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史》：中州“书法家”

先说一下“书法家”这个词。

古代士大夫人人写字，他们是知识阶层，或者也可以说是知识垄断阶层，当他们能写一笔好字时，世人就会引为楷模。这其实就是最早的书法家。其成“家”的理由，是字写得“好看”，被大众认可；

但文字繁衍，体态杂出，不免错谬失真，于是又有研究字学的学者，作字书，以“正源别流，以固经艺之本，以明典型所在”，这其实又是一类最早的书法家。其成“家”的理由，是字写得“正确”，有树立楷模、榜样的作用。

这两类书家录诸文籍，播名久远，即成为后世称扬的“书法家”。但“书法家”是晚近才出现的名词。

士大夫的书事（这其实就是书法家的掌故）见于文籍记载，最早见于东汉班固的《汉书》。《汉书·游侠传》记载陈遵“性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弆（jǔ，收藏）以为荣。”说陈遵字写得太好了，给人写信，别人都收藏起来，并引以为荣。

《汉书·张汤传》记载张汤的儿子张安世“善书给事尚书。”是说张安世因为书法写得好，得以供职尚书的职位。

此外，《汉书》还记载了这些“善书者”或“能史书”者：

（《汉书》记载的“书法家”）

显然，西汉时人们已经以“善书”为能事，世人传为美谈，已成风气，到东汉时才会记载入史。

到西晋时，出现了合书体源流及能书名家书事的专门篇什，就是卫恒的《四体书势序》，全文具体可见《晋书·卫恒传》，这里就不再多说。

到南朝时，则有了羊欣的《采古来能书人名》，专门记叙前代书法家书事，这里的“能书”之人，其实就是今天所，谓的“书法家”。这篇文章记载了自秦至晋的书法家六十九人（全文可见《历代书法论文选》，学习书法的朋友，应当全面了解这篇文章）。

(《采古来能书人名》）

但是，这时的“书法家”并不是独立的社会角色，而是以“书法”见长的知名人士而已（这不像现代，有个“书法家”的名头，就可以有地位，有充足的经济收入）。

三国时期非常知名的书法家，论人数，魏国最多，论影响力，也是魏国最大。原因很简单，魏国的建国人才基础，是东汉旧臣。

魏国的君王多好书法，曹操父子，都有书名，直到魏明帝曹叡，都是“好书、善书者”。

曹操的书法，唐代张怀瓘《书断》认为“尤工章草，雄逸绝伦。”张华的《博物志》也说到：“汉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农张芝、芝弟昶并善草书，而太祖亚之。”足见，曹操是可以跟那些著名的书法家并论的书家。但曹操的书法，至今已不能见，唯有“衮雪”二字，传为曹操所作，但并无十足实证。

（传为曹操所作的“衮雪”二字）

魏文帝曹丕以及他的弟弟陈思王曹植亦工书。曹丕曾经“以素书所著《典论》及诗赋饷孙权，又以纸写一通与张昭”（见《三国志》）。

(魏文帝曹丕像）

曹植一生不得意，书迹极少见，唐朝时已成绝响，张怀瓘《书估》列为第三等，“庶几右军草书之价”（价格堪比王羲之草书，当然，这只是因为他的作品极少，物以稀为贵）。宋朝宣和内府藏有传世曹植章草《鹞雀赋》一纸，宋人称赞他“胸中磊落，发于笔墨间者，固自不恶尔”（这是以人论书，也不能作为实证）。

（曹植《鹞雀赋》）

魏明帝曹叡亦好书，洛阳南宫建成，“令侍中京兆韦诞以古篆书之。”显然，他也是书法爱好和倡导者，但并没有他的作品传世；到齐王曹芳当政，更不用说，因为有《正始石经》（“正始”是曹芳的年号）。《正始石经》的重要性自不必说（具体可见前面的文章），曹芳却是没有作品传世的。但他们身居至尊之位，倡导书法，对社会风气的影响是巨大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中州地区形成了书法家群体。他们萃集都城洛阳，多专精某体书法而名世，又一专而多能。

邯郸淳、卫觊、锺繇、胡昭、韦诞这几位著名书家不用多说，因为他们实际上都是由汉入魏的书家，说汉代书家时已经说过。

这里关于“韦仲将题榜”的故事，可以提一下：

《世说新语·巧艺》记载：“韦仲将能书。魏明帝起殿，欲安榜，使仲将登梯题之。即下，头鬓皓然。因敕儿孙勿复学书。”《采古来能书人名》对这件事有补充：“魏明帝起凌云台，误先钉榜而未题，以笼盛诞，辘轳长絙引之，使就榜书之。榜去地二十五丈，诞甚危惧，乃掷其笔，比下焚之。乃诫子孙，绝此楷法，著之家令。”

(韦仲将题榜）

此外，中州书家不家陈留苏林、清河张揖、南阳刘廙等，其事迹可直接看《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第36-37页。

需要强调的是当年魏国的知名书法家，许多是博通古文字学的学者，甚至可以称为当时的“儒宗”。这一类书法家，具有很正统的地位。因为自周朝以来，六艺之一的“书”这个概念，包括“字学”和“书写”双重含义，而士大夫的教化是从识字读书开始，“书”是以“字学”为根本。汉朝人则明明白白地提出：文字是“王政之始”，“经艺之本”，所以，文字书写技巧的书法，长期以来附庸于字学。

因此，这些学者身份的书法家，他们都是既精通文字学，又能用娴熟的技法将文字的形体写得十分标准美观，都有一身二任的本领。

曹魏时期，是中国书法发展方向的重要转折期，后面的第三章，还会专门讲读“锺、卫书法”。

下一篇，我们读“吴国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