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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头丸帖》墨迹考辨

《鸭头丸帖》墨迹考辨

穆棣
  传统的书画鉴定多以目鉴印象为凭,随着时代的演进以及晋唐名迹的式微,此种方法已大为绠短汲深而不甚适用。现代专家、学者虽极力倡导鉴考并举的方法力矫其弊,惜身体力行者殊为罕见,此诚所谓“非知之难,能之难也”。书画鉴定的此种现状直接导致了名迹扑朔迷离的不稳定性,因而每每容易引起有关真伪的争沦,即流传有绪凡备受历代鉴家称许的加烜赫名迹亦慨莫能外。今藏上海博物馆的王献之《鸭头丸帖》墨迹实乃其中之一例。
    此帖绢本(图一),高二十六点一厘米,横二十六点九厘米,书体行草,本帖帖文为:“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
    细审本帖卷前卷后,钤于前后隔水与本幅接缝线上的“双龙”(圆)、“宣龢”、“政和”、“宣和”等宣和内府御玺灿然在目,且完好如故;但前隔水与玉池接缝上“御书”葫芦印仅剩半壁江山,后隔水与尾纸
接缝线上“政龢”惟余一角;原徽宗瘦金书题签及尾纸上“内府图书之印”皆佚去不存。鉴此可知,其本幅迄今犹存“宣和式”旧装,此与《宣和书谱》卷十六“王献之草书”中有关《鸭头丸帖》的著录恰是互为印证的。由此可断,此帖为宣和御府故藏,而此正是历代鉴家之共识
    卷后题识甚多,先后有元虞集题识,宋高宗题赞,北宋元丰柳充诸人题名,以及明清诸人题识。鉴印中除上述宣和御玺外,又有宋高宗“绍兴”御玺等,不详录。
    鉴于历代鉴家关于此帖的旨定、赞美之说,多以目验印象而著笔,与鉴定关系不大,且篇幅甚巨,因而不拟摘录,而仅以“公认的国宝”五字试以概括[1]。或可一言以蔽之。至于持质疑乃至否定之说者虽甚寥寥,然其代表人物中亦不乏如徐邦达、杨仁恺等鉴定界的领军式人物,其说不容等闲视之,自是不必赘言的了。
    徐邦达之说次第见于其沦著《古书画伪讹考辨-上》(文字部分)以及《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二)》,其断此帖为宣和内府旧藏,但以此全帖为接近米芾风度的宋入之书。
前者略云[2](字下加重点为笔者所加,下同);
…… 绢墨颇旧,用笔洒脱流利,当非勾摹之本、但与标准可信的王献之行书……并参阅……小王草书诸帖来比对,其笔法、结体以至总的气格形态无一些共同之处……从全帖看来,又有些接近于宋米芾的风度。
    此帖所用笔较柔软,亦不似晋唐人书中习见者,又绢地气色、质地均欠沈古……《苦笋》精厚,《鸭头》粗疏,时代显出在怀素之后。有此三方面的缺点、舛错,我以为此本决非晋人之书,更不用说献之
书了。
    越数年,徐氏则直接考定为[3]:
    本身似宋人书,赵构跋、赞系后配,原“右军”改“大令”。
    按徐氏所沦,其要点在于:(一)虽未明说系宋人书,但先后有“本身似宋人书”以及“接近米芾的风度”二说,玩其辞旨,则后者无疑是前者之绝佳注脚。纵然使用春秋笔法,纡回曲折,但此中早已隐然透露其本意,显然指与米芾同时或稍后私淑米芾书风者所为,当然亦隐含并不排斥米芾书写之可能。  (二)断然否定为勾摹本,考定为放笔直书而成。
    徐氏持沦乍看颇似理据详赡,考核精博。细绎之,从悖谬讹误之处昭然可见,且远非无懈可击扦。以下分而考述。
    一、从文献史料暨图版睹方面考证,今本《鸭头丸帖》即《淳化阁帖》所据之底本,故为太宗淳化吋府之故藏。
  (一)以《淳化阁帖》卷十“王献之二”中《鸭头丸》刻本(图二)[4]与今见《鸭头丸》帖墨迹细意校勘,两者无沦从整体风格特征抑或是具体的字形结构、点画形态以及分行布白诸项无不契合,则今见《鸭头丸》帖墨迹正是《淳化阁帖》摹勒时所据之底本,而后传承至徽宗宣和内府什袭珍藏。
  (二)对相关文献史料爬梳剔抉,可证《淳化阁帖》所刻乃是以当时内府所藏之名迹摹勒上石,此与上述适可互证,则今见《鸭头丸》帖为太宗内府故藏乃可无疑。
淳化三年(九九二)宋太宗敕王著以御府所藏名迹摹勒为《淳化阁帖》,帖凡十卷,遂开中国书学史上大型丛帖集刻的先河。卷尾皆有“淳化三年壬辰岁十一月六日奉旨摹勒上石”篆字三行。欧阳修《集古录》云[5]:“(宋)太宗皇帝购募前贤真迹为法帖十卷,镂板藏之……”即指其事。宋人中类似《集古录》式的著述共多,兹略举一二,以资互证:   
米芾跋《淳化阁帖》云[6]:“……我太宗购古今书,而使王著辨精粗,定为法帖,此十卷是也……”
    黄伯思《法帖刊误序》云[7]:“淳化中,內府博访古遗迹,时翰林侍书王著受诏绪正诸帖……”
    王柏《淳化阁帖记》云[8]”。。。。。。。本朝儒学独盛……天下甫定,(太宗)即遣使购募前贤遗迹,集为法帖十卷而藏之,镂板于禁中……”
    (三)从大观中内府所辑刻的《大观太清楼帖》有《鸭头丸帖》,再度印证以上结论的正确。
    前不久文物出版社梓行问世的《大观太清楼帖》卷九辑刻有王献之《鸭头丸帖》[9](图三),此乃《鸭头丸帖》确自宋初太祖、太宗内府传至大观、宣和之坚证。因《大观太清楼帖》正是依原迹而上石的。
    宋曾宏父云:[10]…….  大观初,徽宗视《淳化帖》石已皴裂,而王著标题多误,出墨迹更定汇次……且当时尽出元藏真帖临摹……”
    宋施宿《大观帖总释序》云[11]: “大观初,徽宗视《淳化帖》板已皴裂,而王著一时标题多误,临摹或失真。诏出墨迹更定汇次……刊石太清楼下。”
    小结:今见《鸭头丸帖》墨迹原系为太宗淳化内府时故藏,当时辑刻于《淳化阁帖》之中。此帖墨迹向在内府庋藏,而后递传至徽宗宣和内府珍储。大观间尝刻入《大观太清楼法帖》,宣和间,其目载录入《宣和书谱》中,又以标准式(即所谓“宣和七玺”式)“宣和装”进行装裱,今其墨迹卷中宣和御府鉴藏印记赫然在目, 一一皆是的系宣和内府鉴藏之明证。
    二  《鸭头丸帖》墨迹既为太宗淳化内府所珍藏,则其本系北宋之初太祖、太宗肆力搜访、网罗所得之名迹,那么,其时代下恨互迟亦在北宋之前毫无疑义。据此不难推知徐氏“似宋人书”以及“接近米芾风度”之说纯属杯弓蛇影式的臆测而已!其将不攻而自破,自是情理之中事。
    前所引述欧阳修《集古录》等皆称太宗皇帝购募真迹为法帖之事,于史二皆符合。兹进而可证早于太宗(九七七 — 九九七在位)之前,太祖(九六0 — 九七六在位)即在戎马倥偬江表初平之际即已着手搜访前贤名迹,足证太祖、太宗两朝早开网罗名迹的风气。
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玉堂故事”条下咯云[12]:太祖平江表,所得图画赐学士院。
同书,其下“枢密楚公”  一条云[13]:江表用师之际,故枢密使楚公(笔者按,即楚昭辅)适典维扬。于时调发军饷,供济甚广。上录其功,将议进拜。公自陈愿寝爵赏。闻李煜内库所藏书画甚富,辄祈恩赐。上嘉其志,遂以名笔百卷赐之…….
同书,”苏氏图画”条下,云[14]:苏太参[15]雅好书画,风鉴明达。太平兴国(九七七 — 九八四)初,江表平。上以金陵,六朝旧都,复闻李氏(笔者按,即指南唐后主李煜)精博好古,艺士云集。首以公悴是邦,因喻旨搜访名贤书画。后果得千余卷上进,既称旨,乃以百卷赐之……至今苏氏法书名画最为盏矣。
    米芾《宝晋英光集》“跋晋贤十三帖”条亦有类似的记录,云:[16]
    右本朝参加政事苏太简所藏……太简被大宗遏,使第诸国,簿收书画三等,赐于甚多,公卿之家,无出其右,此尤著名者……
    综合诸说,可见皆属信史可据。《鸭头丸帖》既为宋初御府故藏,则的系太祖、太宗搜访所得,其时代下限至晚亦在北宋之前断无疑义,证据凿凿,不辨自明。由此可鉴徐氏
“似宋人书”以及”接近米芾风度”云云无乃望气射覆的无根之谈而已!
    三  《鸭头丸帖》系摹本,其先前双钩而后填墨未竣的墨线轮廓宛然可辨,此其明证,足见徐氏”非勾摹之本”之说不啻大失其考。
    细察帖文,其填墨未竣的双钩墨线尤以淡墨部分的点画彰明较著。具体而言,则”集”字下部之”木”,其横画末端向上出锋部分最为清晰可辨;与此相类者犹有”当”之”宝盖头”左侧,在于点与横钩相连的部分;又如”与”之”横折弯钩” (帖中处理为横转弯钩),其弯钩右侧之墨线、留白隐然可睹;又如”见”之”横折竖钩”,其右竖起钩部分(图四),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其余部位悉以箭头标出,不缕述也。
    鉴于上述,则《鸭头丸帖》灼然摹本,乃可立判,又何庸深辨者乎!又考,北宋之前古摹,惟以唐贞观间弘文馆之拓摹可称至善尽美,稍后延续至武后万岁通天期间,犹有高手尚可比肩。自兹以降,拓摹技艺,无疑在为衰微,遂致湮没无闻。
平心而论,今见《鸭头丸帖》的摹拓技艺固然不足与唐摹最善本《丧乱》、《孔侍中》、《王氏一门书》,以及八柱本穴神龙《兰亭》锣等相提并论[17].但其笔势奕奕生动,墨色浓淡自然,“带燥方润,将浓遂枯”的艺术效果随在可见,不可不谓神完气足,而此乃历代鉴家所共识。无怪乎徐邦达先生直谬断为放笔直书了,难道不是极佳之反证?笔者以为,有此精湛之摹拓,有北宋之前的断代依凭,加以传世二王摹帖本属寥寥(右军之帖既已屈指可数,献之书迹之可信者,除《鸭头丸帖》外,更是惟《廿九日帖》一帖单传,硕果仅存),综合三者而论,则断《鸭头丸帖》为传世唐摹善本,谅亦不致有溢美虚誉之嫌吧?质之徐邦达先生,未知以为如何?
    结论:  《鸭头丸帖》墨迹为北宋之初御府搜访的法书名帖之一,以先后摹刻于《淳化阁帖》、《大观太清楼帖》等,夙已著名当时;复以本帖犹存“宣和式”旧装以及为《宣和书谱》所载而誉满后世,其为传世晋唐国宝炬赫名迹之一,不可不谓名实相符。加以摹拓痕迹确凿可据,故加综合考辨,冀还其原,实事求是地还其本来之历史面目 —— 唐摹善本。

 

注释:

[1]原自二00三年七月十七日《南方周末》A3版《故宫突购『国宝』之疑》一文“陈老(陈
佩秋)是用公认的国宝《鸭头丸帖》上的“绍兴“连朱(按,当作“珠”)印……」语。
[2]参见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辨.上》(文字部分)中“《鸭头丸帖》”条,载页十六至十七,江苏古籍出版社,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第一版。
[3]参见《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二)》,页三四六注②,文物出版社,一九八七年九月第一版。
[4]本文所用此图引自明万历间温如玉等奉肃藩令旨所翻刻的《淳化阁帖》重刻本。鉴于重摹刻手以及所据底本(未知优劣)等诸多因素,重刻本与祖本容有轩轾,正在情理之中,但不影响总体风貌。至于行款略异,亦是依据翻刻所用石料的高度所致,这与下文所举此帖的《大观太清楼帖》刻本同理。
[5][6][7][8]均参见《丛帖目(一)》卷一《淳化阁帖十卷》条,页十一至十三,台北华正书局, 一九八四年二月第一版。
[9]参见《大观太清楼帖》第九卷,文物出版社,二00一年六月第一版。此帖中《鸭头丸帖》行款与墨本略有小异,亦是所据之石稍高之故所致,前人皆有论证,不赘述。
[10]参见曾氏《石刻铺叙》卷土,四库艺丛《绛帖平》辑入,页四十二下,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五年二月第一版。
[11]转引自宋陈思《宝刻丛编》卷一『《大观法帖十卷》』条下。四库艺丛《绛帖平》辑入,页一九一下,版本同上。
[12][13][14]见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六,四库艺丛本《古画品录》辑入,页五六二至五六三,上海古籍出版社,  一九九一年八月第一版。
[15]苏太参,即苏太简参政的省称。苏易简(九五七——九九五),字太简,淳化元年由给事中参知政
事,以故有“苏太简”参政之称。
[16]见该书卷七该条。页九至十,清蒋氏别下斋校本.
[17]虽然就此帖摹拓技艺而论,亦不乏小疵,如填墨过甚而溢出钩线;又如某些点画显得拖泥带水,交待不清(或与底本原状有关)。但总的来看,当属于白璧微瑕,不致拖累整个帖子。
后语:

  本文对杨仁恺所论以及徐邦达“宋高宗题赞后配”之说,囿于篇幅,无以展开讨论。杨氏对“宣和装”未作根究,对此帖本幅现状更未细察,遽作揣测,以为宣和诸印为“后人补入,以求善价”(《中国书画》页四五,上海古籍出版社,二00一年第一版),其说荒诞不经,良可浩叹!但因其说以《中国书画》为载体,作为高校专业文博教材,使用既已十数年,又其发行量甚为可观,因而谬种流传甚广,不可等闲视之。至于徐氏持论,亦大有失之偏颇之嫌,以事关“绍兴装”专题研究,良非区区数千言所能阐释,且俟日后另行辨析。
                         二00三年九月于梁溪缘波室传世墨迹《鸭头丸帖》,历来被视为王献之行草书的代表之作,为传世晋唐国宝烜赫名迹之一。此帖最初见载于北宋徽宗年间的《宣和书谱》。该书卷十六“王献之行书”目录有《鸭头丸帖》帖目,当为最早之著录。从帖中绢幅所钤徽宗内府“双龙”(圆)、“政和”、“宣和”、“政龢”、“宣龢”以及“御书”(半印)等印来看,此帖曾为宣和御府所藏。元朝时,此帖先在文宗内府,后赐予鉴书学士柯九思。今见原帖骑缝处钤有元文宗“天历之宝”朱文方印,下方余绢上又有虞集的三行小楷题记,云:“天历三年正月十二日,敕赐柯九思。侍书学士虞集奉敕题。”明代,《鸭头丸帖》曾入内府。据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评法书》云:


万历皇帝,天藻飞翔,雅好书法,每携献之《鸭头丸帖》、虞世南临《乐毅论》、米芾《文赋》以自随。予闻之中书舍人赵士祯言如此。

可见该帖曾为万历皇帝赏玩。此后,该帖又先后为项元汴、吴廷等收藏,今藏上海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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