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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拉瓦·辛波丝卡诗选

维斯拉瓦·辛波丝卡(1923-2012,波兰)

李晖  译 

 

勃鲁盖尔的两只猴子

 

这是我在梦里看到的情形,关于期末考试的:

两只被拴在地上的猴子,坐在窗台上,

天空在他们身后飘摇,

大海正在为它沐浴。

 

考试的内容是人类历史。

我结结巴巴,含糊其辞。

 

一只猴子瞪着眼睛听着,一副嘲讽鄙视的样子,

另一只似乎正在发呆——

但当明白我显然不知所措,

他轻轻给了我一个提示,

叮当一声弄响他的链子。     

 

不期之遇

 

我们对彼此礼貌有加,

我们说,这么多年后见到你太好了。 

 

我们的老虎喝牛奶。

我们的鹰踩踏在地上。

我们的鲨鱼沉溺在水里。

我们的狼在敞开的笼子外打哈欠。 

 

我们的蛇蜕去闪电,

我们的猿幻想中飞行,

我们的孔雀抛弃羽毛。

蝙蝠早已不来打扰我们。

 

话说到一半我们陷入沉默,

全都微笑,无法继续。

我们的人类

不知道怎样相互交谈。                

 

三个奇异的词

 

当我说出“未来”一词,

第一个音节已属于过去。

 

当我说出“寂静”一词,

我便将它毁掉。

 

当我说出“无”这个词,

我造出某物,非“无”所能包含。

 

可能性

 

我偏爱电影。

我偏爱猫。

我偏爱瓦尔塔河岸边的橡树。

我偏爱狄更斯甚于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偏爱自己对人的喜欢

甚于自己对人类的爱。

我偏爱在手边摆放针线,以备万一。

我偏爱绿色。

我偏爱不坚持

将一切归咎于理由的说法。

我偏爱异议。

我偏爱尽早离开。

我偏爱跟医生聊另外的话题。
我偏爱线条优美的旧式插画。

我偏爱写诗的荒谬

甚于不写诗的荒谬。

我偏爱,爱情所在之处,可以每天庆祝的

非特定纪念日。

我偏爱不对我承诺

任何事情的道德家。

我偏爱狡猾的仁慈甚于过分可信的怜悯。

我偏爱平民围绕的地球。

我偏爱被征服的国家甚于征服的国家。

我偏爱有所保留。

我偏爱混乱之地狱甚于秩序之地狱。

我偏爱格林童话甚于报纸头版。

我偏爱无花的叶子甚于没有叶子的花。

我偏爱尾巴未经修剪的狗。

我偏爱浅色的眼睛,因为我的是深色。

我偏爱书桌的抽屉。

我偏爱许多我在此没有提及的事物

甚于许多我还是不说为好的事物。

我偏爱逍遥散漫的零

甚于那些排在阿拉伯数字后面的零。

我偏爱昆虫的时间甚于爱星星的时间。

我偏爱敲击木头。

我偏爱不去问还有多久或什么时候。

甚至,我偏爱牢记此种可能

凡事存在自有其原因。 

 

 

盘子在此,而食欲不在。

有结婚戒指,而爱的恩怨

逝去距今已三百年。

 

扇子在此——少女绯红的面颊何在?

刀剑在此而忿怒何在?

也不会有鲁特琴于傍晚时分响起。

 

由于永恒缺货,

代之以上万种老旧的东西被聚积。

身长绿苔的卫兵沉睡于黄金的美梦

将他的小胡子撑靠在陈列号牌上……

 

战斗。金属,陶器和羽毛,庆祝

他们寂静的过期的胜利。

只有一些埃及少女的发夹咯咯地傻笑。

 

王冠比头颅经久。

手输给了手套。

合适的鞋子打败了脚。

 

至于我,我还活着,你瞧。

战争仍随我的裙子一样流行。

它全力挣扎,荒谬的事物,如此顽固!

它决意继续存活,在我离去之后。                    

 

 

我应是起始于此:天。

一个省去窗台,窗框,和玻璃的窗子。

一个洞,而已,

但敞开着。


我不是非要等一个星夜,

不是非要伸长脖子

去看一看它。

我拥有天,背后,手边,和眼皮上。

天紧裹着我

令我心醉神驰。


就算最高的山峰

也不会比最深的峡谷

离天更近。

它在某一处

不会比在另一处更多。

一只欢乐至极的鼹鼠,不低于

一只展翅高飞的猫头鹰。

坠入深渊的物体

从天向天坠落。

粒状的,砂质的,液态的,

易燃的,或易爆的

天之碎片,天之微粒,

天之爆发与积聚。

天无处不在,

甚至存在于你皮肤下的黑暗。

我吃下天,我排泄天。

我是一个笼中之笼,

一个被居住的居住者,

一个拥抱中的拥抱,

一个回答另一问题的提问。


天与地的划分——

从整体上考虑,

并非恰当的方式。

仅使我继续活在

一个更为精确的地址,

一个能被快速抵达的所在,

假如有人找我。

我的标志特征

是狂喜和绝望。 

  

惊愕

 

为何最终是这个而不是别的?

为何此特定的本性,不是在巢穴,

而是在房子里?不是包裹于鳞片,而是皮肤?

顶部不是结束于一片树叶,而是一张脸?

此刻究竟为何,是所有日子中的星期二,

而究竟为何,被这颗星球钉在这里?

不用去管我不存在的年代?

不用去管那海量的日期和命运,

那些细胞,神仙,和腔肠动物?

到底是什么使我在此出现

不是一英寸也不是半个地球之远,

不是一分钟也不是几十亿年之早?

是什么令我如此棱角分明地充满自我?

为何此刻我凝视着黑暗

喋喋不休于冗长的独白

就像是呱呱叫唤之物,我们称之为狗的? 

 

巨大的数目

 

四十亿人在地球上,

但我想象中还是一样。

有如此巨大的数目是糟糕的。

而它仍然被精确计数。

如同闪光灯在黑暗中掠过,

仅有一些偶然的面孔被照亮

同时所有其余的人在盲目中闪过,

永远不会在脑海里出现,永远

甚至,就算是一位但丁也不行。

更不用说他谁也不是。

即便我们身后所有的缪斯。

 

我不会完全死去—— 一种过早的忧虑。

然而我完整地活着吗?这样是否就足够?

从来不是,且现在比以往活得更少。

我选择否,因为并没有,

但我否定得更多,

更密集,比以往更苛刻。

一首小诗,一声叹息,于一些难以估量的损失。

我以低语回应我响亮的叫喊。

大山脚下的一只老鼠。

生命短暂,如被一只沙地里的瓜子抓伤的叹息。

 

我想象中——甚至不及人们应有的数量之多。

他们怀着比嘈杂的人群更深的孤独。

偶尔有久未联系的朋友过来小坐,

一只手转动门把,

附带的回音填满空荡的屋子。

我从家门口的台阶陷入深谷

那么寂静,仿佛无人占据,已是遗忘之地。

 

为何我体内仍有如此空白

我不知道。

 

一见钟情

 

他们两个都深信

一股突然的激情令他们交会。 

如此确定固然美好,

而不确定仍更加美丽。

 

由于他们过去从不曾相识,他们认定

他们之间毫无瓜葛。

然而,街头,楼梯,走廊里是怎么说的——

或许,他们已彼此经过一百万次?

 

我想问他们

是否他们都不记得——

在某个旋转门里

面对面的那一刻?

或者,人群中一句含糊的“对不起”?

听筒里接到一句唐突的“打错了”?

可是我知道答案。

是的,他们都不记得

 

他们会惊异于听到

缘分捉弄他们

已经多年,

 

还没太准备好

成就他们的命运,

它将他们推近,使他们分离,

在路上拦住他们,

强忍住笑,

然后闪在一边。

 

有迹象和信号存在,

尽管他们还不能读出。

或许三年以前

或就在上星期二。

某一片树叶飘舞

自一个的肩膀至另一个?

什么东西被掉落然后被捡起?

谁知道呢,或许就是那个

消失在童年树丛中的球?

 

一些门把手和门铃

一个人的触摸,在他人触摸之前

盖上另一个。

检查后放在一起的箱子。

某个夜晚,或许,相同的梦,

到早晨变得模糊。

每一个开端

不过是个续篇,毕竟,

记述情节之书本

总是翻开在事件的中途。

 

灵魂絮语

 

我们有时候有灵魂。

没有谁能让它不间断地

存在。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可能没有灵魂地度过。

有时候

仅在童年的恐惧或狂喜中

它会停留一会儿。

有时候只是停留于我们

对自己年老的惊讶。

它很少在艰难的任务中

出手相助,

如搬动家具,

或背起行李,

或穿夹脚的鞋子走数英里。

通常它总是

在需要切肉或者要填表格

的时候出走。

大约每一千次谈话

它参与一次,

还不止如此,

因为它更喜欢沉默。

而当我们的身体痛苦不堪,

它便不负责任地溜走。

它吹毛求疵:

不喜欢看我们凑热闹,

挤挤攘攘为某个不可靠的利益

叽叽咕咕的算计令它恶心。

快乐与悲痛

于它并非两种不同的感受。

它关照我们

只有在两者结合的时候。

我们可依赖它

当我们什么也无法确定

而又对一切充满好奇。

物品之中

它偏爱带摆的时钟

和镜子,它们奔忙不息

即便没人看它们。

它不会说它从哪儿来

或者几时再离去,

尽管它清楚地预料到这类问题。

我们需要它,

因为某种原因,

但很显然

它同样需要我们。

 

有些人喜欢诗

 

有些人——

所以说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全部中的多数而是少数。

不算学校,在那儿不得不;

也不算诗人们自己

一千个人当中或许就两个。

 

喜欢——

但有一个还喜欢鸡汤面,

有一个喜欢溢美之词和蓝色,

有一个喜欢旧式披肩,

有一个好占上风,

有一个钟爱养狗。

 

诗——

然而什么是诗,

对于这个问题

有许多不可靠的答案。

但是我不知道,不知道又对它紧抓不放

就好像抓住支撑的栏杆。 

[简介]:

   维斯拉瓦.辛波斯卡(Wislawa Szymborska),波兰当代杰出女诗人,1923年出7月2日生于波兰科尼克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当时的波兰刚刚摆脱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阴影。1931年全家移居克拉科夫。1945年至1948年就读于波兰最古老的大学雅盖沃大学攻读社会学和波兰文学,同时开始写作,发表了她的第一首诗《寻找词句》(1945 年)。1952 年出版第一部诗集《我们为什么活着》,同年加入波兰作协。1953 年成为《文学生活》周刊的编委,主持该刊的诗歌部20多年。1954 年出版了她的第二部诗集《询问自己》,并获当年的克拉科夫城市奖。1956 年以后,辛波斯卡相继出版了诗集《呼唤雪人》(1957 年)、《盐》(1962 年)、《一百种乐趣》(1967 年)、《任何情况》(1972 年)、《巨大的数字》(1976 年)、《桥上的人》(1986 年)和《结束与开始》(1993 年)。

    辛波斯卡的诗歌创作,以1956年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诗歌主要揭露了法西斯战争的残暴和罪行,热情歌颂了祖国波兰的复兴和建设。后期的诗歌无论是题材、主题,还是形式和风格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呈现出多姿多彩的态势,想像力更为丰富,也更富于哲理性和思辨性。

    由于辛波斯卡在诗歌创作上的杰出成就,她先后获得了波兰文化部颁发的国家文学二等奖(1963 年),德国的歌德奖(1991 年),赫尔德奖(1995 年)。199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2012年2月1日在克拉科夫去世,享年8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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