读黎戈的《私语书》，她在《树》的一文开头部分写到：很希望自己是一棵树，守静、向光、安然，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微风，窃窃的欢喜。她没有说自己想做一棵怎样的树，只说自己喜欢树的脚下踩着最卑贱的泥土，很踏实。还有，每一天都在隐秘成长。
我在所有的树里面，最喜欢杨树。这大概与周作人一样。他喜欢杨树叶大承风，被风轻拂时会淅沥作响。周作人欢喜的是：有客夜来，微语唏嘘，杨树叶时作稀碎声响，疑是雨下，推门出户，别有情趣。我亦喜杨树叶子的肥大，人站在树下，听杨树叶子哗啦啦唱歌的感觉，非常美妙。
春天时候，杨树未及发出新叶，就先开花。杨花飞落后，疾风一抽，杨树叶子绿绿的嫩芽儿就萌发出来，它探出头来打量这个人间，有一点羞涩，有一点腼腆，然而，还等不及它多想，很快，它就长大了，等到它长成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时候，春风正盛，百花齐放。这是识时务的一种树，知道掩饰自己的智慧，绝不耍小聪明。
杨树叶子在夏季的时候是深绿色的，它静止的时候是处女，被风吹动的时候是战士。我曾无数次站在窗前看我家门前的那棵杨树，无论是清晨还是黄昏，它的叶子都在闪闪发亮，风若轻拂，它就微微颤动，风若迅疾，它就用力击掌，仔细听去，杨树叶子发出的声音高低起伏，或铿锵，或细柔，或千军万马，或小河流水。我时常沉醉在这些声音里面，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心中的苦恼哀愁都随着它们的颤动而渐渐消失，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繁茂的绿，那些律动的叶子就是无数鲜活的生命个体。
如是夜晚，恰逢一场迷蒙细雨，杨树叶子被洗得干干净净，叶片上蒙的尘再也不见，雨滴落在这叶片上的声音和被风吹动的又不一样，小雨落在杨树叶子上，声音细微，不屏住呼吸是无法听到的。雨停，在夜晚灯光的照映下，杨树静静地站着，如同美人出浴。那一刻的静美，是无法用语音进行描绘的。
秋天一深，杨树的叶子就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决然地指向天空。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雀落在树梢，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这大概是一只春天来过的鸟儿，它只记得杨树枝叶茂盛的样子，眼前的树，让它觉得陌生，它叫个不停，好似在问这杨树到底是谁？有没有看见它认识的那棵树。杨树始终是沉默的。
月朗星稀的冬夜，抬头再去看这棵杨树。我忽然觉悟了自己为何想做一棵杨树了，我不仅仅喜欢它的叶子，更喜欢它倔强的风骨。自此，也想学着一棵杨树的样子，冬天深藏自己，春天萌发自己，夏天葱茏自己，秋天璀璨自己。这样想的时候，我忽然又想听杨树叶子唱歌的声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