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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与哥德巴赫猜想 | 一周脱口秀

温馨提示:本文主要围绕近期爆火的视频《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说开去。已经看过的读者可以直接往下看。还没有看的建议先到相关平台找来看了再说,以免影响阅读体验。


《二舅》剪得挺好的。我看完很受感动。

睡了一个没睡着的午觉后,我对这个作品的观感也有了沉淀。具体来说,感动没有那么多了。更多体会到这个作品在文字、照片和视频等多种媒介运用上恰到好处的平衡感。处理得太棒了。浑然一体。

这个话反过来说的意思可能不大好听,那就是拆分开来,它的文字、照片和视频,就没有那么出色。尽管它们还是要比大部分视频作者做得好。

为什么要反推一步,拆开来看?因为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很难从技术的眼光去看这个视频处理得如何好,二舅作为一个文学性的形象会自动摆脱这些包装,一瘸一拐独自走进我们审美意识的窄门。

从我个人来说,一个午觉之后,我发现二舅的形象没有在我心里产生后劲儿。他开始和汪曾祺、冯骥才、邓友梅笔下那些俗世奇人的形象混杂起来,而在他们当中,二舅又似乎少了些传奇感,更像是衬托传奇人物的点缀。


这种传奇感是构成某种人物质感的核心要素。我已记不清汪、冯、邓笔下那些奇人故事,但记住了一种特质:

这些人物大多都精于一道,做到极致。孵化鸡鸭,也可名家。于是奇人亦痴人。他们精于此道往往就疏于彼道,人生中就多多少少难免可敬可叹可怜可怨的唏嘘事。


因而有人由二舅联想到阿城《棋王》里的棋呆子王一生,我认为这是一点也不相像的。这个分辨留到下文。


二舅在我心里沉淀出的形象是一个村里能人。这样的能人,我见过听过一些。就近来说,我爸爸也能算一个。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爸爸高中毕业后,从我大爷那儿,白眼冷饭地学了无线电维修手艺,以此安身立命。


成家后,起早贪晚,用家里唯一一辆二八大杠驮着家里唯一一张梳妆桌(当工作台)到三十里外的集镇上,租用人家门面一个小小角落,干起电器修理的行当。如果那天生意多挣了几块钱,他就带一个西瓜回家。从这个一点点做成家电生意,开门至今。


从小到大,想到我爸,永远是一个拿着电烙铁钻在电视机或者洗衣机后面的画面。到现在也是这样。他什么都能修,任何需要动手的事,他都可以搞定。

我爸爸同二舅一样热心肠,遇到老弱病穷,总想着帮一把。

一次,一个孤寡独居的老头来买油烟机,因为过个一年半载就要去同儿子一块住,所以只求能用,不能太贵。于是讨价还价。这笔生意最终在砍下至为关键的一百块后,成交。老头住得不远,我爸就亲自过去给他安装。

安装很快完毕,我爸看到屋里的电线乱七八糟,胡乱粘在墙上天花板上,脏兮兮,不成章法,有隐患。于是顺手把屋里整个线路整理一番,包上绝缘胶带,固定到石膏线踢脚线上,横平竖直,做到美观。老头这下感动坏了,不知如何是好,又是倒水请喝茶,又是请吃苹果,最后说什么也要把之前砍下的一百块给补上,我爸当然说什么也不会要。


自从爷爷去世后,我爸对于上了岁数的老人,总有一份格外的同情。见到要饭到家门口的,一定要送上一份饭菜,再给一点钱。有一回,一个老头来买电视,左看看又看看,想买,但是钱不够,只能出得起200来块。我爸说,买不起没关系,我送你一台。老头一万个不信,但听我爸一再说真的要送他一台,还要给他送上门安装好,便不停抹起了眼泪。


要说,这台电视也不值什么钱,甚至也不是什么新电视,大概是家电以旧换新活动剩下的,被我爸修理好了。说送也就送了。


这样的事我在门店里见得很多。

我要说的倒不是我爸爸如何如何,我相信很多人也有这样的爸爸或身边人。我想说的是我对二舅的感受是亲切的,是和我的经验接轨的。

但我跟我爸爸生活了几十年,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用视频结尾那段快要燃烧起来的文案为他做总结,一下子把他推到一个大风大浪一往无前的革命浪漫主义高度。

换句话说,我不敢说他是世界上第二快乐的人。

如果我都没有这个把握,回村三天的外甥想必也不会比我更有把握。

这里说的是一个题外话。并非要去抬杠或者证明什么。从视频制作角度来说,结尾的价值观升华,是情绪堆积的必然一击,换我也会这么做。这是一种技术上的考虑。

但是回到二舅的故事,再联想到文学叙事里的俗世奇人,或许后者能有经久不散的魅力,缘故就在让我们领略完他们世俗的技艺后,便戛然而止,斩断他们从俗世奇人走向世外高人的歧途。不再非要为他们的精神品格找一个华丽的容身之处。

视频中还提到了二舅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是同村上一个有夫之妇的故事。这段处理也有种迷人的浪漫感。妇人往返两处,两个男人都很安静。

我显然不会从道德的角度去看这段处理,但就我所知它至少不应该如此浪漫——


说来也巧,我老家村里的四爷(我爸的亲四哥)就正处于这样一种三角关系中。四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农闲时就同前庄后村几个男男女女搭个草台班子,四乡八村的“说喜话”。

(注:“说喜话”是苏北农村地带一个民间职业。逢婚庆寿宴、店铺开张等喜事,就赶到堵在门口,一人打着快板说上一连串吉利话,一人在边上找气口卖力叫上一声“好哎”。直到主家来谈妥条件,通常是一定数量的烟和红包,方离去)

一来二去,和班子里一个前庄妇女好上了。我四娘当然是不答应,打到头破血流,闹到镇上派出所。拍照取证折腾起来。到了镇上自然要到我家,于是四娘脸上挂着血的一张二寸黑白照不知怎么落在我爸工作台的抽屉里,被我翻到,成为我童年一个阴影。

这样打来打去,四爷和前庄妇女的关系还是打不散。不仅如此,前庄妇女的男人从外地打工回来,也要被她打跑:打工挣的钱要往家里寄。人别回来。

现在少说十几年过去,不打了,不闹了。四爷回家,就过回家的日子。不回家就到前庄过日子。这个关系就这样奇奇怪怪地维存下来。


今年年初回老家给爷爷奶奶烧纸的时候,见到四爷。问起四娘,说是去了无锡二女儿家。二女儿混得好,要带她去大医院治腰病。

顺便要说的是,四娘一生一共生了五个女儿。听我妈说,四娘年轻时性子烈,夫妻干架,四爷是那个被追着绕村子跑的人。后来在这件事上,四娘最终咽下苦水认了命,也许是出自没生出一个儿子的愧疚感。但我也不愿过多揣测。

四爷的故事,我从一个本家侄子的角度看,坦白说,我什么也看不到。我大概知道来龙去脉,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全部。在这有限的全部里,没有浪漫。

阿城的《棋王》发表后,人人叫好,王小波看了没有跟着叫好。非但没叫好,还留下一个有点刻薄的评价:因为没事干而下棋,性质和手淫差不太多。


看过王小波杂文的人都知道,他极擅长用逻辑推演说理,轻易不会直来直去说上这么一句近乎骂街的话。如果要追问一个为什么,答案也很简单:

《棋王》讲的故事,王小波太熟悉了。


王小波和阿城都是建国前后生人,都是北京大院出身,都在云南插队当过知青。不同的是,阿城写了一个下棋的故事但本身不会下棋。而王小波几乎把一辈子的棋都在插队时下完了。并从一个相当不错的棋手变成一个无可救药的庸手。


所以,别人看到的是传奇,王小波看到的是自己的经历。

那么,王小波对《棋王》的反应,是不是也能成为二舅对《二舅》会有的一种反应的可能?

我们可以看到,视频从一开始就不满足于让二舅“活在生活的表面”:他是个天才,但是因故致残,没能考上大学。否则,他会在大城市里成为一个杰出的工程师……

在一种更为诚实的文本处理中,二舅以前学习不错,但他不必是一个天才。二舅未来可期,但他不必要干成大事业。因为我们,包括二舅的外甥,甚至二舅自己,对此都一无所知。

视频如能让我们看到一个认认真真生活的二舅而不多做解释,这就够了。


我想说的是,呈现一个“本来如此”的二舅,也许要比假设一个“理应如此”的二舅更加真诚和动人。在这个“本来如此”里暗含一种创作上的节制:

即便是好胳膊好腿的二舅,他也可能到头来不过是一个村里能人。

说到这里,王小波对《棋王》的刻薄评价就让人能够理解了。

这个理解引用他对另一个作家的刻薄话更好懂一点:“文化革命”之后,我读到了徐迟先生写哥德巴赫猜想的报告文学,那篇文章写得很浪漫——

一个人写自己不懂得的事就容易这样浪漫。

图源微博@ChineseRock摇滚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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