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在前，人站马后八步远，口令一下，疾跑过去，要飞身跳上马背。
“这个动作，叫八步赶乘。”
这个骑兵术语，米老讲的时候，因为是录音，我听成了八步赶蝉，金庸书里的武功招式，后来再请老人的女儿核实，原来是这四个字。
金庸的武功描写是恣意的想象，而这个动作，是建国初骑兵集训队的训练科目，是一项有实战意义的骑乘技术。
叙写往事，继续见证骑兵第一师的战斗历程，解放前就入伍的米老，这次从华北解放战争讲起 。
1949年4月，久围不打的华北“孤岛”太原、大同守敌到了最终被解决的时刻，平津战役结束后，华北三个野战兵团齐集太原前线，会攻太原城垣。按照1949年年初全军统一编制番号的命令，骑兵第一师在华北的两支前身，绥骑即八纵骑兵旅，这时已改番号为骑兵第一师（为区别52年在万全最终合编的骑兵第一师，一般称老骑一师。），察骑部队仍是察北三个骑兵团，两支骑兵南下雁北，协同北岳军区部队合围大同阎军，迫使对方走不了、打不赢、降有路 。4月24日太原解放，随即，大同守军万余人在指挥官于镇河率领下放下武器，大同解放。
米老当时是察骑部队的战士。
“ 打大同，太原是别的部队包围，大同是我们包围。”
“ 进城的时候，人家国民党兵都发单衣了，我们单衣还没发下来，还穿着破棉衣，人家投降，我们要进去接收，可我们衣服烂的都没法见人 。
当时决定，一个团派一个连（作）代表进城，我们团就派四连去，有的人穿的裤子还露屁股哩，都不好意思，就看看其他连谁有好衣服，换一换，先借着穿一下，回来再还给他。
我们进去，让他们站队，出城，我们把枪收起来。
第一次进大同，路过那个九龙壁，墙上的龙反射在水里，风一吹，龙就在水里动。。。大同么，一个是九龙壁，一个是塔么，大同的塔，离天二尺八，应县人听见了，就说，我们应县的塔，半截在天里头。。。
中午出了城，连饭都没吃，就开大会，国民党军官都用火车拉走了。
下面都是些兵，就动员，愿意当兵的，参加解放军，不愿意当兵的，给路费回家去。我们班就分了三个，一个是赖占元，一个李禄，还有一个，记不清楚了。
晚上出来了，走到阳高住下，解放战士入伍了，大家在一块说说，熟悉熟悉，就讲啊，你们也是穷人，被国民党抓过去啦，现在是解放军了，好好为人民服务吧。
我们那时穷哈哈的，哪有钱了，排长一个月发六包纸烟，我们一人一包烟叶，国民党兵他们一个月六块钱，刚关的饷，赖占元拿出一块银元，到街上小铺，买些糖块，瓜子，大家连吃带说，开了个班务会 。
经过阳高、天镇，第四天回到万全，一路上群众列队，欢迎，铁骑回来了，胜利而归，打了胜仗了，大同解放了，全国解放了。欢迎铁骑，把我们叫铁骑。 到张北住了一晚上，然后住到公会。”
解放军在战争年代长期实行供给制，发的都是最基本的生活用品。米老当年的一包烟叶不知道够不够抽。以后在甘南，没烟抽了，抽过一种“动物烟草”，是陈老替他找的，不知道米老还记不记得，后面再说。
解放战士是解放军当时兵源补充的重要来源，其中，西北野战军最高，如彭德怀司令员在1947年11月打榆林致军委的电报：“部队补入俘虏有些已超过百分之八十，有些百分之六十，平均当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其他东野、华野、中野都在百分之五十到六十左右。
察骑所在的华北军区算比较低的了。1947年，政治委员罗瑞卿曾要求：“补充解放战士限制，不超过百分之四十到五十。”
今日大同。
“在公会驻扎的时候，我还是马术队的，临时的，一个团成立几个，挑几十个人，练马上动作，马上倒立，马上直立，马上单杠，卧倒起立，镫里藏身，八步赶乘，在马上能做几十个动作，练了好长时间。
我那会儿小，二十来岁，也廋，110斤，很灵活，就被选上了。我那一个班都是三四十岁的，还有五十岁的，那时当兵不像现在，都是经过抗战的老兵 。
老了就不能练马上动作了，五十多岁的兵，练累了睡一觉，也恢复不过来，就烧点水呀，扫扫院呀，帮老百姓干点活。
镫里藏身，八步赶乘，讲起动作要领，米老不假思索，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骑兵训练场 。
后来有一天训练，我正在马上站着往前跑，突然窜出来一条狗，马受惊把我摔下来，把腰摔伤了，休息了一个礼拜，好了腰还是疼，没让我再去，不参加了。
哪些年换了多少匹马？
多了，换一个又一个，哪能记得清，骑兵么，马打死了，累死了，走不动了，抓住敌人的马就换，剿匪的时候，我那匹小马过河死了，就抓过敌人的一匹大青马，骑上继续往前打。
马上睡觉是经常的，睡着了掉下来，常事。
在公会住了一两年，到52年，国庆阅兵完了，到西北，在孔家庄上火车，人马都上火车，一人带三天的月饼，一天一斤半月饼，坐着闷葫芦，慢车，哐当哐当，一直拉倒甘肃陇西，火车还没通兰州。陇西住了一个冬天，第二年三月开始进剿。
53年剿匪回来，三十岁以上老兵一律让回家，打了一仗，胜利了，一人给发点小米，都让回家了。我那个班长张金文（音），四十七八了，也没有结过婚，也回去了。
23岁以下的进教导队当干部培养，留在部队，这些人都经过革命战争锻炼，宝贵，要留一些骨干，28、9岁的带上新兵，一起整编，我们小，占了便宜了，我当时正好不到23岁。
54年上边命令来了，我们团到西安接兵，老班长回去都要复员了，我到西安当班长训练新兵，住了三个月，55年带着新兵回去。
西安我可熟悉了，大雁塔，王宝钏寒窑。。。领着新兵到各处看一看。
礼拜天到城里，那时也便宜，这么大一碗肉丝面，一毛五，素面一碗八分钱，有说书的，听一听，就回去了。
回到部队，当排长了，授少尉军衔，班长一个月12块钱，排长是66，我比他们多，有个军龄补助，一个月72块，花不完。
米老说的这个时期，是解放军历史上制度变革很重要的一年，部队开始实行军衔制，义务兵役制，薪金制。
1955年1月起，全军干部由供给制改为薪金制，士兵实行供给制，另发津贴费.
1955年颁布第一部兵役法，服役期限：陆军、公安军3年，空军4年，海军舰艇部队5年。1965年在此基础上各上调一年。
1954到1957年期间，部队大力加强正规化军事训练，米老进入兰州工兵轮训队学习。
“56年，到工兵学校学习，当学员，副班长，学工兵，工兵先学游泳，修一个50米长，30米宽的坑，边上周围用石头砌起来，每天早晨去学，可费劲了，学了好长时间才学会，学会就忘不了，各种姿势都会。
印章上的两位中将，当时兰州军区司令员张达志，来自陕北红军，在大青山骑兵支队、绥蒙军区长期任职，是骑兵第一师的老首长，解放兰州时任四军军长，骑兵第一师的长期友邻、步11师即隶属该军。政委冼恒汉，壮族，来自红二方面军。
“然后学爆破，就复杂了，电流，电阻，电压，学会接电。。。然后学架桥，学急造公路。坡度多大，车才能上去，转弯半径多大，车能转过去。”
米老在工兵轮训队毕业后，回到老部队，由原来的三团调入一团继续担任排长，1958年参加甘青南平叛。
在青南平叛的一次战斗中，米老讲的一件事，可以感到，这位语气平淡、有时跟子女讲话很倔强的老人，其实内心很热。
“战斗打完了，下来搞战评总结，班里的战士对一个下放干部有意见，说他怕死 。”
当时部队的传统，机关人员战时要下连队 , 实际参加战斗。
“这个干部姓李，战士们说，我们都跟敌人打上了，他却不见了，掉队掉了那么远，这个干部怕死。”
“他情绪很不好，找我说，排长，天黑，我眼睛看不清楚，掉队了，他们班里说我怕死，你看。。。你给说说吧。。。”
这个干部米老是了解的，他带个眼镜，行军的时候，背着冲锋枪，走不动，“老李，我给你拿着枪，你背着背包走吧。”米老就替他背枪 ：“我看他这个下放干部，是个知识分子，软绵绵的，我给他背了一夜枪。”
“天亮了要打了，他还不来拿枪，我一下就火了，就对他喊，给你枪，我给你背了一晚上了，都要打仗了，你还不拿枪！”
生气归生气，米老心肠软 。
“ 当兵的主要就是打仗么，下放锻炼的干部，让战士们给评下去，弄个赶上战斗怕死，这辈子就完了。”
米老到班里，在班务会上跟大家做工作，“我跟大家说，你们看啊，老李下放到咱们排里，要是大家给他评个怕死，他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但是你想想，他眼睛不亮，没看他戴着副眼镜嘛，天这么黑咕隆咚的，咱们不戴眼镜都看不清楚，他带个眼镜能看清楚？眼不亮，掉队就掉了，大家重新给评一评吧 。”
“战士们一听，觉得排长说的对啊，他戴着眼镜，确实是近视眼，就给他重评了，把这个问题解决了，老李很高兴，以后回师里了。”米老说到这里愉快地笑了笑 。
“第二年是干啥着去呢，在兰州大街上，我俩碰上了，他拽着我到一家馆子吃饭 。”
“老李跟我说，不是你那次，我就完了，你这个人实事求是，处理问题客观，给我帮了这么大的忙，我怎么能不感谢你呢。”
“都是老同志啦，不说这些了。。。”
“咱们这个人比较公道，正正派派的，没有别的毛病，在排里有威信，一般说话，大家都听 。”米老平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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