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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成贤:今生今世

守护民间记忆

今生今世

刘成贤/文

1

  一九四七年的冬天,黑龙江嫩江地区的土地改革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一天傍晚,在一户被斗争的地主家庭,母亲正在劝说女儿国凤芝:“你父亲已经不在了,抛下我们孤儿募母,老的老,小的小,少吃无穿,你都看到了,最要紧的是你在家很不安全,过了年你就十六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现在乱哄哄的,让大人总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没法向你婆家交待,能走就早点走吧。白天走不出去,今天晚上让你表舅趁天黑送你去。已经和你表舅说好了,见了你公爹问问他,这桩亲事是解放前约定的,也是名正言顺的,问他如今有什么打算,如果还承认这个约定就让他把你留下,当童养媳也行;若是不再承认了,我们什么也不说了,让你表舅把你送回来,我们就一家人一起对付过吧,以后有相当的……”
  凤芝听母亲说要送自己走就哭了。母亲也是边说边流泪。凤芝抬头看着母来说:“妈,你不用再说了,我去就是了。”
  因为家里这个处境实在艰难,这件事母来已经说过多次了,都是因为凤芝不愿意而作罢。母系接着嘱咐凤芝:“若是留下你当童养媳,要有吃苦的准备。听说你婆婆去世以后,你公爹又找了老伴,人咋样咱们也没见过。你要学会忍气吞声,听公婆的指教,叫干啥就干啥,什么苦都能吃才行。你女婿过了年才十四岁,是过继过来的,现在又有了一位继母,也够苦命的。我也是三年前见过一次,不知现在啥样了……”
  看来母亲还有很多话要嘱咐。这时表舅从外屋进来对母亲说:“不用再叮嘱了,凤芝懂事,你就放心吧,我会尽量说服他们把凤芝留下。现在天也黑了,我们也该走了,以后凤芝会常回来看你,你不要太伤心。”
  母亲说:“我知道,凤芝长这么大从来未离开过我,这一去要是能留下,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我会想的。”母亲说着和凤芝都哭了。
  弟弟和妹妹们听说母亲要把天天形影不离的姐姐送走,早就围在姐姐身边流泪,看着表舅进屋要带姐姐走都哭了,不愿姐姐离开,凤芝流着泪把弟妹们搂在怀里,边给他们擦眼泪边对他们说:“不哭了,他们要是把姐姐留下,我也会常回来看你们和母亲,你们若是想姐姐了,也可以去看姐姐,你们也都不小了,要听妈妈的话,不要到处跑,多帮妈妈做事,晚上早点回家,别让妈妈操心。”
  说完帮弟妹们擦干眼泪,也给自己擦了擦。无奈地跟着表舅离开了家,踏上去婆家之路。

2

  凤芝的婆家姓刘,小女婿叫刘成贤,那年十三岁,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两人从未见过面,成贤家也是被斗争的地主家庭。解放前全家有三十多口人。成贤父亲弟兄六人,父亲排行第六,在克山县城里做事。成贤七岁父亲病故,三十多岁的母亲为了成贤和三岁的弟弟没有再嫁。大约在成贤八、九岁的时候,表舅曾为成贤说过媒,首先来到凤芝家提亲,凤芝的父母认为男孩还可以,只是没有父亲,虽然有母亲,但在这个大家庭里,还是有点像孤儿,不被家里人重视,不能像对其他孩子一样的平等相待,甚至可能会另眼相看,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因此拒绝了。
  成贤的二伯父有六个女儿,没有儿子。经家族说和,成贤九岁时过继给二伯父。不久,还是这位表舅受二伯父的委托请他再次去凤芝家给成贤提亲。这次凤芝的父母同意了,告知了二伯父以后,很快就确定了相亲日期。经过数日准备,二伯母等人乘坐两辆马车,带着聘礼去凤芝家相亲。见了凤芝的父母及家人,互相嘘寒问暖,礼貌热情,双方表示对这门亲事满意,同时感谢表舅不辞辛苦,数次往返双方促成这门亲事。母亲领着凤芝来见未来的婆婆,母亲介绍说:“这是刘家二娘,也就是你未来的婆婆。”
  凤芝礼貌地说:“二娘好。”
  二娘回答好!
  按规矩,凤芝装了一袋旱烟递给二娘说:“二娘请抽烟。”
  二娘接过烟袋,凤芝划燃一根火柴把二娘的烟点燃。二娘把烟点燃后就把烟袋放下了,然后就拉着凤芝的手问道:“今年十几岁了?”
  “十一岁了。”凤芝回答。
  “还上学念书吗?”二娘问。
  “还在上学,念三年级。”凤芝回荅。
  二娘又对凤芝母亲说:“她放学回家还能帮你做点事吧?”
  “她还小,也做不了什么,能帮我照看一下弟弟妹妹,有时也能做点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事。”母亲回答说。
  二伯母边说着话边用手抚摸凤芝的脸和头,特别仔细的摸了脖颈,二伯母之所以这么认真仔细,是因为她的第五个女儿已经要出嫁的时候,发现脖颈位置长了一个疙瘩疸,久治不愈,后来疙瘩破裂流血去世了,这件事对二伯父和二伯母打击很大,终生难忘。二伯母看似无意实则有因的动作,凤芝的家人虽然没有察觉,确给凤芝治下了难忘的印象,以致多年以后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这件婚事经过二伯母的这次相亲定了下来,而成贤却不知道。作为包办婚姻成贤知不知道都一样,反正是父母说了就算。
  对于成贤及家庭的情况,凤芝的父母已经知晓。这个屯子只有刘、李两个大户人家,同住一个大院内,大院内分成两个院落,各住其中的一个。成贤的大嫂是李家的女儿,凤芝的堂姐是李家的媳妇。凤芝的父母来过李家多次,也见过成贤,表舅来国家给凤芝提亲时,没有要求相看成贤就同意了这门亲事,这就是包办婚姻。

3

  凤芝和表舅走出家门发现天已经很黑了,表舅把事先准备好的、从柴堆里找来的两根木棍给凤芝一个当拄棍。怕碰见熟人和土改工作队的人,没敢走村前的大路,而是从屋后庄稼地走出村子。没有马灯或电筒照亮,就是有也不敢使用,怕被人发现,仅凭雪地映出的一点光亮辨别方向。嫩江地区冬天的夜晚特别冷,凤芝戴了一顶男人戴的狗皮帽子,不合身的棉袄在腰间系了一根麻绳,不厚的棉裤裤腿也用麻绳扎起来,脚上穿一双布棉鞋,不仔细看,与农村的半大小子没什么两样,表舅的穿着与当地农民的穿着没什么不一样。走在收获后被大雪覆盖的农田里,加上是黑夜,看不清哪里是垅沟,哪里是垅台。脚踩到垅沟,雪就没过了脚脖;踩到垅台上,经常踩在包米杆收割后留下的茬子上,站也站不稳,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走了很长时间,总算走出了村子,走上一条小路。表舅说:“前面就是'吴甸’的东大沟了,过了沟再走两、三里地就到了。”
  东大沟的雪比田地里的雪要深得多,一般的地方雪深没过膝盖,深的地方到腰部以上。走在这样的地方,在表舅又推又拉的帮助下,连滚带爬、跟头把式的好不容易过了这个他方。表舅帮凤芝打扫完身上的雪以后,又和凤芝一起把自己身上的雪打扫干净,然后对凤芝说:“前面就好走了,到了以后,我们先去你大姑姐家。”
  没走一会儿凤芝感觉全身特别的冷,因为刚才在雪地里挣扎,活动量大,不但没感到冷,相反还有点热,而现在像没穿衣服一样冻透了,冷的受不了,就问表舅还有多远。表舅说,“不远了,坚持一下就到了,前面就是我们要去的你大姑姐家。”
  大姑姐家还亮着灯,两个孩子已经睡下,大姑姐在灯下做活。听到有人敲门,遂放下手中的活,下地开门,并问道:“是谁呀!”
  门外回答:“我是表舅,快开门!”
  大姑姐边开门边问道:“表舅这么晚了,这是去哪了?”
  表舅进屋边扫脚上的雪边说:“去西屯了,我把你没过门的兄弟媳妇领来了。”表舅回头对刚扫完脚上雪的凤芝说:“这就是万家大姑姐,快过来见见!”
  凤芝说:“大姐好。”
  大姑姐看着站在表舅身后已经摘了帽子的小姑娘回答:“好。”然后拉着凤芝的手,用另一支手拍掉凤芝身上的雪花继续说:“这么冷的天,是不是冻坏了!快来火盆边烤烤火,暖和暖和。”
  表舅拍完身上的雪花后对大姑姐说:“快去前院把你父亲请过来,我有急事要和他商量。”
  表舅为什么不直接把凤芝带去二伯父家?因为二伯父刚从关押地主们的地方放回家,怕有人监视。大姑姐嫁的是贫苦人家,为了安全,才先来到大姑姐家。
  大姑姐找来了二伯父,表舅和二伯父是同辈,称二伯父老哥。俩人见面后,表舅对二伯父说:“今天我把你没过门的儿媳妇领来了。”然后把离家时凤芝母亲的意思说了一遍,最后说:“这门亲事是解放前你们约定的,如果现在还承认当初的约定,她还是你未来的儿媳,就把她留下;若是认为当初的事已经不算数了也可以,我明天就把她送回去,从此以后你们俩家就没任何关系了。”
  二伯父闻听思忖良久,心想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成贤今后找对象一定非常困难,因此答应留下凤芝。表舅对二伯父的决定表示称赞,好像实现了自己的承诺,并代表凤芝的母亲表示感谢后就回去了。
  二伯父领着凤芝告别大姑姐回到前院二伯父的家,成贤这时已经睡了。二伯母其实也已睡下,是大姑姐来请父亲才起来的。现在正手拿着烟袋边抽烟边烤火。二伯父领凤芝进屋后指着炕上坐着的二伯母对凤芝介绍说:“这是你二娘,就是你的婆婆。”
  凤芝看着二娘说:“二娘好。”心想这就是二伯父找的后老伴了,第一次见面不免多看几眼。
  二娘回答:“好,来啦,炕上坐吧,路上冷吧,过来烤烤(手指着火盆)暖和暖和。”
  凤芝坐在炕边上。二伯父又指着睡在炕上的成贤对凤芝说:“这是你女婿,已经睡了。”
  凤芝看了一下,因为是晚上,又在油灯的远处,看不清楚,只好作罢。二伯父对凤芝说:“不早了,收拾收拾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凤芝确实很累了,用从家来时在脖子上围的毛巾擦擦脸,简单收拾一下,挨着二伯母睡下,心里想:听说二伯母有两个儿子,二儿子参军走了,大儿子是傻子,怎么没看见,可能没住一起?也不好问,小女婿有多高?长什么样?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现在都睡了吧?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凤芝早早起来为家人烧好洗脸水,早饭是二伯母做的。成贤也起来了,凤芝端一盆洗脸水,手腕上搭一条从家带来的那条毛巾,手里拿一个装有肥皂的香皂盒,送到成贤面前说:“起来了,洗脸吧。”
  成贤正吃惊地看着凤芝,这时二伯父走过来对成贤说:“这是你没过门的媳妇,昨天晚上来的,她来的时你已经睡了,没叫醒你,你们认识一下,她以后就不走了,就住咱们家。”
  成贤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凤芝,心里高兴,又有人陪伴自己了。凤芝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小女婿,不免仔细看了看:他没自己高,可能只到自己的肩头,虽然只比自己小两岁,看起来更像是个孩子,与自己的大妹妹同岁,个头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

4

  成贤在八、九岁的时候就过继给了二伯父,但在十一岁时才来二伯父身边,那时二伯父的小女儿还未出嫁,她对成贤像亲弟弟一样,处处关心、体贴、照顾,有点好吃的东西,也是先想到弟弟。成贤上学或不在时也会给留着。成贤对姐姐也特别依赖,放学回家见不到姐姐就像缺了什么似的,心神不定。
  一九四五年秋,全家三十多口人得了一场大的传染病——伤寒病,二伯母因此病去世了。一九四六年春夏之交姐姐要出嫁了,这是二伯母在世时已经确定的,姐姐出嫁后第二天,成贤中午回家没见到姐姐,感觉好像很久没见了,特别想念。下午放学早,索性去看姐姐。来到姐姐家,姐夫及家人对成贤的到来非常热情,问长问短……成贤坐在凳子上回应着,两眼一直看着和在家不一样的姐姐,心想姐姐不能再回去陪伴自己了。坐了不久,成贤两眼含泪对姐姐说:“我该回去了。”姐姐家人留成贤吃了晚饭再回去,成贤说:“不了,二伯父在家会惦记,还是早点回去吧。”
  姐姐恋恋不舍地对成贤说:“我不在身边,父亲也不会照顾你,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老想姐姐,明天我和你姐夫一起回去看你们。”
  成贤边答应边往外走。按照老规矩,新媳妇结婚头三天不得走出大门,所以姐姐只能送成贤到门口,看到成贤走远了才回屋。在回家的路上成贤哭了一路,他感到很孤单,想起了弟弟、母亲和去世的二伯母。成贤没有直接回家,去看望了母亲和弟弟。二伯父不愿成贤老去看母亲,已经说过多次了。
  自从凤芝来了以后,成贤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天天都很高兴,也愿意和凤芝在一起说话唠嗑。
  有一天晚饭后,凤芝忙完手头的活,当屋里只有凤芝和成贤两个人的时候,凤芝对成贤说:“你还没我高,只到我肩头多一点。”凤芝早就暗中比较过了。成贤走过来站在凤芝的侧面,挺直腰板一比,真的只比凤芝肩头高出一点。成贤问凤芝:“你十几了?”
  凤芝回答:“我十五了,过了年我十六岁;你十三岁,过了年你十四岁,我比你大两岁。”
  成贤说:“我没你大,所以没有你长的高,等我十五岁时一定比你高。”
  “你十五岁时我十七岁还是比你高。”凤芝说。
  “女的十七岁以后就长得慢了,男的能长到二十岁以后,我一定会长得比你高。”成贤不服气地说。
  “那就等你长到二十岁以后再看吧。”凤芝说。
  “二伯父说你是来给我当媳妇的,是真的吗?”成贤问凤芝。
  “你才多大呀,就想要媳妇了。”
  “不是我想要,是二伯父说的。那你还要走吗?”
  “你说呢?”
  “不要走了,我们俩一起上学吧。”
  “你还想上学念书哇?”
  “当然想啦,我还是上三年级。你呢?该上五年级了吧?可是村里没有五年级,要到中心校去上,你去区上上五年级吗?”成贤不解地问道。
  凤芝说:“我是在光复前念两年级,我不再上学念书了,我也不走了,就在这儿陪你,你好好念吧。”
  成贤接着说:“二伯父说了,让我念完四年级,然后托人找个地方学点手艺,就不用下庄稼地了。”
  “行,那你就好好念吧。”凤芝接着说:“看你的棉裤,膝盖都快露出来了,晚上脱下来我给你补补。还有棉袄的袖口也容易脏,我给你再缝上一个袖口,脏了以后可以拆下来洗干净再缝上。”
  二伯父当着凤芝的面对成贤说过,这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可是成贤只把凤芝当姐姐,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还不太明白。而凤芝却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女婿,今后就要和他过一辈子。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凤芝这样想却没说出来。

5

  一九四八年春节以后,一天早上,二伯父把凤芝和成贤叫到一起,对凤芝说:“年已经过了,你也已经十六岁,到了可以成家的年龄,我想把你和成贤的婚事办了。现在这种情况,别说大操大办,就是请人喝顿喜酒都没可能,只好委屈你们,这也是没有办法。”
  于是二伯父就在院里摆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个装满小米的碗,碗里插了三支已经点燃的香,没有司仪,二伯父自己操办。凤芝和成贤被安排在桌前,面向供桌磕头拜了天地,也给二伯父、二伯母磕了头,二人就算成婚了。没有花轿,也没有酒席,也没有亲朋好友,更没娘家人参加,甚至街坊邻居都不知道,就连老万家大姑姐都不知道,没有来。成贤和凤芝都没有新衣服,平时穿啥还穿啥,这可能是全世界都难见到的结婚仪式了。凤芝回到屋里就哭了,心想:自己一辈子的婚姻大事,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知道,就这样几分钟草草地办完了。
  晚上,凤芝例外的没做针线活,待成贤睡下后,被安排挨着成贤睡下,其实二人都没睡,凤芝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了。成贤听到后小声地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那你哭啥?”
  “想家了。”
  “不哭了,明天我陪你回去看看他们。”
  “好,你睡吧。”
  凤芝很伤心,很委屈。几天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话也少了许多,整天只是默默的干活。二伯父看到了凤芝状态,在一天晚饭后对凤芝说:“你来咱们家也三个多月了,明天让成贤陪你回家看看。等天暖和了,让你妈也来串个门,还有你哥哥和嫂子;你弟弟妹妹在家没什么事也让他们常来看看你,免得总是惦念他们。”
  凤芝答应说:“好,我回去看看我妈就回来,不会住很长时间。”
  “现在还不忙,你就多住几天吧。”伯父说。
  正月十五这天,凤芝比平时起来的早一些。吃完早饭,收拾完毕,又自己特别整理一番。家中现状,没有任何礼物可带,就和成贤一起走出家门,踏上回娘家之路。想到很快就要见到母亲、哥、嫂和弟弟、妹妹,凤芝心里高兴。心想见到妈妈之后,要把几个月来的经历和感受及想念之情仔细地向妈妈诉说。想着想着心情又感到有些悲凉。不过那天天气非常好,虽然还有些冷,但阳光灿烂,道路也与凤芝来时大不一样,路面虽然还有雪,却很平坦,凤芝心情变得好了一些。
  凤芝说:“听孙家老叔说学校今年要开学了,老师都请好了,你不是还想上学念书吗?”
  凤芝非常关心这件事,她明白,这关系到成贤今后的成长。成贤说:“是想继续念书,我也听说了,请的老师姓赵。”成贤继续说:“你这次回家还回不回来?”
  “怎么不回来?我还要伺候你上学念书呐!”
  “我都十四岁了,不用人伺候了。”
  “对,你长大了,是大人了,不用人伺候了,我也不用回来了”。
  “那不行,你不回来我会想你的。”
  “你都不用人伺候了,还想我干啥?”
  成贤说:“你没来之前,二伯母(继母)对我可不好了,总是对我发脾气。特别是在二伯父被关押的时候,那时候我是孤苦伶仃,连个诉苦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来了以后,我像是有了伴。你关心照顾我,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你若不回来我又和以前那样了。”
  “我要回来,我都与你拜过天地了,能不回来吗?刚才是和你开玩笑,不是真的。”凤芝接着说:“我告诉你,你听好了,今天你是头一次来我们家,他们都没见过你,你要像大人一样,见了我妈和我哥嫂要有礼貌,给他们留一个好的印象,还有就是不要和我弟弟妹妹们一起淘气。”
  成贤说:“不用你嘱咐,我知道了。”

6

  正月十五这天凤芝的家人都在家。凤芝和成贤的到来让全家人都非常高兴,哥哥和嫂子到院子里来接,弟弟妹妹也跑出来了。凤芝指着成贤对哥嫂说:“这是你们的妹夫,叫刘成贤。”又对成贤说:“这是哥哥和嫂子。”
  成贤给哥嫂鞠躬说:“哥哥嫂子好。”
  他们都回答:“好,路上还好走吧,快进屋。”
  弟弟妹妹拉扯着姐姐进屋,也知道了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还是自己的姐夫。凤芝进屋看到母亲正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凤芝拉着母亲的手对成贤说:“这是我妈,也是你妈了。”
  成贤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很小地说:“母亲好。”
  看来母亲是听到了。成贤听到了回答:“好。”
  凤芝又对母亲说:“这就是你姑爷,他叫刘成贤。”
  母亲说:“我知道了,快进屋,炕上坐吧,你父母都好吧。”
  “都好,他们请你有时间去串门。”
  “我还没见过你母亲呢,有时间我去看她。”凤芝母亲说。
  这时哥哥过来对刚坐下的凤芝说:“你跟表舅走的那天晚上,我和你嫂子看见表舅来了,还和他打了招呼,并说表舅您坐,我们去老马(凤芝嫂子娘家姓马)家去办点事。等我们从老马家回来才知道妈让表舅把你带走了,埋怨咱妈还没商量好就把你送走了。”
  凤芝说:“也是很仓促才定下来的,走得急,没等你们回来就走了。去了也就去了,要不老是前怕狼后怕虎定不下来,这不也挺好吗。”
  弟弟妹妹们也围着凤芝说着什么。晚饭是凤芝和嫂子一起做的。晚饭后,哥哥和成贤还有弟弟在南炕睡,凤芝挨着母亲和嫂子睡在北炕上。睡下以后,凤芝和母亲小声说着话。凤芝向母亲诉说这几个月是怎样度过以及其间发生的事情,在时时想家中过的每一天。特别说道自己结婚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就办了。凤芝边哭边说。母亲也很伤心的流着泪劝凤芝:“让你受委屈了,你想想,你婆家和咱们家一样,都是被斗户,让他们怎么办?就算再过一两年给你们成亲,又能好到哪儿去?别伤心了,真的当几年童养媳,还不如这样呢,成为他们名正言顺的儿媳。你女婿是小了点,才十四岁,你十六岁,女孩十六岁也算是成年了,十六岁成亲的女孩子不少,不要委屈了,等你女婿长大会好起来的。”
  母亲的劝说少许缓解了凤芝心中的郁闷,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
  凤芝回娘家来住了两宿。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也有做不完的活,缝、补、洗、涮一样不少。凤芝的大妹妹和成贤同岁,弟弟小成贤两岁,小妹大约八岁。虽然年龄有点差别,并没影响他们友好相处。这两天成贤过得很愉快,毕竟头一次有这么多人陪伴自己。只是他们叫成贤姐夫觉得很不习惯,也是在这个时候,成贤才觉得凤芝是自己媳妇的感觉。
  凤芝回来已经三天了,这天早饭以后,成贤对凤芝说要回家。这几天成贤虽过得愉快,总是有点受拘束的感觉,不像在家随便,想干啥就干啥,无拘无束。凤芝说:“不用着急,我们下午回家,天黑以前到家就行。”
  成贤不愿意,手里拿根小木棍,说走就要走。凤芝怎么劝都不行。没办法,凤芝只好对母亲说:“我和他一起回去吧,让他一个人走我不放心,万一他不直接回家,跑到别处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
  “你和他一起走吧,他一个人走我也不放心。”母亲说。
  凤芝和弟、妹们告别说:“你们记住,妈身体不好,要多帮妈干活,别让妈操心,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们,你们若是想姐姐了,就去看我。”说完就快步去追赶成贤。成贤也边走边玩,也没走出多远。成贤看凤芝来了,就对凤芝说“我敢走,不用你送。”
  “我不是送你,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再住几天吧,我自己回去。”
  “我们是一起来的,还是一起回去吧。”凤芝心里想:一起出来的,我不回去,让你一个人回去,你父母对我会怎么想?成贤这时也觉得对不起凤芝,事先没和她商量,执意要回去,凤芝也是被逼的不得不陪着回去。成贤自知理亏,默默地走在前面,凤芝走在后面,看着比自己矮不少的成贤,心想:这就是将来自己一生所要依靠的丈夫吗?现在还是一个非常任性的小孩子,离长大还早呢!
  回到家二伯父见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咋没多住几天?”
  “他(指成贤)有点认生,非要回来不可,我就陪他回来了。”凤芝有点不情愿地说。
  二伯母接着说:“你母亲好吧!没把你弟弟妹妹带来玩玩!”
  “我母亲还好,弟、妹们还小,离不了我妈,他们请你和我爸去串门,都是亲家了,还没见过面呢!”
  “好,等天气暖和了,我们去串个门,当天去当天就可以回来。”
  晚饭二伯父对成贤说:“听说学校准备开学了,老师也请了,你怎么打算的?是不是还去上学念书?”成贤说:“我三年级都没念完,因为光复就不上课了,我还想念书。”
  “那你就好好念,在村里念完四年级,托人给你找个学手艺的地方,学点啥都比下庄稼地强。”
  凤芝知道学校要开学,成贤还得继续上学,立即为成贤做准备,不能让他邋邋遢遢去上学,让人笑话。开学时天气还很冷,要给他做一双棉鞋。做鞋是很费功夫的。再把自己来的时候穿的带大襟的棉袄拆洗了,给成贤改成罩在旧棉袄外面的外套。
  一天晚上,凤芝拿着改好的衣服对成贤说:“你过来试试我给你改的衣服。”凤芝边帮成贤试衣服边说:“你要好好念书,不要像个野孩子似的疯淘,爬树上墙,不知道干净,学生就要有个学生的样子。”
  “我就爬过一次树让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我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尽瞎说,我什么时候爬过墙?再说,想爬也没有哇。”
  “你没上屋沿下掏鸟窝?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踩梯子上的,也不是爬墙上的。”
  “好!好!踩梯子上墙不算爬墙,行了吧!”
  凤芝心想,他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操心。

7

  一九四八年三月,学校开学了。人是衣服马是鞍。成贤穿着凤芝做的新棉鞋,和改做的衣服去上学,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合身得体,舒适整洁。身背凤芝做的书包,走在路上像换了个人似的,好像也白了一些、长高了一些。隔壁二嫂见了对身边在纳鞋底的孙嫂说:“看人家的媳妇还很会打扮小女婿的。”
  “可不是吗,人家可疼小女婿了,像照顾自己孩子一样哄着。”孙嫂说。
  “他本来就不大,可不就是个孩子。”
  “听说四十天运动(指土改)时,她父亲跳井死了;爷爷栽到水缸里自杀了。抛下老的老小的小,一家人,真是苦命啊。”
  二嫂说:“听说两人拜堂时,就在院里放一张桌子,点上三支香,两人磕了头,就算拜了天地成亲了。”
  孙嫂接着说:“两人都没穿新衣服,就是想穿也没有,平时穿啥还是穿啥,拜天地那天,除家里四个人以外,没一个外人,更没娘家人。”
  二嫂说:“哎,人一辈子就这么一件大事,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办完了,真是委屈他们了。”
  “是啊,若是在土改前,他们的婚事不知会办得多隆重呢。”
  成贤上学了,凤芝高兴,成贤自己也高兴。在学校见到了一年多没见的杨永维、孙宝令、杨海山等同学。相互热情问候,叙述快两年来各自的情况。刚开学学生不多,全校学生大约三十多人。一年级一间教室,大约二十名学生;二、三年级一间教室,十多名学生,其中三年级只有五名学生,没有四年级。
  有一天,下午放学以后,杨海山拉住成贤说:“你先别走,我问你个事。”成贤看他调皮的样子不想理他,他嬉皮笑脸的的拉住成贤并问道:“听说你娶媳妇啦,是真的吗?你才多大呀?”问完放开了手。
  “谁娶媳妇啦?尽瞎说。”
  “没娶媳妇,那你家那个女的是谁?”因为他见过凤芝。
  “是我姐。”
  “你姐早出嫁了,他们家姓石,我们是邻居。你家那个女的姓啥?”
  “她姓国,他家孩子多,是二伯父领养来当女儿的,怎么啦?不行吗?”成贤不耐烦地骗他说。
  “才不是呢!你骗人。”
  成贤回到家,看到正在忙着做饭的凤芝,立刻想起放学路上杨海山的话。晚饭后,凤芝忙完了一切。当屋里只有二人的时候,成贤对凤芝说:“在学校有个同学问我'你家那个女的是不是你媳妇?你多大就娶媳妇了?’”
  “你是怎么说的?”
  “我骗他说你是二伯父领养的,是我姐,可他不信。”
  “你不用理他们,他们爱说啥随他们说去,你把心思用在念书上,时间一长他们没了兴趣就不会再问了。”
  这些天来,成贤越来越离不开凤芝,有什么心事总想对她说一说。以前没处去说,只好憋在心里。

8

  一九四八年夏天,凤芝的哥哥来串门,二伯父跟他说起成贤上学和以后的打算。二伯久说成贤下学期就读四年级了,以后想让他学点手艺,请国自明(哥哥的名字)帮帮忙。国自明答应说都是自家的事,应该的。二伯父有什么事要自己办的尽管说,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寒假以后,国自明来了,对二伯父说:“打听到一个做皮鞋的师傅,有意收一个徒弟,已经向这位师傅介绍了成贤的情况,答应让成贤去试一试。”国自明接着说:“二伯父你要是愿意就准备一下,我明天再来送成贤过去。”二伯父表示同意。
  国自明并没有与妹妹凤芝事先商量,因此凤芝没显得高兴,她认为成贤才十四岁,念完书再去学徒也不晚,可是自己说了也不算,就没吱声。做皮鞋的师傅在县城,凤芝为成贤只做了简单的准备。
  成贤每星期都去看望母亲和弟弟一两次。要去学徒了,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回来,成贤立刻来到母亲家,把自己要去学徒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问:“什么时候走,都准备好了吗?”
  成贤回答:“后天走,凤芝已为自己准备好了。”
  两天后国自明来接了成贤去县城见师傅。事先已经说好学徒期为三年。学徒期间管吃管住,没有工资,听从师傅支配,叫干啥就干啥。师傅无儿无女,也没有老伴。与另一个“光棍汉”合伙住在一起。一座三间平房,他们住一半,另外一家人住另外一半。在屋里成贤并没有看到有做皮鞋的机器或工具。国自明当着师傅的面,嘱咐成贤,听师傅的话,好好学。又与两位主人(师傅)唠一会家常,然后告别回去了。
  成贤对学徒生活很不习惯。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杂:劈柴、点炉子、掏炉灰、打扫卫生、给师傅打酒、买粮等等。这些活成贤在家都没干过。现在师傅让你干就得干,不会干也得硬着头皮干,整天搞得灰头土脸的。
  这些天也有人来问有关做皮鞋的事,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成交。有一天看到师傅拿回一张做皮鞋用黑色皮子,在桌子上比划如何剪裁?但并没剪而把皮子拿走了。过了一段时间成贤看到一双新做好的皮鞋放在桌子上,鞋里还打着鞋楦子,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剪裁的?是怎么做成的?成贤什么都没看到。
  成贤特别想念凤芝,还有母亲和弟弟。腊月二十三,北方把这一天称做小年,成贤早就盼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好回家过年。成贤学徒已经一个多月了。有一天晚饭后师傅对成贤说:“快过年了,你准备一下回家过年吧。过了年我给你捎信你再来。”
  成贤高兴地问:“我明天就回去行吗?”
  “可以。”
  “我明天早上走,什么东西都不带,过年以后接到你的信儿立刻就回来。”
  师傅关心的说:“你自己走能行吗?”
  “我去大车店找个回乡的马车。跟车走。”
  因为高兴,成贤第二天起来得很早,师傅已经醒了,但还没起床。成贤简单打扫好卫生,擦一把脸,对还躺在床上的师傅说:“师傅,我现在就回家,看你还有什么嘱咐?”
  师傅说;“吃了早饭再走吧。”
  “不了,早点去大车店看看有没有回乡的马车?”
  “那好吧,过了年什么时候来,听信儿吧。”
  成贤答应着,告别师傅,踏上回家之路。成贤知道进城的马车此时还在进城的路上,要到下午才返乡,因此成贤没去大车店,直接步行回家。县城离家有三十多里路,快到中午才到母亲家。一个多月没见母亲弟弟了,母亲和弟弟都很高兴。母亲给成贤做了面条。成贤没吃早饭,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饿了。成贤边吃面条边回答母亲的问话:“还去不去了?干活累不累?伙食好不好?师傅厉不历害?能不能吃饱饭?”等等,成贤一一做了回答,并请母亲放心。
  饭后成贤回到二伯父家。继母说凤芝去了东屯三姐家,晚上才能回来。二伯父正在屋里搓苞米,见成贤进来问道:“啥时候回来的?”成贤说:“快中午的时候才到家,路过西屯时去看了母亲和弟弟。”然后也坐下来搓苞米。同时向二伯父介绍了一个多月来的学徒情况。
  晚饭前凤芝回来了,见到成贤在搓包米,问道:“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中午就回来了,你没在。知道你去三姐家了,想去找你,说你晚饭前回来就没去。”成贤看看凤芝,好像很久没见了。
  吃完晚饭以后,与往常一样,凤芝忙完了坐下了,边做针线活边与成贤唠嗑,凤芝问:“学做皮鞋好学吗?跟做布鞋不一样吧?”
  成贤说:“一个多月了,师傅只做了一双皮鞋,我根本就没看见是怎么做出来的?也许是怕我看见学会了偷着做吧。”
  凤芝说:“你不用着急,三年才出徒,时间还长着呢。”
  “你说得轻巧,天天像长工一样,尽打杂了,师傅不教,也不提做皮鞋的事。”
  “学徒可不就是这样吗?过了年什么时候去呀?”
  “师傅让在家听信,让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
  凤芝觉得成贤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家这么长时间,这是第一次,想家是难免的。就对成贤说:“要是再去一定要好好学,别三心二意的,也不要老是想家。”
  “我不会三心二意,不过师傅不教我也没办法。”
  “别着急,师傅总会要教的,老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关键还是你自己要认真学。”
  “只要师傅教,我一定好好学。”

9

  一九四九年,春节以后,国自明从县城回来,带回了成贤学徒带去的行李和物品,并对二伯说:“做皮鞋的师傅因为长期没活,不做皮鞋了,也就不能带徒弟了,所以我把成贤的东西都带回来了,成贤也不用再去了,学校开学还是先上学念书,以后一定还有机会。”
  二伯父表示同意。
  学校按时开学,这是成贤四年级最后一个学期,有的同学已经不来上课了;有的已经找到了工作,杨永雄在本村供销社当了营业员,孙宝令同学回家务农了;宫喜斌去北安626军工厂上班了。成贤因家庭出身问题工作难找。二伯父已经说了,念完四年级,如果找不到学手艺的地方再回家务农吧。凤芝觉得成贤才十四岁,回家务农对家里的帮助也不大,再念两年如果还找不到工作和学手艺的地方再回家务农也不迟,有点文化总会好些。凤芝把自己的想法和二伯父说了,二伯父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凤芝觉得此事不宜再等,考虑再三,请李凤荣做二伯父的工作,李凤荣是凤芝三姐国凤珍的丈夫。他父亲解放前与二伯父同住一个大宅院,彼此常来常往,与李凤荣也常见面。经过三姐夫的工作,二伯父勉强答应成贤到区中心校念书。
  一九四九年秋季开学,成贤到区里中心校念书了。学校离家较远,只能住校,不能每天见到凤芝,特别想念。每逢星期六下午放学,成贤就会立即回家,在家住一晚,星期日下午再回学校。学校的伙食很差,每次从家回学校,凤芝总是准备好自家腌制的各种咸菜给成贤带上,并嘱咐说:“不要老是想找,我在家挺好的,你要专心念书,看能不能有机会找个事做,你的同学不是有的已经找到工作了。”
  成贤说:“我和你想的一样,很注意招人的消息,因为咱们出身不好,很多单位不招咱们出身不好的人。”
  凤芝接着说:“这我知道,咱们不急,你看孙家老叔,不是出身也不好吗!不是也找到工作了,不就是因为人家有文化吗?人家连家都搬区里了。”
  听凤芝这么说,成贤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一九五〇年秋,县联社百货公司、新华书店等单位急需一批人,县政府决定从各区中心校及县里的高小学生中招收,成贤所在的学校有十余人报名,成贤是其中之一。全县报名人数有百余人。考试前成贤与另外的几名不认识的同学被叫到一个房间,负责考试的人告诉说:“因为你们家庭出身的原因,不符合条件,不能参加考试,也不能被录取。”
  成贤心想招收条件为什么不写清楚,来了以后才说不符合条件,早干什么去了?成贤回家时把这次去县里报考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凤芝。成贤觉得没什么希望了。背上了家庭出身不好的包袱,认为不管再念多少年都改变不了不好的家庭出身,不想继续念书了。凤芝听了成贤的想法后,对成贤说:“不要灰心,还有一年你才毕业,也许还有机会,争取让你去中心校念书多不容易,依二伯父的意见你早就回家务农了。还有一年时间,无论如何你要坚持念完,咱们边念书边找机会,老天实在不给机会,咱们认命了,回家务农。”
  成贤愿意听凤芝的话,觉得凤芝说的也有道理,同意继续念书,同时等待和寻找机会。

10

  一九五一年七月,黑龙江省哈尔滨农业机械化学校丰年老师来克山县招生,条件很简单,区中心校应届毕业生,年龄不超过十八周岁,身体健康,经乡试合格即可录取。学校设农学、农机和会统(会计、统计)专业,学制三年,毕业后统一分配工作。学习期间不收取任何费用,负责吃住;家庭困难、符合条件的还可享受助学金。成贤报了名,参加了考试,经体检合格被录取。被录取的学生给三天时间做准备,按时到县里集中,由招生老师带领乘火车到学校报到。成贤心里高兴,回家时路过母亲家,把录取的消息告诉了母亲以后,立即回到二伯父家,首光把消息告诉了凤芝,凤芝高兴的对成贤说:“看把你美的,别高兴得太早,还不知道二伯父同不同意呢?”
  成贤听凤芝一说,恍然大悟,二伯父这一关过不了一切都是白费,立即找到二伯父,把考试被录取的情况详细的向二伯父做了介绍,二伯父再次询问所需学费问题,当听说不收任何学费,入学第一年还发一套冬装,包括棉鞋、棉帽。
  二伯父说:“这比学徒强多了,学徒还要三年呢,家里什么钱都不用出,毕业后还管分配工作,你想念就念吧。”
  二伯父答应了,成贤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说是给三天做准备,实际只有两天,凤芝抓紧时间,赶紧拆、洗、缝、补,忙坏了。从来未见凤芝如此高兴过,这么多年的各种努力好像就在一天得到了回报。凤芝深情对成贤说:“总算盼出点头了,你不要想家,也别老是想我,要珍惜这个机会,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
  成贤答应说:“你放心,我会用功念书,不让你操心。”
  到了该出发的时候,成贤带着行李物品,告别父母,走出家门。凤芝怕成贤出去想家,只送出门口。成贤坐上一辆进城的马车,看着凤芝仍站在门口向这里张望,心里有点恋恋不舍的感觉。
  到县城集中以后,发现全县共录取了百余人。出发时,县城中小学校的学生,组织了欢送的队伍,在老师的带领下,由鼓乐队学生引导一直送到火车站,直到火车起动,才相互招手告别。
  到学校以后,报专业、编班、分宿舍,然后开始两周的建校劳动,主要是铲除校园内的杂草,清除砖头瓦砾。同学们来自黑龙江省十多个县和部分辽宁、吉林的学生,还有归国华侨子弟,互相都不认识,年龄都不大,初次离家这么远。到了新的环境,还不太适应,有些同学想家,成贤就是其中之一。几天来特别想家,成贤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是与凤芝这几年坚持不懈、执着追求分不开的。成贤有个老毛病,每逢着急上火,扁桃体就会发炎。那几天老病复发,脸也肿了,吃饭吞咽困难。校医开了病假条,食堂做了流食。一个人在宿舍更加想家。这时学校对新入学的学生做最后一次复查,对年龄偏大的编入速成班,学期分别为六个月和一年的两种;年龄较小、身体较差的送他们去哈尔滨学习放映电影去当电影放映员,成贤列入后一种,并通知第二天早上八点在校部门口集合乘汽车去哈尔滨,不愿意去而愿意回家的学校负责送其回家。成贤想,好不容易考取了,又要改变去学习放电影,怎么向二伯父和凤芝交待?第二天成贤没去集合,而是带病与其他同学一起去参加建校劳动。在校部门前集合的同学在汽车前点名时只差成贤一人没到,负责人在周围喊了半天,找了找没见到人,也没再等,汽车载着十多名同学开走了。
  建校劳动结束,将举行开学典礼,将要开始正式上课,成贤报的是农机专业,编的第五班。班里在课本和学习用具发完(按五班名单发放)以后,班主任邵志信老师问道:“有没有没领到的?”成贤举手回答自己没领到,并站起来报告了自己的名字。邵老师说:“你就是那天落下的刘成贤同学是吧?”成贤答:“是的。”邵老师没再说什么,把成贤的名字登记在花名册上,然后发给成贤和其他同学同样的课本和学习用品。成贤被正式地留了下来。
  举行开学典礼那天,能容下五百多人的礼堂座无虚席,黑龙江省农业厅(来学校途经哈尔滨时曾在此停留和用餐)厅长顾少雄在校长丁以的陪同下参加了开学典礼,并发表了讲话。
  成贤非常珍惜这一波三折、求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学习刻苦努力,把精力实实在在地用在学习上。因为农机课学习成绩优秀,被选为班里该科的课代表。学习是紧张的,但是每年的寒、暑假成贤都回家与凤芝团聚。
  一九五三年夏,一九五一年入学的这批学生开始去农场实习。成贤他们这一班去的是通北红星农场,时间一个月。整个实习期间根本没开过拖拉机。一个休息日,队长领大家去发动拖拉机,这种“纳齐”从苏联进口用煤油作燃料的拖拉机,没有启动装置,靠手摇起动。同学们换班摇也起动不了,后来两三位同学一起摇,总算发动起来。队长带着班长开了一转就完了。
  实习中,天天都是下地除草,北大荒的蚊虫太多,小咬、瞎虻蚊子白天轮番上阵,有的女同学被咬,脸肿的眼睛看不见东西。最可怕的是晚上上厕所(露天),手里要拿上一把蒿草,不停的驱赶,刚蹲下就会蚊子铺天盖地的扑来,没两分钟站起屁股上就会被咬无数的包。一个月的实习就这样度过了。

11

  时间过得很快,一九五三年七月快放暑假了。学校发布了一个消息:这一批应在一九五四年八月毕业的学生,因国家建设的需要,有一部分要提前至现在毕业。号召同学们积极响应国家号召,自愿报名,让国家挑选,到国家需要的地方去。成贤觉得这又是一次机会,家庭情况也促使成贤想早点参加工作,帮助家庭减轻负担。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因此成贤积极地报了名。去的地方是华南垦殖局,到达后再分配到全局下属各单位。用人单位从报名的学生中挑选了一百零三名学生,成贤是其中的一员。学校为这一百零三名学生举行了毕业典礼,之后乘火车南下广州。到广州之后才知道黒龙江省农业厅原副厅长顾少雄于1952年调到华南垦殖局任局长。1951年8月他曾出席这批学生的开学典礼。急需用人之际,他想到了这批学生。经他提议,上级有关部门批准并与学校协商同意,招收这批学生充实华南垦殖局各级力量。华南垦殖局下设三个分局,分局以下设若干个拖拉机站。成贤和另外四名同学分到海南分局十站修配厂当工人。安定以后成贤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诉家里暑假不能回家了,自己已经毕业分配工作,分到了海南岛……二伯父拿着信到处打听,海南岛在什么地方?离这里有多远?有人告诉他说:“海南岛离这里远了去了,它周围全是大海,不通火车,太远了,你听说过天涯海角吧,说的就是那个地方。”
  二伯父想了想说:“唉!当初要知道毕业后分这么远,就不该让他去念这个书。”
  这些天来成贤天天想念凤芝,已经当妈妈了,母子还好吧,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这么大的事情,当初没和她商量就主观决定了有些草率,造成两地相隔的局面。完全是自己个人行为所致。几年以后能把他们母子接来吗?
  成贤不知道。如果接来,抛下两位老人怎么办?
  成贤很是纠结。

  本文由刘成贤先生赐稿。感谢作者授权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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