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4 21:55:46| 分类： 读书心得 |
有一种歌词，简单得只有一两句话，但经技艺高超的作曲家配上优美的旋律后，反复重唱，就可以获得动人的风韵。我觉得这方面的典型代表，恐怕非唐代的《金缕衣》莫属了。我想请朋友们先来读一读它吧：“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读了之后，朋友们可能会感到《金缕衣》的诗意单纯而不单调，有往复，有变化，一中有多，多中见一，作为独立的诗篇，它就已经摇曳多姿了，更何况它在唐代是配乐演唱，就更让人心醉，更让人喜欢，因而它被广泛流传了。它之所以被广泛流传，恐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的主题思想是劝人及时进取，不要“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它的含意也很单纯，可以用“莫负好时光”这一句话以蔽之，道出了人所共有的一种思想感情。同时，它还使读者感到它的情感既单纯又强烈，能长久地在心中缭绕，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尽管它的每个诗句都在重复“莫负好时光”这单一的意思，但每句又都寓有微妙变化，重复而不单调，回环而有缓急，形成了优美的旋律。
这首诗的头二句句式相同，都以“劝君”开始，而且“惜”字也重复出现，这是二句重复的因素。不过。第一句说的是“劝君莫惜”，第二句说的是“劝君须惜”，“莫”与“须”的意思相反，从而形成了重复中的变化。更何况这两句的诗意又是贯通的。“金缕衣”是华丽贵重之物，却“劝君莫惜”，可见还有远比它更为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劝君须惜”的“少年时”了。让人自然而然地领悟到：“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即使黄金再贵，也有再得的时候，“千金散尽还复来”，但青春对于任何人来说，却只有一次，一旦逝去，是无法复返的了。然而，世人多惑于此，爱金如命的太多，虚掷光阴的不少。针对这种现象，该诗一再“劝君”，用对白语气，致意殷勤，有很浓的歌味和娓娓动人的风韵。第一句进行否定，第二句进行肯定，否定前者是为了肯定后者，似分实合，构成诗中第一次反复和咏叹，其旋律节奏是纡回徐缓的。
这首诗的第三、四句则构成第二次反复和咏叹，单就诗意看，与第一、二句差不多，还是“莫负好时光”这个意思。这样，除了句与句之间的反复，又有上联与下联之间的较大的回旋反复。同时，两联表现手法也不一样，上联直抒胸臆，是赋法；下联却用了譬喻方式，是比义。于是，重复中存在变化。三、四句没有一、二句那样整饬的句式，但意义上彼此是对称得铢两悉称的。上句说“有花”应怎样，下句说“无花”会怎样；上句说“须”怎样，下句说“莫”怎样，也有肯定与否定的对立。二句意义又紧紧关联：“有花堪折直须折”是从正面说“行乐须及春”的意思，“莫待无花空折枝”是从反面说“行乐须及春”的意思，似分实合，反复倾诉同一情愫，虽然是“劝君”的继续，但语调节奏由徐缓变得峻急、热烈。从“堪折”到“直须折”，这句中节奏短促，力度极强，“直须”比前面的“须”更加强烈。这是对青春与欢爱的放胆歌唱。这里的热情奔放，不但真率、大胆，而且形象、优美。“花”字用了两次，“折”字用了三次；“须”“莫”云云与上联的“莫”“须”云云，又自然构成回文式的复叠美。这一系列天然工妙的字与字的反复、句与句的反复、联与联的反复，使诗句琅琅上口，语语可歌。除了形式美，其情绪由徐缓的回环到热烈的动荡，又构成此诗内在的韵律，诵读起来就更使人感到回肠荡气了。
这首诗的另一个显著特色，就是修辞的别致新颖。一般情况下，旧诗中比兴手法往往合一，用在诗的发端；而绝句往往是先景语后情语。该诗却一反常态，它赋中有兴，先赋后比，先情语后景语，殊属别致。“劝君莫惜金缕衣”一句是赋，而以物起情，又有兴的作用。诗的下联是比喻，也是对上句“须惜少年时”诗意的继续发挥。不用“人生几何”式直截的感慨，用青春、欢爱象征的花来比喻少年好时光，用折花来比喻莫负大好青春，既形象又优美，因而远远大于“及时行乐”这一庸俗思想本身，创造出一个意象世界。这就是艺术的表现，就是形象的思维。错过青春便会导致无穷悔恨，这层意思，该诗本来可以用但却没有用“老大徒伤悲”一类成语来表达，而紧紧朝着折花的比喻向前走，继而造出“无花空折枝”这样闻所未闻的奇语。尽管没有沾一个悔字、恨字，但“空折枝”三个字是多么耐人寻味，多么有艺术说服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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