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整理一下思绪，给如水岁月添些波澜。 ——题记 以往的寒冬腊月，那是真叫冷！城河树林子里偶见冻死的山喳子（喜鹊）、麻雀及不知名的鸟儿，民谚“三九四九冰上走”、“三九四九冻死老狗”并非虚言。每天夜幕方降临，小城就出奇的寂静，只能时不时听到铁工厂（老机械厂）车间里的倒料声和遥远道路上的过车声。城河封了冻，厚厚的冰面上，一些个“顽劣”少年在上面恣意嬉笑玩耍，不时听到石块跳跃其上的颤栗的音符。草檐或瓦檐垂下长长的冰溜溜，像巨兽的牙齿，在北风的呼号中彰显着冬的凌厉。老式房子多土墙草顶，取材于自然的房屋自有其妙，近两尺厚的夯土墙保温性很好，煤炉就放在室内，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习惯于用个不起眼的弃盆，里面盛些土灶里仅余暗火的木柴取暖。（煤烟熏眼，也很危险，有常识的人家会给门窗留缝）冬日天黑得早，在砖头收音机新闻联播结束的音乐声里，大人孩子早早钻进被窝，那里有毛巾裹着的盐水瓶或桔形陶瓷暖壶或橡胶焐子的温热安适。 清早，大人们早早在“炭猴子”（散煤和泥制的燃料）燃炉上烤热了棉裤袄，然后从被窝里揪出光溜溜的孩童，穿着停当，一碗热白芋稀饭下肚，围巾围脖、“三块瓦”或者“毛猴”帽、足蹬麻线千层底灯芯绒棉鞋或木屐芦苇毛蓊，全副武装但“风萧萧兮，我还寒”着去上学！ 这漫漫寒冬直到惊蛰的一声炸雷，躁动求偶的各种虫子漫天飞舞，褪去臃肿棉服的孩童们打起“车轱辘”跟头的时候方才作罢。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四时有其分，而各有其奥。冬的趣味恰恰就是大自然的酷寒所施予的。 入冬，家家户户早早储备了燃料、菜品。往日物资虽不那么富足，但一般家庭买些大白菜晾晒，萝卜白芋挖坑窖藏还是能对付一冬的。小城人家烧煤，都取自县城南关煤建公司大院里的“煤山”，采城北山黄泥和之，以小勺小铲打做“炭猴子”，这些常常是举家参与的冬储盛事。冬日里天黑得早，一家人早早吃了饭，围着火炉，女人们纳鞋底、织毛衣，孩子们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作业。近处会传来收音机里的评书、新闻、相声或是电影录音剪辑，间或有几声土琵琶、凤凰琴、笛音飘过，夜，深沉……以至于暗夜里的声响是那么的迷人，此起彼落的犬吠让各种声音混做磅礴的交响曲。那时偶有乡下亲朋来走动，今古传奇、乡间趣闻轶事聊得小朋友可要捂着被子睡觉呢！时近年关，食品公司也加大了肉品的供应量（凭票供应），腊月里的肉味不同寻常。男人们自是少不了酒，那时的酒风很是斯文，用的一寸小杯，斗状口细长脖的温酒瓷壶温热了喝，花生米掉地不忘捡起搓了皮吃，酒香肉香伴着炊烟随着平原季风送出老远…… 孩子们最大的乐趣，是群聚玩耍，这里面会有一两个“孩子王”，转着眼珠子指手画脚地吆喝着大家群起而戏……棉服厚重，不怕跌跤，捉对“斗鸡”，三五成群地倒下，那架势如同穿越的古战场。暖阳下南墙根，又是“挤棉油”的舞台，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吼叫声连连，出列者会立即从队端重新加入，以至于笑脸红扑扑、热气蒸腾腾，更有袄子纽扣或是棉裤腰带挤开而不管不顾的。当然，也会有玩出格的，邻家大哥就在河冰上炫技掉进了冰窟窿，湿漉漉回家自然少不了大娘的一顿棒头鞋底…… 冬天的乐趣少不了雪。夜里，那白精灵悄悄地、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清晨，人们推门，便发觉雪已是齐了门坎。走在鲜有行人的路上，雪被褥“咯吱吱”挤压着脚掌，时不时看到路旁陌生的不知名的异形脚印，那是些光脚的生灵留下的。寂静后的喧闹随着冷风中的朝阳很快响起来了，那是大自然无声布局后的人间烟火气…… 儿时，最兴奋地莫过于过大年了，灶火印象尤甚。往日民用燃料单一，农村就地取材，用些庄稼秸秆、枯树枝叶，城镇虽有煤炭供应，但有时也用些柴禾补充备用。工农业生产落后的年代，环保还没有提上日程，因此城乡每个家庭几乎都有土灶。灶有砖、土织就的，配以木制风箱，还有用废铁皮桶加工改制的，称作“锅腔子”。人们秋冬季闲时会积些柴禾，到了岁末大年，锅灶与柴禾可就大显神威了！ 我的记忆中，灶火是一副有味道的年画，那儿有黑咕隆咚里的温暖的光亮，有年馍的麦香，有小果麻叶儿的香喷喷地袭扰，有卤锅飘散而来旋即勾起得神之遐想。以及灶火衍生的夜幕上的五彩缤纷地绽放，还有地上熊熊滚动的悬铃木球与顽童散乱的脚步声响。“钻天猴”的嘶鸣，掉落的是繁星抑或是?“二踢脚”伴着“炸花子”的轰响，空气中弥漫着火焰催生的喷香及欢笑喧嚷…… 灶火的温热明亮由小年持续到正月十五六七，当孩童们恋恋不舍地收起心爱的灯笼，春之序曲这才缓缓奏响…… 皖北平原最具仪式感的年终大戏是大年三十，一家人早早为这一天的到来做着准备。物资紧缺年代，平时节衣缩食的储蓄化作了各种食品，自制的小糕点有油炸小果儿、麻叶、白芋糖等，萝卜丸子则是一品多用，卤制的肉食里甚至包括野味，年馍是至少要吃到十五的……家里的盆盆罐罐筐筐装得满满当当，未入门，鼻腔即充溢着各种久违了的味道。 中午，家人们招呼着落座，男主人庄重地带着一家人对着先祖灵位行祭拜礼。礼毕，案桌上的菜品早就让孩子们按捺不住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伴着烟气酒气五味之气与欢声笑语混做年终的团圆大餐。吃毕晚饭，家庭主妇照旧是擀饺皮包饺子，一般是韭菜鸡蛋或萝卜豆腐等素馅的。熟练的夫妻档更是麻利，间或有小淘气捏出个把露馅的，免不了大人们一番戏谑。一家人围坐火炉旁，说说笑笑，极寒天气，会加一个炭盆，就在这温热的氛围中，顾不了大人们“守岁”的许愿了，孩子们在瞌睡中迷迷糊糊被塞进了暖暖的被窝。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随着央视春节联欢晚会的加入，在《难忘今宵》的旋律中，这年终精神大餐再也没有离开过寻常百姓家的年夜饭，新年的洪钟伴着争先恐后的声声炮竹，人们沉醉在这迎新的祈愿之中…… 春节是从腊八拉开帷幕的，一直延续至正月十五元宵节。往日人们讲究，生活节奏慢，加之寒天里有了难得的闲适，各种民俗活动仿佛评书段子，缓缓铺陈开来…… 印象中过毕初六，节日庆典便不限于家庭与家族了，街坊邻里、居民片区乃至一座城都火爆起来了。小城不宽的街道，忽然就冒出了那么多新奇玩意儿，五色气球、江米面偶、黑泥陶笛、糖人儿、红帮羊皮拨浪鼓，还有一种玻璃制的喇叭俗称“琉嘣嘣”，吹起来发出“咔咔咔”的魔幻般的声音。最多的是各色花灯，勤劳智慧的民间巧匠们神情得意地展示着他们的作品，六棱、八面、圆的、扁的、五角星、叠螺丝等不同形制的灯笼，蘑菇灯、萝卜灯、白菜灯、荷花灯、花篮灯，宫灯、船灯、宝塔灯，青蛙灯、兔子灯、走马灯、十二生肖灯、西游师徒灯等等让人目不暇接。有一种马灯，是家有小公主的专属，马头和马尾分别系在肚皮和后腰，烛火藏在马头里，还有马鞭，每走一步会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最普通的灯笼是六棱六面的，黍秸做骨，两端糊以各色彩纸，正面则是清亮的玻璃纸，底有木托盘以承蜡烛，红色的烛火燃起时，会有一种温暖的异香。一般初十就可以点灯了，各色灯火勾起了人们心底那最柔软的回忆……元宵灯火有驱邪纳福之意，人们不仅要高悬灯笼，还要挑灯照遍所有屋子的每一个角落，这也是大人们让孩子们练胆量的绝好机会。约莫在正月十三四，孩子们就开始呼朋引伴，挑灯四处“招摇”，相互“比拼”了。这种“斗灯”，有孩童们的虚荣、冒险、猎奇等等小心思在里面。有顽皮的少年会在暗处窥视“狩猎”，有的挑着自制的罐头瓶灯、臭电石灯或是南瓜、萝卜灯，走到别人面前会心有不甘地喝一声“灯底有蝎子！” 十五的夜晚，无论是明月或是暗夜，孩子们眼中心中的灯都是最亮的！有些狂野的大点的男孩，会追踢燃起的被煤油浸过的悬铃木球，尽管这有风险，要隐藏得很好（事后免不了大人的一顿鞋底）。乡间少年则会“撂刷把子”。把厨间用废的锅刷子捡了来，吆五喝六地穿村狂奔，引得十里八村的狗子激动地狂吠跟跑，唱和着加入这狂欢的浪潮。在那乡间小路上、麦田里、漫天野湖中（皖北称田野为“湖”），少年们把点燃了的火把子高高抛起，粗野地狂吼着继而哄抢乱做一堆，嬉笑啸叫着，尽情释放那粗布袄裤中的洪荒之力… 而在小城的街道上，游行庆典在火热进行着，锣鼓喧天，叫好声连连，伴着鼓点的舞狮、舞龙灯、跑旱船、踩高跷各展绝活。舞狮，动则闪转腾挪、气吞山河，静则顾盼生辉、妙颜传情。舞龙蜿蜒盘旋、上下翻飞，灵动多姿尽显变幻之能。跑旱船讲究身姿窈窕、表情妩媚，演员们都化着浓妆。记得有位做小食品买卖的老X，反串媒婆那叫一个“绝”，平日里锱珠必较的那张脸此刻包在花巾里，粉面桃腮、挤眉弄眼、搔首弄姿、鼓腰扭臀，逗得观者无不前仰后合。踩高跷在于动作的险、奇、绝，有单人亦有组合表演。 记忆中，最盛大的一次年俗活动是某年的元宵灯会，当时的小城是张灯结彩、万人空巷，街道、校园、机关单位、厂区大院等挂满了各形各式各色花灯，华灯烟火与皎洁明月交相辉映，正应了那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我和两个小伙伴举着自制的大红五角星灯，小心翼翼地行进，好不容易到了校园，可还是挤坏了一个灯角。但校园里晃眼的千百盏彩灯，猜灯谜、欢歌乐舞等活动，这一切所散发的新奇热烈的氛围，即刻让我们忘记了那小小的不快…… 肖文玺先生简介 肖文玺，政治教育本科学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级社会工作师。现任灵璧县第一初级中学教师，兼任县政协委员、文史研究员。近年来开始文学创作，以散文、杂文为主要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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