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宁苗乡山歌里神秘而浪漫的花园
杨焕礼
绥宁苗乡山歌中，以“花园”为题材的山歌占了一定的比例，如《十进花园》、《要唱山歌进花园》、《妹的花园》、《郎的花园》等。而在大部分情歌之中，即使不以“花园”为题材，但“花园”一词在歌词中出现的频率是比较高的。那么绥宁苗乡山歌中的“花园”是比喻还是实指？
花园的定义一般是指：与人们住宅相连的一块耕种的土地，通常把其全部或一部分用来种植花草。就如种菜的耕地称为菜园，种果树的耕地称为果园，种茶叶树的耕地称为茶园、种竹子的地方称为竹山园等等。
众所周知，在历史长河里，大多数苗族人住在峻岭崇山之中，生存条件差，谋生环境恶劣，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艰苦困难的日子。苗族人在山中开荒种地，刀耕火耨，广种薄收，每一寸耕种的土地都极其珍贵，在屋前屋后的隙地种上几棵花草还是可以的，但他们不至于奢侈到用屋前屋后肥沃而方便的耕地用来种植不能吃花草。他们的生存就是不断地向土地要粮食、向山林要猎物，以维持生存。就是这样，他们耕种的薄地一夜之间可能被夺走，向更深更高的山林逃亡。
时下网上常有这样的新闻。村农外出打拼的人士取得成功后，腰鼓了，掏出大把大把的钞票购买带花园的别墅，然后将乡下劳累了一辈子的父母接来享福，结果乡下的父母住进别墅后，将花园的花草全部铲除，种上蔬菜，有的还买来鸡鸭喂养在花棚架下。这些做父母的现在当然不缺吃不愁穿了，子女既买得起别墅住，也不可能让他们到别墅里来种菜与养鸡鸭填补家用，但这就是勤劳习惯了的农民纯朴本性，不让肥沃土地空闲。日子富裕起来的农村父母尚且如此，何况历史上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深山老林里的苗族民众。
那么处在大深处的绥宁苗乡山歌中的“花园”究竟指的是什么呢？还是先让我们来看绥宁苗乡的两段山歌：
七进花园唱歌嗨
情哥请妹上歌台
歌台上面好热闹
唱起山歌一排排
八进花园唱歌嗨
园中歌声一排排
花园山上好热闹
也有山伯配英台
（摘自苗族人苏进庭整理的苗族山歌）
从上面两段山歌中可以看出，苗乡山歌之中的“花园”，花草不是主角，歌台与唱山歌的人才是主角。那么谁家的花园有如此大的规模，竟然在里面还能搭起歌台来，让“情哥请妹上歌台”，且“歌台上面好热闹，唱起山歌一排排。”如此热闹的场景，歌声此起彼伏，一般的小花园还装不下，除非是京城里的御花园，或者是《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接下来山歌里又有“园中歌声一排排，花园山上好热闹”，看来绥宁苗族中不仅有“花园”，而且还有叫“花园山”的地方。“花园山”又是什么呢？是不是绥宁苗乡人因耕地有限，在大山里建有花园呢？或者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山花灿烂漫山开遍的时候，苗乡将大自然赐予的天然花园称为花园山？
靖州、通道与绥宁山水相连，同属古苗疆，苗族人血脉相通，风俗相同，绥宁、通道苗族中就有很多姓氏都承认靖州为其祖籍地，那就看看靖州、通道苗族人对的“花园山”的说法。通道苗族文化研究学者潘启斌、潘启立合著的《情醉花园山》（见本微刊平台2018年07月03日推文）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千百年来，大山里的苗家人，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都有几处相对固定的供男女青年约会对歌的场所。一般选择在村寨附近风景秀丽的山坡上，俗称‘花园山’，也称‘花园垴’。”此文中所说的“花园山”正是上文列举绥宁苗乡山歌中的“花园山”，由此看来，绥宁苗乡山歌中的“花园”与“花园山”是一种对男女青年约会对歌的场所的称谓，也就是唱情歌的歌场。
绥宁苗乡习惯将山歌情歌称为花歌，境内苗乡至今还有举办三月三花歌会的传统。看来花歌之称应源于男女青年约会对歌之中的“花园”或者“花园山”。
那么为什么绥宁苗乡将男女青年约会对歌的歌场称之为“花园”或者“花园山”？这不得不说说绥宁苗族文化中古老的花文化。
绥宁苗乡历来崇拜花，认为人的出生就是花的开放，人的逝去就是花的调谢。男女青年谈情说爱的时期就是人生的盛花期，是最绚丽多彩的季节，是在延续族群的命脉，男女青年被喻为花园里开得最鲜艳的花朵。关于花的习俗，在绥宁苗乡人生活中，贯穿了他们一生，覆盖了社会生活的每个角落。
如在关峡苗乡至今还在传承的傩戏中，傩戏开始之前，师公（巫师）来到主家要做的最重要的准备工作，就是要搭建两个花山殿，又称华山殿。花山殿的搭建材料为山上砍下来的竹子，截断破成篾片后，用五色彩纸剪成细花状纸条，缠绕在竹片上，做成五彩花树，弯曲成拱形，搭建成花山的骨架，然后，把缠上五彩花纸条的小篾丝片扎成大花朵，用来装饰花山殿穹顶。两座花山殿，一座紧贴神龛放置，一座放置于堂屋正中靠近堂屋门的地方。举行傩仪的时候，花山殿是最神圣的地方，分为上洞桃源、中洞桃源和下洞桃源（也是传说中桃花盛开的地方），分别居住着各类神灵祖仙和神兵神马，而桃源洞又是苗族人死后最终的归宿地，是一个梦幻中花海的世界，众生平等的世界。在傩戏中的“庆祖仙”法事中，师公们有专门的《请花歌》、《接花歌》、《传花歌》等。
又如老人去逝后，把人死看成是花散，有专门的“散花”或称“散仙花”的法事，孝男孝女在主持法事道司的《散花歌》、《接花歌》与《收花歌》的歌声引领下，或围着堂屋转，或围着摆放堂屋正中的棺材转。唱词中把人生比喻成“人生如花开，人死如花散，来年花魂又转胎”的过程。
关于花的习俗，苗族山歌中也有大量的遗存。绥宁苗乡山歌有很多与花有关歌曲，有《栽花歌》、《砌花台》、《报花名》、《盘花歌》、《摘花歌》等等，不胜枚举。关峡苗乡的每年三月三，不仅是男女青年谈情说爱唱花歌的日子，这一天，村寨里不论男女老幼都戴地菜花，苗族人称为“打谢嘞豁（dǎxièlēhuō）”（音），据说是为了驱蚊虫和避邪。在巫傩法事中，还专门安排了唱山歌里的花歌（又称野山歌），唱得越露骨，主家就越欢喜。
关于花的习俗，在绥宁苗乡日常生活中也有大量的体现。关峡、党坪、河口等苗族在建筑物上镌刻有很多的花朵，服饰、银饰上也有多种花朵装饰。如苗族古服饰女装，胸口就绣了一朵巨大的花儿。绥宁苗族地区还做各种雕花蜜饯，又称为“万花茶”。绥宁苗族还爱立“花树”。每当家里有喜事，如婚庆、庆寿、庆祖仙等，或者是寨子有喜庆的集体活动，如办歌会、祭祀祖先、庆祝风雨桥、风雨亭、寨门落成、节庆等等，都要大路口用狮子藤蔓缠绕竹片做成花拱门，或者用整根楠竹经装饰后做成花柱（现在绥宁苗族民间大多改成了用彩色气球做花拱门，用彩布条做花树）。绥宁苗族民间，结婚嫁娶，迎亲队伍的前面都有两名小孩手持花竹做的花树开道。春暖花开的时候，绥宁苗族姑娘有在自家大门口插花的习俗，大人从山野中归来后有给小孩子戴映山红的习俗。
如此说来，绥宁苗乡把山歌场称之为“花园”或“花园山”就不足为奇了，不过这只是山歌之中深厚文化底蕴的一部分，其原始性和古老性还有待进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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