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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散文】段遥亭《白鹿原上白鹿魂 ——悼念陈忠实先生》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1

新疆,乌鲁木齐。2016年4月29日,早晨9:08分。

和往日一样,照例做好早餐以后,我正坐在窗前翻阅书报时,收到西安一位亲友发来的微信:“今晨7:40分,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陈忠实,因病在去世,享年73岁。”稍作愣怔之后,我的泪水顷刻夺眶而出……20多年前,我曾经在陕西省作协对面的建国路小学教室里聆听过先生一次讲座。

那是一个七月流火的暑假,古城西安热得有点愁人。

因为陕西省作协举办一个短期“文学创作培训班”,我们这些来自基层的文学青年一个个打着地铺躺在作协院内的高桂滋公馆大厅里。台阶旁边紧挨着的就是作协主席陈忠实老师的办公室。当时,陕西作协许多作家、诗人、编辑、评论家都出面讲课了:陈忠实、赵熙、刘成章、毛琦、王愚、李星、李天芳、闻频、远村等,还有“陕西日报”文艺部主任田长山(王愚、田长山两位老师已先后去世)。

一天中午,下课之后该吃午饭了,我在作协院子门口遇见陈忠实先生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要出门去,我说:“陈老师,你是要去寄信吗?我帮你去跑一趟邮局吧!”他微笑了一下说:“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当时用电脑写作的作家很少,作协门口也没有邮局。他一边抽着雪茄,一边拿着信封朝北走,去东大街附近的邮局寄信了。那天天气很热,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和灰色的大短裤。他也是农家出身,之前吃了不少苦。小腿肚子上的青筋暴露无遗。

在那短短的一个多星期内,我们这些20来岁的文学青年整天围着那些著名作家、诗人聆听讲座,那份喜悦之情与自豪感喜上眉梢呀!颇有一种游击队员会师正规军的特殊礼遇。

陈忠实老师当时给我们讲课时,说到他当年饿着肚子去图书馆看书的情形。当时图书馆的书不能外借,他星期天进去看到那一页时,就在书页右下角折上一个角(作为记号),以便于下一次再去时接着看。直到图书管理员催促着下班时,他才恋恋不舍的合上书本离开图书馆。说到这里,我总会想起废寝忘食、如饥似渴这些所指阅读的形象词汇。这样的阅读体验统摄了我的青少年时代。在下以为,一个人年轻时读书读到这般出神入化的程度,这辈子如果没有著书立说经天纬地那就是一件说不过去的怪事了。陈忠实老师当时给我们讲过一个底层文学青年立志当作家的失败个例。

众所周知,20世纪80、90年代,那是一个文学空前火热的历史时期。诸多青年杂志、社科类综合刊物刊登的征婚、交友启事中也会特别声明一句:“本人爱好文学”。陈忠实老师所讲述的就是一个高考落魄的文学青年的真实故事。那个小伙子虽然写了不少文字出来,可能是拔苗助长的缘故,或者是缺乏生活积累的言之无物,总之是没有发表过几篇作品。而他钟爱文学的偏执与忽略生活的偏颇,所造成的后果则是妻离子散的人生悲剧。他后来孤身一人流浪新疆之前到作协来跟陈忠实老师他们道了一声:再见。陈老师说,他们好几位作家出于同情便对那位小伙子说:“你把你手上的作品拿来我们看看,如果差不多的话,我们一定帮你发表,以资鼓励。”那个小伙子长叹一声说:“他现在对于一切都没有兴趣了!”陈老师当时感慨说:“以我个人的生活经历而言,我并不鼓励你们这些在座的青年男女不够一切的坚持搞创作。文学创作的路很不好走,我们不想因此而误人子弟。”


临别之际,他曾经在我的笔记本上留下赠言:“文学只是一种兴趣!”他的一堂课于我受益匪浅,甚至影响到我半辈子的生活与业余创作。他说过“人类不灭,文学永存”这样的警世名言。借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样的比喻毫不为过。现在回头去想,他留给我的赠言应该是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了。他当时所说的那位文学青年的失败案例,听得我们许多人脊背发冷,唏嘘不已。与此同时,一向很少写诗的陈忠实老师在那一期《延河》诗歌专号上写了一首怀念已故作家路遥的诗:“是你/为陕军东征/掀开了/千里征程……”

省作协副主席赵熙老师当时也说过:“生活是第一位的,写作很难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自己后来也听过见过一些专业作家和业余作者的悲欢离合,深知量力而行是舞文弄墨者最好的选择。因为一个作家的成长不是靠激情和毅力培养出来的,而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奋斗历程。

2013年岁末,我的散文集《野马天山》由陕西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时,我在题为《远方的风景》的自序中再次引用了陈忠实先生这句话自我勉励。

我的散文集《野马天山》出版以后,曾经给陈忠实先生寄过一本书。只是不知道是否收到?后来曾经几次回陕,总是拿不出勇气去拜访他,不知道他这位文坛大家是否能够记起当年这个走过路过他身边的散兵游勇。前几天,与一位陕西学友电话上还说起他的名字,原本想在今年秋季回去时一定看望他一回的。没想到在这个阳光灿烂的4月底,惊闻先生溘然去世之噩耗,遗憾终生!

天妒英才,天妒雄才!一个与你有恩有缘的师长猝然离世,让人目瞪口呆,难以接受呀!

这是继“陕西路遥、青海昌耀、宁夏张贤亮之后,西北地区去世的第四个文学家了”(周涛先生语)。相比其他几位作家、诗人而言,毕竟缺少一种见面之情的交往,我虽感惋惜不已,并没有流泪哭泣。唯有陈忠实先生的不期而别让我痛彻心扉,倍感忧伤了……

我想起周涛先生当年曾经写过一篇《哭路遥》的文章,听到路遥去世的消息后,他当着办公室其他人的面,毫无顾忌的哭了起来。那必定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无奈与物伤其类的孤悲。

 


2

一个人在生活中遇到喜怒哀乐时,需要一个倾诉的窗口。我当时在朋友圈里发出一则怀念陈忠实先生的短文后,许多朋友闻讯惊愕不已。我在文中自责说:“因为孤陋寡闻,我不知道先生患病已久;因为山高路远,我们多年不见;因为(新疆)时区差异,我没有及时看到今早的新闻……直到我的两位外甥女先后发短信给我,这才一次又一次地叹息流泪;直到她们其中一位肯定先生的女儿与她在一个单位共事,这个噩耗确凿无疑,我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地埋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一边在手机上敲打文字,一边默默流泪。

妻子洗涮完毕我们吃早餐时,问我:“一大早你这是怎么了?”

我说:“刚才看到西安一位亲友发来的短信,陈忠实老师去世了!”她了解我此时的心情,抽了一张餐巾纸递到我的手中说:“先吃饭吧,吃完饭之后写一点文字纪念一下。”我一边流泪,一边和妻子面对面坐在一起吃早餐,几滴眼泪滴入面前盛着红豆稀饭的青瓷饭碗里。

我曾经说过,天灾人祸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因为距离遥远,因为素不相识,我们只是把它当做一个新闻,一个故事,一个谈资而已。当我们身边的人发生了悲欢离合时,我们才会感到难言的悲伤。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前几年回陕时自己总是拿不出勇气去拜访看望陈忠实先生呢?因为总觉得先生名气太大,在文坛上已经成为一尊大神,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散兵游勇。虽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听过他一节课,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然记不得我这个无名小卒了。其实,还有一种害怕别人嘲讽自己攀附名家的的异样眼神。另外,我左顾右盼的自私自利在于内心的不自信与怀有某种期待感的自我安慰。因为之前有人说过:散文只是一个人散步而已;诗歌看的是语言的想象力;小说看的是语言的生殖力。还有人说过更为尖刻的话:一个写作者如果没有写出一部像样的小说来,算不上什么作家的。我这个迟到的散兵游勇正在努力掀开小说世界的面纱跃跃欲试,试图向着小说阵地发起突袭与攻击。原本在想,过上那么一年半载之后,等到自己弄出一半部像样的小说作品时,也好有脸回去面见先生,交上一份自习课堂上的作业,也无愧于当年在先生名下听过一节课的那份荣幸了。就像陕西著名作家王蓬先生专门悼念陈忠实先生的文章中所言:“其实,作家之间的交往最终还是作品,是文学,所谓‘以文会友’,谈陈忠实便离不开他的代表作《白鹿原》。事买上,《白鹿原》问世的20多年来已与陈忠实水乳交融,这是一位大家与一本巨著最完美的结合。《白鹿原》因陈忠实而闪亮世界,陈忠实因《白鹿原》而扬名中外。”因为我们之间差着巨大的辈分,自感不好意思轻易打扰先生的。谁曾料想,世事多变,船开不等岸边人呀!

要说自己没有想去拜见先生一面,也不全对。好像有一年回陕时,曾经去过省作协院子的,可惜先生当时不在办公室。既然拜访不遇,既是缘分未到。再去麻烦别人,已无必要。


3

早晨10点,我出门上班在电梯里翻阅手机时,看到朋友圈有人发出的腾讯新闻报道。我不由自主的哀叹引得旁边的男女们一脸疑惑。

【著名作家陈忠实去世】

今晨7点40左右,《白鹿原》作者陈忠实,因病在西安去世,享年73岁。

今晨7点40左右,《白鹿原》作者陈忠实,因病在西安去世,享年73岁,陕西文坛一颗巨星陨落!

据报道,陈忠实先生的长篇小说代表作《白鹿原》迄今已发行逾200万册,在国内外读者中反响强烈,在文学界评价很高。评论家认为,该作是一部渭河平原近现代50年变迁的雄奇史诗,一轴中国农村斑斓多彩、触目惊心的长幅画卷。

著名学者范曾评价说,“陈忠实先生所著白鹿原,一代奇书也。方之欧西,虽巴尔扎克、斯坦达尔,未肯轻让。”西方学者评价说,“由作品的深度和小说的技巧来看,《白鹿原》肯定是大陆当代最好的小说之一,比之那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并不逊色。”

正午时分,出去吃饭时,西疆的天气阴沉沉的,边城乌鲁木齐的街道上有风吹过。我下意识的朝东边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了先生一脸皱纹深陷如千山万壑般的沧桑浓颜。我的眼窝又酸楚了。

下午4点半,在陕西出版集团工作的外甥女发来她们去吊唁陈忠实先生的照片,说道:“姨父,我现在陈老师他们家。”看着摆放在院子里的那一长串花圈与挽联,我的泪又来了。稍作沉思后,我写了一首打油诗发过去以示吊念,并嘱托她替我向先生致哀。

《悼陈忠实先生》

一面之缘自难忘,

一席教诲记终生。

他年一别出阳关,

回望长安终成憾。

我只是一个业余时间操练文字的非主流写作者。因为陈忠实先生当初一句醍醐灌顶的教诲,让我不至于在文学创作的小路上铤而走险。在我们这些60、70年代的同龄人纷纷忘却当初的文学爱好而自顾不暇时,我蹒跚而行一路走来还能够坚持不懈的抒写那么一点小文章出来,足以证明我这个游击队员一直坚守着星火燎原的执着信念。不知道当初我们参加陕西省作协“文学创作培训班”的那一期学员,还有几个人拒绝向生活的魔掌缴械投降仍然在坚持创作。作为陕军麾下一名散兵游勇,我无怨无悔;欲为一支能征善战的铁骑劲旅,尚需时日。现如今,年近半百的我能够衣食无忧的生活与挖掘一点旅途思想,得益于先生当初讲课时的指点迷津。文学创作实在是一个苦辣酸甜的腌菜缸,绝非急功近利的一蹴而就所能够培养与培育出成绩的工业化产品。大凡名家、大家,毕竟有着超乎常人的真知灼见。先生当时所说的那句话“文学只是一种兴趣”并非什么具体的写作技巧,那种关乎人生观、文学价值观的论述远远高于那些微观的创作经验之谈。一颗北斗星不知道自己可以照亮远行者的旅途,荒野上的一堆篝火不知道自己可以温暖旅行者的孤寂。陈忠实先生属于那种自带光辉传播精神文化的引路人,是那种一鸣惊人定乾坤的一方诸侯。当初年少,意气风发之时,能够在先生门下聆听一家之言,实属今生有幸。


4

关于文学写作,我秉持一个中立的观点。文学可以让人的精神视野高尚开阔,让人活得丰沛善良而独立自强。文学作为文化的一种表达方式,是作者的一种自我救赎与庇护。也是抵御恶俗诱惑的一道护身符。文化的存在是隐性的,是一种看不见的形象感。多之不显,缺之偏颇,失之则空洞乏味。文化的追求反映内心的渴望与精神的思考。

法国思想家蒙田说过:“求索之路是没有止境的,我们的终结在另一个世界。满足和厌倦是智力衰退的预兆。高瞻远瞩的人从不自我满足。他永远有所追求,勇往直前,超越自己的实力。”我深知自己窘困于生活的波浪起伏中难以静悟。一身野气,尚需磨砺。

在我看来,真正的阅读与写作就是一匹孤独的狼拖着尾巴在荒原上觅食的模样。真诚的写作,不仅是个人思想感情的宣泄,有时候还代表着良知与真相的较量。作家努力构建的每一部作品,其实都是在为自己虚构一座理想意义上的精神大厦。用来安放那一颗孤独的灵魂。

这几天的微信圈,各方文友、老家陕西的亲友们一个个关于陈忠实先生的消息、文章都在刷屏,我不曾有过一点厌烦,而是心生出普通读者吊唁一位著名作家的感动来。我又一次想起先生生前所说的那句话:“人类不灭,文学永存。”

陈忠实先生和我们一样出生于贫苦乡村,尝尽人间甘苦,从底层生活一步步拾阶而上,凭着一双中国农民粗壮朴实的大手脚,在关中平原的大地上耕耘出一篇惊天动地的白鹿原。在人生的壮年阶段,如日中天一举冲上文学创作的巅峰。在他主持陕西作协工作期间,多方奔走争取资金修缮改善了作协陈旧的办公条件,呕心沥血扶持栽培了文学后辈新人。无论担任作协领导工作还是文学创作,先生这辈子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缺憾。他这个下凡人间的文曲星罹疾陨落,使得文坛陕军痛失主帅。好在还有贾平凹先生执掌大旗,精锐尚存。纵观当今中国文坛,以陕军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三人先后在茅盾文学奖的桂冠上连中三元,此等奇迹,实属罕见。先生在天堂的路上遇见先锋军中的名将路遥时,他们定会再度携手在茫茫宇空再造一个“陕军东征”的天国美谈……

先生的散文之趣、书法苍劲也是有目共睹,令人称叹的。惊悉先生去世噩耗,我为什么流泪不已,因为我们尚未做好一点思想准备,先生突然之间就云游天汉了。西疆悍将周涛先生闻讯叹曰:“忠实你急什么呢!”

在我准备结束这篇悼念文章的修订时,看到陕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著名作家陈彦所写的文章《陈忠实生命的最后三天》。他是陪伴先生走过最后时光的幸运者,从他的文字中得知,在先生患病的这一年间,普通人根本无法探视先生的。由此看来,留下告别遗憾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了。他在文中这样写道:

一个民族最伟大的书记员走了,我突然感到一种大地的空寂……先生如今撒手而去,我们顿时感到一种生命与事业的虚空与轻飘。他是上天不可能再创造出来的那个人,他的离去,是一座高峰的崩塌,是一颗星辰的坠落,是一个时代永远也无法医治的巨痛。

曾经一面之缘,回眸已成憾恨。人生苦短,该爱的人好好去爱,想念的人及时相见。不要留下空荡荡的缺憾。如今,陈忠实先生乘风归去,唯有重读他的枕头之作《白鹿原》来睹物思人了。再回长安时,我想去先生的墓碑前祭奠一回。弥补自己缺憾良久的憾恨。

回首东望渭水远,白鹿原上白鹿魂。

 



【作者简介】段遥亭,陕西白水人。曾为法院书记员,报社记者。新疆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现居乌鲁木齐。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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