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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讲四书解义 卷十一 ~ 卷十五

卷十一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一

论语【下之四】

阳货第十七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此一章书见圣人之待小人不恶而严也阳货尝囚季桓子而专国政因孔子为鲁国人望欲其来见已孔子以货乱臣义不往见货遂托大夫赐士之礼瞰孔子之亡而归以蒸豚欲致孔子往拜而见之也孔子亦时货之亡也而往拜之是恐堕小人之计而处之以权仍遂其不见之初心耳不意与货相遇於涂中货乃迎而谓孔子曰来子与尔言曰道德治世之宝也怀宝者必当宏济时艰措置国家於有道苟怀

藏其宝而不用坐视国之迷乱可谓之仁乎孔子曰仁者心存救世使怀宝迷邦不可谓仁也货又曰时者有为之资也有为者必当乘时而出始能展布其措施之畧苟平日好从济世之事而数失事机之会可谓之智乎孔子曰智者审乎事机使从事失时不可谓智也货又曰往而不返者日月之逝不可复追来而日积者年岁之增不复为我少留及今不仕更待何时孔子应之曰诺君子未尝不欲仕吾将出而仕矣货自为有心之讥孔子自为无心之答其不激不随如此盖圣人之待小人不恶而严始也据理以待之继也据理以答之虽倨傲狡黠机警百出而终无所施其奸是货虽见孔子犹之乎未见也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教人以复性也孔子曰人之善恶相悬不知实由於习而往往归咎於性无怪乎言性之纷纷也盖有生之初虽气有清浊质有厚薄之不同然同禀天地之精五行之秀其清而厚者固可以为善即有浊而薄者未必纯乎为恶善恶分数相去原不太远盖相近也及乎德性以情欲而迁气质以渐染而变习为善者日进乎高明习为恶者愈流於汚下於是贤不肖之相去或相什伯或相千万非性之咎习使然也人之善恶系乎习而不系乎性如此则克其气禀之偏以复其天命之本非学问不为功矣夫孔子曰性相近孟子曰性善其辞虽若各异其意乃实相成孟子之言性指其不杂乎气质者言之也本然之性也孔子之言性以其不离乎气质者言之也气质之性也知有本然之性则尽性至命者当无异道矣知有气质之性则尽人合天者当无异教矣宋儒程子气质之说盖深得孔子性习之意且可发明孟氏性善之说有功於斯道不小不然几何不惑於告子荀卿杨雄辈之纷纷哉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此一章书亦教人变化气质之意也孔子曰人之气质固相近矣然就其中有一等气极其清质极其粹而为上智者有一等气极其浊质极其驳而为下愚者上智之人虽与不善人居自不肯为恶然唯上智为然耳人不皆上智未有习於恶而不移於恶者也下愚之人虽与善人居自不肯为善然唯下愚为然耳人不皆下愚未有习於善而不移於善者也可见天下之人习而不移者少为习所移者多美恶固非一定而转移之权诚在乎习不得诿夫性也传曰习与性成又曰习成自然然则习顾可不慎哉古之人主每致诫於狎习而加严於近习也职是故矣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此一章书是言为治者当以道化民也子游为武城宰孔子观风问俗至於其邑闻弦歌之声遍於下里其以礼乐为敎可知矣夫上有善治则下有善俗孔子一生不得行其道於天下子游一旦得行其道於武城故孔子闻之不觉喜见顔色遂莞尔而笑曰小邑而治以礼乐之大道犹割鸡而用牛刀也割鸡之小焉用此牛刀之大为子游对曰偃之治武城盖尊所闻行所知耳昔者偃也尝闻诸夫子曰在上之君子而学道则岂弟之心油然自生而推以爱人在下之小人而学道则尊卑之分肃然知敬而易於驱使是礼乐诗书所以养其中和之德而化其乖戾之气在上在下为大为小斯须不可或离今武城虽小亦有君子小人焉安敢不以大道治之乎孔子遂呼门弟子而告之曰二三子言偃之言诚为当理我前焉用割鸡之言特戏之以观其自信何如耳岂真为邑小而不必以大道治之哉盖孔子之心无非欲以道化天下故喜子游之以道治武城又坚二三子之信而望其共尊所闻共行所知以登斯世於上理也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此一章书是见孔子有振鲁兴周之意也公山弗扰是鲁大夫季氏家臣曾与阳货共执季桓子遂据费邑以叛因使人召孔子孔子愤公室之不振思欲堕费久矣今幸其家臣内叛衅起私门拨乱反正在此一举欲往之心是亦振鲁兴周之机会也子路不达孔子之意艴然不悦曰道既不行无所往也斯可已矣何必又往应公山氏之召也孔子晓之曰公山弗扰特来召我岂徒然哉必将有以用我也当今之时如有用我而委以国政必将正名分讨僭窃使文武周公之道灿然复兴而後愉快乎奈何末之而遂已也孔子表其用世之志如此盖公山弗扰之叛叛季氏也非叛鲁也孔子之欲往为鲁也非为公山弗扰也使孔子得行其志必以政在大夫者还於诸侯政在诸侯者归於天子圣人转移之妙用有非子路所能窥者故欲往者以其有是道也然而终不往者知其必不能也不忘世亦不贬道非圣人其孰能之

子张问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寛信敏惠恭则不侮寛则得衆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此一章书是言为仁之实功也子张问仁道於孔子孔子曰仁者心之理心存则理得不可有一刻间断一毫亏缺必於五者推行运用无适不然而至於天下之大则其心公平其理周徧内外合一体用全备而为仁矣子张请问五者之目孔子告之曰心不慢而恭心不褊而寛心不伪而信心不怠而敏心不刻而惠凡此皆理之所在特患不能行耳诚能恭以持已则有可畏之威人自不敢侮慢矣寛以待物则有容人之量人自然心悦诚服矣一於诚信则人皆倚赖於我而不我疑矣勤敏作事则无因循苟且之病而事无不济矣恩泽及人则人之蒙我惠者皆有感戴之心而无不乐为我用矣信能行此五者於天下则仁岂外是哉盖仁人心也理具於心本非寂灭无刻不与天下相应接无处不与天下相感通必事事物物各得其理而後心存理得体全用备自然邦家无怨天下归仁盖由其心体周流所以物我无间神圣之理该而帝王之道备矣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於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明其用世之意也佛肸是晋大夫赵简子之家臣为中牟宰时简子与范中行相攻佛肸因据中牟以叛一日佛肸使人来召孔子孔子欲往盖亦犹应公山弗扰之意也子路不逹而阻之曰昔者由闻夫子有言凡人有悖理乱常亲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其党恐其凂已也今佛肸据中牟以畔而夫子乃欲往应其召何自背於昔日之言乎孔子曰汝谓身为不善君子不入此言诚然我曾有此言也然人固有可凂者有不可凂者譬之於物有至坚厚者虽磨之不能使损而为薄有至洁白者虽染之不能使变而为黑我之志操坚白彼虽不善焉能凂我哉且君子之学贵适於用我岂若匏瓜然徒然悬系而不见食於人则亦弃物而已何益於世哉盖圣人道大德宏能化物而不为物所化若使坚白不足而自试於磨涅则已且不免於辱何能转移一世君子处世审已而动可也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子路好学以成其德也孔子呼子路而告之曰凡人意所趋向有一善行即有蔽於一偏之处由也女曾闻六言之美而其中有六蔽矣乎是时子路方侍坐因起而对曰六言中有六蔽由未之闻也孔子曰女复坐而居吾当一一吿女盖天下事莫不有至当不易之理人必孜孜好学以穷究乎理然後所行无弊而德可成如仁主於爱固美德也然徒慕爱人为美而不好学以明仁之理则心为爱所蔽将必有从井救人之事而人已俱丧矣岂不为愚智主於知亦美德也然徒慕多智为美而不好学以明知之理则心为知所蔽将必入於异学之流而放诞无归矣岂不为荡言而有信亦美德也然徒慕信实为美而不好学以明信之理则心为信所蔽将执已之信而於人之利害有所不恤矣岂不为贼直而无隐亦美德也然徒慕直道为美而不好学以明直之理则心为直所蔽将攻发人之隂私而急切无所容矣岂不为绞遇事勇敢亦美德也然徒慕勇敢为美而不好学以明勇之理则心为勇所蔽将逞其血气之强而肆行无忌矣岂不为乱刚强不屈亦美德也然徒慕刚强为美而不好学以明刚之理则心为刚所蔽将多所轻躁而无沉静之度矣岂不为狂盖仁智信直勇刚六言虽美而不从事於学遂有愚荡贼绞乱狂之蔽将美者亦变而为恶矣此可见学问之功必不可已古帝王所以不恃其絶世之资而必勤勤念典以求合於中正之道也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於鸟兽草木之名

此一章书见诗之为益甚备人不可以不学也孔子吿门弟子曰自予删诗以来诗教之尊尚矣尔小子何不於诗学之乎盖诗之中善恶具陈善者可以为劝恶者可以为惩吾心感?之机於此有勃然不能自己者故可以兴诗之中美刺并列美者可以考其得刺者可以考其失吾身行事之实於此有惕然感动者故可以观其叙述情好每於和乐之中寓庄敬之节故可以处羣而不至於流其?舒悲愤犹於责望之中存忠厚之意故可以处怨而不伤於激至於近而家庭则事父之道备焉所以教人孝者至矣远而朝廷则事君之道备焉所以教人忠者至矣且其间因物起兴比类托情或指鸟兽或指草木称名不一无不具载於中可以供我所识者多矣诗之有益於人如此诚能学之则性情於是得正焉伦纪於是得修焉闻见於是得广焉尔小子可不学乎哉盖温柔敦厚诗教也古者太史采风上自郊庙下及里巷政事之得失性情之邪正风化之美恶习俗之贞淫皆於此觇之非若後世比词属句鬭靡夸多侈扬乎风云月露之盛徒以娱耳目而荡心志也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伯鱼重修齐以端化源也孔子呼伯鱼而吿之曰女尝学夫周南召南之诗矣乎盖周南自关雎以下言文王后妃闺门之化行於南国者也召南自鹊巢以下言南国诸侯夫人与大夫之妻皆被文王后妃之化而成其德也是两篇所言皆修身齐家之事於人伦日用最为切要学者不但诵说必身体力行之方为有益人若不学周南召南则无以正性情笃伦理身且不知修家且不知齐矣又安望其推而远之以移易风俗哉譬如面墙而立寸步之外尚不可行无论其远已洵乎二南不可以不学也况人君为万邦之仪型未有不修身齐家而可以治国平天下者则二南之当习又不独学者为然矣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此一章书是欲人深思礼乐之本也孔子曰先王制礼未有不用玉帛者然必先有恭敬之意存於中而後假玉帛以将之非特虚文而已然则所谓礼云礼云者岂徒玉帛云乎哉先王制乐未有不用钟鼓者然必先有和乐之意藴於心而後假钟鼓以宣之非特虚器而已然则所谓乐云乐云者岂徒钟鼓云乎哉盖礼以敬为本使不得所为敬虽玉帛交错而礼之本失矣乐以和为本使不得所为和虽钟鼓铿锵而乐之本失矣中者无体之礼和者无声之乐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百年而後兴者亦斯须不可去然则有制作之任者何可不亟求其原而考?其实哉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此一章书是孔子为饰貌者警也孔子曰有一等人观其外貌严厉似有作为之人而内实柔弱全无执持此其色可令人见而心不可令人知譬诸小人中如窃盗穿壁踰墙取人财物而外饰良善之状惟恐人知真可耻之甚也凡外阳而内隂外健而内顺者皆穿窬类也訑訑之声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而吮痈舐痔无所不为昏夜乞哀白日骄人孔子所谓难事而易悦者其斯人之徒与若夫外貌和易近人不以色待物而其中则有确乎其不可夺者非君子其孰能之然则君子小人可望而知亦自不难辨也如吕公着生平无疾言厉色而大节所在则万夫莫当其勇司马光诸事可对人说开诚布公畧无城府其正毅之操忠直之气可以贯日月而格鬼神彼小人傀儡面孔魑魅肺肝视此何啻天壤哉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乱德之防也孔子曰德之患莫甚於似是而非乡人之中有以愿称者貌为忠信亷洁以取悦於世人遂信之称其为善若此似德非德而反乱乎德非德之害而何盖德者人心中正之理自有其真今乡愿外貌涂饰与世逢迎人以为德在是而终不知正理所在以此惑人心坏风俗深可恶也乡愿似近於德而其实相远狂狷似远於德而其实相近圣贤取狂狷而恶乡愿有以也夫

子曰道聼而涂说德之弃也

此一章书是见人当蓄德也孔子曰凡人闻一善言必存之於心体之於身方有实得而德为我蓄若有所闻不能体验力行徒事侈口谈论此入耳出口之学譬在道路偶有所闻即於涂间与人论说虽善言日闻何能有诸已哉是自弃其德也盖学问之道以默识为功以主静为要心存则气静气静斯言寡然则谨言为蓄德之方而存心又谨言之本与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鄙夫之戒以立臣道之防也孔子曰为人臣者必忘身尽忠而後可以事君有一等鄙夫不知道义不顾名节是可使之立朝而与同事君也与哉盖鄙夫之心止知有势位利禄而已当禄位未得则百计营求皇皇然惟以不得为患及禄位既得则又多方为持禄恋位之计惟恐失之夫至有患失之心则凡阿意求容行私罔上者将何事不可为乎小则为卑汚之行大则陷悖逆之恶皆生於此患失之一念而已以此人事君其害可胜言哉盖鄙夫但知富贵不顾名节但知身家不顾君父一念贪位窃禄之私圹而充之至於禽兽之不若者可见人臣事君当以此为戒而人君用人之际亦不可以不加察倘鄙夫在前急宜去之以清有位励亷耻其有关於社稷苍生之计人心世道之防匪浅鲜也自古以来鄙夫不可枚举即如唐之李林甫宋之秦桧元之王文统明之严嵩嫉贤误国无所不至而皆始於自私自利之一念遂成骑虎难下之势是可不为之鉴哉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亷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即气质以验风俗之薄也孔子曰人之气禀不皆中和往往有出於偏驳者即如身有疾病者然亦谓之疾然古之时风气淳厚其间虽有过中失正之人要皆质任自然本真犹未夫也今则习俗之染日趋於甚即此三疾或亦无之矣盖人有志愿太高者是狂之疾然古之狂也不过濶畧自处不拘小节肆焉而已乃今之狂则恣情自放并踰大闲而流於荡矣人有持守过严者是矜之疾然古之矜也不过崖岸峻絶示人难亲亷焉而已乃今之矜则任意使气辄与人忤而流於忿戾矣人有资识不足者是愚之疾然古之愚也不过径情自遂率其本来直焉而已乃今之愚则挟私妄作反用机巧而流於诈矣夫狂而肆矜而亷愚而直虽气质之偏若加以学问其疾痛犹可砭治至於肆变而荡亷变而忿戾直变而诈则本真尽丧并其质之偏而失之譬之沉疴已入膏肓虽扁卢亦无所用之矣人可不思勉强学问以变化气质乎哉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此一章书是严邪正之防也孔子曰天下之理有邪有正而邪每足以胜正如色以朱为正自紫色一出其冶艶足以眩目而朱反为所夺是故恶紫以其能夺朱也乐以雅为正自郑声一出其淫哇足以悦耳而雅乐反为所乱是故恶郑声以其能乱雅乐也至若事理之是非人才之贤否本有定论乃有一种利口之人变乱是非颠倒贤否便佞足以惑聼人主不察而误信之必至举动乖方用舍倒置而邦家之倾覆不难矣是则尤可恶之甚者也孔子此言其意专恶利口借紫与郑声为喻耳盖谗佞之徒日习於侧则君子退小人进国事不可为矣自古皆然关系非细人君不可以不审也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此一章书是见学贵心悟也孔子示弟子曰道以有言而传亦以多言而晦予自今以後将欲无言矣圣门子贡正以言语观圣人者疑而问曰夫子之道至大门弟子得以传述者赖有言也今夫子若不言则小子更何所传而述之乎孔子晓之曰予之无言非有所秘而不言也亦以天下之道有不待言而显者试观夫天高高在上何尝有言哉但见运为四时则春夏秋冬往来逓禅而未尝或息也?为百物则飞潜动植蕃育日盛而未有或止也是天虽不言而所以行所以生皆有默为之宰者天又何俟於言哉盖圣人一动一静莫非至理之?见就如时行物生莫非天道之流行何待言而始明学者但当随处体认自能领悟於言外若徒以言语求之则虽至理当前而终不能察故孔子?为无言之论欲学者实求诸心得躬行之际而无徒鹜於口耳诵述之末也不善求之或舍其中正之理栖心於虚无幻杳之域以为无言之妙在是也则又谬以万里矣故学者不可不慎思焉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此一章书见圣人不屑之教诲也昔鲁人有孺悲者一日来求见孔子孔子不与相见托言有疾以辞之想其时必有得罪处也然犹恐其未悟乃俟传命者出户遂取瑟鼓之而歌使孺悲闻而知其非疾焉夫始以疾辞既絶之矣而又使之知其非疾则警之也苟孺悲自反所以见拒之由而能改其过则圣人之所以教之者实深矣圣人之教思无穷於此可见一端云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鑚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於其父母乎

此一章书见短丧之甚不可也宰我问於孔子曰古制人子居父母之丧必以三年以予观之即短为一年亦已久矣不可变通其制乎盖礼乐斯须不可去身者也乃君子之居丧三年不习礼则仪节多踈而礼必坏矣三年不习乐则音律皆废而乐必崩矣且以期年言之谷之旧者既尽新者又登而物候变矣鑚木之燧以取火者閲历四时四改其火而气候变矣则期年之久亦足尽人子之情而丧至此可以止矣孔子因诘之曰三年之丧食必蔬食衣必衰麻今女欲改为期年则期年之後即食夫稻衣夫锦於女之心安乎宰我不察而直应曰安孔子遂责之曰凡人有所不为止为心有不安女既安於食稻衣锦则任女为之矣夫君子之居丧也其哀痛之情最为廹切虽食美味而不以为甘闻美音而不以为乐至寝苫枕块身之居处不能即安惟其心有不忍故不为食稻衣锦之事也今女既以为安则期年之丧又何不可为乎宰我既出孔子恐其真以为可安而行之又为探其本以斥之而使之闻之曰人子之爱其亲固自天性何予爱亲之薄而不仁也夫父母之丧所以必三年者正以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怀抱故丧亦以三年为期以稍尽报亲之情耳自天子逹於庶人皆有父母之恩皆当有三年之服乃天下通行者也予亦人子也寜独无三年怀抱之恩於其父母乎而乃欲短为期年何其心之忍也夫论父母罔极之恩虽三年之丧犹未能遽尽其情何况期年宰我亦甚昧其本心之良矣故孔子责之并以教天下万世也以此立教後世尚有以日易月如汉之文景者悲夫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此一章书是示人当收放心也孔子曰凡人生各有当为之事则各有当用之心若终日之间惟知饱食悠游旷废一无所用其心则神志昏惰百事俱废欲以进德而成人岂不难哉不有博与奕者乎盖局戏为博围碁为奕为此事者虽非得其正然其心亦有所用犹胜於悠悠度日一无所用者也夫孔子非教人博奕特甚言无所用心之不可尔况乎人君一心关系四海之大万民之衆一日二日万几其兢兢业业有不容稍假者尤当深省於斯也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此一章书是教人以理制气之学也昔子路好勇问於孔子曰天下事惟勇足以任之君子为人亦尚勇乎孔子教之曰君子之人惟义为上而已盖义者制事之宜立身之宰君子於义所当为则奋迅直前毫无退避知有义不知有勇也若有位之君子徒知有勇而无义以制之则妄逞其势以逆理犯分而为乱若无位之小人徒知有勇而无义以制之则自恃其力以肆欲妄行而为盗徒勇之害如此故君子不上也此可见凡人作事惟凖乎天理之宜自反而缩则可以常伸万物之上此乃勇之大者若夫血气用事乃匹夫之徒勇非圣贤之大勇也孔子曰勇者不惧又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其此意也夫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用恶以维世之意也子贡为世风民俗起见而问曰君子心气和平与人接物声色不形然亦有所恶者乎孔子曰好善恶恶人心之公君子岂无所恶如人之有恶自当容隐有专喜称人之过恶而扬之者恶其心之不仁上下之间自有定分有身居汚下而谤讪尊长者恶其心之不敬好刚使气当节之以礼文徒勇者恶其心暴无礼必至犯上作乱矣临事果敢当加之以学问窒塞者恶其执迷任性未免率意妄为矣此人心之公也故君子恶之因问子贡曰赐也汝亦有恶乎子贡对曰明觉自然者知也若无照物之识专务伺察动静以为能则恶其托於知见义必为者勇也若无兼人之气悻然傲世凌物以为强则恶其托於勇顺理无私者直也若无正大之心专好攻讦隂私而不讳则恶其托於直赐之所恶如此由此以观孔子恶心体之不明者恐其非理而妄作也子贡恶心术之不正者恐其以似而害真也圣贤以忠厚长者之道望天下其意岂有岐哉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此一章书见畜臣妾者当御之有道也孔子曰从来御人之法贵乎寛严互济而寛严之用又在因人而施若寛以待之而不见恩严以待之而易丛怨者其唯女子与小人乎盖女子小人最易狎昵以其情可亲也亦最难畜养以其心不测也故亲近之则狎恩恃爱全无?孙之礼如踈远之则失其所望便生怨恨之心此其所以为难养也果能庄以涖之则有以消其狎习之念而侮慢之端以息恩以结之则有以弥其觖望之心而僭越之事不生又何难养之足虑乎古来英君谊辟明足以决几敏足以断事至於左右?御之间往往处之不当易於偾事盖女子每藉小人以揽外权小人必藉女子以希内宠人主防闲不密多以无意而中之稽之前代如客魏之类为患甚烈有国家者其可不审察於几微之际乎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此一章书是勉人及时进修也孔子曰吾人励志躬行须在乘时建业盖日月易迈神志易衰若少壮未能加勉便贻老大之悲人年至四十正道明德立之时也前此年富力强何难勇於精进有善者可益进於善有过者可几於无过若至此时犹有过恶见恶於人则是善之未迁者终於不迁过之未改者终於不改矣岂不可惜哉盖日月易迈时不再来学者当时时自警以日新其德孔子此言正如清夜晨钟令人?深省也

微子第十八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此一章书是孔子原情之论也微子是纣庶兄箕子比干是纣诸父当时纣恶不悛其国将危臣下虽有进谏之忠君上絶无纳谏之美故微子随事箴规然谏而不聼则引身而去之箕子矢心报主逢纣之怒囚系为奴因佯狂而受辱比干直言极谏不惮批鳞遂至剖心而死三人或去或奴或死各就一已分量随地自尽审度一时事势尽力而行均之无愧於心者矣孔子从而断之曰殷有三仁焉夫论人者当畧迹而原其心评古者又考时而哀其志三人之行虽有不同而其救过图存出於忠爱之诚则一也盖去以存祀非忘君也奴以俟时非惧祸也死以悟主非沽名也三子之心可以无愧得孔子一言之断而臣节益昭然於天下後世矣

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一章书见守道不违之意也柳下惠鲁国之贤人士师掌刑狱之官昔柳下惠为鲁之士师三被退黜而不去或讽之曰吾人抱道匡时合则留不合则去子屡摈若此尚未可他去以行其志乎柳下惠曰立身行已以道自持若操不避黜之念则吾道常伸有一避黜之心则吾道必屈我之所以被黜者只是直道而行不肯自屈耳近日人情大抵喜枉而恶直我但守直道事人到处落落难容安往而不三黜苟能阿意顺从枉道而事自然到处和同又何必去父母之邦以求合乎然吾道必不可枉宗国必不可去惟有持公秉正自矢靡他其黜与否则聼之人而已於道何损益哉可见世衰则羣邪得志世治则衆正弹冠今古一辙柳下惠寜守道而不从时可谓和而介者矣诚可以为後世人臣法

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此一章书见圣人以道自重也当时列国礼贤虚文日胜孔子志期行道难以虚拘一日适齐景公素知孔子之贤思有以尊礼之因与臣下议曰国家待贤之礼要在丰约得宜如鲁君之待季氏礼极其隆我则有所不能鲁君之待孟氏於礼过简我又以为不可今斟酌於可否之间审度於丰约之际当於季孟二者之间待之则庶乎其可耳既而又曰孔子在齐虽宜礼接但吾年已老恐不能用而竟其施行也孔子闻之知景之不可与有为也遂去齐焉夫孔子至齐思欲移风易俗转霸为王以殚其尊周之志乃忌之者衆嫉之者深景公已无进用之实意而徒拟议於礼节之虚文是岂孔子之心哉孔子行而齐终不复变矣岂不甚可惜耶

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见几明决之意也季桓子名斯是鲁大夫鲁定公时孔子曾为司寇三月而国大治齐人闻而惧之乃送女子八十人彩衣文马舞康乐而陈於南门之外是时桓子擅权於上定公徒拥虚名因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卒受女乐是鲁已中齐人之计矣溺声色而娱耳目怠政事而慢贤才三日不复视朝使君不临臣不会简贤弃礼孔子虽欲谏而无由於是遂行夫列国之君大约有好贤之名而不能用定公能用矣而又不能终孔子抱经纶匡济之学使得时而驾信任勿疑唐虞三代之治可以复见惜乎所遇多艰莫克大展其志此诚斯道之厄而时会之不偶也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此一章书见用世之难当守道以自重也接舆是楚之狂士昔周室寖衰贤人遯迹孔子周流至楚有狂士接舆者唱歌而过孔子之车前曰凤凰为希有之瑞能审时知势故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德甚盛也今际何时犹不藏身歛翼而有高冈翔哕之思何德之衰而不自重耶然往者之日栖身尘埃不可谏止来者之日功名不遂尚可改图及时而隐正在此时可以己矣可以己矣试观今之从政者非惟不能建功立业亦且危殆而不可保凤何不自爱而甘蹈此殆乎孔子闻其歌词知为隐君子也欲下车与言出处之大义以明不得己之心乃楚狂既絶用世之念不欲闻用世之言遂趋而避之孔子终不得与之言盖避世之意坚故避言之意更果也然孔子周流列国不能一日忘天下之深衷夫岂忘世之徒所得而窥其意量哉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於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吿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羣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此一章书见圣贤救世之深仁也长沮桀溺二人皆隐者并耕於野其避世之心已见於力稼间矣孔子经过其地不知渡口使子路问津亦是汲引共济之意长沮问曰在舆执辔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欲以圣人之名动之也沮问曰即是鲁国孔丘与子路对曰诚是也长沮曰彼游遍天下无处不到是知津矣又问桀溺溺曰子为谁子路曰为仲由知同心济世之人也因问曰是鲁国孔丘之徒与子路对曰然桀溺曰人贵识时如今世道滔滔然日流於下不可复返若欲易乱为治将谁与转移乎且而与其从避人之士今日之齐明日之楚终无一遇岂若从避世之士离羣远俗长与之辞为乐哉遂自治其田耰而不辍子路以二人之言吿孔子孔子怃然叹曰高飞远举遗弃世人止有鸟兽势不可与同羣若斯人者同一气类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岂可絶人逃世以为洁乎彼谓天下无道谁与易之我正为无道耳若使民安物阜天下有道亦愿与击壤之民共观德化之盛岂乐於多事哉二人何不谅我也从来圣贤已饥已渇原有悯时忧世之心若置理乱於不闻生民何所托命乎是殆与石隐者流不可同日而语也

子路从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吿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此一章书见圣贤出处之大义也昔孔子周流列国子路随行偶失在後遇丈人以杖挑竹器而行因问曰曾见吾夫子否文人遂责之曰人皆力耕自食子於四体则不勤劳於五谷则不分辨徒然从师远游何济於世孰知为尔夫子乎遂植其杖而芸田不复更答子路默然自失拱手而立敬以动之丈人见子路改容而礼亦起敬心遂止宿於其家且杀鸡为黍而食以致酬酢之情呼其二子出见以致殷勤之谊观丈人之为固与草野倨侮者不同矣明日子路前行追及孔子具以其事吿孔子曰此贤而隐者也使子路往见之将吿以出处之大道丈人已先行而不得见矣子路述孔子之意语其二子曰天地之间人伦为大五伦之内君臣为先若不仕则无君臣之义矣昨使二子出见亦知长幼之节夫长幼既不可废何独於君臣之大义而废之若以隐遁为高惟知自洁不几乱君臣之大伦乎君子之所以仕者岂为贪图利禄只为君令臣共昭掲於天地间以行此义耳至於道之不行非待今日我蚤已知之矣何丈人所见之不广哉当时隐士相习成风皆明於保身而昧於行义赖有孔子以扶世教正人心为任其惓惓接引若辈也意綦深哉

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己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於是无可无不可

此一章书见圣人时中之用也逸民是自遂其高自行其志不为世法所拘之人可考见者有七人焉如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是也然七人隐遯虽同而制行各异孔子从而断之曰立志高尚不降志以屈人持身峻洁不辱身以狥世其伯夷叔齐与是清而逸者若夫柳下惠少连游於浊世而不铮铮以立异虽降屈其志卑辱其身乃所言者必合乎伦理所行者必当乎人心但生不逢时於卑论侪俗中默寓挽囬之意与他人之降辱不同其可取者在此而己矣是和而逸者至於虞仲夷逸则隐居自适放浪语言未必中虑中伦然其身合於清洁其废弃合於权宜盖与害义伤教者不同此放而逸者七人可谓志高行洁矣而我则异是世既不能离我我亦不能离世在天下或有可不可之遇而我不设一可不可之心不过随时制宜无有偏执此我之所以异於逸民耳可见七人自成其一节之高孔子则合乎大成之圣他日孟子清任和时之论亦此意与

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於河播鼗武入於汉少师阳击磬襄入於海此一章书记孔子正乐之功也太师是乐官之长少师是乐官之佐古之国君必作乐以侑食故有亚饭三饭四饭之名鲁自三家僭越歌雍舞佾私家盛而公室衰音乐已废缺矣自孔子正乐之後羣公知先君之乐不可下移於僭妄之门於是太师名挚者去而适齐掌亚饭之乐名干者去而适楚掌三饭之乐名缭者去而适蔡掌四饭之乐名缺者去而适秦虽所适之国不同而其洁身之志则一也掌鼓名方叔者入居河内掌播鼗名武者入於汉中为乐官之佐名阳者与掌撃磬名襄者入於海岛虽所适之地各异而其避乱之心则一也盖伶官去而鲁事日非使非孔子正乐之功则上替下凌其何以为国乎以其人去鲁而乐存殆犹愈於人在鲁而乐亡也叙述之间感慨系之矣

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於一人

此一章书是周公训子以忠厚开国之道也鲁公是周公之子伯禽昔伯禽受封於鲁周公训诫之曰立国之道忠厚为先而忠厚之道不过亲亲任贤録旧用人数者而已盖亲乃国家之本恩义不笃则亲亲之道以乖君子於一本九族之谊肫挚周详不使其有遗弃焉大臣为吾之股肱信任不专便生疑贰必须推心委任俾之各展其长不使大臣怨我之不信用也故旧为吾之世臣休戚与共若念旧之意衰则先世之功德俱冺必也贤者世官不贤者亦得世禄非有恶逆大故不忍轻於废弃至於人之才具各有短长若欲求全责备则用才之途既狭亦非因材器使之意必也量能授职使人各尽其能不可求备於一人周公之训辞如此此数者皆忠厚之基培植国家之本其後周祚八百鲁亦与周并传享祚独久皆德泽殷流之所致然则开国承家可不佩古训而思永图哉

周有八士伯逹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此一章书是追思周初人才之盛而纪之也记者曰贤才之生关乎气运周昔盛时太和之元气既萃而涵濡之德泽尤隆於时山川锺秀贤哲笃生即一家之中有八士焉曰伯逹明於义理曰伯适宏於度量曰仲突有御侮之材曰仲忽有总理之能曰叔夜柔顺不廹得夜之道曰叔夏刚明不屈得夏之义曰季随才能顺应曰季騧德比良骥虽以伯仲叔季为次第均之为宅俊之彦也此八士者毓於一母萃於一门而又皆有迈轶羣伦之德斯真邦家之光矣从来天开圣王有道之长必有英贤应运而起以赞襄盛治然天能生之而不能用之是在人主敬贤礼士罗而致之殿廷则师济满朝庶务就理於以奏昇平康泰之治不亦休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一

 

卷十二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二

论语【下之五】

子张第十九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此一章书见论人者当观其大节也子张曰士之为士贵在立身果於死生利害之关幽明始终之际实心勘透不但可以验学问之纯亦可以徵品行之?今之为士者若能见危难则委命以赴公家之急絶无瞻顾之心见财利则思义之当得与否絶无苟且之念至於祭祀则思敬以追远而恪将其如在之诚居丧则思哀以慎终而极致其思慕之笃光明俊伟外行既极其刚方仁孝诚敬内行复极其恺挚其可谓之士也矣兹数者为士修己之大闲可以对明廷而质寤寐亦国家取士之大法将以敦气节而励修

能若不务立乎其大徒拘拘於小亷曲谨之行是岂可以衡量天下之士哉

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此一章书见为学者存乎量之广而志之坚也子张曰理得乎心谓之德德必执而後有守执必宏而後有成若使既执持其德而轻喜易足不复加以扩充之功是能执而不能宏也理所当然谓之道道必信而後无惑信必笃而後不移若使既信从乎道而鋭始怠终不复操以坚忍之志是能信而不能笃也夫不宏则所执者小而德无由以新不笃则所信者虚而道无由以进是人也将终无所成就有是人不足为当世重焉能为有无是人不足为当世轻又焉能为无乎盖为学之道知与行而已有所得而执之太狭则行未尽有所闻而信之不笃则知未深故学者能始事善於信终事善於执则知之真行之力卓然为斯世可有不可无之人而吾道庶几其有托也否则泛泛悠悠迄无成就亦何关於得失之数哉

子夏之门人问交於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此一章书见两贤论交之异也昔子夏?信谨守而於择交也严子张才高意广而於纳交也泛是以两贤论交所见遂各不同子夏之门人问交道於子张子张曰汝师子夏云何门人对曰子夏曰其人有益於已是可者也则与之交其人无益於已是不可者也则拒絶之子夏之说如此子张曰子夏此言异乎吾平日之所闻吾闻君子之交於人之才德出衆者则尊礼之至於庸衆之人亦含容而不弃於人之有善可取者则嘉奨之至於不能之人亦矜悯而不絶此不特可者为君子之所与即不可者亦未尝为君子之所拒也且吾反己而观拒之之说无论我之贤与不贤皆非可施之於交也我果大贤与於人何所不容而何必拒人我果不贤与则人将先拒乎我而如之何其能拒人也盖拒则隣於太廹容则几於太滥得拒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於刻得容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於流交道庶其无弊哉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此一章书见君子择术之严也子夏曰道之散着於天下者无穷正心修身以治人道之大者也专一家之业而治於人道之小者也然虽偏曲之小道其始皆由圣人之创造而各有一事一物之理以之济民生而资世用未必无可观者焉独是能於此者或不能於彼在百家衆技犹未可以相兼而况圣贤治平之大畧乎苟推而极之天下国家之远恐有窒而难通者矣是以君子以正心修身为务使愈远而愈通而於此小道有不为也盖惟有所不为斯无不可为君子一身内而性命之微外而经纶之业体用全备彻始彻终虽至技能之末未尝不可偶一试之然用心於其大者则大者举而小者亦可不废也故凡为君子者存乎其所用心尔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心学之功也子夏曰凡人之为学始患其因循而不求所未至继患其怠弃而不守所已然若此者殆骛乎学而未能好者也有能於每日之中审乎已所从事而未有得者切切焉深以为念而知其所亡更於每月之中审乎已所从事而既有得者兢兢焉永以自持而无忘其所能夫知所亡则功愈进而日益无忘所能则德愈积而日新此非笃於向进者能之乎可谓好学也已盖人有生之时皆学时也诚知日有所进月有所守以期无负此时则心常存而不放业日广而有功古人所以务时敏惜寸隂不敢有一毫之间怠也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求仁之实功也子夏曰人惟无所用其心则其心遂放逸而不存耳诚能於理之散着乎事物者博以学之使广其闻见而且志之必笃不徒泛骛以求焉理之着乎日用者切以问之使得其周详而又思之自近不为旷远之谋焉之四者乃为学之事非求仁之事然仁人心也心存於内则为仁驰於外则非仁今既用心於学问志思则心不驰於外矣不驰於外则存於内者自熟矣虽未及乎力行而仁自在其中矣可见圣贤求仁之道不越乎心学者从事於仁亦纯其心以求之可耳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此一章书是见君子非学无以造道之极也子夏曰吾人凡有所为必志向有定功力克纯而後可以获效如百工各执一技若迁於异物而不专务其业则事何以成惟居於官府造作之肆耳目之所接在是心思之所营在是故得尽巧尽力以成其事焉君子以道自命若夺於外诱而不专用其心则道何以致惟习乎穷理尽性之学一事之未知期於必知一事之未行期於必行故得日积月累以致其道焉盖道不远人原聼人之自致而天下不皆致道之人有学有不学故也苟欲求尽乎道之全体非实从事於学何由哉甚矣人之不可不务学也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此一章书是子夏为文过者戒也子夏曰人非上圣孰能无过知其过而改之则不至终於过矣若小人之於过也明知有悖於理而徇於私欲不能迁善以自新复恐人之知其过则必曲为文饰以着其善而匿其非以为可掩人之耳目孰知其欲盖而弥彰也可不以是为戒哉盖君子有过幸人知之而不敢自欺以欺人故卒改而为善小人之过惟恐人知而徒欺人以欺已故卒流而为恶信乎过之宜改不宜文也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聼其言也厉此一章书是形容君子中和气象也子夏曰君子盛德在躬容貌辞气各当其可故相接之时其形於身者顷刻变异计之约畧有三方远而望之手?而足重俨然有威之可畏焉以貌若此宜不可得而亲矣及近而即之心平而气和则又见其温焉以色若此宜可得而亲矣及聼其言也义正而词严是是非非确乎其不可易则又见其厉焉不滞於声色不偏於刚柔此其所以为君子乎夫君子岂有心於变哉自望之即之聼之者则以为俨然而又温温而又厉在君子实不知其然而然也盖君子道全德备履中蹈和故其着为形容徵为词气俱有以协隂阳之极而备四时之宜诚中形外又何疑焉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後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事上使下之道也子夏曰君子於君民之际必诚意交孚而後可以有为如劳民之事本非民所乐为惟平日爱民之意实可质之於民而民无不信我之爱然後不得已而劳其民则民原其平日之爱皆知其出於不得已而无所怨矣若使未信於民而劳之虽事之当劳而民不喻其心则以为病已也谏君之言本非君所乐闻惟平日爱君之意实可通之於君而君亦以是信我之爱然後不得已而谏其君则君鉴其平日之爱深知其出於不得已而无所嫌矣若使未信於君而谏之虽事之当谏而君莫察其隐则以为谤已也夫必信而後劳信而後谏将未信而终不可劳终不可谏乎非也其有待於信者理也其无待於信者势也为劳民谏君者计则无不当以信为归若为所劳为所谏者趋事赴功乃其常分聼言纳谏乃其正理又何容计及於信与未信之间也倘以民情未孚而公家急廹之役亦寝而不举君志未格而荩臣披沥之言俱匿焉莫吿自古迄今有是理耶

子夏曰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

此一章书言人当先立其大者也子夏曰吾人一身毋论大与小而莫不尽善者上也然或不能必於大德所在如君臣父子之伦进退出处之节咸各得其正而於当然之规矩无少踰焉则本原立矣其他动静语默及凡事物细微皆小德耳虽偶有出入未尽合理亦无害也若拘拘於小亷小节而於大者不无遗憾斯亦不足观也已盖观人与治身之道不同观人者务得其大治身者不遗乎小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正未可谨於大而忽於细也魏徵谏怀鹞程颐规折柳皆是此意盖修身克己贵乎严密虽须臾之顷毫髪之微俱有不容放过处一或放过便亏欠本体缺陷工夫先儒曰克勤小物最难信哉

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後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此一章书见施教当有序也昔子夏以笃实自守故其教人先从下学切近处用功子游不知其意而讥之曰学有本有末务末而失本者非为学之要也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及应对与进退之间仪节详习则诚有可观矣抑此特小学之末节也其於大学正心诚意之本务则无有如之何其可哉子夏闻之而叹曰噫言游过矣君子教人之道孰以为先而传焉孰以为後而倦焉在教者之心固无不欲徧物而示之也但学者所至自有浅深譬如草木之有大小其区类判然各别是以因材而授不能无分先後耳苟不量其造诣之浅深不问其功夫之生熟而概以高且远者强而语之则是诬之而已君子教人之道焉可诬也彼洒扫应对小学之始事也正心诚意大学之终事也合始终而一贯不俟积渐而遂极其至者惟圣人为然若以此责之门人小子不失其序乎盖事有大小理无大小无大小则学不可驰骛而进有大小则教不可凌躐而施故洒扫应对毋论理之所难忽而亦事之所当先者与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此一章书见仕与学当先尽其事而後及其余也子夏曰仕要於称职学主於进修二者理实相资而事期各尽当仕之时大君责其报政小民望其有为仕则有仕所应尽之职故凡仕者必先夙夜匪懈求不负乎君民之意自是而有余力则益励乃学以益其闻见而廸其才能庶几更有禆於仕也若仕未优而学则於仕为旷官矣虽学亦何为乎当学之时致知以穷其原力行以践其实学则有学所务尽之功故凡学者必先黾勉不遑务深造乎知行之极自是而有余力则始出而仕以措其经纶而广其利济庶几得以展所学也若学未优而仕则於学为废业矣虽仕亦奚益乎盖学而後仕尽人知之既仕而犹不忘乎学则人所易忽也故子夏首为仕者告以仕而优则学夫已仕者尚不可不学则未仕者必学优而後可仕明矣人主任官授职必得夫学而後仕仕不废学之人而用之则道德之真儒经济之实効庶几两得矣

子游曰丧致乎哀而止

此一章书是子游示人以崇本之意也子游曰凡事文质相须而居丧尤人子之大节徒尚文而畧质失其实矣以吾观之人子执亲之丧但能於哀痛之诚致之以至乎其极如是而止安事文饰乎哉盖哀既有余则礼虽不足无伤也要之丧固贵於哀而礼之节文亦不可废子游特为专事乎文者言耳岂真欲废文也与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此一章书见子游规朋友之义也子游曰心驰於外者踈於内吾友张也有过高之才人所不能为者而张独为之是为难能也然而少诚实则无以全乎心之德少恻怛则无以全乎爱之理其於仁则犹未也曷不反而图乎切近者耶由此知求仁之道惟专事乎内者乃可有成若不事乎内而徒骛乎外虽功名甚盛文采可观亦君子之所不许也故学者以鞭辟近?为吃紧工夫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此一章书是曾子救子张之失也曾子曰友所以辅仁然必以笃实为务者乃可相助有成若堂堂乎张也徒用心於威仪容貌之文而於己无体认密察之功於人无切偲观感之助盖难与之共为仁矣夫仁本於心惟求之至近而修其在内者为足以几之故从事於仁者宁内有余而外不足勿外有余而内不足也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则圣人之论仁亦可知矣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丧乎此一章书是曾子使人自识其良心之意曾子曰吾尝闻之夫子人之一心本自真纯恻怛苟能随事尽心则心之所至力亦随赴自有不容己者然人往往情迁物诱失其本心未有能自推致者也必也父母之丧乎盖父母天性之戚而又当不幸大故居丧之时哀痛廹切?乎至情乃能内尽其诚外备其礼不待勉强无少遗憾此良心?见至真至切固非情迁物诱所能夺也诚能即此心而推广之人伦物理之间无一念之不实无一事之不尽亲亲仁民爱物随处触?随处充满虽仁育天下无难也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此一章书是曾子引言孟庄子继述之孝也庄子鲁世卿名速其父孟献子相鲁有贤德曾子曰有家虽与有国不同然其培养人材建立法度以为子孙之计其道则一吾尝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生事死葬致爱致慤人犹可能也惟是献子所用之臣皆贤臣所行之政皆善政庄子於父没之後继志述事畧无更改不敢适已自便树私人以间老成作聪明以乱旧法世济其美不忝前人是为难能也庄子之能立身行道显亲扬名光缵先业者以此书曰人惟求旧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曾子之言岂但为有家训哉推而广之治国平天下不外乎此矣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此一章书是曾子教人恤刑之意阳肤曾子弟子士师治狱官名孟氏使阳肤为士师来问曾子盖欲得明慎之要以求情法之平也曾子教之曰先王之世下之生业厚上之教化修民既足於仰事俯育而又当仁渐义摩之後亲逊成风锥刀不竞此所以犯法者寡渐至刑措不用也今也上失其教养之道一则饥寒所廹救死而不瞻一则礼义消亡扞网而不知始也以上之失道至於民心离散不相顾恤继也以民心离散至於忿争倾夺吿讦无己狱讼繁多因之而起为士师者苟得其犯法之情实则当原其所以致此之由纵不可曲法以庇民能勿惕然深省哀矜庶狱之不辜乎若以?奸摘伏沾沾自喜非仁人长者之用心也曾子之吿阳肤如此虽然阳肤一士师耳民之生死科条具在不得意为出入也独计为民上者何以使百姓有廹於不得已陷於不自知之事且使治狱之吏虽疾痛惨怛而束於文法莫可奈何何如使百姓丰衣足食向风从善自不犯法之为愈乎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此一章书是子贡借纣以警戒後人之意子贡曰古今言淫虐无道者莫过於纣以予观之纣之不善殆不如言者之甚也盖因纣当日为恶彰着故天下不善之名悉归之譬如地形卑下之处衆水於此锺聚虽欲却之其道无由是以君子知上逹之难下流之易时时省察在在制防诚恐忽不及持一陷身於下流则凡天下败名失检弃理畔义之事尽以归之至於独蒙恶声不可解免亦其所处污下有以致之使然也可见天下善恶两途如氷炭之不相入苟以善小而弗为以恶小而为之积而不返遂成不可复回之势惟知之明断之勇谨小慎微塞源拔本以入於尧舜之道不难矣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此一章书是子贡劝人改过迁善之意子贡曰人非圣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常人惮於改过一有乖违便多方掩饰惟恐人知是重其过也君子有过不妨昭示於人絶不隐讳如日月之食焉分杪亏缺人皆得而见之及其知过即改亦如日月亏而复圆贞明之体容光必照人皆得而仰之也是以君子平时反身克己常求无过倘检摄不到而有过未尝不知知则必改以省察刻励为先以因循隐蔽为戒如成汤之改过不吝子路之闻过则喜圣贤进德修业未有不由此也

卫公孙朝问於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此一章书是子贡言孔子宪章文武之学公孙朝卫大夫问於子贡曰仲尼於天下事事物物博闻广见无所不知果焉从受学而能之乎子贡晓之曰帝王之道备於文武其一代谟烈文章礼乐政教之类虽去今已远犹未至坠落於地不可讲求固在人也世有识见宏远之贤者则能佩服考订而识其大纲其识见浅近而不贤者亦以传闻习见而识其节目人之贤不贤虽不同而识大识小莫不有文武之道存焉吾夫子宪章文武故文武之道所在即夫子之学所在贤者识大即从而学其大者是谓夫子师贤可也不贤者识小则从而学其小者是谓夫子并师不贤亦可也而亦何常师之有哉此不独绍文武之谟烈且接尧舜以来之心传较之他人之学有定在师有常主者其大小远近不侔矣书曰德无常师主善为师以孔子生知之圣尚且问礼老聃问官郯子徵文考献好古敏求无非博求义理之无穷以为折衷反约之本信乎为万世圣学之模范也与

叔孙武叔语大夫於朝曰子贡贤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是子贡尊圣人之意叔孙武叔子服景伯皆鲁大夫昔孔子道大德全鲁人莫或窥其底藴一日叔孙武叔语大夫於朝曰人皆称仲尼为圣人以我观之子贡之才辨博达殆更过於仲尼子服景伯闻此以吿子贡子贡曰人之浅深固不可以悬望而决叔孙之言非但不知夫子并不知赐矣试以人所易晓者喻之其譬诸宫之有墙乎赐也造诣未深才识有限墙之高不过及肩凡室中所有一器一物有目者皆能循览而得之若夫子之墙高至於数仞体势崇峻莫究莫殚苟非得其门而入焉则亦徒为面墙而已其中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礼乐制度损益乎百王政事文章黼黻乎万世又孰从而见之哉是则得夫子之门者或寡矣见赐易而见夫子难则必至轻视夫子而重视赐叔孙所云不亦宜乎子贡深折其儗人之失伦而更惜其所见之不远也从来惟圣知圣若武叔者又乌足怪哉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踰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踰焉人虽欲自絶其何伤於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此一章书是子贡深责武叔之毁圣也叔孙武叔前言仲尼不及子贡至是又复毁之子贡曰彼无用此为也人之分量不同或以流俗之毁谤而轻或更以流俗之谤毁而重仲尼则非流俗之可得而轻重者彼其道德高深冠絶千古固不可得而毁也盖他人之贤者如丘陵然自平地观之虽有差殊然其所至尚未峻絶更有高乎此者则得而踰之矣至於仲尼如日月然万物皆在其照临之下孰得加於其上而踰越之乎纵有庸陋无识之人欲自弃絶於圣人之教然圣人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日月高明之体必不能抑之使卑则於圣人曾何亏损祗见其不知分量於圣凡高下惛然莫辨徒为庸妄人耳子贡言此非徒戒其不当毁正明其毁之无益可谓晓之深而责之切矣夫道益高则谤益重圣人尚不能免况其他乎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於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此一章书亦子贡知圣之深尊圣之至也昔孔子道大难名及门之士如陈子禽者虽亲炙圣教尚未能升堂入室一日谓子贡曰子於平日每尊崇仲尼以为不可及此特推逊其师为恭敬耳仲尼岂果贤於子乎子贡斥之曰子何言之过也夫君子一言而当即成其为知一言不当即成其为不知知与不知关系於一言之间言不可以不慎也子为此言亦不知之甚矣子之意岂以夫子为可及乎吾夫子圣由天纵道冠百王大而化圣而神有非思勉所能至者殆犹天之轻清成象不可以阶梯之具攀跻而升也惟夫子穷而在下故有非常之道德而不见其非常之事功使或得邦家而治之其过化存神之妙岂可意量哉是即所谓立之斯立爱养方施而民生已遂也道之斯行教化未遍而民性已复也绥之斯来一为抚循而远至迩安也动之斯和一为鼓厉而时雍於变也其生也荣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其死也哀遏密八音如丧考妣也其德化感人之速入人之深如此正如天之显仁藏用万物自生自成於其中而不知所以然也如之何其可及乎子之言亦不知之甚矣子贡之语子禽者虽未然之事然当时孔子相鲁三月大治亦小试行道之端退而删定六经修明先圣之道法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要莫不备具後代帝王从之则治逆之则乱立道绥动之效传之千万世而无穷有天下者诚欲体尧蹈舜驾三代而轶汉唐舍诵法孔子其何道之从哉

尧曰第二十

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此一章书是记者历叙帝王相传之道以见孔子与门人相授受者亦不外乎此也记者曰昔唐尧将禅位於虞舜其戒命之词曰咨尔舜自古天位相传之次第犹岁时节气之先後是谓历数今尔德当天心天之历数已属尔身矣然天位维艰命不易保必有道以安天下之民而後克永享禄位尔宜廓然大公心无偏倚凡万几之来因时顺应皆以中道处之自始至终信能执守而不失焉则民心悦安而天禄可常保矣苟不能执中而凡事徇一己之偏则政乖民乱四海困穷而怨叛将作尔所受於天之禄位亦永终而不可复享矣可不戒哉其後虞舜禅位於夏禹亦以允执厥中命之其间虽有人心道心惟精惟一之训无稽勿聼勿询勿庸之词无非所以?明尧之一言非有异也夫以尧舜禹三大圣人其授受之际叮咛吿戒不过如此则执中也者岂非万世人君之标凖哉

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吿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此一节书是述汤吿诸侯之辞也记者曰继禹而膺历数者商汤也汤既伐桀而作诰以吿诸侯先述其初请命於帝而伐桀之词曰予小子履敢用黑色之牡牲敢昭吿於皇天后土之神今夏桀有罪已必讨之而不敢赦天下贤人皆上帝之臣己必用之而不蔽盖其罪其贤皆简閲在上帝之心已安敢违之而自任其私意乎予之初请命者如此今既为天子矣其责任尤有重焉者盖天以万方臣庶付之於我则朕躬若有过举而得罪是已不能奉若天道而致之万方小民何预焉若万方臣庶得罪犯法是已所以表率抚驭者未得其道其罪无可诿矣尔诸侯其共体之此汤吿诸侯之辞也观其请命之辞则代桀之举出於天观其告诸侯之词见天下之责在於已承天子民栗栗危惧视三圣之执中殆异世而同符也与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絶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此五节书皆述武王之事也记者曰继汤而膺历数者周武王也武王初克商时即反纣之所为散鹿台之财?钜桥之粟大赉於四海而万姓悦服然非人人而富之也惟有功德之善人则加厚而是富焉以示激?其赏善之公如此当其代纣之初誓师之词有曰纣虽有至亲亿万之多然皆离心离德不如我周家臣子皆仁厚有德之人同心同德而可恃也是伐纣有必克之理矣今我既获仁人若不往正其罪则百姓嗟怨归罪於我之一身盖谓百姓畏纣之虐望周之深而责武王不拯己於水火之中也其以除暴为己任如此又纣之时权量无凖法度咸隳百官不职武王既定天下於是取权之轻重量之大小皆谨而较之使归中正之则而官府不得以侵渔民间不得以欺诈若礼乐制度凡可损可益可因可革者皆审而定之使合义理之当然有官职废坠不举者则重新修理使在官百职一时尽举无复向日颓废之患由是王章所布在在遵守而四方之政无有壅遏而不行者焉武王之以义正天下如此纣之时灭人之国絶人之世逸民播弃而不用武王方有天下封黄帝尧舜夏商之後於其国土已灭者则裂茅土以兴之使享有国邑世系已絶者则取支庶以继之使绵其宗祀又释箕子之囚复商容之位贤人隐逸在下者则举用焉使野无遗俊三者皆人心所欲也武王行之由是德意所被人人欣戴而天下之民无不倾心而归向焉武王之以仁感天下如此至於加意民事非独一端而所尤重者则惟在食以养生丧以送死祭以追远之三者故制田里以厚民生定为丧祭之礼以教民孝所以维人心而厚风俗也由武王之事观之德泽周徧政教修明无非表建中德而无负上天宠绥之命也其接尧舜禹汤之中统良有以夫

寛则得衆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此一节书是统论帝王之道也记者既历叙尧舜禹汤文武之事因总论之曰二帝三王因时立政设施虽不同而为治之道不外寛信敏公四者人君以天下为量惟寛以有容而包涵无外则四海度内万物一体衆莫不归附之矣出治以至诚为本惟信以行政而内外如一则上以诚感下以诚应而民莫不倚仗之矣庶事所以丛脞者不能励精图治也惟勤敏而宵旰不遑则百度振举所为有功矣人心所以乖违者不能虚衷顺应也惟大公而好恶不作则举措合宜莫不悦服矣此四者帝王所以成唐虞三代之盛治也夫分言之曰寛信敏公约言之不过一中而已有天下者执此中而不失以比隆於二帝三王也何难之有

子张问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答子张问政之言以继帝王之统也子张问於孔子曰君子出而用世当何所作为斯可以居位而从政矣孔子曰治道不一端惟在审所取舍而已政有美而致治者五事诚能尊而行之则百姓蒙其福有恶而害治者四事诚能屏而絶之则百姓去其害斯可以从政矣子张又问曰何谓五美孔子曰凡施惠於人者未免有所费君子则惠而不费有益於下而无损於上其为美一也劳民之力者多致民之怨君子则劳而不怨既已劳民之力而又不拂民之心其为美二也人心有所欲易至於贪君子未尝无欲也而於已有所得於人无所求欲而不贪其为美三也人志意舒泰易至於骄君子虽泰然自得也而无一毫骄傲之意其为美四也人以威临民易至於猛君子虽有威可畏也而不至於猛厉而难堪其为美五也凡此五美皆为政者所当尊也

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衆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此一节书是详五美之事也子张闻五美之目而未知其实因问曰何谓惠而不费孔子备举而吿之曰凡施惠而捐己之财则费矣又安得人人而给之君子因天下之利以利天下之民制其田里教之树畜但就百姓本然之生理为之区画而已非分吾所有以予民也斯不亦惠而不费乎劳民而不量其力则民必怨君子用民之力不夺民之时不兴不急之务佚道使民又何得而怨之欲非其所当然则贪矣若仁覆天下之念不至兼济万物其欲不止则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欲者仁而得者即仁又焉贪君子无论人之衆寡事之大小一惟临之以敬谨而不敢有慢易之心则应务皆当而此心自安舒矣然本之兢业自持之内非侈然自放也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端正其衣冠尊肃其瞻视俨然於上人自望而畏之非作威以加人也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夫惠不费劳不怨施於人者也欲不贪泰不骄威不猛存於己者也为政内外始终之道备矣

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此一节书是详四恶之事也子张又问曰何以谓之四恶孔子曰为政欲民不为恶则当素敎之敎而不从乃可加刑苟不教而遽杀其民则残酷不仁而谓之虐凡有所兴作则当先期吿戒之使知奉行渐次整理乃可责其成功苟不戒而遽考其成功则急遽无渐而谓之暴凡有所徵求如赋税兴工聚衆之类必告戒谆切而後民知奉公若故意慢其令於前而刻期以急之於後是误民而必刑之以罔害其民也则谓之贼至若有功当赏则断然赏之而後足以劝若均之以物与人也而於出此纳彼之时迟囬顾惜悭吝而不即予则是有司为人守财不敢自专之事而非为政之体人不竞奋图功矣四恶之实如此皆为政者所为屏也记者叙此以上继帝王执中之治统孔子之为政从可知矣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圣学之始事也孔子曰修身处世之道固自多端然其要有三知命知礼知言而已盖人之有生吉凶祸福皆有定命必知命而信之尽人事以聼天乃能为君子若不知命则不顾义理而见害必避见利必趋徒丧其守而陷於小人之归矣何以为君子此命之不可不知也至於礼者可以消非僻之心振惰慢之气知之则德性坚定威仪检摄而有以自立若不知礼则耳目手足惶惑失措无以持身而自立矣此礼之不可不知也至於人之邪正已之取舍系焉不可不知而其要在知言盖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即其言语之当否可以知其心术之邪正若不知言则邪正何由而辨无以知人而定取舍也此言之不可不知也论语以是终篇诚示人以修己处世之要道必自知入矣盖惟精之功先於惟一格致之学先於诚正故朱子曰论轻重行为重论先後知为先譬如行路目先见而後足履之庶无冥行倾跌之患否则伥伥其何之矣奈何後之儒者混知行为一途而不以讲学明理为急务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二

 

卷十三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三

孟子【上之一】

孟子当战国时悯教化衰微人心陷溺於是?明孔子之学以性善辟异端以王道黜功利进则告於列国诸侯退则与及门万章公孙丑之徒反复论辨总不离乎仁义者是其道虽未大行而其教已被於天下後世故韩愈曰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书凡七篇

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後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

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後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躬行仁义也梁惠王名罃本魏侯都大梁僭称王諡曰惠因称之曰梁惠王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见诸侯梁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人孟子因而见之盖为行道计也惠王一见孟子因问之曰叟自邹至梁遥遥千里乃不惮其远而来者亦将有奇谋善策可以利寡人之国乎惠王此言但知有利乃为己之私也孟子对曰王诚有意治国何必以利为言哉亦有仁义而已矣仁以爱人则可以怀保四境义以制事则可以总理万几此乃求治之要道也奈何舍此而言利耶且王亦未知利之为害耳今王为一国之主乃大夫士庶人所则效也如王所重在利自筹曰何以利吾国此端一开人皆效尤彼大夫之有家者必筹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之有身者亦必筹曰何以利吾身为上者为利而谋取乎下为下者为利而谋取乎上是上下交征也危亡之祸不从此而起乎将见万乘之国或有弑其君者应非他人必是千乘之家以彼所利在万故不得不弑也千乘之国或有弑其君者应非他人必是百乘之家以彼所利在千亦不得不弑也夫君有万乘而臣取千焉君有千乘而臣取百焉以义揆之不为不多亦可以相安无事矣苟以义为後而以利为先则不知分谊之可安而惟贪肆之无己不至於弑其君而尽夺之其心固未肎餍足也利之为害一至於此岂不甚可畏哉若所谓仁义似乎无益於国而其实未尝不利也尝见不仁之人存心刻薄因而遗弃其亲者有之若所好在仁则爱亲之诚出乎天性未有仁而遗弃其亲者也不义之人存心僭忒因而背慢其君者有之若所好在义则敬君之念尽其当然未有义而後其君者也人皆爱亲人皆敬君则其利於国者莫大於此寜可舍此而言利耶今王诚欲为国亦惟曰仁义以使人爱亲敬君而已矣何必曰利徒啓人弑夺之心哉盖战国之时王道衰息因孔子既殁圣学不明故也一时游说之徒皆以功利干进而当时之君亦习而好之自孟子愿学孔子独以仁义勉惠王而内圣外王之学遂大明於天下後世诚因此言而绎思之则天德王道一以贯之矣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顾鸿鴈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後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於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鼈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此一章书是欲为君者与民同乐之意孟子在梁时往见惠王适遇王立於沼上乃顾鸿鴈麋鹿问於孟子曰贤德之君必勤於正务宵旦不遑如此台池鸟兽亦以之为乐乎盖惠王有惭愧之心谓贤者当不乐乎此也孟子对曰台池鸟兽之乐人有同心必贤德之君使民安物阜忾息不闻而後可以常有此乐若不贤之君国乱民愁危亡将至虽有此必不能乐也所谓贤者如古之文王非乎大雅灵台之诗曰文王始作灵台之时方经之以审其位次营之以正其方向而庶民即相与攻治不日之间遂以告成文王恐其劳民虽戒曰勿亟而庶民之踊跃而来者则如子之趋父事焉当台之既成而其下则有囿文王时在灵囿则见麀鹿攸伏而不惊且濯濯而肥泽焉复见白鸟鹤鹤而鲜洁焉囿中有沼文王时在灵沼则见鱼之跳跃充满於沼之中焉诗言如此夫文王用民之力为台为沼宜乎民劳而怨矣乃不以为劳而反欢乐之至称其台曰灵台称其沼曰灵沼若喜其速成而有神灵之助且乐其台之下有麋鹿池之中有鱼鼈又若悦其美备而叹羡之深者其故何哉盖由文王平日能爱养斯民使之饱食煖衣与民同乐故民皆爱戴乃得有此台池鸟兽之乐也故曰贤者而後乐此若夫不贤者则观於夏桀可知矣汤誓曰桀自言吾有天下如天有日日亡吾乃亡至是暴虐之甚民皆怨之曰此日何时而亡乎若亡则我寜与之俱亡是盖欲其速亡也夫民而至欲与之速亡必平日不恤其民使之饥寒愁苦而无以自遂故民皆怨之而欲其速亡也如此则虽有台池鸟兽岂能晏然独乐哉故曰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王诚与民同乐则台池鸟兽之乐亦何损於王哉古圣王游观之事凡以为民故文王视民如伤惠鲜怀保而台池鸟兽愈可以徵盛德焉若桀之琼宫瑶台亦惟筑愁筑怨耳乐虽同而公私仁暴不同治乱兴亡亦因之各异可勿辨与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於河东移其粟於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塡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於邻国也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尽心王道不宜以小惠自矜也梁惠王语於孟子曰人君治国以民食为先尤以救荒为急若寡人之治国於救荒之策可谓竭尽其心而无余矣如河内凶荒则移其少壮者於河东使之就食其老弱不能移者则移河东之粟於河内以养之或河东凶荒其移民移粟亦如河内之事焉我之尽心固如此徧察邻国之政如寡人之委曲周挚而用心者皆无之宜乎邻国之民尽归於寡人矣乃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其故何哉盖惠王以移民移粟遂自矜尽心而不知非至善之策也孟子乃设喻以晓之曰战鬭之事王所素好请以战为喻可乎夫战之时两军对垒塡然鼓之而进胜负固未分也及兵刃既接胜者固胜而败者则弃其甲胄曳其兵器而走焉方其既败而走固未尝自计其远近也或有百步而止者或有五十步而止者此时五十步者遂笑百步者而以为怯彼笑者王以为宜乎否乎惠王曰不可五十步而止者亦但不至於百步耳远近虽有不同其为走一也何得以近而笑远哉孟子乃因其明而通之曰王既知此则小惠及民当无望其加多於邻国矣盖治国贵乎足民移粟移民皆非足民之计王之尽心亦犹五十步之走耳欲民之多於邻国不其难哉苟求其多惟力行王政而已矣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鼈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鼈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二节书言治国当以王道为急也孟子又曰治国以王政为本而王政以养民为先养民之物惟食与用而已如农时者五谷所自出也苟不夺其时耕耘得以尽力则谷不可胜食也洿池者鱼鼈所聚之处也如寛为滋息数罟不入其中则鱼鼈不可胜食也山林者材木所生之地也如养其萌蘖斧斤以时而入则材木不可胜用也夫谷与鱼鼈材木乃食用之物以为饮食宫室则可以养生以为祭祀棺椁则可以送死不胜食不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不足之憾也夫民至养生丧死皆无所憾则民心已得此王道之始事也而凡所以养之教之者可以次第而举矣每夫有五亩之宅而墙下则树之以桑用以供蚕事而出丝帛则五十之非帛不煖者可以衣之而煖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孕字之时用以蕃生育而裕烹餁则七十之非肉不饱者可以食之而饱矣至所授百亩之田勿夺其耕耘收获之时则谷有所出而一家数口之衆可以赡养而无饥矣凡此皆养民之事而教民之事亦由是举焉彼乡学名为庠序所以教也而於此益谨饬焉务使入於正而弗纳於邪教之中特重孝弟各有义也而於此益申明焉务令本乎诚而不出於伪於是相观而化无弗爱亲敬长乐於代劳颁白之老者必不负戴於道路中矣此教民之事也夫教养兼行至於七十之老者衣帛食肉少壮之黎民不饥不寒则熙皥之风无弗归向有不大一统而王者未之有也王道之成盖如此权移小惠岂可即以为尽心耶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於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此一节书言弊政害民欲其力行王政以得民也孟子又曰王不尽心於王道而徒移民移粟遂咎夫民之不加多亦未思平日之所为何如耳盖王不行王政则民已无常产乃反畜养狗彘使食人之食而不爱惜检制之是视民轻於物有以致民之死也迨既死而涂有饿莩又不知?仓廪而赈救之是视仓廪重於民无以救民之死也至於人死则曰非我不尽心也岁凶害之也夫如是则与以兵刺人而杀之乃曰非我杀之而兵刃杀之也何以异耶盖兵虽杀人而其罪原不在兵民不加多而其罪亦不在岁王诚力行王道而无归罪於岁则天下之民方且来归之不遑岂但加多而已哉夫尧水汤旱天灾流行古圣王未尝无之但平日力行王政有备无患耳若彼权移小惠不过驩虞之术而况弗能徧耶此王霸之所由分不可不辨也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後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此一章书言虐政宜急去仁政宜急行也梁惠王因孟子之言有感於心曰小惠原属无益而王道在所当行夫子之教我诚至矣然而善政多端惟夫子尽言无隐寡人愿安心受教焉孟子因其诚而设喻以问之曰杀人者或用梃杖或用兵刃二者有以异乎王曰器虽不同而致人之死则一无以异也孟子又曰杀人者或以兵刃或以虐政工者有以异乎王曰事虽不同而致人之死亦一无以异也惠王之明盖已有可教矣孟子遂直言之曰兴一利不如除一害虐政除然後仁政可举今王厚歛於民而使庖有肥肉廐有肥马在民则有饥馁之色在野则有饿死之人此何异於率兽而食人乎是虐政之害民正无异於梃刃之杀人也王亦知君国子民即为民之父母耶夫兽与兽相食人且见而恶之况人君为民父母而不免於率兽食人是有子民之责而为残民之事恶在其为民父母乎昔仲尼有言曰始作木俑以从葬者其人不仁之甚殆无後乎仲尼之恶之也为其象生人之形用之殉葬而涉於忍也夫象人未至於杀人仲尼犹且恶之况实以虐政残民使之饥饿而死如之何其可哉盖战国之君奢侈无度凡厚歛於民者止供其庖肉廐马之用而民因以饥饿而死故孟子以率兽食人为言正以侈心一啓而遂不免乎此也书曰愼乃俭德惟怀永图夫非恤民保邦之本务与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於齐长子死焉西丧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椘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

此一章书言王业有可图私怨不必报也梁惠王本魏斯之後三分晋地故曰晋後迁於梁故曰梁因丧败之後志图报复乃问於孟子曰我晋国当先王之时地广兵衆天下称强叟之所素知也及传至寡人之身东与齐战败绩长子死焉西为秦人所侵丧失河内外之地七百里南又为椘所辱是皆寡人不竞以为我先人羞寡人窃耻之今欲为先人一洗其辱不知如何经画而後可考惠王败於三国皆其过举乃犹不能自反而徒怀忿恨岂大勇所为哉孟子因对曰王以败绩之後国势已促难於雪耻乎诚?奋为雄虽百里之地亦足致王於天下况以晋国之大独不能一图雪耻耶是在王加之意而已

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椘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此四节书是言仁政足以无敌也孟子又曰臣言百里可王者乃以仁政决之也王如施仁爱之政於民刑罚则省之用法常寛而不戕民命税歛则薄之取民有制而不睃民生务令春而深耕不妨其耕夏而易耨不妨其耨又使民之壮者於闲暇之日讲明孝悌忠信之理使入而在家以此理事其父兄出而在外以此理事其长上夫民衣食既足皆知礼义一旦有事必能亲上死长有勇当先虽秦椘之大坚甲利兵之莫与敌者亦可使持梃而挞之况其他乎夫秦椘之坚甲利兵而谓可使制梃以挞之者盖以彼有可乘之隙也彼烦刑重敛行不仁之政则民务农之时彼夺之矣欲深耕易耨尽力农事以养其父母岂可得哉至於父母冻饿而衣食不能给兄弟妻子离散而室家不相保是在彼之民殆无异陷於井而溺於水也如是而王帅其师徒往正其罪彼积怨之民必乐归於我又谁肯出力用命以与王师相敌哉故古语有云仁者无敌正言一行仁政则天下归心而莫与之抗不在强弱大小也所谓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者盖以此王请勿疑於心断然行之即以梁王可也何雪耻之足云战国时兵戈相寻率皆复讐构怨而民不胜其苦故以爱民为念而教养兼施者则天下无敌焉以其仁也观周以积德累仁而遂有国祚灵长之庆则创之与守总在乎仁而已矣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此一章书言一统之业在於仁也昔梁惠王之子襄王孟子尝往见之以为行道计因其非有为之君乃出而语人曰凡有为之主必表见於容貌词气之间可以一见而决当吾之见嗣王也始望之既不似人君之度及近而就之又不见有可畏者焉且卒然问曰今诸侯争战天下纷然将何所定吾对曰天下分为列国是以不定必归於一统则干戈息而天下可定矣王又问今诸侯各为雄长孰能一统吾对曰列国攻伐相寻皆以嗜杀为事是以不能相一惟有以不忍为心而不嗜杀人者则天下归诚自能一之矣是知好生者天地之德则不嗜杀人非居中建极统一万方之要道与

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苖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苖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苖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此二节书言人君以好生为心则天下无不悦而归之也王又问曰今列国之民各统於其君受其禁制孰能舍彼归此乎吾对曰天下虽大盖莫不归於不嗜杀人之主也王知夫田间之苖乎至七八月之间时当亢旱则苖皆枯槁此正待雨以润之也天乃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将见苖之枯槁者无不浡然兴起矣苖之兴也如是其孰得而止之乎夫民情犹物理也今夫天下之君职在牧民乃皆以争鬭为事驱民於锋镝而不顾盖未有以仁爱为心而不嗜杀人者也斯时也有一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愿以为君亦如大旱之望雨矣望之诚切如是则来归之势自不容己殆犹水之就下沛然奔赴又孰能从而御之哉所谓天下莫不与者盖以此要之杀人之事不特战鬭为然凡足以害民生者皆是也故古帝王仁昭德博而犹有饥寒由我之思夫亦善推此不嗜杀人之心而已矣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黜霸功而行王道也齐宣王姓田氏名辟疆一日问於孟子曰在昔五霸迭兴惟齐桓晋文名为特盛心窃慕之其所行之事亦可得而闻之乎孟子对曰臣所学者仲尼也仲尼之徒以称五霸为羞无有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无所传焉因无所传故臣亦未之闻此乃无可言者若必欲言之不已其惟有王天下之道乎此孟子欲以王道进齐王也王曰王天下者必有其德德何如则可以王天下矣孟子曰天为民而立之君舍民而求王不能也有能以仁心仁政保安其民则天下之民莫不爱戴以之致王自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齕曰王坐於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此二节书言保民不外於一心也王曰保民者非大德不能若寡人者亦可以保民乎哉孟子对曰可王曰何由而知吾可以保民也孟子乃引事以证之曰王之臣有胡齕者臣尝闻其言曰王一日坐於堂上适有人牵牛而行过於堂之下王一见而遂问之曰牛将何所往牵牛者对曰新铸之钟必用牛血以涂其衅今有新钟将杀此牛以衅之故牵以往也王曰其舍之吾不忍其恐惧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者然牵牛者曰王既不忍此牛则无从取血然则废寝衅钟之事乎王曰衅钟亦国之正典何可废也但以羊易之则钟可衅而牛亦全矣臣闻胡齕之言如此不知果有此事乎王见孟子述胡齕之言皆一一相合因直认之曰以羊易牛之事诚有之孟子见王有善心遂从而开导之曰王天下之道不必远求止此不忍杀牛之心即可以惠怀万民覆冒四海以之致王而无不足矣但百姓愚昧见王以羊易牛之事皆以王惜费而爱财惟臣则知王之心乃因牛觳觫之状触於目而感於心有所不忍而然也苟能因是心而扩充之则保民而王何难哉盖不忍之心仁之端也因而充之则全体大用自然及於天下者广入於天下者深而天下归仁矣故易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於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此三节书是孟子以仁术导齐王也维时齐王一闻百姓皆以为爱之言乃曰然以羊易牛形迹之间似乎吝惜诚有如百姓之议我者但我之心初不如是齐虽褊小之国然一牛之费吾何爱焉止为牛觳觫之状若无罪而就死地甚为不忍故以羊易之耳此岂百姓之所知哉孟子从而诘之曰百姓以王为爱王无足怪异也以羊之小而易牛之大其迹涉有可疑王之心彼恶得而知之王果隐痛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则牛无罪羊亦无罪其何所分别乎盖孟子欲王察识而自得其本心也而王不能自解但笑曰当日以羊易牛之时诚何心哉及今思之我非爱惜其财而易之以羊者果何谓也自为之而且不能解况百姓乎宜乎百姓之议我为爱也孟子乃从而解之曰以小易大虽无解於百姓而实则无伤也当王之不忍觳觫者乃王之仁也而衅钟之典又不可废於是不得已而以羊易之是乃仁之术也何也牛已见而羊未见也既见牛则不忍之心已?未见羊则不忍之心未形於难处之中而为两全之法此所以谓之仁术也若君子者岂非善於行仁者哉其於禽兽也见其平日之生即不忍见其死闻其哀死之声即不忍食其肉是其仁也至礼不可废而有不得不用者则身远庖厨而不使接於见闻乃以养此不忍之心也王以羊易牛正是仁术即百姓以王为爱何伤乎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曰有复於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此三节书是勉齐王奋?为仁之意宣王闻孟子之言而说曰诗小雅巧言之篇有云他人有心予忖度而得之正夫子今日之谓也盖以羊易牛之事乃我所行也及反而求之而所以易之之心竟不可得幸夫子以见牛未见羊之故言之於我始觉恍然及今我心犹有戚戚然不忍之意焉但此心甚微王道甚大夫子谓有合於王者果何在也此宣王虽有得於心而尚昧夫扩充之义孟子乃设喻以难之曰今有白於王者曰以我之力百钧足以举之而一羽则不能举以我之明秋毫之末足以察之而舆薪则不能见在王亦信而许之乎王曰否夫人既能举重岂不能举轻既能见小岂不能见大此不可许也孟子因而晓之曰王如知此又何民之不能保耶盖人与物迥乎不同而加恩则有难易之别今王以羊易牛恩已足以及禽兽是能举百钧察秋毫也而保安之功独不至於百姓是不举一羽不见舆薪也其故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者但不用力耳一用力则不难也舆薪之不见但不用明耳一用明则不难也百姓之不见保亦但不用恩耳一用恩则亦不难也夫既不用恩以保民何以致王而不知苟一用恩初非难事也故王之不王乃能为而不为非欲为而不能也倘欲为之亦止此爱牛之心推广之而已所谓是心足王者盖以此也王又问曰夫子言不为与不能似有分别然其形状果何以异乎孟子曰不为与不能之形可易见也如挟泰山之重以超北海之广此乃天下必无之事苟以此而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非能为而不为也至於奉长者之命而折取草木之枝此乃天下最易之事若以此而语人曰我不能是其不为之也非为之而不能也不为与不能之形有如此今王有不忍於牛之心即此推之自可保民而王然而不王者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实有不能是乃折枝之类亦但不为耳王可不因而自勉乎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於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後知轻重度然後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此二节书言恩当推而心当度也孟子曰臣谓王之不王犹如折枝正以为之甚易耳如吾有父兄乃吾之老也於此尽其孝弟是老吾老而即推老老之心以及於人使人皆得老其老吾有子弟是吾之幼也於此尽其慈爱是幼吾幼而即推幼幼之心以及於人使人皆得幼其幼举天下之老老幼幼不过吾一人之心以推广之则措诸一世者止如运於手掌之上有何难哉诗大雅思齐之篇云文王之德能刑法于寡妻因及于兄弟以御治于家邦盖言文王齐家治国虽若甚难然不过举斯不忍之心以加彼寡妻兄弟以及家邦而已夫存诸己者谓之心而施诸人者则谓之恩故为人君者诚能推此心以施恩於人则虽四海之大皆为吾所覆冒足以保之而无难苟不推此心以施恩於人则虽妻子至近彼必不能得所亦不足以保之矣而况四海乎是故古帝王之丰功伟业所以大过於人者无他道也亦但亲亲而及於仁民仁民而及於爱物由此心而善推之其施为之间得其先後之序而已矣今恩足及禽兽而功乃不至於百姓则是先後无序与古人之善推所为者大相反矣独何故与盖王亦未尝取其心而度之耳从来物质不同莫能悬揣必用权而後知其轻重用度而後知其长短凡物皆然未有任其差谬而不用权度者至於心则应事接物酬酢万端其所关为尤甚焉盖心无权度则是非利害之际颠倒错乱非止一物之差谬也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则不至於百姓王请度之不几爱物之心重且长而仁民之心反轻且短乎试於轻重长短之间一为较量则施恩必有序而百姓自当亟保矣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於诸侯然後快於心与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於口与轻煖不足於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於目与声音不足听於耳与便嬖不足使令於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己欲辟土地朝秦椘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此三节书是孟子欲王自度其心而先代为之度也孟子曰以王爱物之心甚於爱民而失其轻重长短者抑王欲兴甲兵以示威置战士武臣於危地因而结讐怨於诸侯然後快於心与苟以是为快是不忍於一牛者而独忍於万命何不取而度之也王曰否吾何快此三者特以有大欲故不得不以此求之耳孟子闻齐王大欲之言因探之曰王之所谓大欲者可使臣得而闻之与时齐王之大欲有难以语人者但笑而不言孟子乃试之曰王之大欲岂为肥甘之美味不足适於口与轻煖之美衣不足适於体与抑为华采之美色不足於目之视与皷吹之声音不足於耳之听与近习便嬖之人不足以使令於前与若止此数者则王之诸臣皆足以供王之欲而不乏而王之所求者岂为是哉王曰否吾不为是而求也孟子曰王不为此而求则所谓大欲者可得而知矣殆欲土地令之开辟秦椘使之来朝临莅中国安抚四夷成一统之盛而始遂所欲耳然有大过人之欲须有大过人之为若止以兴兵构怨之为而求一统无外之欲是犹缘林木而求水中之鱼也岂可得哉王亦可以自审矣

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後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後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衆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於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此一节书是孟子欲王反本也王曰兴兵以求大欲虽未遽得岂至如缘木求鱼之甚乎孟子曰是岂为甚殆有甚於是者焉缘木求鱼不过不得鱼而已後日尚无灾悔若以兴兵之为求一统之欲虽尽心竭力而为之不惟无功而且召祸有必不可免者王曰所谓後必有灾者可得闻之与孟子曰後灾之说亦以天下之势必之耳今如邹人与楚人交战以王揆之则以为孰胜乎王曰楚人胜孟子曰邹椘之不相敌者势也王既知之则凡胜败之形夫亦可以预定矣然则国土之小者固不可以敌国土之大人民之寡者固不可以敌人民之衆兵力之弱者固不可以敌兵力之强岂非昭然可见者哉今计海内之地为方千里者有九区焉齐国集合其地止有九区之一以九区之一而欲服海内之八以大小衆寡强弱之势论之何异於邹之敌楚耶此臣所谓後必有灾也王若求遂所欲慎不可以兴兵构怨为也盖亦反其本乎反本则不论势而论理不以力而以德所欲者不求而自遂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贾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其如是孰能御之

此一节书言反本在於行仁也孟子曰所谓反本者亦惟此不忍之仁而已今王?之於政者皆以施吾不忍之仁则仁恩所感皆归心向化非有以使之而若或使之矣将见天下之仕者知王之朝可以行道皆欲立於王之朝天下之耕者知王之野可以安业皆欲耕於王之野为商贾者知王之关市无征皆欲藏於王之市凡行旅者知王之道途不滞皆欲出於王之涂天下有苦其君之虐政而望王之救之者皆欲来赴王所而愬其苦是归仁之诚出於心之同然也其如是殆犹水之就下亦孰得而禁止之乎至此则大欲可遂而无事兴兵构怨为矣

王曰吾惛不能进於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於罪然後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此三节书言恒产之不可不制也齐王感於?政施仁之言请教於孟子曰致王之道诚不外於仁政但我智识昏昩不能遽进於此愿夫子辅导吾志凡政之何以?仁之何以施明以教我我虽不敏未能行之尽善然请尝试而为之以副夫子之教焉孟子乃指实之曰仁政先於保民保民先於制产盖产制而礼义自出此一定之理也若不假恒产而自有礼义之恒心者惟勤学问知礼义之士人为能然若无知之民一无恒产无所依藉则未免为饥寒所迫而因无礼义之恒心矣苟无恒心则将不顾亷耻出於礼义之外凡放荡偏辟邪枉淫侈之事无不为之矣及以此而陷於罪戾为人君者然後加以刑辟焉是欺民愚而以法罔之也焉有保民之仁人既在位而操得为之势忍为此罔民之事乎是故仁人而在位即明君也知夫民无恒心由无恒产而以制民之产为急焉度民分地计口授田必使仰足以事其父母而不忧贫俯足以畜其妻子而不苦乏岁之丰而乐也用度有余可以终身饱煖年之凶歉也有备无患可以免於死亡此可谓有恒产矣然後驱策之以归於善则心无苦累礼义自生其从善也自轻易而不难矣此所谓有恒产而有恒心故明君以制产为急也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三节书言制民之产当有法乃可以保民而王也孟子又曰明君制产其尽善既若此而今也则不然产非不制也而古法不存追呼日迫为之民者上既不足以事其父母下又不足以畜其妻子虽丰乐之岁亦终身困苦一遇凶歉之年则辗转流离不免死亡若此者虽皇皇救死尚恐不足安有暇日以讲习礼义哉无恒产而无恒心所必然也王若恻然於心欲行仁政则何不反求其本而以制民恒产为急耶而制产则固有法矣一夫百亩之外又授地五亩以为之宅使树桑墙下以供蚕事则丝帛不缺而五十者可以衣帛而煖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孕字之时则七十者可以食肉而饱矣百亩之田勿夺其耕耨收获之时八口之家可以食之而无饥馁矣此制恒产之法也於是设为庠序而谨愼其教又於教中特重孝弟而申明其义焉由是人知教化恒心以生爱敬之诚皆出於心之不自己将见尊长之劳皆乐於代任颁白之人必无负且戴於道路者矣夫制产有法以至老者衣帛食肉无负戴之劳黎民不饥不寒知孝弟之义此即熙熙皥皥三代盛王之风也而谓不能王天下者未之或有臣所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者盖以此也区区桓文之事何足道哉战国之君皆争图霸功而不言王道盖以王道为难行耳不知不忍之心人皆有之但即此一念之微而推恩於百姓初无难也孟子反覆开导在齐王虽迷而不悟然而立言切实确可施行非帝王治平之良法与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三

 

卷十四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四

孟子【上之二】

梁惠王章句下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於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他日见於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乐而劝其与民同乐亦引君当道之意也齐臣庄暴一日来见孟子曰暴向者进见於王王语暴以己之所好在於音乐暴以为人君好尚贵慎所趋当时欲对未得其辞不知好乐何如果有害於治否孟子曰声音之道与政相通特患王好之未甚耳诚能推广此心大同於物则一念悦豫之情即为一国和平之化而齐国其庶几於

治乎孟子虽与暴言然恐好乐之旨暴未必能达之於王即能达之於王且未必能曲畅其说故他日见於王而问曰王曾语庄子以好乐有是言乎王乃勃然变色曰乐固不同有先王之乐有世俗之乐寡人所好非能如咸英韶?古先圣王之所作也不过新声杂奏适一时之听闻而已何足道哉此齐王自慙所好之不正也孟子遂迎其机而导之曰乐论公私不论今古诚使王好之之甚不徒嗜其声音之靡曼而得其和气之充周则自上达下欢然交欣齐国其庶几於治乎盖乐备乎文实生於情古今之乐文不同而情同古乐固足以兴化今乐亦足以致治吾王欲审其所好惟在甚与不甚之间耳岂今乐独异於古耶孟子此言非谓雅颂之音与郑卫等正以作乐之本无非生於人心之和故即齐王之所好而引之於正此亦格非心之一端也

曰可得闻与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人曰与少乐乐与衆乐乐孰乐曰不若与衆

此一节书是即人之常情以啓王与民同乐之意也齐王因孟子言声音之道可通於治故遂问曰夫子所言好乐之甚齐国庶几之说可得闻乎孟子欲进王以与民同乐之说乃先诘王以独乐与人乐之喻曰常人之情独自作乐以为乐与人作乐以为乐二者果孰乐王曰乐之私何如乐之公独乐而人不与情未舒也不若与人孟子乃复诘王以与少乐与衆乐之喻曰常人之情人少而与之作乐为乐人衆而与之作乐为乐二者又孰乐王曰乐之偏隘何如乐之大同与少而衆不与情未畅也不若与衆夫独乐不若与人与少不若与衆此事理之至明人情所共晓为人君者特患未能推广此量耳诚能克去己私廓然大公则万物一体之怀即为宇宙太和之象甚矣同乐之为贵也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於此百姓闻王钟鼔之声管龠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於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於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於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於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鼔乐也今王田猎於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此四节书是孟子言与民同乐及不与民同乐之效欲齐王知所法戒而行仁政以及民也孟子曰王既知与人与衆之乐则作乐之理亦不外是矣臣请为王一一陈之可乎今王为鼓乐之乐於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皆疾首蹙頞私相告语曰吾王之好鼔乐奈何使我等至此穷困之地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颠连已极而莫之省忧乎今王为田猎之乐於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王羽旄之美举皆疾首蹙頞私相告语曰吾王之好田猎奈何使我等至此穷困之地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流离已极而莫之矜恤乎夫鼓乐田猎本王适情快意之举乃百姓触目伤心怨声载道者何哉盖由平日独乐其身不能推此好乐之心以安养斯民故其愁苦之情有所感触自不能已此不与民同乐之故也今王为鼓乐之乐於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皆欣欣然有喜悦之色共相告语曰吾王庶几身其康强而无疾病与不然何以能为此鼓乐之乐也今王为田猎之乐於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王羽旄之美举皆欣欣然有喜悦之色共相告语曰吾王庶几身其康强而无疾病与不然何以能为此田猎之乐也夫同此鼓乐同此田猎百姓欣幸之私喜见顔色者何哉盖由平日能推好乐之心使民仰事俯育各得其所故其爱戴之情?於至诚自不可遏此与民同乐之故也夫民情之哀乐系於好乐之公私如此今王诚能推此好乐之心以及於民?政施仁养欲给求使民安居乐业愁苦不生则四海归心王业可成矣臣所谓好乐之甚则齐国庶几者如此乐记曰大乐与天地同和唐臣魏徵之告太宗曰乐诚在人和盖人主抚临兆庶不可使一夫之不获一物之失所必也制田里教树畜下寛仁之诏行赈恤之典使老安少怀家给人足然如登春台如安衽席人心既和则天地之和亦无不应此帝王作乐之本异世同揆不专求之声音节奏间也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於传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犹以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於境问国之大禁然後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於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是孟子因齐王论囿而引之以同民也齐王当日欲广其囿谀佞之徒必有假文王之事以逢之者故宣王问孟子曰尝闻文王之囿周围凡七十里之广果有之乎孟子对曰据传记所载曾有此说王又问曰文王不过百里之国为囿如是其大乎孟子曰当日之民犹以为小也王曰寡人之囿周围仅四十里比於文王之囿规制甚狭乃百姓犹以为大何也孟子曰文王之囿虽有七十里之广然未尝以为己私凡民之刍以牧养荛以采薪者皆往其中以取焉民之雉以逐禽兔以逐兽者皆往其中以取焉囿中所有无一不与民共其利既与民共其利则用者多而出者寡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若王之囿则与文王异矣臣初至於王之境上羇旅之臣必先问国之大禁知所避忌然後敢入因而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禁人出入若有百姓擅杀囿中之麋鹿即与杀人同罪夫麋鹿与人贵贱悬殊乃贱人而贵畜立令如此之严为法如此之峻虽为苑囿实同陷阱民以为大不亦宜乎夫同一囿耳在文王则为民利在王则为民害是不在规制之大小而在与物之公私王当弛其禁令法文王同民之意可也按周书无逸有云文王不敢盘於游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推此志也其囿未必如是之大乃孟子不辨其事之必无而但言其心之利物则知古人设立苑囿不过农隙讲武非为朝夕从禽故令寛而民不犯泽溥而君不私同民之治尚矣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句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齐王以仁智交邻以大勇安天下而先言事大事小之道也齐宣王问孟子曰讲信修睦国之大事壤地相接之国与我为邻交之果有其道乎孟子对曰有邻国固有大小之殊交邻亦有仁智之异大凡为大国者每多称雄争长侵陵小国便为不仁惟仁者度量寛洪诚意恻怛为能忘己之大而事邻之小古之人有行之者若成汤之於葛伯文王之於昆夷小国虽或不恭而所以抚字之心自不能已此成汤文王之所以为仁也为小国者多不度德量力啓衅大国便为不智惟智者通晓义理酌量时势为能安己之小而事邻之大古之人有行之者若太王之於獯鬻句践之於夫差大国虽见侵陵而所以敬事之礼尤不敢废此太王句践之所以为智也然大国之当事小国之当恤仁者智者岂有所勉强於其间哉凡此莫非天理之当然也仁者忘其势之在己而嘉人之善矜人之恶是有优容之大度而自然合理能乐天者也智者顺其势之在人而循理而行相时而动是有敬慎之小心而不敢违理能畏天者也仁者惟其乐天故能与天为一包含徧覆无物不容四海皆在怙冒之中其气象足以容保天下智者惟其畏天故能听天所命而制节谨度无时敢忽强敌无一可乘之隙其规模足以保守一国诗经周颂我将之篇有云人主能畏惧上天之威不敢违逆於是可保守天命而不失矣此为保天下者言也而言畏天如此可见畏天乐天总不出一敬慎之念保国保天下究亦同此谨守之功交邻之道诚莫善於此矣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劒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此二节书是齐王以小忿为疾而孟子进之以大勇也齐王闻孟子之言因叹美之曰夫子论仁智交邻之道能保国保天下可谓大哉言矣然欲行仁智必有过人之量能忍天下之所不能忍者奈寡人有一疾病偏好刚勇遇小国无礼不能包容遇大国见侵不能含忍如何能成仁智之事孟子对曰王以为好勇有妨於仁智臣正以为仁智非勇无以济耳但勇有大小王请勿好小勇若激於一时之怒抚劒疾视曰何人敢与我为敌哉此乃凭恃血气匹夫之勇仅可以敌一人不足好也王何不振其刚健之德配乎道义之正?愤为雄威加海内则仁之所不能容智之所不能忍勇一振焉乃克有济此真帝王之大勇也王何以为病哉可见不忍区区之小忿便为血气之强能伸安天下之大勇便为义理之刚人主不可不审所尚也

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於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此三节书是孟子引文武之大勇欲齐王法之以安天下也孟子曰臣谓王当以大勇为好盖尝观之於诗而文王之事有足徵矣大雅皇矣之篇有云密国违拒王命侵陵阮国而往至於共地王乃赫然奋怒整顿师旅以止遏密人往共之衆使之不得至於阮国抑强扶弱於以笃厚周家之福於以慰答天下仰望之心诗之所言如此是兴兵伐密文王之所以为勇也文王赫然一怒而天下之民俱赖之以安其勇何如大哉抑尝观之於书而武王之事更足徵矣周书泰誓之篇有云上天降生下民立之君以主治立之师以主教其意但欲为君师者代天宣化辅助上帝之所不及故使之享有天位宠异之於四方也今我既受天之命而有君师之责则凡有罪之当诛无罪之当悯惟我得以主之天下何敢有过越其心志而作乱虐民者乎书之所言如此若有一人横行作乱於天下武王不胜忿耻是以有伐商之举此武王之所以为勇也武王亦惟赫然一怒而天下之民俱赖以安其勇又何如其大哉夫文武之所以称大勇者以其能除暴安民耳王今者诚能法文武之所为亦赫然一怒剪除暴乱救民水火以安全天下元元之命则民之想望同於救焚拯溺惟恐王之不好勇也何以好勇为病哉此臣所谓帝王之大勇王之当好者也要之仁虽事小非以养乱为仁智虽事大不以仅守为智惟殄暴而天下无有阻吾之仁定乱而天下不能穷吾之智故事小事大无不咸宜岂非大勇之与仁智乃相成而不相背也哉宋臣司马光以仁明武为君德之要信矣

齐宣王见孟子於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齐王君民同乐也齐宣王馆孟子於雪宫一日亲往就见王夸其礼遇之隆因曰贤者从田间来亦有此安居之乐否孟子对曰君以此待贤则贤者宜有此乐也然此乐非特贤者所有当与凡人共之使为人君者独享其乐而不恤其民则必有非怨其上之心矣夫为下者当安为下之分不得其乐而遂非怨其上固非在下之所宜有然为君者当尽为君之道为民上而独享其乐致使百姓怨望亦君人者之过所以人君当推此乐公之於民不但当与贤者共之己也且忧乐同民民自无不感者如安居粒食民之乐也台池鸟兽君之乐也为君者诚能所欲与聚而乐民之乐则民一见君有可乐之事莫不欣然色喜而亦乐君之乐矣饥寒穷困民之忧也宵衣旰食君之忧也诚能所恶勿施而忧民之忧则民一见君有可忧之事莫不戚然动念而亦忧其忧矣夫君以民之忧乐为念则民亦以君之忧乐为心君民一体上下同情是忧乐不以一已而以天下其懽忻愉怡疾痛疴痒无不相关如此将见天下之民视之如父戴之如天有不成王业者哉宋臣范仲淹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惟其先忧也故闾阎无愁苦之声惟其後乐也故朝廷享尊荣之奉人主亦知所先後可也

昔者齐景公问於晏子曰吾欲观於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於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於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也诸侯朝於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

此二节书是孟子引晏子告君以法古之言而欲齐王知所以勤民也孟子曰臣谓同乐可以致王不必远徵诸古即齐之先君有行之者昔者景公问於其臣晏子曰吾意欲观於转附朝儛二山复遵海滨而南行至於琅邪之邑思昔先王游观当时称颂後世传述以为盛事吾当何所修为而可以比隆往古也晏子对曰吾君当游幸之日而有志於法古善哉问也臣请以先王之观言之天子十二年一适诸侯之国谓之廵狩盖廵狩之义谓廵行诸侯所守之境而察其政事之治否也诸侯六年而朝於天子谓之述职盖述职之义谓陈述其所受之职而待王朝之黜陟也天子诸侯未有无事而空行者而又每年春秋廵行郊野时当春和正百姓播种之候也察其中有不足者?仓廪以补之时当秋成正百姓收获之候也察其中有不给者?仓廪以助之天子行於畿内诸侯行於国中其勤民之心如此之切故当时之百姓颂声交作流传至今夏谚有云吾王若不行游则谁知吾之不足而得蒙上之休吾王若不豫乐则谁知吾之不给而得蒙上之助一游一豫皆有恩惠以及民而为四方诸侯之法则焉观夏谚所云则先王之补助足徵游观可法矣盖上世之君虽有省方问俗之典然车徒不扰供应不烦故每亲履田间进父老询疾苦布德行惠赈贫恤困君民之情有如家人父子之相得者千载而下犹想见其熙皥之象焉

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此三节书是晏子言後世游观之弊而欲景公取法先王也孟子引晏子之言曰今也诸侯之观则不如先王矣人君一出则师旅从之既有师旅便有粮食供亿甚烦所至之地无不骚动於是民之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然侧目相视谤言交兴不胜怨恶上违天子之命下虐无罪之民糜费饮食如水之流无有穷极是乃流连荒亡纵於逸乐而为所属小国诸侯之累矣盖从流下而游荡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留恋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至於废时谓之荒乐酒无厌至於失事谓之亡同一游观而恣情快意遂至於此可不戒哉若在先王则非廵狩述职即省耕省敛何尝有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乎夫先王如彼今时如此得失臧否判若苍素惟在君所行何如耳诚能痛改今时之弊而不致慢游以病民则何先王之不可几哉晏子之言如此周公之告成王曰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成王为守成令主而周公犹惓惓告诚者诚以逸豫之不可长也

景公说大戒於国出舍於郊於是始兴?补不足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此一节书是孟子言景公能行晏子之言亦欲齐王行已之言也孟子曰景公闻晏子之言使置而不用究亦何补於治哉乃欣然悦从遂大申命令徧布於国出而次舍郊外访问民之疾苦晏子未言之前从未举行於是始兴发仓廪以补民之不足而晏子之言一一见之行事谏行言听膏泽下究既乃召乐官太师而命之曰喜起同心自古为难我今悦晏大夫之进谏而晏大夫亦悦我之听言君臣相悦如此尔其播之音乐以志一时之盛当日所作之乐即今所传徵招角招是也盖五声之中徵以为事角以为民惟君臣为民事而相悦故即为民事而作乐乐以招名其继美都俞之意乎其乐章之辞有曰畜君何尤言晏子能止畜其君之欲而不至於招尤取罪也臣思忠臣之心惟恐其君之有欲故畜止其欲迹虽似乎犯顔意实出於爱主又何罪过之有哉景公能行晏子之言故遂有事治民安之效王能行臣之言自有民安物阜之休愿王与民同乐以致王可也按孟子先劝王以君民同乐复证之以君臣相悦者何哉盖民生之休戚田野之利病必明良交赞臣主一心而後政无不举恩无不沛圣主养贤以及民职是故也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此一章书是孟子劝齐王当行王政先正言以导之复曲诱以进之也昔周天子建明堂於泰山之下朝见诸侯至齐宣王时周室既衰人以为天子既不复廵狩而齐为侯国非所宜居理当拆毁故宣王问孟子曰人皆谓我明堂当毁果毁之乎抑且止而不毁乎孟子对曰明堂非诸侯之堂乃王者所居以出政令之所王若欲行王政则当存而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如何寡人可得闻与孟子对曰行王政者莫善於文王文王当日虽未尝称王而所行实皆王政其治岐也於耕者之田赋则行九一之法而敛从其薄於仕者之子孙则有世禄之典而报从其厚於关市但稽察非类而不征其私货於泽梁则任民取利而不严为禁令於犯罪之人法止及其本身而不株连其妻子文王养民之政可谓厚矣乃其中则尤有加意者人之老年无妻谓之鳏夫老年无夫谓之寡妇老年无子谓之独夫幼年无父谓之孤子此四等人乃最为困苦天下之穷民而无所告诉者文王?政施仁生全爱养无所不周而遇此等之人尤加矜恤务使得所诗经小雅正月之篇有云富人犹可惟茕独之人情实可怜此文王所以尤加之意也文王治岐虽一国之政实治天下之规模亦不外是王若欲行王政以文王为法可也盖帝王以天下为家士农工商平日固当有养之之政而鳏寡孤独之人颠连无告人生之最不幸者若非加意惠鲜多方养济势必转於沟壑以伤天地之和此王政之所以独亟也

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餱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啓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後可以爰方啓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此一节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货而欲其推己以及民也公刘是后稷之曾孙孟子既述文王治岐之政齐王遂叹美之曰善哉夫子之言真爱民之良法也孟子曰闻善贵於能行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见之行事王曰寡人自揣有一疾病寡人喜好货财不能行此王政耳孟子对曰好货何伤昔者公刘亦曾好货诗经大雅公刘之篇有云公刘处西戎之时乃野有露积乃家有仓廪乃裹其餱粮于橐于囊之中为迁都计思和戢其人民而用以光大其国家而张我弓矢与干戈戚扬於是方以啓行而往迁於焉诗之所言如是由此观之公刘之民必使之居者皆有积仓行者皆有裹粮富足如此然後可以爰方啓行立国兴业焉惟其能推好货之心以及民也王如好货亦仿公刘之意与百姓同之则於王天下也何难之有盖乐利之心人所同有仁君在上必先为之分田制产使百姓比屋可封征敛不扰则府库之财皆为君守君民一体公私各足所以成丰亨豫大之休也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此一节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色而欲其推己以及民也太王是公刘九世之孙名亶父号古公武王即位始追尊为太王齐王又曰寡人自揣不但好货更有一疾病喜好女色不能行此王政耳孟子对曰好色何伤昔者太王亦曾好色而锺爱厥妃诗大雅绵之篇有云古公亶父因狄人侵伐乃来朝走马率循西水之涯至於岐山之下於是及其妃姜女同来择宇而居诗之所言如此当是时也百姓内无怨而无家之女外无旷而无妇之夫惟其能推好色之心以及民也王如好色亦仿太王之意与百姓同之使室家相庆婚姻以时则於王天下也何难之有要之好货好色公刘太王非实有此事孟子特据诗言所及以见圣王举动无不体念民情所欲与聚所恶勿施坐明堂而行王政宁有舍此他求者哉故曰王道本乎人情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己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此一章书是孟子责难於君之意也一日孟子设辞以问齐宣王曰王之臣有寄托其妻子於所厚之友而自往游楚国者及其自楚反也则其妻子冻馁而此友未尝周给王之臣将如何以处其友耶王曰朋友有通财之义受其托而负之友谊已废不可交也当弃絶之齐王固明於友谊之当尽矣孟子又设辞以问之曰士师为狱官之长有乡士遂士之属为士师者不能统理所属之士致使刑狱不当王当如何以处之耶王曰人臣有官守之责任其职而旷之臣职已失不可用也当罢黜之齐王又明於臣职之当尽矣孟子因问之曰人君抚有一国若政事废弛民生困苦而四境之内不治必有任其责者将如何以处之耶王乃顾左右以释其愧言他事以乱其辞若不闻其说者是明於责人而暗於责己矣夫孟子以齐王可与有为故旁引曲喻欲其反已自责虚心下问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惓惓入告三致意焉不意其耻於闻过隐忍苟安如此所以人君贵修身立政纳谏求言以为久安长治之计也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己将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与

此一章书见国之所重在於人才人君当敬慎於任用之时以合民心而保国祚也孟子进见於齐宣王曰人君缵承丕基累代相传者谓之故国其历年既已久远凡高大之乔木与累世之旧臣皆所宜有独是世臣与国义同休戚宗社生民实凭藉之则故国之所以见称者诚不在有乔木之谓而惟在有世臣之谓也然世臣皆由於亲臣今日之心膂股肱即他年之老臣勲旧乃王则已无亲臣矣昨日所进用而亲信者今日即亡去而不知亲臣且无安望其将来有世臣得以称故国乎齐王自解之曰前此亡去者皆不才之人我初不知而误用之故今不以其去为意耳我今将何术而豫识其不才遂舍置之使所用者皆可亲信之贤才乎孟子对曰国君用人与其悔之於後何如致谨於初所以进贤之际迟囬详审其难其慎一若为势所廹欲已而不得者然盖以用之而崇以爵位所谓尊也倘尊非其人势必以贤而卑者易之是使卑踰尊矣用之而委以腹心所谓戚也倘戚非其人势必以贤而疏者易之是使疏踰戚矣夫尊卑有等疏戚有序乃国家大体攸关安可不慎之於始乎惟其始进能慎所以任用皆贤而无事後之悔也然则求贤若渴固人君之盛心而非慎重名器不能得真才此辨才论官之典为用人之要也夫

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然察之见贤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见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後察之见可杀焉然後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後可以为民父母

此三节书是言人君用舍刑罚皆当参之於衆而察之於独也孟子曰进贤固所当慎而慎之必有其道设有人於此左右近侍皆称其贤恐出於阿誉未敢遽信也举朝大夫皆称其贤恐出於党同亦未敢遽信也至於通国之人皆称其贤然後从而察之听其言语考其素履必真见其才德之实然後进而用之其慎於用贤如此夫人君用人不用则舍舍之之道亦不可不慎也有人於此左右近侍皆谓之不贤恐出於偏毁未敢遽听也举朝大夫皆谓之不贤恐出於私恶亦未敢遽听也至於通国之人皆谓之不贤然後从而察之核其生平究其心术必真见有不贤之实然後从而去之其不敢轻去又如此一用一舍既采公论又加灼见则不才无由幸进而真才不致遗弃何至有误用之悔耶夫用舍刑罚皆人君之大权至於用刑尤不得已之甚者人主又安可不谨也有人於此左右近侍皆谓之可杀未敢遽听也举朝大夫皆谓之可杀未敢遽听也至於通国之人皆谓之可杀然後从而察之验其罪状审其情迹必真见其有可杀之实然後从而杀之狱虽断於朝廷而论实孚於通国故曰国人杀之也夫用贤退不肖以至於刑戮人君必周详慎重以求合於舆情如此斯诚不私喜而加爵以民之所好为好不私怒而用刑以民之所恶为恶可以为民之父母矣人心既得邦本斯固此所以国祚久远等於苞桑磐石也书曰天命有德天讨有罪又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盖人君承天意以从事即在因人心以出政惟赏不僭而刑不滥始可下合百姓之心上邀维皇之眷诚保世滋大之要图也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於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当尽仁义之道也齐宣王问孟子曰自昔相传汤放桀武王伐纣果有此事乎孟子对曰南巢之放牧野之师考之经传诚有其事齐宣王又问曰汤武以诸侯而放桀伐纣是臣弑其君也於理可乎孟子对曰人君为天下共主以其能尽仁义之道立极绥猷也若害仁之人存心淫暴灭絶天理则谓之贼害义之人行事乖乱伤败彝伦则谓之残残贼之人衆叛亲离天命已去止可谓之一夫矣书经有云独夫纣盖纣自絶於天武王特奉天讨为四海除残贼故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其为弑君也汤之放桀亦犹是耳盖天生民而立之君必履仁蹈义斯足以祈天永命长享禄位故古之帝王兢兢业业制治於未乱保邦於未危也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於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於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於教玉人雕琢玉哉

此一章书见人君任贤当尽其才也孟子一日见齐宣王曰人君用贤以治国即如用木以治室欲为巨室务需大木则必命工匠之师多方采取以充其用若工师果能得大木则王欣然喜慰谓有是美材斯能胜巨室之任也倘匠人误加斲削以致短小则王艴然作怒谓其坏是美材不能胜巨室之任矣任木则欲其大如此若贤人者国家之桢干也当幼时所讲究服习皆内圣外王之大道待至壮年欲得君而事见诸施行庶不负其所学乃王不能用其所长而谓之曰姑且舍置汝之所学以从我所好夫贤人所学者仁义王之所好者功利今欲其舍所学以从王之所好是不欲其大而欲其小之也为室则必欲尽一木之材而治国则不能尽贤人之用是任贤不如任木矣王亦比类而思之否乎且王不任贤是不爱才亦不爱国矣试更为王进论之今有璞玉於此其价直虽万镒之多极其爱重然璞玉必待雕琢而雕琢必需良工则爱玉之甚未有不付玉人而能成器者也至於国家之重甚於璞玉之贵贤人之治国甚於玉人之治玉王当简贤任能举国以听之可也乃欲其姑舍所学而从我所好则何以异於教玉人雕琢玉哉是爱国不如爱玉矣王亦比类而思之否乎盖圣主必待贤臣而成功俊士亦俟英主以显用诚能驩然交洽相得益彰谏行言听道合志同将见化臻上理垂拱万年则任贤之道得也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大益热亦运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言征伐之道当顺民心以合天意也昔燕王哙让国於其相子之国人大乱齐人乘衅而伐之遂大胜燕宣王乃问於孟子曰寡人兴兵伐暴赖宗庙之灵师徒奏凯燕国既破或有谓燕乱已除利不可贪而劝寡人勿取者或有谓燕实无主几不可失而劝寡人取之者自寡人思之齐与燕皆万乘之国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势均力敌其胜负正未可决乃不待旷日持久以五旬之速而举战胜之功夫岂强将劲兵人力之所能及乎天意固有在矣天既以燕与我若弃而不取是违天也违天者必受其殃今欲从而取之夫子以为何如孟子对曰王欲知天意当观民情设使取之而燕民喜悦归附於齐则是人心已离天命已絶斯可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当时纣恶贯盈人心皆已归周故伐商以有天下设使取之而燕民不悦思恋故主则是人心未离天命未絶即当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当时纣恶未稔人心犹未忘商故服事以终其身今燕之可取与否王亦惟决之於民心向背何如耳且王若欲得民心又莫先於施仁政矣今以齐万乘之国伐燕万乘之国并力固守势足相当乃燕之民闻齐师入境人无闘志以箪食壶浆迎犒王师岂有他故哉不过因燕用虐政民不堪命如在水火之中故迎齐师而望救耳王能?政施仁以拯其困苦则燕人喜慰而中心爱戴矣倘恃强力更为暴虐若水益加深火益加热则燕民之望救於齐者又将待救於他人特一转移之间耳夫岂伐之既胜而遂可以取之无患哉王亦顺民心以承天意可也汉光武之勅冯异曰征伐非必畧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宋太祖之戒曹彬曰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可见帝王得国必以民情为本有天地父母之心然後可以行伐暴救民之事其坐致太平享国长久也宜哉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於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

此一章书是孟子告齐王以弭兵之策也齐人前欲取燕孟子告以当顺民心齐人不听竟利其有而取之於是诸侯将谋伐齐以救燕齐王闻之问於孟子曰自寡人取燕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计以预待之乎孟子对曰臣闻古有以七十里之小国能行政於天下者商王成汤是也今齐国地方千里乃惧诸侯伐已是以千里而畏人矣臣未闻古有以千里畏人者也汤以七十里为政於天下於书见之书经仲虺之诰有云汤初与葛国为邻葛伯无道汤举兵伐之是汤之征伐自葛国始也当时天下之人皆信汤之伐葛原为匹夫匹妇复讐而无利天下之心汤东面而征则西夷之人怨望汤南面而征则北狄之人怨望其言曰王何不先来征我之国乎书言如此其时天下之民望王师之来又恐其不来如大旱之时望云合而雨又恐虹见而止也及王师既至商贾安於市交易者不止农夫安於野耕耘者不变但诛戮其有罪之君而抚慰其无罪之民如大旱之後甘雨应时而降民皆欣然大悦所以书经又载百姓之言曰待我君来我君一来庶几各得苏息矣此所谓七十里而为政於天下也按此二节书孟子言虽未终而大义已见其要在天下信之四字信在天下所以致其信者在一人又不专在临时而在於积久是故仲虺称汤之德有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为人君者所当留意也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已於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於燕衆置君而後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此二节书是孟子申明上文千里畏人之说又正答何以待之之问也孟子对齐宣王曰汤以七十里为政於天下而齐乃以千里畏人者何耶盖燕国之暴虐其民譬如火焚水溺王兴师往伐之时燕之百姓皆以为王将救我於水火之中故欣然各以箪食壶浆迎犒王师王必如汤之伐罪吊民?政施仁乃可以慰燕民之望若残杀其父兄系缚其子弟拆毁其宗庙迁取其重器是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如之何其可也夫天下诸侯之心原畏忌齐国之强欲并力以图之特未有可乘之衅耳今齐并取燕国增地一倍而不举行仁政自示天下诸侯以可乘之衅是天下之兵王实有以鼓动之也能不以千里而畏人乎为今日计王须急?号令反其所掠之老少止其欲迁之重器谋於燕之羣臣百姓就燕公子公孙中择一贤者立以为君而後引兵去之如是则燕乱已定齐不为暴诸侯无以为名尚可以及其未?而止之也王欲求所以待诸侯者亦惟如是而已夫即伐燕一事凡孟子所与齐王言者虽皆随事匡救之说然亦可以见圣贤之学术与王政之大端惜乎齐王亲见孟子而不能实用其言也

邹与鲁閧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当行仁政以恤民也昔邹国与鲁国战为鲁所败邹君穆公问於孟子曰是役也吾有司对敌而死者三十三人而民未有赴救有司而死者今将诛之则人衆不可胜诛将不诛之则民怨恨其长上视其死而不救法令何以得行乎不知当如之何使刑不滥而民亦知罪也孟子对曰民之疾视长上之死有由然也盖凶年饥岁君之民其老弱者展转死於沟壑之中其少壮者离散而之四方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有余粟府库有余财有司皆不肯陈告於君使散财?粟以赈救之是为上者暴慢不仁而残虐下民也曾子有言曰人之立心制行当戒之哉戒之哉凡怨讐之出乎尔身者即反报尔身者也由此言观之君与有司视民之死而不救民怨久矣至今日乃得反之所以视有司之死而不救也然则君无归咎於民亦反求诸已而可矣若君能以爱民为心而举行仁政则有司不敢不体君之心亦知爱民有司既能爱民为之民者自然情义相关居常则亲其上遇难则死其长何至疾视而不救哉大抵君民本同一体民之财既当供之於君君之财更当散之於民丰凶散敛上下相通故虽水旱灾荒不能为害而国与民常相保也虽然又有说焉散财?粟不可废也不可恃也未荒之时别有先图救灾之方非专一道总又必以得人为本所谓有治人无治法也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於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此一章书见立国之道贵自强也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介於齐楚二大国之间不能不事又不能兼事将事齐乎抑事楚乎孟子对曰凡谋之出於事人者皆侥幸苟且之谋也事齐则见怒於楚事楚则见怒於齐必不能两全而无害是谋或有人言之者然非吾所能及也君必欲吾言之而不已则别有一策焉惟是自守而已国有斯池也则凿之而使深国有斯城也则筑之而使高然又非专恃此城池也必也为人君者与斯民同守之其君自能效死而斯民亦感其君平时之恩患难相从而弗去此为有地利兼有人和是则可为也按孟子他日之告文公也一则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再则曰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此效死而民弗去之本也圣贤之谋人国势有强弱时有难易始终以帝王大道行之必不肯出於权谋苟且之说其道可强可弱可常可变似迂远而非迂远後世有谓孟子穷於策滕者非善读孟子者矣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太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後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己矣

此一章书见立国者当为善也滕文公问曰滕薛相倚有如唇齿今齐人取薛地而将筑城则滕益孤而齐益偪矣寡人甚恐当如之何而可免於吞并乎孟子对曰敌国外患从古有之昔者大王居邠狄人时来侵扰大王遂弃去邠地至於岐山之下居焉当是时非择岐山为兴王之地而取之也盖由廹於狄难不得已也惟大王能为善於不得己之时故周家王业由此而起苟後之为人君者能如大王之为善其後世子孙亦必有应运而王者矣然君子创基业於前垂统绪於後但能为所当为使後世子孙可继续而行耳若夫兴起王业成一统之功则天之所为非人力所可必而君子初心未尝计及於是也今齐强滕弱君将奈彼何哉止宜勉强为善尽其在我听其在天而已矣夫强为善一言非止为滕君目前之计实有国家者经久之谋汉儒董仲舒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强勉行道则德日起而大有功可谓得孟子之意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於斯二者

此一章书见立国之道有二说而滕当以守为主也滕文公问曰滕褊小之国也竭尽财力以事齐楚之大国则不能免其侵凌之祸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始居於邠狄人时来侵犯始事之以兽皮币帛则不得免焉继事之以走犬良马则不得免焉终事之以明珠美玉则不得免焉大王乃会集邠民之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愿欲者非皮币犬马珠玉也乃吾邠之土地也吾尝闻之君子以爱人为心不以土地之生物养人者至於争地以战反害乎人尔二三子莫患我去之後便无君长但使有人抚安尔等是即尔之君长也我将舍此而迁於他方矣遂弃去邠地经过梁山而作邑於岐山之下以居焉当其初去之时邠人相与言曰吾君乃仁人也我辈赖以为安何忍舍之於是从之迁岐者人衆争先有如归市以大王之事言之此乃迁国以图存固一说也或者又曰国家土地原祖宗贻与子孙使世世守之非我身之所得专主也纵遭患难但宜效死以守不可舍而他去以或人之论言之此乃守正以徇国又一说也为君今日计请於斯二者之中择取其一勉强行之而已矣总之立国以仁民为本为人君者必先能仁民而後可以讲随宜处置之法本末先後万世不能易也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於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後丧踰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此一章书见人主见贤不可不专听言不可不审也鲁平公因乐正子称孟子之贤将出而就见孟子有嬖人臧仓者忌之乃阳为不知而请曰他日君有所出则必先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马矣有司尚未知君将何往臣敢有请焉平公曰吾将往见孟子臧仓曰吾君乃千乘之尊孟子一匹夫而已何故吾君不自尊重而轻身以先加礼於匹夫无乃以孟子为贤者乎夫贤者举动必循乎礼行事必合乎义礼义原从贤者而出而孟子之後丧其母过於前丧其父厚母薄父是不知礼义而不得为贤者矣君勿轻身而往见也於是平公惑於其言应之曰诺遂止而不往见焉按小人之谗君子也其词近正其术甚巧故能转移人主之意而使之从为人主者亦惟谋於公朝博采衆议而无取信於小人之口斯可矣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後丧踰前丧是以不往见也曰何哉君所谓踰者前以士後以大夫前以三?而後以五?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谓踰也贫富不同也

此一节书见小人之毁易入而正人之说难行也鲁平公既惑於臧仓之言不见孟子乐正子乃入见平公而问之曰君乘舆已驾矣奚为不往见孟轲也平公曰向吾欲见者为其贤也今或有告寡人者曰孟子之後丧其母踰於前丧其父则失礼义之中正而不得为贤矣是以不往见之也乐正子曰何哉君之所谓後丧踰前丧者岂谓其前葬父用士之礼後葬母用大夫之礼前祭父用三鼎後祭母用五鼎如此之厚薄不同与平公曰吾所谓踰者非谓此也谓其葬母之棺椁衣衾美过其父也乐正子曰若此者非所谓踰也盖孟轲前为士其家贫贫则力不能厚故不免於薄後为大夫其家富富则力能从厚故不敢俭其亲丧具厚薄称家有无乃所谓礼非所谓踰也君以此为非贤不亦过乎夫乐正子之言辩矣而不能囬平公之听何也洪范有言听曰聪聪作谋听之不聪乱是用长君人者其慎诸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於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此一节书见圣贤不怨不尤乐天知命之学也乐正子不能释平公之疑退而见孟子曰克以夫子之贤告於君君以克之言为然将欲就见也嬖人有臧仓者进後丧踰前丧之言以沮君是以中止而不果於来也此固君听之不聪而谗人之言亦可畏矣孟子晓之曰君子之道其遇而行也或有人先容以使之其不遇而止也或有人中沮以尼之是行止似系乎人矣然所以行所以止非人之所能也有天存焉吾今日不遇鲁侯以行吾道是气数之厄天之未欲平治天下也彼臧氏之子一嬖人耳安能以人力害我而使我不遇於鲁侯哉但安之可也夫乐天知命圣贤之学也敬天用贤则帝王之事也君子小人之消长为天命去留所由分中庸去谗劝贤之说人君可勿深思与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四

 

卷十五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五

孟子【上之三】

公孙丑章句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於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於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爲与曰以齐王由反手也此一章书见爲治当以王道而不当以霸术也公孙丑问於孟子曰昔者齐国贤相桓公时有管仲景公时有晏子二人功业显着後来未有能继之者设若夫子当路於齐而居管晏之位其取威定霸之功业

可使复见於今日乎孟子曰齐人识见止囿於齐今子诚齐人也亦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外此而学术事功光明俊伟高出管晏之上者皆所不知也子独不闻曾西之言乎昔者或人问曾西曰吾子自视人品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不安曰子路在圣门乃吾先祖曾子所敬畏者也我何敢与之比方乎或人又问曰子既不敢比子路然则吾子自视人品与管仲孰贤曾西乃艴然不悦曰尔何乃比我於管仲管仲相齐桓公委心信任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四十余年如彼其久也其所立功业皆以机权变诈得之殊无有光明正大可言者如彼其卑也尔何乃比我於此人乎由曾西与或人问答观之管仲者曾西之所不屑爲也而子乃爲我愿之乎其待我亦浅矣公孙丑曰夫子薄管晏而不爲胡不以其功观之管仲以其君桓公爲诸侯盟主而称霸於当时晏子以其君景公行先王善政而显名於天下人能爲二子是亦足矣夫子犹以爲不足爲与孟子曰设使我当路於齐而得君行道则将使天下之民举安以齐王於天下如转手之易耳岂特以其君霸显而已哉此吾所以薄管晏不爲也宋儒杨时有言譬之御者子路则范我驰驱而不获一禽者也管仲之功诡遇而获禽耳其论确矣是故学者必能以诡遇爲羞始可以几臯夔伊传之爲臣爲君者必能使诡遇者不得进始可以几禹汤文武之爲君亦在乎慎辨之而已矣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犹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於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

此二节书见文王之难於大行由商多贤圣之君也公孙丑曰夫子以管晏爲不足爲弟子固已惑矣今言以齐王犹反手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惠鲜怀保之德其及於人者盛矣又享寿百年而後崩德之施者远矣然而教化仅及於西土犹未浃洽於天下至武王继之而缵绪克商周公继之而制礼作乐然後教化大行於天下文王王天下之难如此今言王齐犹反手之易然则非惟管晏不足爲即文王亦不足法与孟子曰文王盛德何可当也其所以致王之难者所値之时势难耳盖商之天下始於成汤之创业以至於武丁之中兴其间太甲太戊祖乙盘庚贤圣之君凡六七作其深仁厚泽浸灌民心天下之归殷久矣久则民心爱戴既深难变而之他也当武丁之时国运虽衰王业未改一加振作遂能朝诸侯而有天下犹运掌之易也纣虽稔恶去武丁之世未久也其在下则旧臣老成之家与夫旧民仁厚之俗其在上则修齐教化之流风与夫纪纲法度之善政犹有存而未亡者又贵戚之卿则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异姓之卿则有胶鬲此五人者皆贤人也相与後先而辅相之故纣虽无道必久而後失之也当是时无有尺地而非商之土也无有一民而非商之臣也然而文王由地方百里之岐周而兴起其大小固悬絶矣是以文王虽有莫当之盛德而致王若斯之难也岂可谓文王不足法哉历考创业之主未有不出於艰难者至子孙蒙业而安其知之者鲜矣周公大雅诸篇多歌咏王业艰难成王能知之遂爲周家一代令主後世人主法成王焉可也

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鎡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逹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此二节书见齐之易王以其时势可乘也孟子又告公孙丑曰知文王当日王天下之所以难则知今日王天下之所以易矣齐人尝有言曰凡人之作事虽有智慧之巧不如乘其可爲之势乃可以济其事凡农之治田虽有鎡基之备不如待其可耕之时乃可以利其用观齐人之言则知王天下者必有资於时势矣吾之言以齐王犹反手者正以齐有可乘之时势真有至易而无难者也昔夏后殷周之盛时王畿之地不过千里今齐地亦方千里固已有其地矣且民居稠密鸡鸣犬吠之声自国都以至四境处处相闻又已有其民矣有其地是地不待更爲开拓而已辟矣有其民是民不待更爲招集而已聚矣土广民稠如此视彼尺地一民莫非商家所有者不亦异哉乘此国势而行仁政则人民之归附益衆土地之开辟益广其一统而王天下谁得而禁止之哉夫齐以土广民稠孟子遂许其易王若夫四海一统天下一家无爲而治不尤易易乎虽然知其易尤当图其难必也勅天之命惟时惟几务使深仁厚泽周浃天下而不敢以己安己治爲心然後国家全盛之势可以历万年而无替矣

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时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时者也饥者易爲食渇者易爲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爲然

此三节书见齐当易爲之时故能事半而功倍也孟子又告公孙丑曰齐之土广民稠固有可乘之势矣然不止此也盖自文武造周以来至今七百余年无有能继文武而兴者王者不作未有稀濶於此时者也与商之贤圣继作异矣干戈赋敛无时休息民之憔悴於暴虐之政未有甚於此时者也与商之犹有善政异矣当此之时能行仁政如饥者但得食即以爲美而易爲食如渇者但得饮即以爲甘而易爲饮是恩不必深而感恩者自衆也孔子尝有言曰德化之流行心相感通其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殆速於置邮而传王命焉使当今日饥渇之时乘万乘大国之势而行悦民之仁政举其憔悴而苏之吾知流行必速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之困苦也故所施仁政之事虽仅半於古人而不必百年不必继世致王之功必反倍於古人正惟此时爲能然也所谓以齐王犹反手岂虚语哉夫事半功倍之说三代而下其得天下也往往如是然其取之也易故其失之也亦不难则是说也可以进於应运开创之时而不可进於继世守成之日率作兴事臯陶所以告大舜也所其无逸周公所以告成王也後世爲人君者法古人所爲而力行之勿惮其难亦勿狃於易焉可也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此一章书见圣贤治心之学也公孙丑问於孟子曰夫子一旦加齐卿相之大位得行其所学之道焉虽由此爲管晏而成霸功爲伊周而成王业固夫子之所优爲亦不足爲怪矣但任大责重如此不知亦有所摇动於心否乎孟子曰谓我当大任而於心有所动者否也我自四十之时心已不动矣况今日乎公孙丑曰吾闻古有勇士孟贲力能生拔牛角於世畧无畏惧今夫子当大任而能不动心若是则夫子之勇过孟贲远矣孟子曰如但以无所畏惧爲不动心而不必深论其事此亦何足爲难求之世间往往有其人焉如吿子者盖能先我而不动心不必至四十时矣夫不动心之学孟子四十始能而吿子反能先之者何也先也者即所谓助长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也是故善爲学者必循序而渐进善爲治者必久道而化成

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毫挫於人若挞之於市朝不受於褐寛博亦不受於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後进虑胜而後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爲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

此四节书见不动心各有其道也公孙丑问曰夫子言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敢问人之不动心者亦必有所以不动之道乎孟子曰凡人之不动心者真似浅深不可一槩而论然皆各有所以不动之道也古有勇士北宫黝彼所以养其勇也肌肤挺然而不挠目睛凝然而不逃推其必胜之心思以一毫小挫於人如挞之於市朝之中必不肎以其小而受之不惟不受於褐寛博之贱夫亦不受於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与刺褐寛博之贱夫相等殊不见世间有可以畏惮之诸侯如以恶声加之则必以恶声报之此其人身可杀而志不可夺盖以必胜爲主者也吾所谓不动心有道者此其一也古又有勇士孟施舍彼所以养其勇也尝自言曰我当未战之时虽其势难於取胜而我视之与可以胜无殊惟知勇往直前而已若量敌之势弱於我而後进兵虑我之必胜於敌而後会战是无勇而畏惧三军之事者也我所不能爲也观舍此言彼岂有百战百克之勇能爲必胜者哉但胆气素定视不胜犹胜能无畏惧而已矣此其人盖以无惧爲主者也吾所谓不动心有道者又其一也孟施舍以无惧爲主是专务守己者於儒者中畧似曾子曾子平日凡事反求诸已者也北宫黝以必胜爲主是专务敌人者於儒者中畧似子夏子夏天性狷介不轻下人者也夫孟施舍北宫黝此二子者皆匹夫血气之勇亦难定其孰贤然而就中较量则孟施舍之所守爲得其要焉盖黝务敌人是求在人者也求在人则有时而不可必舍专守己是求在己者也求在己则无往而不自由此舍之所守为得其要而非黝之所能及也夫黝舍者孟贲之类也彼告子者孟贲黝舍之类也凡有志於学者将以学为圣贤也而反流於匹夫之勇而不觉可乎圣贤之学本无二道而异端之说乃有千岐始於择焉不精终至劳而罔获可不慎与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寛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此二节书见圣贤相传不动心之正道也孟子又吿公孙丑曰吾言孟施舍似曾子而曾子不动心之道果何如昔者曾子谓其弟子子襄曰子好勇乎夫勇有大小彼血气之小勇不足好也吾尝闻义理之大勇於吾夫子仲尼矣夫子以天下惟理为可恃苟反之於自而理有不直则其气自馁所敌者虽褐寛博之贱吾安得而不惴焉苟反之於自而理无不直则其气自壮所敌者虽千万人之衆吾奋然而往与之相抗而不惧矣由曾子之言观之孟施舍之所守虽视北宫黝为约然仅在於气耳又不如曾子反身循理其所守者尤得其要也吾言不动心有道此则曾子不动心之道也按孟子不动心之学其原盖出於此所谓缩者即以直养而无害也所谓千万人吾往者即浩然之气也孟子愿学孔子以此求之思过半矣惜乎孔孟之言炳如日星而後世犹有好高之徒隂入於告子之流而不自知者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气不得於心勿求於气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此二节书见不动心之道当内外交相养也公孙丑又问曰黝舍曾子之不动心吾知其各有道矣敢问夫子之四十不动心与吿子之先夫子不动心其道可得闻与孟子曰欲知告子之不动心当观其言告子之言曰言以明理为逹所言而於理不达是不得於言也则当舍置其言而勿求其理於心恐以求心之故而动其心也心以顺理为安所为而於心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勿求其助於气恐以求气之故而动其心也此告子不动心之指也就其言而论之不得於心勿求於气似乎不以所重狥其所轻犹云可耳若夫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则一身冥然无主其不可也必矣然所谓可者犹有说焉夫心之有志所以主宰乎身而役使乎气是气之将帅也气以充满乎一身而聼命於志是志之卒徒也志固为至极而气即次之我故曰人当持其志使帅有常尊而又当无暴其气使体有常充可也彼谓不得於心勿求於气者但知强持其志岂能无暴其气乎其为不可则一而已公孙丑未逹志至气次之义又问曰夫子既曰志为至极气为次之则志重於气人但当守其志可矣乃又曰无暴其气而气亦在所当养者何也孟子曰志气本不相离持养不可偏废如志之所在专一则四肢百骸皆随其运用固足以动乎气然使气之所在专一则心思意念或不及管摄而志亦反为其所动矣今夫人之步履至於倾跌而蹶者奔走至於急遽而趋者是皆猝然之间气失其平也而反能震动其心使之惊惕而不寜岂非气壹动志之验乎夫志壹能动气可见志为至极气壹能动志可见气即次之此所以既持其志又必无暴其气也子何以此为疑哉按持其志无暴其气者内外交养之学也诗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又曰慎尔威仪无暴其气者慎威仪之谓也孟子蹶趋之说盖本诸此由蹶趋推之凡盘於游畋躭於声色可以动志之类皆蹶趋也圣明之主可不以此为戒与

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於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此五节书见不动心之学贵於知言养气而养气贵於集义也公孙丑问曰告子之不动心固出於强制矣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何所长於吿子而能然也孟子曰我之异於告子者有二端焉我於天下之言究极其理而知其是非得失之故则与告子之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者异矣我於吾所固有浩然之气能善养之而全其盛大流行之本则与告子之不得於心勿求於气者异矣此则吾所以不动心之道也丑又问曰气则一也而夫子曰浩然必有说矣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曰浩然之气惟人自养之自知之未易言也试以其本体言之其为气也至大而不可限量至刚而不可屈挠但恐人不能善养之耳诚能自反常直顺其自然以养之而不至有所害焉使其至大者犹夫初也至刚者犹夫初也则其气自然充塞於天地之间矣又试以其用言之盖天地间皆道义也惟能养吾浩然之气则其为气也配合乎吾心裁制之义义所当为者气即助之以有为配合乎吾心自然之道道所当行者气即助之以有行是天地间不可一日无道义则不可一日无浩然之气苟无是气即道义所当为而无气为助亦委靡退缩而馁矣然气之养成也固足配道义而其始养也实有资乎道义必由平日工夫事事合义久之则心无愧怍此气自然?生是乃集义所生者非一事偶尔合义便可感激奋励掩袭於外而取之也若无集义之功则所行必有不合於义而不能慊然快足於心者心既不慊则气亦从此不振而馁矣夫心之慊与不慊由於义之集与不集则义本心中自有之理而不在於外明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正以彼言义在於外而不在於心故也既以义为外则必不能集义以生气其先我不动心者不过悍然不顾袭取之而已岂真能不动心者哉夫孟子言气必本於集义言义必归於慊心此即大学诚意自慊之学也能於此求之修齐治平之道思过半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苖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苖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芸苖者也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此一节书见集义者贵於有事而有事者贵於纯全其功也孟子告公孙丑曰气既由集义而生非由义袭而取欲集义者必须有事於义孜孜汲汲使所行皆得其宜焉而又不可预为期必使进修之志或杂於谋利之私也常须存此有事之心不可一时或忘而又不可躁进欲速有所作为以助其长也慎无若宋人然宋人有忧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以助其长者芒芒然归谓其家人曰今日吾疲甚矣苖之不长者吾助之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则苖已槁而死矣今天下养气者始之以期必之心继之以助长之念其不为宋人之助苖长者盖亦寡矣以养气为无益而舍之不事者不耘苖者也知气当养而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於气而又从而害之是故直养而无害之功则为我所长耳按吿子之学失在助长而後世学者失在不知有事夫助长者知有事而误焉者也使一无所事其失不尤甚乎是故学莫患於自弃而志不可以不立也

何谓知言曰詖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於其心害於其政?於其政害於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此一节书见不动心之学必贵於知言也公孙丑又问曰夫子之善养气既得闻命矣而又曰我知言此谓何也孟子曰凡人言语皆本於心吾因其辞之顾此失彼一偏而詖则知其心见理未明为私欲之所障蔽故也因其辞之高谈濶论泛滥而淫则知其心蔽锢已深为私欲之所迷?故也因其辞之违背正论奇僻而邪则知其心惑於他岐与正理判然离异故也因其辞之支吾无定屡变而遁则知其心屈於正理自觉穷极而难通故也夫蔽陷离穷生於其心岂惟言受其病则将害於其政而大纲不举矣?於其政则亦害於其事而万目不修矣心术一谬纲纪皆差理固有必然者虽後有圣人复起能以一言定天下之是非亦必从吾害政害事之言而不可易矣吾所谓知言者如此若吿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何足以语此哉此我之不动心所以异於告子也宋臣欧阳修曰自古毁誉之言未尝不并进於前而聼纳之际人主所难盖左右之人朝夕出入其所谗谀能使人主不觉其渐惟在抑左右隂荐之言采缙绅公正之论若修者诚善?孟子知言之蕴者与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顔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於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於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此二节书是公孙丑以圣人推尊孟子而孟子不敢居也公孙丑曰昔孔门弟子宰我子贡列言语之科皆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顔渊列德行之科皆善言已身素有之德行孔子兼此二者然犹不敢全任曰我於辞命则不能也今夫子既知言则洞晰乎辞命之理又善养气则体备乎德行之实兼衆贤之所不能兼任孔子之所不敢任夫子岂不既圣矣乎孟子闻而惊叹曰恶以我为圣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於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者极至之称此岂吾所能哉我但以圣人之道学诸已而不厌又以圣人之道教诸人而不倦如斯而已子贡曰学而不厌必深知义理之无穷故融会贯通始终无斁乃所谓智也教而不倦必不见人我之有间故涵育熏陶乐与同善乃所谓仁也仁而且智则体用兼备夫子业已圣矣虽欲辞其名岂可得乎子贡孔子问荅之言如此由此观之圣之名孔子尚不敢居子乃以我为圣是何言也总之圣贤为学当仁不让者任道之勇日见不足者求道之心孔子孟子虽造诣微有不同其於为学则一而已矣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顔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曰姑舍是曰伯夷伊尹何如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此三节书是孟子因公孙丑之问而明其志独宗孔子也公孙丑问曰昔者窃闻之圣人之道备诸已虽大而无遗传之人则分而各得如子夏子游子张或得圣人之文学或得圣人之威仪皆有其一体如冉牛闵子顔渊气质不偏理义完备具有圣人之全体但不能如圣人大而化之不可限量耳夫子既不敢比孔子敢问於此数子何所处乎孟子曰凡人立志须取法乎上数子虽贤且姑置之吾未肎以之自处也公孙丑又问曰数子既非所处若伯夷伊尹二人夫子於此何如孟子曰伯夷伊尹之道与我不同即以出处一节论之非可事之君则不事非可使之民则不使世治则进而仕世乱则退而隐是以淸为其道者也伯夷是也得君则仕何所事而非君得民则使何所使而非民世治固进而仕世乱亦进而仕是以任为其道者也伊尹是也若夫可以仕则进而仕可以止则退而止可以久则久而留可以速则速而去在已无意必固我之私於世合用行舍藏之妙是得时中之道者也孔子是也此三等造诣各极其至皆古之圣人吾所行一未有能焉但此心则惟愿学孔子因时制宜揆义理之自然审事几之至当而已我於孔子同道而夷尹不同也可见孟子不敢自居圣人固存心之至虚而必愿学孔子又立志之至确凡人立志必以最上者定其趋向斯取法不偏用力不懈孟子事君则言称尧舜自任则愿学孔子诚不敢以次焉者自安也

伯夷伊尹於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曰然则有同与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此二节书言圣人之道虽不同而其根本节目之大者则无不同也公孙丑问曰伯夷伊尹孔子夫子以为皆古圣人是夷尹二人於孔子无可优劣若是其班乎孟子曰否不但伯夷伊尹自生民以来圣人非一求其道德事功之盛如孔子者未之有也公孙丑又问曰伯夷伊尹固不能与孔子并然既俱为圣人亦有相同之处与孟子曰相同之处乌得无有假如得百里之地而为之君土虽不广彼三圣人之德皆足以慰四方悦服之心副兆庶尊亲之望朝诸侯有天下坐致无难若使行一不义之事杀一不辜之人在他人虽觉甚小彼三圣人之心义精仁熟无一毫人欲之私功利之念即可以得天下亦不为也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德极其盛心极其正根本节目之大惟在於此是则其所同也可见圣人作用虽有各别本体则无少异然三圣之中独尊孔子者则以其本末一贯小大兼该圣人至此无有几微之遗憾观其同益知其所以异孟子之论圣精矣

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於夫子贤於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後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於走兽凤凰之於飞鸟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类也圣人之於民亦类也出於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於孔子也此四节书是言孔子之不同羣圣人以明愿学之意也公孙丑问曰夫子谓生民以来未有孔子敢问其异於夷尹者若何孟子曰此非独吾言之孔门弟子已先言之矣圣人原不易知宰我子贡有若智识高明皆足以知圣人即使自处污下欲推崇其师亦决不至阿私所好而空誉之则其言之可信明矣宰我之言曰自古圣人首称尧舜然尧舜以道治天下勲业在一时夫子推尧舜之道以教万世之天下勲业在万世以予观之贤於尧舜远矣子贡之言曰古来圣人不一要皆可考而知如礼所以饬政见其所制之礼或烦或简则当日之政尚质尚文可知乐所以象德闻其所作之乐或善或美则当日之德性之反之可知由百世之後差等百世之王莫有能违我之鉴别者但见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吾夫子以一身备帝王之政以一心兼神圣之德者也有若之言曰我尝旷观天下岂惟民哉即如麒麟之於走兽凤凰之於飞鸟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为飞为走为山为水不可谓之非类也圣人之於民有形有性俱受之於天亦同类而已但圣人能践其形能复其性虽与衆共生而夐然出於其类拔乎其萃耳以我观之自生民以来出类拔萃之圣人非一未有如孔子之盛者也三子之言如此则孔子之为圣自古莫及岂独伯夷伊尹乎此吾所以愿学也按战国时邪说横行人皆溺於功利孔子之道不明故孟子因公孙丑之问既自言知言养气之功复言愿学孔子以见其渊源有本後世始知孔子之道真可以治天下国家无不尊王黜霸则皆孟子之言?之也其有功於圣道岂不大哉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此一章书是论王霸之公私不同而人心之感应亦异也孟子曰世之论治者率以王霸并称而不知其公私之辨以土地甲兵之力假仁之名以济其私则谓之霸霸者必有大国乃可以成一匡九合之业若以大公至正之德行救世安民之仁则谓之王王者不待有大国自可以朝诸侯王天下故汤之王以七十里之亳文王之王以百里之岐周此其明验也王与霸既不同故人之应之者亦各异彼霸者之以力假仁亦足以服人矣然非真心爱戴特迫於强大力不能抗不得已而服之耳若王者之以德行仁人之服者中心爱慕喜悦?於至诚无所勉强即如七十子之於孔子初无势力位号之聨属而周流穷困相从不舍无有异也大雅文王之诗曰王者之化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所思而不服此正王者以德服人而天下皆心悦诚服之谓也彼霸者何足以语此哉从来王霸之论未有若孟子此章之明切者可见得天下全在仁不在力三代而下如汉唐宋之贤君以寛代虐务爱惜百姓与天下休养生息皆享国长久彼行事之近於王者且然况实以德行仁之王者乎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此一章书是言有国者荣辱皆由於已不可不自勉於仁而此二节先即恶辱之情勉以强仁之事也孟子曰好荣恶辱者人之常情不知荣辱无常惟人自取人君能奋?为仁则身尊国显不期荣而自荣矣若安於不仁则身危国乱不期辱而自辱矣夫不仁既足以致辱今恶辱而反居不仁是必不能免于辱犹恶湿而反居洼下之地必不能免於湿也人君如诚恶之则莫如去不仁而为仁不自挟其贵而贵者惟德不自恃其尊而尊者惟士贤者使在辅弼之位而匡君正俗能者使在百司之职而趋事赴功幸而国家闲暇无敌国外患之忧及是时君臣上下益加兢惕修明其政凡大纲小纪秩然不乱修明其刑凡五刑五罚咸得其平如此则用人行政孜孜汲汲惟务修德以自强根本既立威命自振虽有强大之国必且翕然畏服拱手而聼命矣何荣如之由此观之治天下国家不可一日不从事於仁贤能即行仁之人政刑即行仁之具闲暇即行仁之时然三者之中时尤难得易失人但欲坐享太平偷安无事不知在上者既厌倦万几在下者即养交持禄人才销歇纪纲隳坏祸患无不从此而起昔人以晏安比之鸩毒岂虚语哉

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已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此四节书申言荣辱之所由致无不本诸已也孟子曰人君欲强仁以求荣则当及时以图治昔周公作鸱鴞之诗托为鸟言曰及天未阴雨之时往取彼桑根之皮以补葺巢之牖户使之坚固以避阴雨之患今此在下之民其或有击射而侮予者乎孔子读诗而赞之曰为此诗者其知制治於未乱保邦於未危之道乎夫人君能及时而治其国家如鸟之及时而为巢则无隙可乘谁敢侮之诗与孔子之言如此仁则荣之说不益信哉今之为国者不知深谋远虑思患预防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以纵欲怠傲以偷安君臣上下政荒而不问刑虐而不恤其不仁如此则国非其国而侮之者至矣是自求祸也何辱如之乎观仁之荣知福所由臻观不仁之辱知祸所由集仁不仁由已则荣辱岂自外至可见祸福无不自已求之者大雅文王之诗曰为人君者知天命不易承而反身克已长思与之配合则天心丕佑盛大之福皆其所自致矣商书太甲之篇曰已无罪而天降之灾或犹可避自为不善而陷於祸则决不可得生诗之言即福自已求之谓书之言即祸自已求之谓也好荣恶辱者可不醒哉可见天命不常常於有德降祥降殃皆人事所感召断断不可委之气数以自寛其责昔唐臣李泌告君曰天下人皆可言命惟人君不可言命若一言命则政事皆无用矣此诚千古至言也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於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於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於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

此一章书是以实行王政望时君而先举王政之当行者详列之也孟子曰天下之大势在人心而人心之向背则惟在其君之行政如贤能之士君所赖以共治其国者也於贤则尊礼之使有德者尽其匡弼於能则器使之使有才者展其猷为如是则俊杰济济莫不在位天下之士皆悦我用人有道而愿立於其朝矣至於交易有无有市区焉所以为国通财货若逐末者多则使各出市宅之租以抑之而不更征其货若逐末者少则但治以市官之法而已并不税其廛则天下之商皆悦吾立法之便而愿藏於其市矣道路出入有关焉所以为国备非常不过设此以稽察往来之传节防杜奸宄而已不征其货税则天下之旅皆悦吾柔远之义而愿出於其路矣农为国之本耕者终岁勤动最宜轸念但修井田之法使八家合作助耕公田而不税其私田之入则天下之农皆悦吾薄敛之政而愿耕於其野矣居民所以实其国其民既有恒业则非游民其所居既为积货之廛则非旷土诸如夫家之征一里之布本以惩游民旷土者槩不征之则天下之民皆悦吾厚下之仁而愿为之氓矣王政行而人心附有如此者总之天下虽大不外此五者之人而五者之中士为尤急盖佐人君创制立法使商贾行旅耕农居民各得其所者全在贤能俊杰故行政乃得人心之本而用人又行政之本也

信能行此五者则隣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於天下无敌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一节书是言行王政之必王也孟子曰王者之政能使士农商贾居民行旅无不归心如此特患今之人君不肎实心举行耳果能行此五者则政事修明恩德旁浃其所感被岂但本国之民欢忻爱戴尊之亲之凡隣国之民无不怀乐土之思切来苏之望皆仰之若父母矣既仰之若父母则隣国之民无异我之子弟假如隣国之君欲率其民以攻我是率其子弟以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无此悖逆之理其断乎无济可知如此则天下之大安有与我为敌者夫至无敌於天下则是膺天命而为天吏凡逆天害民之国皆得而征讨之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无非恭行天罚东西朔南何向不服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夫王天下在得人心得人心在行王政孟子既屡言之此又决言行王政之必王以见其必不可不行然人心得之甚难失之甚易有一政不举即有一民不附未有天下当思人心得之之难既有天下当思人心失之之易则久安长治千万年丕基不拔矣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於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於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此一章书是勉人君法先王行不忍人之政也孟子曰人受天地之气以为形即禀天地生物之理以为心凡见人不得其所即有一不忍之心萌动於中此固不分圣凡无不同具但人虽有是心率为物慾所蔽不能推而逹诸行事惟先王则全体流通触处周徧不忍人之失养则制田里教树畜即有政以厚其生不忍人之失教则设学校明礼义即有政以复其性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随感随应随应随足天下虽大其治之也不犹运诸掌上之易乎先王能全其皆有之心如此夫天下之人至不齐矣天下人之与先王甚悬絶矣而谓其皆有不忍人之心者於何见之是当於猝然?露之顷观其自然莫强之意有如今之人乍见一无知之孺子将入於井无论贤愚必为之怵惕而惊惧不寜恻隐而伤痛甚切此其心初非为内交於孺子之父母而结好也非为要誉於乡党朋友而掠美也并非恶居不仁之名而惧人之谤议也动於不容已而?於不及觉不知其然而然亦不期其同然而无不然此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人人有是心先王亦不过有是心先王有是心遂成其为先王凡人有是心仅成其为凡人但以先王能行凡人不能行耳然则人主欲法先王苟非以实心行实政使天下之民无不实被其泽虽有仁心仁闻亦何益哉

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此四节书是推言四端之心皆人性所固有而见扩充之功不容己也孟子曰由乍见孺子入井一事观之可见无恻隐之心天下必无是人人皆有恻隐之心可知推之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或有所感而即动或因所触而即形无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天下亦必无是人人皆有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可知矣然是四者之心所以感即动触即形者其故为何盖恻隐非他吾性中固有是慈爱之真肫然不容已仁之端也羞恶非他吾性中固有是裁制之宜截然不可紊义之端也辞让非他吾性中固有是谦?逊顺自然之品节礼之端也是非非他吾性中固有是分别去取不爽之鉴衡智之端也有是性即有是情是四端为人人之所共有即为人人之所皆能人心之有四端犹人身之有四体也乃或自谓不能而不反求诸已是自贼而已或谓其君不能而不责难於君是贼其君而已夫人而可自贼乎哉事君而可贼其君乎哉诚使凡有是四端者果能自加察识即从一念之感动一时之发露推而扩之使其无念不然无时不然以充满其全量将见四者之心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沛然勃然有不可遏塞者矣苟至於能充之则仁义礼智之用自然推行各当暨讫无外四海虽大足以保之而无难苟不充之则性分既亏彝伦日斁虽至亲若父母且不足以事之况四海乎是知人君有是心始则患在不能察识既察识则又患在不能扩充孟子吿梁惠王即不忍民饥一事引之以王道告齐宣王即不忍觳觫一念引之以?政施仁无非欲其察识此心以尽扩充之功用而梁齐之君虽知之而不能行故孟子至此又痛切言之其词愈危而其意愈切矣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於函人哉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

此一章书是勉人择仁而处尽反求诸已之功而先即其不可不择者言之也孟子曰天下之人同此心即同此理及其习尚一殊而善恶遂至悬絶即以一技言之彼矢人之心岂不仁於函人之心哉乃矢人以矢为业则专精於矢惟恐矢之不利而不伤人函人以甲为业则专精於甲惟恐甲之不坚而伤人巫利人生匠利人死亦复如是可见术之於人所系甚大习於仁则仁习於不仁则不仁故不可不慎也孔子有言曰习俗移人贤者不免里有仁厚之俗择居者尚以为美人若择术而不於仁是不知美恶之别焉得为智乎由孔子之言思之仁之为道自天所与而言则天地生物之心得之为最先所以统四德该万善而为良贵之首乃天之尊爵也自其在人而言则有天理自然之安无人欲陷溺之危为日用所当处而不可暂离者人之安宅也莫为之御而自不处仁是有尊爵而弃之有安宅而舍之是非颠倒不明已极虽欲不谓之不智岂可得哉盖性相近习相远人若随俗习非不知其恶而自陷於恶所以古之圣王兢兢业业屏奇技淫巧远宦官宫妾日求谠言日亲正士惟恐稍一狎近不义即为外物蛊惑为圣为狂所分在此而已

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已而後??而不中不怨胜已者反求诸已而已矣

此三节书是勉人之自力乎仁也孟子曰夫不智则不能择仁而处即为不仁之人矣不仁之人自然嗜慾锢蔽私累蒙惑益以不智至於不智而礼之孰合孰违义之孰当孰否皆不能察亦遂无礼无义四者俱无则人道已丧自置其身於卑贱之地天下之有德无德者皆可以役使之是为人役而已既为人役虽有愧耻之心终不能免譬如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即欲不爲弓矢岂可得哉如耻为人役而必求所以免之亦无他术莫如反其不仁而为仁耳盖仁者之於仁犹射者之於射必内正已之志外正已之体极其审固而後?矢?而不能中则不怨人之能中而胜已者惟反求诸已内外之体有不正而已矣为仁由已而不由於人何以异此一为仁而智与礼义无不毕具天下方宗而仰之又奚人役之足忧乎盖天下之道二出乎仁则入乎不仁仁则有安富尊荣之乐不仁则有败亡戮辱之苦然仁初不待外求能?愤自强反诸已而具足特患人不肎立志耳故孟子危言以激之复正言以勉之无非欲其立志以自强而已矣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已从人乐取於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於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此一章书是言取善不可不极其量也孟子曰古昔圣贤不一而好善之心则同圣门子路人告之以过则喜得闻而改之其乐於迁善如此夏王大禹闻人之善言则屈已拜而受之其乐於受善如此若夫有虞大舜规模气象视由禹更有大焉舜视此善本天下大共之理故以天下之善公之天下之人而与同之不存一已之见於心而虚心以从人不知善之在已也不存一人之见於心而见人之善则乐取之不知善之在人也形迹俱冺物我两化融融然同处一善之内自耕於历山陶於河滨渔於雷泽以至登庸而为天子无在非取於人以为善其乐善之至穷逹不移终始无间又如此由今思之舜取人之善以为已善虽未暇代为人计然天下有善者以见取为荣益日进於善未有善者以不见取为辱亦思共勉於善是与人为善者也至於与人为善则是成已而即成物独善而备兼善有如天覆地载无不生成长育君子之善莫大於此取善之量必如是而始尽哉盖尝论之人君如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然日月雨露雷霆霜雪各司其职惟成一天之善人君之道渊默无为然兵农礼乐工虞水火各效其能亦惟成一君之善若稍吝容纳或疑其沽名市美则人皆消沮伏匿不敢自献其善人君虽欲为善从何取之故孟子从由禹上溯大舜以见善不可不取取善又不可不极其量也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於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於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凂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处世贵乎中正无取一偏之行而此先言伯夷之偏於淸也孟子曰商周之间有伯夷者其生平制行惟一於淸非可事之君则弗事非可交之友则弗友故其时国君有不善者必不肎立於其朝国人有不善者必不肎与之言使其立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则一息不能自安如衣朝衣冠朝冠坐涂炭之内其疾恶之严如此推其心非独不与恶人言而己虽与乡人并立其冠不正不过偶然之小失必望望然急去之若将汚累及己又非独不立恶人之朝而己虽诸侯卑躬折节善其辞命以交接之礼至亦必拒之不受其所以然者以就之即不洁必至降吾志而辱我身故断断然弗屑已吁观夷之处世无一可与之人然则非黄农虞夏果无托足之地哉惟其若此所以为伯夷与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於我侧尔焉能凂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此一节书是言柳下惠之偏於和也孟子曰鲁之大夫有柳下惠者其生平制行惟一於和有君则事之虽污君不以为羞有官则居之虽小官不以为卑其进而仕也不自隐其贤而事人必以其道其不用而遗弃无怨尤之色甚至於厄穷亦无悲闵之意常自言曰凡人立身各有本末尔自为尔我自为我即使袒裼裸裎露其形体在於我侧尔自无礼耳安能污及我哉是以由由然不见一毫圭角日与衆人偕处惟期自不失其正而己虽当欲去之时有留而止之者即从之而止其所以然者视天下无一不可事之君无一不可居之官并无一不可并处之衆何所区别较量於其间正不必以去为洁而屑屑自明其是己吁观惠之处世超然进退穷逹之外主於和光同尘虽辱身降志不以为屈惟其若此所以为柳下惠与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隘与不?君子不由也此一节书是论古人制行未免一偏不可为处世中正之凖也孟子曰吾由伯夷观之其严洁难犯虽纎微细故不肎包容可谓清之至矣然以自律其躬则可若以槩责天下则失於太苛孰非斯人之徒而忍孑孑焉槩摈絶之乎谓之为隘所不免矣吾由柳下惠观之其平易谐俗无人不可交接可谓和之至矣然应世固贵通融而廉隅礼度岂可尽废但云已不失正人之是非可否一槩聼其自然不几以世为玩乎谓之不?所不免矣夫君子处世自有大中至正之道清而不刻和而不流故人人皆可率循就夷惠所造非不自成独至之诣然有意为夷则欲效其清适得其隘不至矫世违俗不止有意为惠则欲效其和适得其不?不至同流合污不止故曰君子不为也孟子生平仕止久速一以孔子为凖此论夷惠之偏而愿学之意隐然言外观其在当时宋薛之馈则受齐之馈则不受季任储子之交则不废而与王驩同使则未尝交一言斯诚处之各得其道後世所当取法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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