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少有大志,长好闲书。闲书之中,史书、寓言,皆令人爱不释手。
史书让人着迷,历史往往比小说更有趣;寓言不用费脑,小故事中常常寄寓大道理。
笔者左手《寓言》,右手执史,左右印证,互为注脚,读到会意处,或莞尔一笑,或捧腹不止。头动尾巴摇之余,以笔记之,试选几则以飨读者。
(一)宙斯和蛇
宙斯结婚时,所有动物都尽其所能献上贺礼。蛇口中衔着一朵玫瑰,匍匐行至宙斯面前。 宙斯见了,说道:“别的动物的礼,我一概收下,惟独你嘴里叼的东西,恕我无法接受。
既然毒蛇的赠礼一概不收,那为何宙斯一开始不明说呢?不还是为了引蛇出洞吗?
事前说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事后又搞“香花、毒草”之分,然后大儒为我辩经,“无罪者的言者无罪,有罪者的言者还是有罪的”(郭沫若君名言),这不是明摆着play people吗?
而且引蛇之初对“毒草”的态度很开明嘛,一点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要让人家批评,一点不生气,然后去分析。现在知识分子像惊弓之鸟,怕得厉害,.....
毒草怎么能够避免?我们是不怕毒草,而且也难得分辨香花毒草。人们不是以毒草面目出现的,谁会说自己是毒草?其实,毒草也不那么多,似毒非毒的多一些,这是中间人物占多数的缘故。(57年4月6日~8日杭州讲话)
然而,毒蛇一旦出洞,宙斯马上就改变态度,事后给那些先前的进言加上“六条标准”(紧箍咒),把玩宙斯前后的态度变化,更能得其三昧:
百花齐放就是有利于团结人泯,有利于socialism事业,有利于巩固人民泯主砖政,有利于巩固编者略的领导,有利于巩固泯主集中制,还有一条——有利于国际communism力量的团结和国际和平力量的团结。这算是标准,符合的就是香花,不符合的就是王八蛋。——57年6月19日与伏罗希洛夫的讲话
欣赏完了今之宙斯,我们再看古之帝王。都说封建社会,帝王砖制乃万恶之首,那么不妨比较一下万恶的帝王是如何对待谏言的。
宋神宗驾崩后,8岁的哲宗继位,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高太后为求治国,希望广开言路,但在求言诏书上设置了六条标准(“六事”),以防下民进言时不知轻重,诽谤朝廷。
司马光看到这份诏书后向高太后进言,不要设置六条紧箍咒,因为只要一谏言就入了你紧箍咒的彀,“臣以为人唯不言,言则入六事矣”,所以太皇太后看似求谏,其实是拒谏。太后若想真心求谏,就“删去中间一节”,不设禁忌,让人畅所欲言,这样太后就会对“中外之事,远近之情”,了如指掌。
高太后觉得司马光讲的有理,就撤掉了这“六条标准”,鼓励鸣放,于是言路大进。
古今比较,我们发现高太后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论捉蛇,还是行家宙斯说得好啊:
蛇不让它出来怎么能捉它?我们要叫那些王八蛋出来唱戏,在报纸上放屁,长长他们的志气。然后让人民看清楚,人民就认识他了。我们是一逼一捉,一斗一捉,城里捉,乡里斗,好办事。——58年4月6日在汉口会议上的讲话
(二)两只青蛙
两只青蛙比邻而居,一只住在远离路边的深水池中,另一只住在路中央的小水坑里。池中的青蛙劝另一只青蛙搬到她那里去。她说:在我这儿你能过上更安全、更美好的生活。”
住在路上的青蛙却不听劝告,回答说:“唉,我对栖身的这块地方早已习以为常,一直把它当成自己的家,再说迁居实在太费事了。”不久,一辆过路的车子把她辗死了。
历史比寓言奇幻多了。
住在坑里的青蛙,自身意识不到危险倒还罢了,它还主动请缨,邀请远在天边的青蛙来和它一起享福,“你说绝无自由吗?我现在亲眼看到人民在自由地生活着,青年们自由地学习着,讨论着,教授们自由地研究着”。(陈垣统战胡适的公开信,1949年4月29日,《People日报》)
当然乘桴浮于海的青蛙比较聪明,它光从口吻就能知道身在坑里的青蛙就像“一个跪在思想审判庭长面前忏悔乞怜的思想罪犯”,“未免太可怕了”,于是得出结论:那坑里的环境,既没有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不说话的自由。
坑里有两只青蛙,陈垣和吴晗。陈垣的结局还算好的,最多不过寿多则辱而已:
“过去的学校领导、朋友,不是靠边站,就是被批斗、被打倒,大家都自身难保,也就很难顾及于他了。他整天提心吊胆、闷闷不乐。对形势的发展陌生、担忧又不理解,只能保持沉默。”
文g中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工作被迫停止了。一次,和曾庆瑛谈到书籍的出版问题时,他很不高兴地说:“现在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了,让我等死么?”——《寿则多辱:“国宝”陈垣的悲剧》
另外一位的下场可就惨了,不但夫妇俩被迫提前向马克思做报告,连带养女也在精神病医院自绝于人民:
廖叔叔(廖沫沙)说,在市委大院被“专政”期间,经常是他们两个人被同场揪斗。当四目相视的时候,每次见到对方都是头脸因伤肿得变了形,到处血迹斑斑,伤口外翻,血肉模糊,有的地方骨头都露了出来。舅舅(吴晗)的头发几乎被拔光了,都是连着皮肉,一把一把被揪下来的。——吴翠,《我的舅父吴晗》
(三)北风和太阳
北风和太阳比试谁的力量大。他们商定,谁能剥去行人的衣服,谁就能获得胜利。
北风先来,它开始猛烈地吹气,行人把衣服拽紧,他就吹得更加猛烈。行人觉得冷不可耐,便添加了更多的衣服。北风终于泄气了。
只得让太阳来施展本领。太阳一上来先是温和地晒,行人脱去了添加的衣服。接着太越晒越厉害,行人觉得热不可挡,就脱光衣服,扑通一声跳入附近的河里。
想要别人敞开心扉,想要百鸟争鸣,百花齐放,你最起码要搞个“早春天气”嘛,营造些暖洋洋的空气;想让人敞开心扉,不还简单嘛。这方面,专门传输冷气的北风,要向太阳学习一下谋略啊。
你越是北风卷地,使民战栗,人家就越像“惊弓之鸟”,鸟嘴紧闭;反而,你越是和风细雨,亲切平易,富于幽默感,那些大嘴巴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那时,什么香花、毒草,什么乌鸦、喜鹊,不还是截然分明?那些傻子会识破此中有诈吗,怎么可能?
那种口吻,音调,特别亲切平易,极富于幽默感;而且没有教训口气,速度恰当,间以适当的pause[停顿],笔记无法传达。他的马克思主义是到了化境的,随手拈来,都成妙谛,出之以极自然的态度,无形中渗透听众的心。讲话的逻辑都是隐而不露,真是艺术高手。……他的胸襟宽大,思想自由,和我们旧知识分子没有分别,加上极灵活的运用辩证法,当然国家大事掌握得好了。**是真正把古今中外的哲理融会贯通了的人。
——57年3月18日傅雷致傅聪之信
(四)青蛙医生和狐狸
青蛙开了间门诊,它向所有动物们大声嚷道:“我乃医治百病的医生!”
笨驴、呆象们一听,一个个跑到青蛙诊所问诊。
狐狸听了,笑道:“你连自己走路一瘸一拐的毛病都治不了,还能指望你能给别人看病?”
狐狸是罗素、凯恩斯、徐志摩、胡适、傅斯年等极少数人,笨驴、呆象才是芸芸众生。
罗素说苏俄不但不能治病,它简直是万恶之源(见笔者《罗素的苏俄之行》);
凯恩斯说它是“新创宗教”,它所信奉的学说被视为不容置疑的圣经,其实只是一部陈腐过时的著作,圣经不仅在科学上错误,而且与现代世界格格不入;
徐志摩探了下内幕,发现天堂的许诺下,其实实现的是一片“血污海”;
胡适说它既无经济民主,更无政治民主,只是人间一场骗局;
傅斯年说它宣称找到通向乌托邦的药方,其实只是刷了一层主义的中世纪政教合一的玩意。
我们选几个狐狸拆穿青蛙面目的话以新耳目:
我感到,人类生活中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为了迎合一种肤浅而狭隘的哲学而遭到破坏。在那个过程中,数不清的苦难被强加到数百万人们的头上。 ——《罗素自传》
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徐志摩,1925年5月29日,《欧游漫录·谒列宁遗体回想》
它(苏联)不容许有反对党的存在,既无政治上的自由,又没容忍的雅量,而侈谈经济上民主,这不过是人间的骗局罢了,譬如一个没有容忍气度的人,试问哪有民主自由之可言?....
——《自由主义与中国》,胡适于浙大之演讲,1948年10月20日
暂摘以上四则,如果读者喜欢此类寓言故事,笔者有暇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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