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老底子每天呈送精彩文章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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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上海老底子事 忆上海老底子人
诉上海老底子情
老
虎
灶
老虎灶
提起上海茶文化，不能不说老虎灶。早些年有个东北人第一次来上海探亲，主人拎起热水瓶说是去老虎灶，东北老乡听成了去给“老虎洗澡”，闹了笑话。后来才知道，老虎灶者，就是卖熟水的小店铺。
“老虎灶”这个词起源于何时，现已很难查考，但这三个字起得非常形象。早先这种烧开水的大炉，炉面平整，下面埋口大铁锅，靠里面又砌两口小锅，人们从远处望去，两口小锅像双眼，大锅像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那通向屋顶的高高烟囱，很像一条竖起的老虎尾巴，故而上海人皆称这种店为“老虎灶”。
民国初年，每逢春节来临，商店、酒楼等都有贴春联的习俗，别的店铺春联好写，唯独不登大雅之堂的老虎灶无从下手。上海八仙桥有家老虎灶的主人，认识一位前清秀才，老秀才经过数日苦思冥想，终于写出了“灶形原类虎，水势宛如龙”的妙联。这样一来，“老虎灶”的美名在上海越叫越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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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水瓶带来好生意
《图画日报》中的老虎灶
清末民初，上海滩老虎灶屈指可数，生意清淡。那时商店大多自己生炉子烧开水，供店伙计泡茶喝。如果自家不生炉子，就需要到老虎灶冲开水。那时没有热水瓶，无法保存开水，一壶喝完了，要想泡茶又要跑老虎灶，实在太麻烦，若遇上刮风下雨，泡开水就更艰苦了。
直到20世纪初，老虎灶才时来运转。原因是德商礼和洋行将英格兰化学家杜瓦发明的真空瓶加以改造，制成热水瓶，首先在上海南京路的永安、先施公司上柜出售。上海人爱赶时髦，纷纷争购这种新鲜的洋玩意。此前，上海人泡茶都用瓷茶壶，为了保温，放在一种特制的茶壶篓子中。茶篓子分两种，一种是藤皮编织，里面衬上棉花，用布缝好，另一种为木制，内里也衬棉垫，上面并有铜拎攀。木茶桶大多放铜茶壶。这种茶篓子工艺考究，现在都成了茶文化专家爱收藏的老古董了。
自从热水瓶上市后，一些商店和单身汉为减少麻烦，不再自己生煤炉，而用热水瓶到老虎灶泡开水，泡两三瓶水也就解决了一天喝热茶的问题。于是，上海老虎灶的生意渐渐兴旺起来。此外，因为军阀混战，日寇侵华，一些江浙乡民纷纷逃到上海避难，在短短几年中有几十万人涌入上海。这些外地难民初到上海，生活条件极差，要用热水全靠老虎灶解决，这样老虎灶也就越开越多了。在日军占领上海后，百业凋零，可老虎灶却颇兴旺，几乎遍布街头巷尾。因那时燃料特别紧缺，百姓喝茶用水皆依靠老虎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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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发筹码购水方便
老虎灶自发筹码
说来令人不信，上海除了几家银行，谁也无权发行钱币，可小小老虎灶可以自发筹码，以筹代币。这筹码是一种一指半宽的竹牌牌，上面用火烙上老虎灶店号，这样一来可减少没零钱找的麻烦，二来竹筹不怕水，免得弄湿纸币。这种筹码为老虎灶所独有，风行数十年。
前些年到老虎灶泡开水很方便，一角钱换几根竹筹，扔一根竹筹，即可旋开水龙头灌满一瓶水。然而，上世纪30年代泡开水却很麻烦，必须掀开又大又重的木锅盖，用紫铜勺从大锅中舀满水后，再用漏斗将开水灌入热水瓶中，这可是苦差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了的。
有位近视眼先生，平时爱喝茶，失业后，凑点钱开了一家老虎灶。一阵鞭炮响过，老虎灶择吉开张了，里弄居民纷纷前来泡水。谁知锅盖一掀，三勺水一舀，水蒸气模糊了老板的眼镜镜片，眼前啥也看不清。这时泡开水的人很多，你催他嚷，老板心一慌，紫铜勺没对准目标，“乓”地一声，铜勺碰倒热水瓶，瓶破碎后沸水飞溅，一位老阿姨手被烫伤。这位近视眼老板知道力不从心，只得另聘伙计泡开水，自己设法在门口开设了老虎灶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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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茶馆”适合大众
人们在老虎灶前打水
说起老虎灶与茶馆的联系，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了。早些年，上海茶馆大大小小何止数千家，但皆设于室内，而老虎灶茶馆却设在马路边，故可称“马路茶馆”或“露天茶馆”。老虎灶店面都较小，能砌一个灶头的地方就可以开店了。因这种店多开在小街上，于是老板在路边放一张长桌或方桌，再放上几条长凳，这茶馆就算开张大吉了。茶客只要在桌边一坐，老板娘就会送上一把紫砂壶，壶里早放好茶叶，然后在老虎灶头舀一勺滚开水一冲，转身端给客人。这壶茶喝完了，茶客只须把紫砂壶端到灶头加开水即可，连大铜壶也可省去，很方便。老虎灶用的茶杯多种多样，瓷杯紫砂杯皆有。
紫砂壶向来名贵，素有“一两紫砂一两金”之称，而老虎灶所用皆廉价紫砂壶，茶叶也是低档粗茶，叶片大，茶色深。来这里的茶客并不讲究，只要喝下去有点苦涩味就行了。当然也有自带茶叶的老茶客。六七十年前光顾老虎灶茶馆者，多是上海滩的人力车夫、码头工人、拉榻车者和走街串巷的小贩，也有咸肉庄低级妓女等。这些穷苦人根本喝不起高级名茶，也没有品茶赏茗的闲情逸致。路边喝茶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消愁解闷的消遣，同乡叙旧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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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里偷闲洗个澡去
说来有趣，上海老虎灶除了泡开水、喝茶外，还兼做洗澡生意。说是洗澡，其实并没有澡堂的大池设备，仅在老虎灶后面放上一二个大木盆，再放几双木拖鞋，拉块布幔遮挡一下而已。来洗澡者大多是早上来过的茶客，这些修棕棚、补套鞋、踏三轮车者，忙了一天出了一身汗，傍晚都会到这儿来冲个澡。为浴客送热水者，大多是老板娘。为了生意，无论是阿姨阿嫂，来往于赤身裸体的男子汉中间，大大方方绝无忸怩之态，而洗澡者也习以为常，并无轻狂之举。
这些单身汉洗好澡，然后再泡上一壶茶，坐在华灯初上的街头，边喝茶边乘凉，接着在饭摊上吃碗阳春面，或者就着茶啃上几个冷大饼，这一天就算混过去了。上世纪30年代，有位“亭子间作家”，因失业的苦闷，常到东新桥老虎灶坐茶馆，和劳苦大众一道喝了多次茶，触景生情来了灵感，写了一副对联赠给老虎灶茶馆兼浴室：
求饭忙 求钱忙 忙里偷闲洗个澡去
为儿苦 为妻苦 苦中作乐泡杯茶来
此联一贴出，立即被茶客传遍上海滩，后来又上了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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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不公请“吃讲茶”
风俗画中的“吃讲茶”
所谓“吃讲茶”，指发生争执的双方到茶馆里请公众评判是非。解放前后来老虎灶吃讲茶者，与“青莲阁”“日升楼”等大茶馆不同，既不是为着生意上的矛盾，也不像帮派之间的交涉，拉开八仙桌，相互拍台子掼杯子。来老虎灶吃讲茶者，大多是评判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如修雨伞的两者抢生意，或有人借了小皮匠的钱赖账不还等等。
上海刚解放三个月，虹口提篮桥老虎灶就办过一次“吃讲茶”。有一家人，哥哥死后，嫂嫂守寡。阿弟上门调戏寡嫂，阿嫂不从，他就抢去了嫂嫂两把陈曼生古董紫砂壶。阿嫂打听到这无情无义的小叔子天天在下海庙老虎灶吃茶，于是就找到这里请众茶客评理。
茶客们本来和这个摆香烟摊的阿三头是茶友，这时听了寡嫂一番哭诉，个个面孔铁板，纷纷指责阿三欺嫂夺财太不仁义。年已花甲的老虎灶老板老江北越听越气，不由地把桌子一拍，因用力过猛，竟把两只茶杯震落跌碎。只听老江北怒吼道：“我提三个条件，你阿三必须办到，不然我叫当解放军连长的儿子，把你送进提篮桥监牢。”原来老江北的儿子早在苏北就参加了新四军，这次正好随部队解放上海，前天曾请假到老虎灶探望老父亲。阿三正巧在喝茶，也见过这位解放军连长。
阿三原是个赌鬼，输了钱欠了债，就想起做茶叶生意的阿哥生前曾高价收购了两把紫砂茶壶。他想抢过去卖个好价钱还债，不料现在阿嫂赶来“吃讲茶”，弄得阿三头落了个欺嫂盗宝的罪名。老江北见阿三向茶客们求情，就当众宣布改邪归正三条件：一、烧高香点红烛下跪献茶向阿嫂赔礼；二、将所盗紫砂古董壶当场物归原主；三、从今往后不许再纠缠阿嫂。阿三无奈只得照办。事后老江北说：“我是拿当解放军的儿子吓吓伊，其实我儿子看我后的第二天就调防了。”
旧社会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穷人打不起官司，无奈只得请家族、同乡、亲友等“吃讲茶”，有时也能伸张正义。解放后，因人民政府秉公办案，各街道乡村都有调解组织，故茶馆“吃讲茶”之风归于消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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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求渐少终成陈迹
居民在改造过的老虎灶龙头前接热水
1956年工商业全面公私合营时，老虎灶划归各区饮食公司管理，并成立熟水业机构，它们依然发挥原有的作用。但老虎灶茶客已有变化，来饮茶者以退休工人居多。因旧社会的街头劳动者，解放后大多进了工厂，孵茶馆时间大大减少，而退休工人则享有时间上的优越性。还有一些饲鸟爱好者，早晨出来溜鸟，将鸟笼挂在行道树上，自己坐在马路老虎灶茶馆喝茶，一边品茗，一边听心爱的鸟儿欢唱，再和鸟友茶客聊聊养鸟经，真是自得其乐。
自改革开放以来，上海市容大有改观，老虎灶逐渐减少。主要原因是燃气普及，一时无法安装管道煤气者也能供应液化气，老虎灶的生存空间被大大压缩。上海实行煤气化后，家家户户都自己烧茶，不用去老虎灶了。本来老虎灶还想靠小厂、商店维持生意，可是他们很快也买了电茶炉解决开水供应，就这样老虎灶渐渐失去主顾，生意清淡，即使由2分、4分涨至8分一勺开水，还是不断亏本。更何况在“一天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态势下，上海拆迁了大批里弄旧房，有的老虎灶拆除后，在新的社区也无处容身。
城市建设热火朝天，日新月异，老虎灶则由盛变衰，难挽颓势。至1988年，虹口区仅剩下60家老虎灶。1992年我买了照相机，想拍几张老虎灶镜头作为资料保存，但几乎走遍市区大街小巷，也没能找到一家老虎灶。
本文选自《上海滩》杂志2015年第5期
为保存上海城市记忆，发掘城市历史文化，上海通志展示馆于正门门口放置老虎灶复原展示板，欢迎读者莅临参观，打卡留念。
编制：乔志远
审校：杨 婧
签发：吴一峻
来源：“上海通志馆”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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