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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鉴卷十七 ---- 唐鉴卷二十

唐鉴卷十七

顺宗

永贞元年二月丙戌加杜佑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戊子以王叔文为副使先是叔文与其党谋得国赋在手则可以结诸用事人取军士心以固其权又惧骤使重职人心不能服借杜佑雅有防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为副以专之臣祖禹曰易曰咸其股执其随往吝象曰咸其股亦不处也志在随人所执下也【易咸卦九三云】春秋传曰凡师能左右曰以皆言制于人而无所能为也【见前卷注】杜佑以旧相不耻与小人共事而为之用其可贱也夫

贾耽以王叔文党用事心恶之称疾不出屡乞骸骨丁酉诸宰相防食中书故事丞相方食百僚无敢谒见者叔文至中书欲与韦执谊计事令直省通之直省以旧事告叔文怒叱直省直省惧入白执谊逡廵慙赧竟起迎叔文就其閤语良久杜佑髙郢郑珣瑜皆停筯以待有报者云叔文索饭韦相公已与之同食閤中矣佑郢心知不可畏叔文执谊莫敢出言珣瑜独叹曰吾岂可复居此位顾左右取马径归遂不起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归卧叔文执谊等益无所顾忌逺近大惧

臣祖禹曰孔子曰行已有耻可谓士矣【语十二子曰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耻之于人大矣【孟尽心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云耻之于人大矣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贾耽郑珣瑜当小人用事而为相碌碌无补知其不可引疾而去能知耻矣方之杜佑髙郢岂不有间哉

右顺宗自正月即位至八月传位于宪宗明年崩年四十六

宪宗

元和元年正月帝与杜黄裳论及藩镇黄裳曰徳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钺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举纪纲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镇然后天下可得而理也帝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啓之也臣祖禹曰藩镇之乱异于诸侯诸侯自上古以来有之皆圣贤之后王者不得而灭絶也王畿不过千里其外皆以封国【周礼大司马掌邦国之法制畿封国以正邦国乃以九畿之籍施邦国之政方千里曰国畿】故王者不勤于徳则诸侯强大其理势然也唐之藩镇本起于盗贼【顺宗宪宗】其始也天子封殖之又从而姑息之【并见上注】至于不可制人主自取之也宪宗一裁以法而莫不畏威犹反掌之易天下治乱岂有不由君相者哉

二月帝与宰相论自古帝王或勤劳庶政或端拱无为互有得失何为而可杜黄裳对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夷夙夜忧勤固不可自暇自逸然上下有分纪纲有叙茍慎选天下贤才而委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刑选用以公赏刑以信则谁不尽力何求不获哉故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至于簿书狱市烦细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亲也昔秦始皇以衡石程书魏明帝自按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飱皆无补于当时取讥于后来其耳目形神非不劳也所务非其道也夫人主患不推诚人臣患不竭忠茍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难哉帝深然其言

臣祖禹曰晁错有言曰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前本传对策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错之学本刑名之言也【同上错学申商刑名于张恢】岂足以知帝王之道哉然而后世或稽其説以防人主至使为上者行有司之事宰相失职天下不治由其臣不学之过也夫人主任一相一相举贤才贤者各引其类【前刘向传对贤人在上则引其类】岂不易而有成功乎是故上不可代其下下不可勤其上若为上而行有司之事岂独治天下不可为也一县亦不可为也奚独一县也一家亦不可为也黄裳之相宪宗其知所先务哉

二年帝尝问李绛曰諌官多谤讪朝政皆无事实朕欲责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余何如对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聪明也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以谏者有防就有諌者皆昼夜度思朝删暮减比得上逹【比毘志切】什无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諌犹惧不至况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帝善其言而止

臣祖禹曰李绛言人主不可不求諌人臣多莫敢谏其曲尽上下之情矣舜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书益稷禹曰云云帝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安国云违道汝当以义辅正我无得面从我违而退有后言我不可弼】以舜之圣而求其臣下如此恐其不谏也况于后世之君乎

十二月帝谓宰相曰太宗以神圣之资羣臣进谏者犹往覆数四况朕寡昧自今事有违宜卿当十论母但一二而已

臣祖禹曰宪宗以太宗纳谏励其羣臣其有意于贞观之治乎夫能自防如此庶可以寡过矣诗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徳【文王诗王之荩臣无念尔祖聿修厥徳毛氏云聿逺也】宪宗有焉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惮帝英威为子季友求尚主帝以皇女普寜公主妻之李绛諌曰頔虏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帝曰此非卿所知公主适季友恩礼甚盛頔出望外大喜顷之帝使人讽之入朝谢恩頔遂奉诏臣祖禹曰天子之于天下其为政必可继也宪宗不爱一女以悦于頔天下藩镇焉得人人而悦之【孟子云】古之王者所与为婚姻而嫁以女者必先圣之后不然则甥舅之国也頔方命不朝而天子以女妻其子不亦替乎

三年九月以户部侍郎裴垍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初徳宗不任宰相天下细务皆自决之由是裴延龄軰用事帝在藩邸心固非之及即位选擢宰相推心委之尝谓垍等曰以太宗宗之明犹借辅佐以成其理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垍亦竭诚辅佐先是执政多恶諌官言时政得失垍独赏之

臣祖禹曰古之贤相不惟以谏争为己任又引天下之贤者使之谏其君此爱君之至者也佞相不惟防謟其主又恶人之谏恐其为己不利此贼君之大者也人君欲知相之贤佞曷不以此观之乎若裴垍者可谓忠于事君而不负相之职任矣

四年正月给事中李藩在门下制敇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吏请更连素纸藩曰如此乃状也何名批敇裴垍荐藩有宰相器帝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絪循黙取容二月罢絪为太子賔客擢藩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藩知无不言帝甚重之

臣祖禹曰宪宗以循黙罢郑絪以忠直相李藩责任如此可谓正矣其中兴唐室不亦宜乎

帝以久旱欲降徳音李绛白居易上言欲令实恵及人无如减其租税又请出宫人禁诸道横敛以进奉及岭南黔中福建掠卖人为奴婢闰月己酉制降天下系囚余皆如二臣之请己未雨绛表贺曰乃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无救于事

臣祖禹曰古之救灾必施舎已责逮鳏寡赈乏絶至汉之时恤民者犹赐之田租【前文纪二年九月诏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十二年诏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十三年诏除田之租税食货志文帝赐民十二年租税之半明年除民田之租税孝景二年令民无出田税二十而税一】后世人君惟赦有罪及有爵而已徳泽不加于百姓也绛居易以为欲令实恵及民无如减其租税使宪宗诏令不为空文贤人之谋岂不信哉

四月帝欲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乘王士真死欲朝廷自除人不从则兴师讨之裴垍李绛以为未可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希帝意夺裴垍权自请将兵讨之帝疑未决宗正少卿李拭奏称承宗不可不讨承璀亲近信臣宜委之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帝以拭状示诸学士曰此奸臣也知朕欲将承璀故上此奏卿曹记之自今勿令得进用

臣祖禹曰宪宗以李拭逢迎其意谓之奸臣可谓明矣知拭之不可用岂不知承璀之不可将哉【将去声下同】而必将承璀是不能以公灭私【书周官以公灭私民其允懐】以义胜欲也夫不知其非而为之其过小知其非而为之其过大已为不正则邪之招也君人之道可不慎其在已哉

七月帝宻问诸学士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徳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可失如何李绛等对曰羣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謟躁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逺虑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何则西川浙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隣皆国家臂指之臣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辟锜徒以货财防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全故也成徳则不然内则胶固嵗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懐其累代养妪之恩【妪于遇切】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之又邻道平居或相猜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万一余道或相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可胜道哉济及季安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于今用兵则恐未可太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

臣祖禹曰人君之患在狃于一胜而欲事所难不知敌之彊弱坚脆而轻用其武一战不克防威长冦征伐不息或起内患徳宗奉天之乱是也夫根深则难防疾固则难除先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车攻诗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王武王之境土】其为之有本末图之有先后是以无欲速轻举之悔也

十月制削夺王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诸路招讨处置等使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自古及今未有徴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今承璀之任乃制将都统也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时諌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帝皆不听戊子帝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帝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

臣祖禹曰宪宗以中官为大将此乱政也然其羣臣皆以为不可彊谏而力争者相属于朝此则治世之事也亦足以见其贤臣之多矣天下之祸莫大于人君过举而下莫敢言如皆莫敢言则至于亡而不自知也

田季安将出兵邀王师幽州牙将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为谁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能不耻且怒乎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渉河鉴前之败必先伐魏矣

臣祖禹曰朝廷伐叛讨逆以一四方此天下之公义也必与天下之贤者共为之【南有嘉鱼诗全诚乐与贤者共之】其克以天下其不克以天下天子无私焉宪宗欲自有其功故任中人而不任宰相是天子与臣下争功也何其不广哉夫天子之功在扵用人而不自用用伊尹者汤之功【伊尹商汤臣】用傅説者髙宗之功【傅説髙宗臣】用十乱者武王之功【周武王有乱臣十人谓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散宜生南宫适太颠闳夭及文母十人】用周公者成王之功【周公成王叔父相成王致太宰】未闻独用家臣而后功由已出也宪宗一将承璀而天下之人已见其情知其将以夸服臣下人君之举动可不慎哉

五年帝尝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臣祖禹曰书曰自成汤至于帝乙成王畏相【书酒诰自成汤至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安国云从成汤至帝乙中间之王犹能保成其王道畏敬辅相之臣不敢为非也】其称中宗曰严恭寅畏【书无逸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寜】太王王季曰克自抑畏【同上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安国云太王王季即祖皆言能以义自抑畏敬天命】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大明诗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夫为人君动必有所畏此盛徳也不然以一人肆于民上其何所不至哉宪宗畏直臣之諌而不敢盘于游畋【书无逸】其可谓贤矣

唐鉴卷十八

宪宗

七年帝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不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对曰徳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以乘间弄威福政事不理职此故也帝曰然此亦未必皆徳宗之过朕防在徳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懐禄偷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徳宗邪卿軰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得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

臣祖禹曰人君患不从諌人臣患不纳忠人君唯不从谏也是以君子日踈小人日亲君子立人之朝岂以踈而遂易其心哉【易如字】有官守者不失其职有言责者不失其言【孟公孙丑冇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君从之亦諌也君不从之亦諌也諌而不入则去之臣之义也君恶正直而悦謟防然而未尝杀一正士戮一諌者也而其臣懐禄畏罪而不言则曰君不能从此孟子所谓贼其君者也【孟离娄谓吾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宪宗之责宰相以其未尽人臣之义乎

李绛或久不谏帝輙诘之曰岂朕不能容邪将无事可諌

臣祖禹曰宪宗可谓能自克矣书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书毕命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防厥后自圣】夫能求諌如此岂非亲正直之益乎説曰后克圣臣不命其承【书説命傅説告髙宗曰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休命説音悦】茍能悦而从之又责以求之何患乎臣之不谏也

李吉甫尝言于帝曰赏罚人主之柄不可偏废陛下践阼以来恵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帝顾李绛曰何如对曰王者之政尚徳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帝曰然后旬余于頔入对亦劝帝峻刑又数日帝谓宰相曰于頔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对曰不知也帝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

臣祖禹曰守位以仁【易系辞何以守位曰仁】不闻以威有罪而刑之曰天罚【书臯陶谟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先王岂敢轻重于其心哉故书曰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书泰誓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孟子引书之言曰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其言刑在人而不在己所以为无私也然则人君患无徳不患无威人臣劝之以峻刑是纳君于恶也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语二十】宪宗惩于頔之奸谋其可谓知言矣夫如是邪説何自而入哉

十月李绛上言魏愽五十余年不霑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复有此将何以给之帝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専地之利不顾四隣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帝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遣知制诰裴度至魏愽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徳兖郓使者数軰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彊者果何益乎

臣祖禹曰宪宗不爱府库之积以慰魏愽三军之心可谓知所取与能用善谋矣其徳厚如此犹不过于一传而复失之虽穆宗御失其道【扬问道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亦由人心不固而王泽易竭也况不懐之以徳而临之以兵其能有之十年乎

帝尝扵延英谓宰相曰卿軰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李吉甫权徳舆皆谢不敢李绛曰崔祐甫有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茍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帝曰诚如卿言

臣祖禹曰孔子曰举尔所知【语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宰相之于人才茍知之也则内虽亲不避外虽怨不弃也【记儒行儒有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怨】其行罚也亦然凡其功罪所在而无间其亲与雠若权衡之于物轻重不私焉【记经解犹衡之于轻重】则至公矣安得斯人者而相其君哉私亲而报怨者固不足言矣其有避嫌而矫枉者亲则废之雠则徳之岂不有心于其间哉是亦私而已矣人君多疑臣下之私其亲故而其臣亦鲜不为欺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记缁衣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郑氏云难知有奸心也】是以上下两失之也

八年正月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帝前权徳舆居中无所可否帝鄙之罢守本官

臣祖禹曰徳舆依违中立无所适从自以为得固位之术矣且于同列犹不敢忤而况于君乎茍无所发明则焉用彼相矣【语十六则将焉用彼相矣马于防切】宪宗黜之足以厉其臣下岂不明哉

九年二月李绛屡以足疾辞位癸卯罢为礼部尚书初帝欲相绛先出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帝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臣祖禹曰李绛可谓大臣矣不与承璀并立于朝故其言足以信于君行足以信于民可则进不可则退使其君用舍以义而不以利不如是何以为国之重哉

十年六月裴度同平章事初徳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及度为相奏言今冦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

臣祖禹曰易曰巽而耳目聦明【易鼎卦圣人亨以享上帝大亨以养圣贤巽而耳目聦明】言人君养贤之效也诗曰周爰咨询【皇皇者华诗周爰咨谋周爰咨询周爰咨诹周爰咨度】言人臣事君之职也徳宗禁锢宰相而使之其宰相亦涂其耳目以容身保位国之治乱民之休戚若不闻见焉自古以来未有聋瞽其大臣而可以为国者也夫疑之则勿任任之则勿疑【并见前注】置相者当择之于未用之前而不当疑之于既用之后未有可托天下而不保其不欺君者也然而人君多悦人之从已其未用也轻信之既用也过防之是以上下相蒙而政愈乱也【蒙蔽欺也】

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帝欲许之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帝不为之止靖乃求罢用明年正月以靖为河东节度使臣祖禹曰张靖言不失职进退以礼有大臣之体矣其后卒舍恒冀【卒终也】并力淮西如其所虑宪宗虽得之于裴度而失之于靖岂未之思乎

十二年十月李愬擒吴元济裴度入蔡州以蔡州卒为牙兵或諌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度笑曰吾为彰义节度使元恶既擒蔡人则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闻之感泣先是吴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涂夜不燃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之死度既视事下令惟禁盗贼鬭杀余皆不问往来者不限昼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乐

臣祖禹曰裴度伐叛以刑柔服以徳使百姓晓然知贼之为暴而唐之为仁故能变犷戾之俗【犷顽也】为驩虞之民【孟尽心覇者之民驩虞如也虞读如娱】其后取淄青如反掌不惟乘胜用兵之易葢人心先服故也岂非待物以诚之效欤

初淮西之人刼于李希烈吴少诚之威虐不能自防久而老者衰防者壮安于悖逆不复知有朝廷矣自少诚以来遣诸将出兵皆不束以法制聼各以便宜自战故人人得尽其才韩全义之败于溵水也于其帐中得朝贵所与问讯书少诚束而示众曰此皆公卿嘱全义书云破蔡州日乞一将士妻女为婢妾由是众皆愤怒以死为贼用虽中土风俗犷戾过于夷貊故以三州之众举天下之兵环而攻之四年然后克之

臣祖禹曰人君之御天下其失之甚易其取之甚难以宪宗之明断将相之忠贤竭天下之兵力以伐三州四年而后克其难如此则人君岂可不兢兢业业【书臯陶谟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防安国云兢兢戒慎业业危惧也】慎其所以守之者也

初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李为节度使性刚严与承璀互相敬惮故未尝相失承璀归引以为相耻由宦官进及将佐出祖乐作泣曰吾老安外镇宰相非吾任也十二月至京师辞疾不入见不视事百官到门者皆辞疾不见固辞相位明年以为户部尚书臣祖禹曰管子有言曰礼义亷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前贾谊传防举管子之言管牧民篇曰国有四维礼不逾节义不自进亷不蔽恶耻不从狂】夫士之有耻所以重朝廷也况为天子之相而可以无耻乎李不与宦者结而其进由之以为垢汚卒辞相位可谓知耻者矣若夫为大臣而不自重其身媚左右近习以固宠顽顿无耻见利忘义闻之风亦可少愧哉

十三年淮西既平帝浸骄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晓其意数进羡余以供其费由是有宠镈又以厚赂结吐突承璀九月镈以本官异以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使如故制下朝野骇愕至市道负贩者亦嗤之裴度崔羣极谏其不可帝不听度耻与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许度复上防其畧曰所可惜者淮西荡定河北底寜承宗敛手削地韩舆疾讨贼岂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升平之业十已八九何忍还自隳壊使四方解体乎帝以度为朋党不之省

臣祖禹曰人君赏一人而天下莫不劝罚一人而天下莫不惧岂其力足以胜亿兆之众哉处之中理而能服其心也用一不肖而四方莫不解体杀一无罪而百姓莫不怨怒岂必人人而害之哉处之不中理而不服其心也茍能服其心则治天下如运之于掌【孟公孙丑犹运之掌也】何征而不克何为而不成裴度可谓知言矣其所以啓告人主岂不得其要乎

十四年淄青平裴度纂述蔡郓用兵以来帝之忧勤机畧因侍宴献之请内印出付史官帝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许

臣祖禹曰宪宗劳而不伐有功而不矜此大禹之徳也【书舜谓禹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岂不贤哉其行已如此而不胜其骄侈之心卒任小人以隳盛业何其拨乱之易而守成之难耶盖危则惧惧则善心生安则防防则逸心生是以天下既平而祸患常生于所忽也

三月横海节度使乌重奏河朔藩镇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余年者由诸州县各置镇将领事收刺史县令之权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职则虽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郡独反也臣所领徳棣景三州已举牒各还刺史职事应在州兵并以刺史领之四月诏诸道节度使都团练防御经畧等使所统支郡兵马并以刺史领之自至徳以来节度使权重所统诸州各置镇兵以大将主之暴横为患故重论之其后河北诸镇惟横海最为顺命由重处之得宜故也

臣祖禹曰后世郡县古之诸侯也委之以土地人民而不与之兵是以匹夫而守此一州也天下有变则城郭不守而朝廷无藩篱之固何异于无郡县乎是以为法者必闗盛衰【杨先知圣王之法未尝不闗盛衰也】使一县之众必由于令一郡之众必由于守守之权归于按察按察之权归于天子则天下如网纲之相维【书盘庚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臂指之相使矣【唐陆贽传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唐自中叶郡置镇兵主将有擅兵之势而刺史无专城之任是以郡县愈弱藩镇愈彊横海一帅制之得宜而数世顺命况天下处之皆得其道何危乱之有哉

八月帝问宰相宗之政先理而后乱何也崔羣对曰宗用姚崇宋璟卢懐慎蘓颋韩休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人皆以天寳十四年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愿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寳末为戒乃社稷无疆之福皇甫镈深恨之

臣祖禹曰天下治乱系于用人明皇之政昭焉可覩矣崔羣以退张九龄任李林甫为治乱之所分岂徒有激而云哉其可谓至言矣圣人复起不能易也【孟公孙丑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十五年正月帝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皆自危庚子暴崩于中和殿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志弑逆其党类讳之不敢讨贼但云药发人莫能明也初左军中尉吐突承璀谋立澧王恽为太子帝不许及帝寝疾承璀谋尚未息太子忧之帝崩中尉梁守谦与诸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杀吐突承璀及澧王恽

臣祖禹曰宪宗伐叛讨逆荡平河北唐室威令赫然复张而变生扵左右近习身防大祸由任相非其人故也【唐本纪賛宪宗刚明果断自初即位慨然发愤志平僣叛能用忠谋不惑羣议卒收功自吴元济诛彊藩悍将皆欲悔过而效顺唐之威令防于复振及晚节信用非人不终其业而身罹不测之祸则尤甚于徳宗】可不为深戒哉可不为深戒哉

右宪宗在位十六年为陈志所弑年四十三

臣祖禹曰陈志弑宪宗而穆宗不讨贼故旧史于宪宗之崩疑以传疑【旧纪曰时帝暴崩皆言内官陈志弑逆史氏讳而不书王守澄传云宪宗疾大渐内官陈志等弑逆宪宗英威在人内官秘之不敢除讨但云药发暴崩新传云守澄与内常侍陈志弑帝于中和殿兹事暧昧终不能测其虚实故但云暴崩】其后文宗谋诛宦者本讨元和之乱【旧史官曰以累世变起禁闱尤侧目于中官欲尽除之】宣宗追怨穆宗以为预谋穷治逆党诛之殆尽其子孙皆以为弑无疑矣臣故正其事曰为陈志所弑

唐鉴卷十九

穆宗

长庆元年三月翰林学士李徳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恨之宗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右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善掌贡举西川节度使叚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各以书属所善进士于徽及榜出文昌绅所属皆不与焉而及第者郑朗覃之弟裴譔度之子蘓巢宗闵之婿杨殷士汝士之弟文昌言于帝曰今嵗礼部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闗节得之帝以问诸学士徳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帝乃命中书舍人王起等覆试四月诏黜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劔州刺史汝士开江令或劝徽奏文昌绅属书上必悟徽曰茍无愧心得防一致奈何奏人私书岂士君子所为邪取而焚之时人多之自是徳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臣祖禹曰昔汉之党锢始扵甘陵二部相讥而成扵太学诸生相誉【后党锢传序初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冇名当朝乡人为之謡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賔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冇南北部党之议因此流言转入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林宗贾伟节为其冠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河内张成弟子牢脩上言诬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谤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嫉遂收膺等其辞连及陈寔之徒二百余人】海内涂炭二十余年【同上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余年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三君八俊等三十五人】唐之朋党始扵牛僧孺李宗闵对策而成扵钱徽之贬皆自小以至大因私以害公凡羣臣有党由主听不明君子小人杂进于朝不分邪正忠谗以黜陟之而听其自相倾轧以养成之也是以穆宗以后权移扵下【唐本賛唐自穆宗以来八世而为宦者所立者七君】朝无公政士无公论爵赏僣滥刑罸交纷士之附名者不入扵牛则入扵李不忧国家之不治而唯恐其党之不进也与夫三君八俊【同上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昱杜宻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防为之八俊俊者言其人之俊英也】厉名节立防耻以抗权邪者斯为下矣何则汉之党尚风节故政乱于上而俗清于下及其亡也人犹畏义而有不为唐之党趋势利势穷利尽而止故其衰季士无操行【操士髙切】不足称也为国家者可不防其渐哉

十月河东节度使裴度讨幽镇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宻魏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扵帝每事咨访焉稹无怨扵裴度但以度先逹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已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简从中沮壊之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蠧之状以为逆竖搆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挠上声乂奴教切】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祗乱山东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与诸将必能剪灭大者非陛下觉悟制断无以驱除又曰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表三上帝虽不恱以度大臣不得已以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臣祖禹曰昔周宣王任贤使能【烝民诗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吉甫征伐扵外【六月诗宣王征伐也时尹吉甫为将而北伐玁狁故其诗曰文武吉甫万邦为宪】而王【宣王】之所与处者张仲孝友也【同上侯谁在矣张仲孝友】夫使文武之臣征伐【文武见上注】而左右前后得正良之士善其君心则谗言不至而忠谋见用此所以能成功也茍使憸邪之人从中制之则虽吉甫无以成其功也宣王能使文武之业以致中兴者【车攻诗宣王能复文武之境土】内顺治而外严威也【记聘义用之于礼义则顺治】穆宗庸昏奸謟在侧【栢舟诗小人在侧】裴度欲先正其本而后治其末先图其大而后忧其小此辅相之职业也而其君多僻卒无成功盖自古命将出师而小人沮之扵内未有能克胜者也【克亦胜也】可不为深戒哉

二年先是卢龙节度使刘緫弃官为僧以卢龙归朝廷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涿音斵】请除张靖为节度使平蓟妫檀为一道【妫音防】请除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除卢士玫为观察使【玫音枚】靖先在河东以寛简得众緫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乆【燕平声】故举靖自代以安辑之平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故举之士玫则緫妻族之亲也緫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徤难制者朱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奬防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髪委去是时帝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宰相崔植杜元頴无逺畧不知安危大体茍欲崇重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余皆统于靖朱克融軰乆覊旅京师至假匄衣食【匄与丐同】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頴不之省及除靖幽州勒克融軰归本军驱使克融軰皆愤怨靖骄贵庄黙自尊賔客将吏罕得闻其言情意不接所辟幕僚韦雍軰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裁刻军士粮赐数以反虏诟责吏卒【诟呼切】军中人人怨怒雍欲杖小将不服士卒因作乱囚靖杀韦雍等推朱克融为留后初成徳节度使王承宗卒朝廷以魏愽节度使田正为成徳节度使正自以乆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倰鲁登切】性刚褊无逺虑谓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正四上表不报不得已遣魏兵归正厚于骨肉辇魏镇之货以供兄弟子侄之费河北将士颇不平诏以钱百万缗【武巾切】赐成徳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恱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潜谋作乱激怒士卒魏兵既去庭凑夜结牙兵噪于府署【噪蘓到切】杀正及幕僚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余人庭凑自称留后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诏起复田正之子前泾原节度使布为魏慱节度使又诏魏愽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讨庭凑帝自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乆无功府藏空竭执政乃议王庭凑杀田正而朱克融全张靖罪有轻重请赦克融专讨庭凑帝从之以克融为卢龙节度使田布以魏兵讨镇魏与幽镇本相表里及幽镇叛魏人揺心魏慱先锋兵马使史宪诚隂蓄异志离间鼓扇之防有诏分魏慱军与李光顔使救幽州布军大溃多归宪诚布独与中军八千人还魏复议出兵诸将益偃蹇欲布行河朔旧事布无如之何遂自杀众拥宪诚还魏奉为留后诏以宪诚为魏慱节度使深州围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以庭凑为成徳节度使帝之初即位也两河畧定萧俛叚文昌以为天下已太平渐宜消兵请宻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嵗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帝方荒晏不以国事为意遂可其奏军士落籍者众皆聚山泽为盗及朱克融王庭凑作乱一呼而亡卒皆集诏徴诸道兵讨之诸道兵既少皆临时召募乌合之众又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阵主将不得専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防自以为功不胜则廹胁主将以罪归之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羸懦者就战故每战多败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畧朝令夕改不知所从不度可否【度徒各反】唯督令速战中使道路如织驿马不足掠行人马以继之人不敢由驿路行故虽以诸道十五万之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李光顔皆当时名将讨幽镇万余之众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崔植杜元頴王播为相皆庸才无逺畧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朱克融王庭凑以节钺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讫于唐亡不能复取臣祖禹曰宪宗平河南开魏愽由宰相得其人也穆宗拱手而得幽镇不唯不能有而并魏慱失之【并平声或作并】由宰相非其才也其得之以相其失之也以相相者治乱之所系【唐李徳裕传治系于所信任】岂不重欤

右穆宗在位五年崩年三十

敬宗

寳歴二年正月裴度自兴元入朝李逢吉之党百计毁之先是民间謡云绯衣小儿坦其腹天下有口被驱逐又长安城中有横亘六冈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冈拾遗张权舆上言度名应图防宅占冈原不召自来其心可见帝虽年少察其诬谤待度益厚二月以度为司空同平章事

臣祖禹曰孔子言卫灵公无道而不防曰仲叔圉治賔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防【语十四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防子曰仲叔圉治賔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防】言其国犹有人也敬宗在童足以取亡【诗注童恣行行去声】而能不惑奸言复相裴度虽其身不免而社稷有主天下未乱由得一相故也贤人所系岂不重哉

帝游戏无度狎防羣小【防尽质切】善击毬好手搏禁军及诸道争献力士又以钱万缗付内园令【去声】召募力士【召一呌切】昼夜不离侧又好深夜自捕狐狸性复急力士或恃恩不逊辄配流籍没宦官小过动遭捶挞皆怨且惧十二月辛丑帝夜猎还宫与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毬军将蘓佐明王嘉宪石从寛阎惟直等二十八人饮酒帝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烛忽灭蘓佐明等弑帝于室内刘克明等矫称帝防命翰林学士路隋草遗制以绛王悟勾当军国事壬寅宣遗制绛王见宰相百官于紫宸外庑克明等欲易置内侍之执权者于是枢宻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定策以卫兵迎江王涵入宫发左右神策飞龙兵进讨贼党尽斩之克明赴井出而斩之绛王为乱兵所害癸卯以裴度摄冡宰百官谒见江王于紫宸外庑甲辰见诸军使于少阳院乙巳文宗即位更名昂

臣祖禹曰裴度位为上相安危所系【唐本传威望徳业比于郭子仪出入中外以身系天下安危者二十年】君弑而不讨贼君立而不预谋宫闱有变而外庭不知惟宦者所立则奉以为君耳且二日之间而三易君主废置皆由宦者不闗宰相则安用大臣矣唐之纲纪于是大壊以度之勲徳处之犹如此【唐本传韦处厚防裴度元勲巨徳文武兼备若位岩庙委参决必使畏威幽镇自臣】而况不贤者乎

右敬宗在位二年为刘克明等所弑年十八

臣祖禹曰周公作无逸曰在昔商王中宗享国七十有五年【书无逸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寜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髙宗五十有九年【其在髙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不敢荒寜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髙宗享国五十有九年】祖甲三十有三年【同上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恵于庶民不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同上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克夀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夫人君在位之浅深享夀之多少系其治之逸勤徳之薄厚不可不知也

唐鉴卷二十

文宗

太和二年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去声】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岀人主之右人莫敢言三月帝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刘蕡对策极言其祸其畧曰陛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又曰陛下将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而近正人逺刀锯之贱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专其任庶职得以守其官奈何以防近五六人緫天下大政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又曰忠贤无腹心之寄阍寺擅废立之权防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又曰陛下何不塞隂邪之路屏防狎之臣【屏音饼】制侵凌廹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能治其前当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又曰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行下孟切】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贤良方正裴休李郃等二十二人皆中第【中竹仲切】考官冯宿等见蕡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诏下物论然称屈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奈何李郃上防自以所对逺不及蕡乞囬所授以旌蕡直不报蕡由是不得仕于朝终于柳州司户

臣祖禹曰宦官胁制天子自宰相以下莫敢指言刘蕡布衣无一命之宠斗升之禄而懐忠发愤极言其祸可谓直矣公卿大臣岂不愧哉夫天之生斯人茍有聦明正直之资必将有用于时其智必有所发其才必有所施不使之汨没死而后已也圣人顺天理而感人心【易咸卦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敛天下之贤者而聚之于朝【前刘向传贤人在位则引其类而聚之于朝】使之施其所有以为国之有则贤无不得其所贤得其所则民得其所民得其所则物得其所矣若蕡之直用之于谏争之职【争去声】糺正之任【糺与纠同】举而寘之髙位则蕡之所有皆在朝廷矣唐则不然抑遏之废斥之使天下之口莫不称其屈名塞天地【选班固賔戏声盈塞于天渊】而身老岩宂卒不为世用岂不违天理逆人心乎

七年宰相李徳言昔宗以临淄王定内难【淄音缁】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閤天下疑者皆以为幽闭骨肉伤人伦向使天寳之末建中之初宗室散处方州虽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所以悉为安禄山朱泚所鱼肉者由聚于一宫故也陛下诚因册太子制书听宗室年髙属踈者出閤且除诸州上佐使携其男女出外婚嫁此则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内孰不欣悦帝曰兹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诸王岂无贤才无所施耳八月庚寅册太子因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閤授望州刺史上佐竟以议所除官不决而罢

臣祖禹曰昔三代之王分封同姓布扵天下夏商天命虽改而宋之祀与周并传【夏之后宋殷之后也】其子孙歴千百嵗不可得而灭絶也后世人主疑其骨肉寜为他人侮之唯恐同姓取之禁锢家室甚于缧囚【缧系也】其国未亡而剪落枝叶以蹙其本【王室喻本根同姓喻枝叶蹙颠仆也史诸侯年表第同姓而为王者九国推恩分子弟国邑强本干为前诸侯王表周封国八百同姓五十有余亲亲贤贤深国根本为不可防者也】故自魏晋以后一姓有天下逺者百余年近者数十年而苖裔湮灭祀奠无主由其疑忌骨肉故也有唐之后五代之际已无闻焉者其祖宗之所致与

九年十一月帝与李训郑注谋诛中官训及王璠郭行余李孝本罗立言诛中官不克训出奔仇士良等知帝预谋怨愤出不逊语帝慙惧不复言士良等遣禁兵露刃出閤门逢人即杀死者千六百余人横尸流血狼籍涂地擒王涯贾餗舒元舆等系两军或斩李训首送京师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余右军出兵三百人拥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枭许骄切】亲属无问亲踈皆死孩穉无遗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帝不预知鳯翔监军斩郑注献其首枭之灭其族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廹胁天子下视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焉

臣祖禹曰文宗愤宦官之弑逆欲除其偪【偪与驱同廹也】当择贤相而任之朝廷既清纲纪既正赏罚之柄出于人主执其元恶付之有司【书康诰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正典刑而已矣【诗大雅尙有典刑】乃有训注为诡谲之计欲用甲兵于陛墄之间不以有罪无罪皆夷灭之召外冦以攻内冦是以一败涂地【史髙祖纪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社稷防亡【防仅也平声】非徒无益而愈重祸【孟公孙丑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盖自古不用君子而用小人以去小人未有不害及国家者也【唐本賛文宗仁而少断承父兄之宦官挠权制之不得其术故终困以此甘露之事祸及忠良不胜寃愤饮恨而已王崇曰李训欲先诛宦官及复河湟意果而谋浅文宗以为然太和元年十一月帝御紫宸殿韩约奏甘露降含元殿顾中尉仇士良等验之训因欲闲上官人使无逃者防风动庑幕见执兵者士良等惊因曰急矣既扶辇入东閤捕训党千余斩之宦竖等知事逹天子相与怨愤帝惧独不语士良等愤怒屡欲废帝乃于半夜置帝于一小殿歴阶数帝过失帝俛首自是郁郁不乐至弃天下云】

开成元年帝自李训之败意忽忽不乐两军毬鞠之防什减六七设宴享声伎盈庭末尝解顔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十月帝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帝曰朕每读书耻为凡主他日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臣祖禹曰文宗欲除宦官之偪以清宫闱正纪纲有其志而无其材闇于知人是以取败虽恭俭寛厚勤于庶政【唐本賛仁宗恭俭文雅出于天性及即位锐意于治每延英对宰相率漏下十一刻】以其时君较之身无过行【行去声孝身无择行】而主威益削国命益防愤懑忧郁至于没世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孟离娄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其文宗之谓乎

四年十月帝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墀对曰尧舜之主也帝曰朕岂敢比徳尧舜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至徳帝曰赧献受制于彊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霑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复视朝

臣祖禹曰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易系辞言出乎身而加乎民行发乎近而见乎逺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文宗欲立非常之功为髙世之主【武纪诏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发而不中【孟公孙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中去声】危辱如此自取之也岂不可哀哉

五年正月帝崩武宗即位九月以李徳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徳言于帝曰致理之要在于辨羣臣之邪正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为欺罔主心始疑扵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如徳宗末年所听任者唯裴延龄軰宰相署勅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乱也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书推心委托坚定不移则天下何忧不理哉

臣祖禹曰古之王者唯以一相总天下之务【荀王覇篇论一相而任使之使臣下百职莫不宿道向化而务是夫人主之职也】是以治出于一【唐礼乐志三代出于一】政无多门【左传晋政多门】茍非其才则取之而已矣不以小臣间之谗慝疑之所以重责任也徳宗之时宰相失职故其政谬乱徳欲先正其本而后图所以为治其能致防昌之功伐盖以此欤

右文宗在位十五年崩年三十三

武宗

防昌三年四月昭义节度使刘从諌卒其子稹秘不发防逼监军奏称从谏疾病请命稹为留后帝以泽潞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鹘与纥同】余烬未灭邉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谏官及羣臣上言者亦然李徳独曰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近处腹心一军素称忠义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徳宗犹不许继袭使李缄防防归东都敬宗不恤军务宰相又无逺畧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防扈难制【扈音同户】累上表廹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帝曰卿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对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魏镇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遣重臣往谕王元逵何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三州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徧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茍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挠官军则稹必成擒矣帝喜曰吾与徳同之保无后悔遂决意讨稹羣臣言者不复入矣上命徳草诏赐成徳节度使王元逵魏愽节度使何敬其畧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丁丑帝临朝称其语要切曰当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赐张仲武诏以回鹘余烬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元逵敬得诏悚息听命五月下诏讨稹以王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敬为南面招讨使元逵受诏之日出师屯赵州七月帝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鹘魏镇早平泽潞回至河朔何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櫜鞬【櫜音髙鞬音言切】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臣祖禹曰自天寳以后河朔世为唐患宪宗虽得魏愽而穆宗复失之是以朝廷惟事姑息【记檀弓小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幸其不叛斯可矣岂得而使之也至于武宗不惟使三镇不敢助逆又因以为臂指之用【唐陆贽策邑如身王畿如臂四方如指】由徳所以告之者能服其心也扬雄曰御得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敌【扬问道御得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徂诈咸作敌故有天下者审其御而已矣】人主威制天下岂有不由一相者哉

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其党送归私第士良教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他事然后吾軰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軰踈斥矣其党拜谢而去

臣祖禹曰小人莫不养君之欲以济己之欲使其君动而不静为而不止则小人得以行其计矣岂独奢靡之娱恱耳目足荡君心哉又有甚焉者矣或殖货利【书仲虺之诰不殖货利】或治宫室【书序好治宫室】或开邉境或察臣下随其君之所好皆所以窃权宠也人君乐得其欲而不知其为天下害是以政日乱而不自知惟能亲正直逺邪佞则可以免斯患矣

八月帝从容言文宗好听外议谏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书李徳曰臣顷在中书文宗犹不尔此乃李训郑注教文宗以术御下遂成此风人主但当推诚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帝善之

臣祖禹曰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易系辞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朝廷者四方之极也【诗殷颂京邑翼翼四方之极极中也】非至公无以絶天下之私非至正无以止天下之邪人君一不正其心则无以正万事茍以术御下是自行诈也何以禁臣下之欺乎是以术行而欺愈多智用而心愈劳盖以诈胜诈未有能相一者也礼曰王中心无为也以守至正【记礼运王中心无为以守至正也】夫惟正不可得而欺则不容于诈矣岂不约而易守哉【扬君子简而易守也】

四年八月邢洺磁三州降【下降切】郭谊杀刘稹传首京师潞州平初李徳裕以贞元以来将帅出征屡败其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与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阵战鬬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髙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阵从而溃徳乃与枢宻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监军不得与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霑赏二枢宻皆以为然白帝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无他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方畧故所向有功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徳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令沛然若无事之时

臣祖禹曰治天下之繁者必至简制天下之动者必至静夫用兵于千里之外而君相扰于内则本先揺矣何以制其末乎是故号令简则民听不惑心虑静则事变不挠此所以能成功也

河北三镇每遣使者至京师徳尝面谕之曰河朔兵力虽彊不能自立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语汝使与其使大将邀敇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奋忠义立功名事结知明主乎且李载义为国家平沧景及为军中所逐不失作节度使杨志诚遣大将遮敇使马求官及为军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者祸福足以观矣由是三镇不敢有异志

臣祖禹曰古之明王天下有不顺者必谆谆而告教之再三不可然后征之则其民知罪而用兵有辞矣自唐之失河朔或讨伐之或姑息之不闻有文告之命戒敇之辞也是以加兵而不服恩厚而愈骄李徳以一相而制御三镇如运之掌使武宗享国长乆天下岂有不平者乎

右武宗在位六年崩年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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