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鲁迅的青年时代 附录一 附录二 附录三

一 引言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北京《晨报》开始增加“副刊”,将原来的第五版改为单张,由孙伏园担任编辑。到了星期日那一天,又由蒲伯英主张,编得特别好玩一点,添设“开心话”一栏,请鲁迅帮忙来写稿。因为如他自己所说,“阿Q的影像,在我的心目中似乎确已有了好几年”了,所以他就动手来写他的《正传》,那第一回便署名巴人,在“开心话”这栏内出现了。但在第二次这又移在“新文艺”栏内,一直连登九回,至一九二二年二月十二日这才全部完结。在连续登着的时候,知识阶级一时轰动,有许多人以为某一段仿佛是骂他自己,有的也栗栗危惧,恐怕以后要骂到他的头上,并且因为不知道作者是谁,从“巴人”二字上着想,疑心是蒲伯英,因为他是四川人的缘故。可是鲁迅并没有长久隐瞒的意思,到了全文登了之后,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总之在我开始登载“自己的园地”的中间,我便写一篇题云“阿Q正传”的文章,发表了出来。这大概是说《阿Q正传》很早的一篇文章,距今已是三十多年了,那时我正是乱谈文艺的时代,有些地方说的很不对,那是当然的事情,但当时经过鲁迅自己看过,大抵得到他的承认的。过了一年是一九二三年,鲁迅的小说十五篇合编一册,定名“呐喊”,决定由北大新潮社出版,其时该社名义上由我负责,所以新潮社丛书算是我编辑的,虽然事实上的编排原自归作者办理。可是创造社的成仿吾先生见了这书乃大加批评,说其中只有一篇《不周山》还好,又说这小说集是他兄弟所编,应该是很好的云云。鲁迅因此特地把《不周山》抽出,不留在里边,后来改名“补天”,作为《故事新编》的一篇。我的那篇文章本来也已收在文集里,作为晨报社丛书发行了,但为避嫌计也在第二版时抽了出来,不敢再印。现在为搜集鲁迅研究的资料,觉得不管文章写得错不错,也总是资料之一,心想抄存下来,可是很不容易得到了。晨报社初版本《自己的园地》我自己也已没有,我只知道这曾经收在阮无名编的《新文坛秘录》里,可是这书也很是难找。经朋友帮助,借给一册文载道的《文抄》,在一篇《关于阿Q》中间引有全文,现在得以照样抄了下来,这实在是很可欣幸的。

二 本文

我与《阿Q正传》的著者是相识的,要想客观的公平的批评这篇小说似乎不大容易,但是因为约略知道这著作的主旨,或者能够加上一点说明,帮助读者去了解它的真相,—无论好坏,—也未可知。

《阿Q正传》里的讽刺在中国历代文学中最为少见,因为它多是“反语”,便是所谓冷的讽刺—“冷嘲”。中国近代小说只有《镜花缘》与《儒林外史》的一小部分略略有点相近,《官场现形记》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多是热骂,性质很不相同,虽然这些也是属于讽刺小说范围之内的。《阿Q正传》的笔法的来源,据我们所知是从外国短篇小说而来的,其中以俄国的果戈里与波兰的显克微支最为显著,日本的夏目漱石森鸥外两人的著作也留下不少的影响。果戈里的《外套》和《狂人日记》,显克微支的《炭画》和《酋长》等,森鸥外的《沉默之塔》,都已经译成汉文,只就这几篇参看起来,也可以得到多少痕迹,夏目漱石的影响则在他的充满反语的杰作小说《我是猫》。但是国民性实是奇妙的东西,这篇小说里收纳这许多外国的分子,但其结果是,对于斯拉夫民族有了他的大陆的迫压的气分而没有那“笑中的泪”,对于日本有了他的东方的奇异的花样而没有那“俳味”。这一句话我相信可以当作它的褒词,但一面就当作它的贬词去看也未始不可。多理性而少情热,多憎而少爱,这个结果便造成了“山灵的讽刺”(Satyric Satire),在这一点上却与“英国狂生”斯威夫德有点相近。这个倾向在《狂人日记》里—我在这里不得不顺便声明,著者巴人与鲁迅本来是一个人,—也很明显,不过现在更为浓密罢了。这样的冷空气或者于许多人的蔷薇色的心上给予一种不愉快的感触,但我的私见以为也是不可少的,至少在中国现代的社会里。

《阿Q正传》是一篇讽刺小说,讽刺小说是理智的文学里的一支,是古典的写实的作品。他的主旨是“憎”,他的精神是负的。然而这憎并不变成厌世,负的也并不尽是破坏。美国福勒忒(Follet)在《近代小说史论》中说:“关于政治宗教无论怎样的说也罢,在文学上这是一条公理,某种的破坏常常那是唯一可能的建设。讽刺在许多时代,如十八世纪的诗里,堕落到因袭的地位去了。……但真正的讽刺实在是理想主义的一种姿态,对于不可忍受的恶习之正义的愤怒的表示,对于在这混乱世界里因了邪曲腐败而起的各种侮辱损害之道德意识的自然的反应。……其方法或者是破坏的,但其精神却还在这些之上。”因此在讽刺的憎里也可以说是爱的一种姿态。“摘发一种恶即是扶植相当的一种善。在心正烧的最热,反抗明显的邪曲的时候,那时它就最近于融化在哀怜与恐惧里了,—据亚理士多德说,这两者正是悲剧有净化力量的情绪。即使讽刺是冷的,如平常变为反语的时候大抵如此,然而它仍能使我们为了比私利更大的缘故而憎,而且在嫌恶卑劣的事物里鼓励我们去要求高尚的事物。”所以讽刺小说虽然与理想小说表面相反,其精神却是一致,不过正负不同罢了。在技工上,因为类型描写的缘故,也有一种相似的夸张的倾向,虽不能说是好处,但也是不可免的事实。理想家与讽刺家都着眼于人生的善或恶的一方面,将同类的事物积累起来,放大起来,再把它复写在纸上,所以它的结果是一幅人生的善或恶的扩大图。作成人生的“实物大”的绘图,在善人里表出恶的余烬,在恶人里表出善的微光,只有真正伟大的写实家才能做到,不是常人所能企及,不然这容易流入于感伤主义的小说,正如人家讲中和的容易变为调停派一样。所以不是因袭的讽刺文学也自有其独特的作用,而以在有如现在中国一般的昏迷的社会里为尤甚。

阿Q这人是中国一切的“谱”的结晶,没有自己的意志而以社会的因袭的惯例为其意志的人,所以在现社会里是不存在而又到处存在的。沈雁冰先生在《小说月报》上说,“阿Q这人要在社会中去实指出来,是办不到的,但是我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总觉得阿Q这人很是面熟,是呵,他是中国人品性的结晶呀!”这话说得很对。果戈里的小说《死魂灵》里的主人公契契珂夫也是如此,我们不能寻到一个旅行收买死农奴的契契珂夫,但在种种投机的实业家中间可以见到契契珂夫的影子,如克鲁泡金所说。不过其间有这一个差别,契契珂夫是一个“不朽的国际的类型”,阿Q却是一个民族中的类型。他像希腊神话里“众赐”(Pandora)一样,承受了恶梦似的四千年来的经验所造成的一切“谱”上的规则,包括对于生命幸福名誉道德的意见,提炼精粹,凝为固体,所以实在是一幅中国人坏品性的“混合照相”,其中写中国人的缺乏求生意志,不尊重生命,尤为痛切,因为我相信这是中国的最大的病根。总之这篇小说的艺术无论如何幼稚,但著者肯那样老实不客气的表示他的憎恶,一方面对于中国社会也不失为一服苦药,我想它的存在也并不是无意义的。只是著者本意似乎想把阿Q好好的骂一顿,做到临了却使人觉得在未庄里阿Q还是唯一可爱的人物,比别人还要正直些,所以终于被“正法”了,正如托尔斯泰批评契诃夫的小说《可爱的人》时所说,他想撞倒阿Q,将注意力集中于他,却反将他扶了起来了,这或者可以说是著者失败的地方。至于或者以为讽刺过分,“有伤真实”,我并不觉得如此,因为世上往往“事实奇于小说”,就是在我灰色的故乡里,我也亲见到这一类脚色的活模型,其中还有一个缩小的真的可爱的阿桂,虽然他至今还是健在。

(一九二二)

附录二 关于鲁迅

《阿Q正传》发表以后,我写过一篇小文章,略加以说明,登在那时的《晨报副刊》上。后来《阿Q正传》与《狂人日记》等一并编成一册,即是《呐喊》,出在北大新潮社丛书里,其时傅孟真罗志希诸人均已出国留学去了,《新潮》交给我编辑,这丛书的编辑也就用了我的名义。出版以后,大被成仿吾所奚落,说这本小说既然是他兄弟编的,一定好的了不得。—原文已不记得,大意总是如此。于是我恍然大悟,原来关于此书的编辑我是应当回避的。这是我所得的第一个教训。于是我就不敢再过问,就是那一篇小文章也不收到文集里去,以免为批评家所援引,多生些小是非。这回鲁迅在上海去世了,宇宙风社写信来,叫我写点关于鲁迅怎么做学问的文章,作为纪念。我想关于这方面,在这时候来说几句话,似乎可以不成问题,而且未必是无意义的事,因为鲁迅的学问与艺术的来源有些都非外人所能知,今本人已没,舍弟那时年幼亦未闻知,我所知道已成为海内孤本,深信值得录存,事虽细微而不虚诞,世之识者当有取焉。这里所说,限于有他个人独到之见,独创之才的少数事业,若其他言行,已有人说过者概置不论,不但仍以避免论争,盖亦本非上述趣意中所摄者也。

鲁迅本名周樟寿,生于清光绪辛巳(一八八一)年八月初三日。祖父介孚公在北京做京官,得家书报告生孙,其时适有姓张的官客来访,因为命名曰张,或以为与灶君同生日,故借灶君之姓为名,盖非也。书名定为樟寿,虽然清道房同派下群从谱名原为寿某,介孚公或忘记或置不理均不可知,乃以寿字属下,又定字曰豫山,后以读音与“雨伞”相近,请于祖父改为豫才。戊戌(一八九八)年春间往南京考学堂,始改名树人,字如故,义亦可相通也。留学东京时,刘申叔为河南同乡办杂志曰“河南”,孙竹丹来为拉稿,豫才为写几篇论文,署名一曰迅行,一曰令飞,至民七在《新青年》上发表《狂人日记》,于迅字上冠鲁姓,遂成今名。写随感录及诗署名唐俟,系俟堂二字的倒置,唐者“功不唐捐”之唐,意云空等候也。《阿Q正传》特署巴人,意盖取诸“下里巴人”,别无深意。

鲁迅在学问艺术上的工作可以分为两部,甲为搜集辑录校勘研究,乙为创作。今略举于下:

这些工作的成就有大小,但无不有其独得之处,而其起因亦往往很是久远,其治学与创作的态度与别人颇多不同,我以为这是最可注意的事。豫才从小就喜欢书画,—这并不是书家画师的墨宝,乃是普通的一册一册的线装书与画本。最初买不起书,只好借了绣像小说来看。光绪癸巳(一八九三)年祖父因事下狱,一家分散,豫才和我被寄存在大舅父家里,住在皇甫庄,是范啸风的隔壁,后来搬往小皋步,即秦秋伊的娱园的厢房。这大约还是在皇甫庄的时候,豫才从表兄借来一册《荡寇志》的绣像,买了些叫作明公纸的毛太纸来,一张张的影描,订成一大本,随后仿佛记得以一二百文钱的代价卖给书房里的同窗了。回家以后还影写了好些画谱,还记得有一次在堂前廊下影描马镜江的《诗中画》,或是王冶梅的《三十六赏心乐事》,描了一半暂时他往,祖母看了好玩,就去画了几笔,却画坏了,豫才扯去另画,祖母有点怅然。后来压岁钱等略有积蓄,于是开始买书,不再借抄了。顶早买到的大约是两册石印本日本冈元凤所著的《毛诗品物图考》,这书最初也是在皇甫庄见到,非常歆羡,在大街的书店买来一部,偶然有点纸破或墨污,总不能满意,便拿去掉换,至再至三,直到伙计烦厌了,戏弄说,这比姊姊的面孔还白呢,何必掉换,乃愤然出来,不再去买书。这书店大约不是墨润堂,却是邻近的奎照楼吧。这回换来的书好像又有什么毛病,记得还减价以一角小洋卖给同学,再贴补一角去另买了一部。画谱方面那时的石印本大抵陆续都买了,《芥子园画传》四集自不必说,可是却也不曾自己学了画。此外陈溴子的《花镜》,恐怕是买来的第一部非花书(非画谱的书),是用了二百文钱从一个同窗的本家(似是堂兄寿颐)那里得来的。家中原有两箱藏书,却多是经史及举业用的“正经书”,也有些小说,如《聊斋志异》,《夜谈随录》,以至《三国演义》,《绿野仙踪》,《天雨花》,《白蛇传》(似名为“义妖传”)等,其余想看的须得自己来买添了。我记得这里边有《酉阳杂俎》(木版),《容斋随笔》(石印),《辍耕录》(木版),《池北偶谈》(石印),《六朝事迹类编》(木版),二酉堂丛书(同),《金石存》(石印),《徐霞客游记》(铅印)等书。新年出城拜岁,来回总要一整天,船中枯坐无聊,只好看书消遣,那时放在“帽盒”中带去的大抵是《游记》或《金石存》,后者原刻石印本,很是精致,前者乃是图书集成局的扁体字的。唐代丛书买不起,托人去转借来看过一遍,我很佩服那里一篇于义方的《黑心符》,抄了李德裕的《平泉草木记》,侯宁极的《药谱》,豫才则抄存了陆羽的三卷《茶经》和陆龟蒙的《五木经》。好容易凑了两块钱,买来一部小丛书,共二十四册,现在头本已缺无可查考,但据每册上特请一位族叔题的字,或者名为“艺苑捃华”吧,当时很是珍重,说来也可怜,这原来乃是书贾从龙威秘书等书中随意抽取,杂凑而成的一碗“并拢坳羹”(方言谓剩余肴馔并在一起)而已。这些事情都很琐屑,可是影响却很不小,它就“奠定”了他半生学问事业的倾向,在趣味上直到晚年也还留下了好些明了的痕迹。

第二次写小说是众所共知的《新青年》时代,所用笔名是“鲁迅”,在《晨报副刊》上为孙伏园每星期日写《阿Q正传》,则又署名“巴人”,所作随感录大抵署名“唐俟”,我也有几篇是用这个署名的,都登在《新青年》上,后来这些随感编入《热风》,我的几篇也收入在内,特别是三十七八,四十二三皆是。整本的书籍署名彼此都不在乎,难道二三小文章上头要来争名么?这当然不是的了。—当时世间颇疑“巴人”是蒲伯英,教育部中有时议论纷纭,毁誉不一,鲁迅就在旁边,茫然相对,是很有滑稽意味的事。他为什么这样做的呢?并不如别人所说,因为言论激烈所以匿名,实在只如上文所说不求闻达,但求自由的想或写,不要学者文人的名,自然更不为利,《新青年》是无报酬的,《晨报副刊》多不过千字五角钱罢了。以这种态度治学问或做创作,这才能够有独到之见,独创之才,有自己的成就,不问工作大小都有价值,与制艺异也。

甲部

末了我们略谈鲁迅创作方面的情形。他写小说其实并不始于《狂人日记》,辛亥(一九一一)年冬天在家里的时候,曾经用古文写过一篇,以东邻的富翁为模型,写革命前夜的情形,性质不明的革命军将要进城,富翁与清客闲汉商议迎降,颇富于讽刺的色彩。这篇文章未有题名,过了两三年由我加了一个题目与署名,寄给《小说月报》,那时还是小册,系恽铁樵编辑,承其复信大加赏识,登在卷首,可是这年月与题名都完全忘记了,要查民初的几册旧日记才可知道。

附记

戊戌春豫才往南京,由水师改入陆师附设的矿路学堂,至辛丑冬毕业派往日本留学,此三四年中专习科学,对于旧籍不甚注意,但所作随笔以及诗文盖亦不少,在我的旧日记中略有录存。如戊戌年所作《戛剑生杂记》四则云:

在东京的这几年是鲁迅翻译及写作小说的修养时期,详细须得另说,这里为免得文章线索凌乱,姑且从略。鲁迅于庚戌(一九一〇)年归国,在杭州两级师范,绍兴府学堂及师范等校教课或办事,民元以后任教育部佥事,至十四年(一九二五)去职,这是他的工作中心时期,其间又可分为两个段落,以《新青年》为界。上期重在辑录研究,下期重在创作,可是精神还是一贯,用旧话来说可云“不求闻达”。鲁迅向来勤苦作事,为他人所不能及,在南京学堂的时候,手抄汉译赖耶尔的《地学浅说》(即是《地质学大纲》)两大册,图解精密,其他教本称是,但是因为对于那些我不感到兴趣,所以都忘记是什么书了。归国后他就又开始抄书,在这几年中不知共有若干种,只是记得的就有《穆天子传》,《南方草木状》,《岭表录异》,《北户录》,《桂海虞衡志》,程瑶田的《释虫小记》,郝懿行的《燕子春秋》,《蜂衙小记》与《记海错》,还有从《说郛》抄出的多种。其次是辑书。清代辑录古逸书的很不少,鲁迅所最受影响的还是张介侯的二酉堂丛书吧。如《凉州记》,段颍阴铿的集,都是乡邦文献的辑集。(老实说,我很喜欢张君所刊书,不但是因为辑古逸书收存乡邦文献,刻书字体也很可喜,近求得其所刻《蜀典》,书并不珍贵,却是我所深爱。)他一面翻查古书抄唐以前小说逸文,一面又抄唐以前的越中史地书。这方面的成绩第一是一部《会稽郡故书杂集》,其中有谢承《会稽先贤传》,虞预《会稽典录》,钟离岫《会稽后贤传记》,贺氏《会稽先贤像赞》,朱育《会稽土地记》,贺循《会稽记》,孔灵符《会稽记》,夏侯曾先《会稽地志》,凡八种,各有小引,卷首有叙,题曰太岁在阏逢摄提格(一九一四年甲寅)九月既望记,乙卯二月刊成,木刻一册。叙中有云:

四,《小说旧闻钞》。

后来有人查出,这小说登在《小说月报》上题曰“怀旧”,署名“周逴”,末尾有编者“焦木附志”的话,“实处可致力,空处不能致力,然初步不误,灵机人所固有,非难事也。曾见青年才解握管,便讲词章,卒致满纸饾饤,无有是处,亟宜以此等文字药之。”

六,《中国小说史略》。

八,《岭表录异》(未刊)。

五,《唐宋传奇集》。

二,谢承《后汉书》(未刊)。

二,散文:《朝花夕拾》,《野草》等。

九,汉画石刻(未完成)。

乙部

三,《古小说钩沉》。

七,《嵇康集》。

一,小说:《呐喊》,《彷徨》,《故事新编》。

一,《会稽郡故书杂集》。

“里低母斯,苔类也,取其汁为水,可染蓝色纸,遇酸水则变为红,遇卤水又复为蓝。其色变换不定,西人每以之试验化学。”诗则有庚子年作《莲蓬人》七律,《庚子送灶即事》五绝,各一首,又庚子除夕所作《祭书神文》一首,今不具录。辛丑东游后曾寄数诗,均分别录入旧日记中,大约可有十首,此刻也不及查阅了。(案上文所说诗文,现已均收入《鲁迅全集补遗》中了。)

“试烧酒法,以缸一只猛注酒于中,视其上面浮花,顷刻迸散净尽者为活酒,味佳,花浮水面不动者为死酒,味减。”又《莳花杂志》二则云:

“行人于斜日将堕之时,暝色逼人,四顾满目非故乡之人,细聆满耳皆异乡之语,一念及家乡万里,老亲弱弟必时时相语,谓今当至某处矣,此时真觉柔肠欲断,涕不可仰。故予有句云,日暮客愁集,烟深人语喧,皆所身历,非托诸空言也。”

“生鲈鱼与新粳米炊熟,鱼须斫小方块,去骨,加秋油,谓之鲈鱼饭。味甚鲜美,名极雅饬,可入林洪《山家清供》。”

“晚香玉本名土秘螺斯,出塞外,叶阔似吉祥草,花生穗间,每穗四五球,每球四五朵,色白,至夜尤香,形如喇叭,长寸余,瓣五六七不等,都中最盛。昔圣祖仁皇帝因其名俗,改赐今名。”

“幼时尝见武威张澍所辑书,于凉土文献撰集甚众,笃恭乡里,尚此之谓,而会稽故籍零落,至今未闻后贤为之纲纪,乃创就所见书传刺取遗篇,累为一帙。”又云:

“夷人呼茶为梯,闽语也。闽人始贩茶至夷,故夷人效其语也。”

“书中贤俊之名,言行之迹,风土之美,多有方志所遗,舍此更不可见,用遗邦人,庶几供其景行,不忘于故。”这里辑书的缘起与意思都说的很清楚,但是另外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叙文署名“会稽周作人记”,向来算是我的撰述,这是什么缘故呢?查书的时候我也曾帮过一点忙,不过这原是豫才的发意,其一切编排考订,写小引叙文,都是他所做的,起草以至誊清大约有三四遍,也全是自己抄写,到了付刊时却不愿出名,说写你的名字吧,这样便照办了,一直拖了二十余年。现在觉得应该说明了,因为这一件小事我以为很有点意义。这就是证明他做事全不为名誉,只是由于自己的爱好。这是求学问弄艺术的最高的态度,认得鲁迅的人平常所不大能够知道的。其所辑录的古小说逸文也已完成,定名为“古小说钩沉”,当初也想用我的名字刊行,可是没有刻版的资财,托书店出版也不成功,所以还是搁着。此外又有一部谢承《后汉书》,因为谢伟平是山阴人的缘故,特为辑集,可惜分量太多,未能与《故书杂集》同时刊版,这从笃恭乡里的见地说来,也是一件遗憾的事。豫才因为古小说逸文的搜集,后来能够有《小说史略》的著作,说起缘由来很有意思。豫才对于古小说虽然已有十几年的用力,(其动机当然还在小时候所读的书里,)但因为不求名声,不喜夸示,平常很少有人知道。那时我在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里当“票友”,马幼渔君正做主任,有一年叫我讲两小时的小说史,我冒失的答应了回来,同豫才说起,或者由他去教更为适宜,他说去试试也好,于是我去找马君换了什么别的功课,请豫才教小说史,后来把讲义印了出来,即是那一部书。其后研究小说史的渐多,各有收获,有后来居上之概,但那些成绩似只在后半部,即明以来的章回小说部分,若是唐宋以前古逸小说的稽考恐怕还没有更详尽的著作,这与《古小说钩沉》的工作正是极有关系的。对于画的爱好使他后来喜欢外国的板画,编选北京的诗笺,为世人所称,但是他半生精力所聚的汉石刻画像终于未能编印出来,或者也还没有编好吧。

鲁迅写小说散文又有一特点,为别人所不能及者,即对于中国民族的深刻的观察。豫才从小喜欢“杂览”,读野史最多,受影响亦最大,—譬如读过《曲洧旧闻》里的因子巷一则,谁会得再忘记,会不与《一个小人物的忏悔》上所记的事情同样的留下很深的印象呢?在书本里得来的知识上面,又加上亲自从社会里得来的经验,结果便看见一个充满苦痛与黑暗的人生,让它通过艺术发现出来,就是那些作品。从这一点说来,《阿Q正传》正是他的代表作,但其被人家所骂也正是应该的。这是寄悲愤于滑稽,在从前那篇小文里我曾说用的是显克微支的手法,著者本人当时看了我的草稿也加以承认的。正如《炭画》一般,里边没有一点光与空气,到处是愚与恶,而这愚与恶又复厉害到可笑的程度。集中有些牧歌式的小话都非佳作,《药》里稍微露出一点的情热,这是对于死者的,而死者又已是做了“药”了,此外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寄托希望与感情。不被礼教吃了肉去,就难免被做成“药渣”,这是鲁迅对于世间的恐怖,在作品上常表现出来,事实上也是如此。讲到这里我的话似乎可以停止了,因为我只想略讲鲁迅的学问艺术上的工作的始基,这有些事情是人家所不能知道的,至于其他问题能谈的人很多,还不如等他们来谈吧。

廿五年十月廿四日,北平。

附录三 关于鲁迅之二

我为《宇宙风》写了一篇关于鲁迅的学问的小文之后,便拟暂时不再写这类文章,所以有些北平天津东京的新闻杂志社的嘱托都一律谢绝了,因为我觉得多写有近乎投机,虽然我所有的资料都是些事实,并不是平常的应酬话。说是事实,似乎有价值却也没价值,因为这多是平淡无奇的,不是奇迹,不足以满足观众的欲望。一个人的平淡无奇的事实本是传记中的最好资料,但唯一的条件是要大家把他当做一个人去看待,不是当做“超人”。乃宇宙风社来信,叫我再写一篇,略说豫才在东京时代的文学的修养,算作前文的补遗,因为我在那里曾经提及,却没有叙述。这也成为一种理由,所以补写了这篇小文,姑且当作一点添头也罢。

豫才的求学时期可以分作三个段落,即自光绪戊戌(一八九八)年至辛丑(一九〇一)年在南京为前期,自辛丑至丙午(一九〇六)年在东京及仙台为中期,自丙午至宣统己酉(一九〇九)年又在东京为后期。这里我所要说的只是后期,因为如他的自述所说,从仙台回到东京以后,他才决定要弄文学。但是在这以前他也未尝不喜欢文学,不过只是赏玩而非攻究,且对于文学也还未脱去旧的观念。在南京的时候,豫才就注意严幾道的译书,自《天演论》以至《法意》,都陆续购读。其次是林琴南,自《茶花女遗事》出后,随出随买,我记得最后的一部是在东京神田的中国书林所买的《黑太子南征录》,一总大约有三二十种吧。其时“冷血”的文章正很时新,他所译述的《仙女缘》,《白云塔》我至今还约略记得,又有一篇嚣俄(今改译雨果)的侦探谈似的短篇小说,叫作什么尤皮的,写得很有意思,苏曼殊又在上海报上译登《惨世界》,于是一时嚣俄成为我们的爱读书,找些英日文译本来看。末了是梁任公所编刊的《新小说》,《清议报》与《新民丛报》的确都读过也很受影响,但是《新小说》的影响总是只有更大不会更小。梁任公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当初读了的确很有影响,虽然对于小说的性质与种类后来意见稍稍改变,大抵由科学或政治的小说渐转到更纯粹的文艺作品上去了。不过这只是不侧重文学之直接的教训作用,本意还没有什么变更,即仍主张以文学来感化社会,振兴民族精神,用后来的熟语来说,可说是属于为人生的艺术这一派的。丙午年春天豫才在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退了学,回家去结婚,其时我在江南水师学堂,前一年的冬天到北京练兵处考取留学日本,在堂里闲住半年,这才决定被派去学习土木工程,秋初回家一转,同豫才到东京去。豫才再到东京的目的,他自己已经在《朝花夕拾》中一篇文章里说过,不必重述,简单的一句话,就是欲救中国须从文学开始。他的第一步的运动是办杂志。那时留学生办的杂志并不少,但是没有一种是讲文学的,所以发心想要创办,名字定为“新生”,—这是否是借用但丁的,有点记不的确了,但多少总有关系。其时留学界的空气是偏重实用,什九学法政,其次是理工,对于文学都很轻视,《新生》的消息传出去时大家颇以为奇,有人开玩笑说,这不会是学台所取的进学新生(即新考取的秀才)么。又有客—仿佛记得是胡仁源—对豫才说,你弄文学做甚,这有什么用处?答云,学文科的人知道学理工也有用处,这便是好处。客乃默然。看这种情形,《新生》的不能办得好原是当然的。《新生》的撰稿人共有几个,我不大记得,确实的人数里有一个许季茀(寿裳),听说还有袁文薮,但他往英国去后就没有消息了。结果这杂志没有能办成,我曾根据安特路朗的几种书写了半篇《日月星之神话》,稿今已散失,《新生》的原稿纸却还有好些存在。

这许多作家中间,豫才所最喜欢的是安特来夫,或者这与爱李长吉有点关系吧,虽然也不能确说。此外有伽尔洵,其《四日》一篇已译登《域外小说集》中,又有《红笑》,则与勒耳蒙托夫的《当代英雄》,契诃夫的《决斗》,均未及译,又甚喜科罗连珂,后来多年后只由我译其《玛加耳的梦》一篇而已。高尔基虽已有名,《母亲》也有各种译本了,但豫才不甚注意,他所最受影响的却是果戈里,《死魂灵》还居第二位,第一重要的还是短篇小说,《狂人日记》,《两个伊凡尼支打架》,以及喜剧《巡按》等。波兰作家最重要的是显克微支,《乐人扬珂》等三篇我都译出登在小说集内,其杰作《炭画》后亦译出,但《得胜的巴耳忒克》未译,至今以为憾事。用滑稽的笔法写阴惨的事迹,这是果戈里与显克微支二人得意的事,《阿Q正传》的成功其原因一部分亦在于此,此盖为但能热骂的人所不及知者也。捷克有纳路达,扶尔赫列支奇,亦为豫才所喜,又芬兰“乞食诗人”丕佛林多所作小说集亦所爱读不释者,均未翻译。匈牙利则有诗人裴多菲山陀耳,死于革命之战,豫才为《河南》杂志作《摩罗诗力说》,表章拜伦等人的“撒但派”诗文,而以裴多菲为之继,甚致赞美,其德译诗集一卷,又唯一的中篇小说曰“绞刑吏的绳索”,从旧书摊得来时已破旧,豫才甚珍重之。对于日本文学当时殊不注意,森鸥外,上田敏,长谷川二叶亭诸人,差不多只看重其批评或译文,唯夏目漱石作俳谐小说《我是猫》有名,豫才俟各卷印本出即陆续买读,又曾热心读其每天在《朝日新闻》上所载的小说《虞美人草》,至于岛崎藤村等的作品则始终未尝过问,自然主义盛行时亦只取田山花袋的小说《棉被》一读,似不甚感兴味。豫才后日所作小说虽与漱石作风不似,但其嘲讽中轻妙的笔致实颇受漱石的影响,而其深刻沉重处乃自果戈里与显克微支来也。豫才于拉丁民族的文艺似无兴趣,德国则于海涅之外只取尼采一人,《札拉图斯忒拉如是说》一册常在案头,曾将序说一篇译出登杂志上,这大约是《新潮》吧,那已在“五四”以后了。

这篇补遗里所记是丙午至己酉(一九〇六至一九〇九)这四年间的事情,在鲁迅一生中属于早年,且也是一个很短的时期,我所要说的本来就只是这一点,所以就此打住了。我曾说过,豫才早年的事情大约我要算知道得顶多,晚年的是在上海的我的兄弟懂得顶清楚,所以关于后年的事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即不知为不知也。早年也且只谈这一部分,差不多全是平淡无奇的事情,假如可取,可取当在于此,但或者无可取也就在于此乎。

廿五年十一月七日,在北平。

附记

豫才在那时代的思想我想差不多可以民族主义包括之,如所介绍的文学亦以被压迫的民族为主,俄则取其反抗压制,希求自由也。但他始终不曾加入同盟会,虽然时常出入民报社,所与往来者多是与同盟会有关系的人。他也没有加入光复会。当时陶焕卿(成章)也亡命来东京,因为同乡的关系常来谈天,龚未生大抵同来。焕卿正在联络江浙会党中人,计划起义,太炎先生每戏呼为焕强盗或焕皇帝,来寓时大抵谈某地不久可以“动”起来了,否则讲春秋时外交或战争情形,口讲指画,历历如在目前。尝避日本警吏注意,携文件一部分来寓属代收藏,有洋抄本一,系会党的联合会章,记有一条云,凡犯规者以刀劈之。又有空白票布,红布上盖印,又一枚红缎者,云是“龙头”。焕卿尝笑语曰,填给一张正龙头的票布何如?数月后焕卿移居,乃复来取去。以浙东人的关系,豫才似乎应该是光复会中人了。然而又不然。这是什么缘故呢?我不知道。我所记述的都重在事实,并不在意义,这里也只是记述这么一件事实罢了。

豫才在医学校的时候学的是德文,所以后来就专学德文,在东京的独逸语学协会的学校听讲。丁未(一九〇七)年曾和几个友人共学俄文,有许季茀,陈子英(名濬,因徐锡麟案避难来东京),陶望潮(名铸,后改以字行曰冶公),汪公权(刘申叔的亲属,后以侦探嫌疑被同盟会人暗杀于上海),共六人,教师名玛利亚孔特,居于神田,盖以革命逃亡日本者。未几子英先退,独自从师学,望潮因将往长崎从俄人学造炸药亦去,四人无力支持,遂解散。戊申(一九〇八)年从章太炎先生讲学,来者有许季茀,钱均甫(家治),朱逷先(希祖),钱德潜(名夏,后改名玄同),朱蓬仙(宗莱),龚未生(宝铨),共八人,每星期日至小石川的民报社,听讲《说文解字》。丙午丁未之际我们翻译小说《匈奴奇士录》等,还多用林琴南笔调,这时候就有点不满意,即严幾道的文章也嫌它有八股气了。以后写文多喜用本字古义,《域外小说集》中大都如此,斯谛普虐克的《一文钱》—这篇小品我至今还是很喜欢—曾登在《民报》上,请太炎先生看过,改定好些地方,至庚申(一九二〇)年重印,因恐排印为难,始将有些古字再改为通用的字。这虽似一件小事,但影响却并不细小,如写烏字下面必只有两点,见樑字必觉得讨厌,即其一例,此所谓文字上的一种洁癖,与复古全无关系,且正以有此洁癖乃能知复古之无谓,盖一般复古之徒皆不通,本不配谈,若身穿深衣,手写篆文的复古,虽是高明而亦因此乃不可能也。

至于上海,是至今还没有详细知道。听说也不过卖出了二十册上下,以后再没有人买了。于是第三册只好停版,已成的书便都堆在上海寄售处堆货的屋子里。过了四五年,这寄售处不幸失了火,我们的书和纸版都连同化成灰烬。我们这过去的梦幻似的无用的劳力,在中国也就完全消灭了。”这里可以附注几句。《域外小说集》第一册印了一千本,第二册只有五百本。印刷费是蒋抑卮(名鸿林)代付的,那时蒋君来东京医治耳疾,听见译书的计划甚为赞成,愿意帮忙,上海寄售处也即是他的一家绸缎庄。那个去试验买书的则是许季茀也。

当初的计划,是筹办了连印两册的资本,待到卖回本钱,再印第三第四,以至第多少册的。如此继续下去,积少成多,也可以约略介绍了各国名家的著作了。于是准备清楚,在一九〇九年二月印出第一册,到六月间又印出了第二册。寄售的地方,是上海和东京。

半年过去了,先在就近的东京寄售处结了账。计第一册卖去了二十一本,第二册是二十本,以后可再也没有人买了。那第一册何以多卖一本呢?就因为有一位极熟的友人,怕寄售处不遵定价,额外需索,所以亲去试验一回,果然划一不二,就放了心,第二本不再试验了。但由此看来,足见那二十位读者,是有出必看,没有一人中止的,我们至今很感谢。

办杂志不成功,第二步的计划是来译书。翻译比较通俗的书卖钱是别一件事,赔钱介绍文学又是一件事,这所说的自然是属于后者。结果经营了好久,总算印出了两册《域外小说集》。第一册有一篇序言,是豫才的手笔,说明宗旨云:

《域外小说集》两册中共收英美法各一人一篇,俄四人七篇,波兰一人三篇,波希米亚一人二篇,芬兰一人一篇。从这上边可以看出一点特性来,那一是偏重斯拉夫系统,一是偏重被压迫民族也。其中有俄国的安特来夫作二篇,伽尔洵作一篇,系豫才根据德文本所译。那时日本翻译俄国文学的风气尚不发达,比较的绍介得早且亦稍多的要算屠格涅夫,我们也用心搜求他的作品,但只是珍重,别无翻译的意思。每月初各种杂志出版,我们便忙着寻找,如有一篇关于俄国文学的绍介或翻译,一定要去买来,把这篇拆出保存,至于波兰自然更好,不过除了显克微支的《你往何处去》,《火与剑》之外,不会有人讲到的,所以没有什么希望。此外再查英德文书目,设法购求古怪国度的作品,大抵以俄国,波兰,捷克,塞尔维亚(今称南斯拉夫),保加利亚,芬兰,匈牙利,罗马尼亚,新希腊为主,其次是丹麦瑙威瑞典荷兰等,西班牙意大利便不大注意了。那时候日本大谈“自然主义”,这也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事,但所买自然主义发源地的法国著作,大约也只是茀罗培耳,莫泊三,左拉诸大师的二三卷,与诗人波特莱耳,威耳伦的一二小册子而已。上边所说偏僻的作品英译很少,德译较多,又多收入“瑞克阑姆”等丛刊中,价廉易得,常开单托相模屋书店向丸善定购,书单一大张而算起账来没有多少钱,书店的不惮烦肯帮忙也是很可感的,相模屋主人小泽死于肺病,于今却已有廿年了。德文杂志中不少这种译文,可是价太贵又难得,只能于旧书摊上求之,也得到了许多,其中有名叫什么Aus Fremden Zungen(记不清楚是否如此)的一种,内容最好,曾有一篇评论荷兰作家蔼覃的文章,豫才的翻译《小约翰》的意思实在是起因于此的。

“我们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有一种茫漠的希望,以为文艺可以转移性情,改造社会的。因为这意见,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介绍外国新文学这一件事。但做这事业,一要学问,二要同志,三要工夫,四要资本,五要读者。第五样逆料不得,上四样在我们却几乎全无。于是又自然而然的只能小本经营,姑且尝试,这结果便是译印《域外小说集》。

“《域外小说集》为书,词致朴讷,不足方近世名人译本,特收录至审慎,移译亦期弗失文情。异域文术新宗,由此始入华土。使有士卓特,不为常俗所囿,必将犁然有当于心,按邦国时期,籀读其心声,以相度神思之所在。则此虽大海之微沤欤,而性解思惟,实寓于此,中国译界亦由是无迟暮之感矣。己酉正月十五日。”过了十一个年头,上海群益书社愿意重印,加了一篇新序,用我出名,也是豫才所写的,头几节是叙述当初的情形的,可以抄在这里:

为行文便利起见,除特别表示敬礼外,人名一律称姓字,不别加敬称。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上海散步 (组图)八十
《唯一无删改的鲁迅全集!(全二十册)》目录(20211208160551)
鲁迅小说∶第8讲,阿Q正传2
公务员文学常识题库(附答案)
看《鲁迅全集》----《域外小说集》
最近在准备一个关于鲁迅小说的课,为此把他的三本小说集重读了好几遍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