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回家的时候，我妈在家里养了三条狗。一条大狗，两条小狗。大狗拴着，一只小狗也拴着，另一小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有时候人进出不注意，大门没关紧，外面邻居家的狗就跑进来了，三只狗一直对着外来户就是一顿汪汪汪，场面煞是壮观。
我从老家回来不久，我妈打电话说，一只小狗被原来主人带回去了，家里只剩两条狗了，一只大狗，一只小狗。剩下的小狗刚好是不用栓的那条。我说，快赶紧送走吧，白喂几个月就白喂几个月，都无所谓了，家里清静就行。
大狗已经很瘦了，是条老狗。不过到底多老，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听我妈说，这是老狗了。我每年只有春节回去一次，印象里这狗在我家应该也有五六年了，起码我爸还在的时候，它就在我家了。
狗瘦了，其实不是因为它老了，而是因为没人喂了。我爸去世后，我妈连自己都喂瘦了，更不用说狗。她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本来就不好，现在逛是给三条狗拌好狗食，提过去倒在狗跟前的狗食盆子里，我只需要五分钟，她可能需要一个小时，还不一定能完成。
我家最早的时候是不养狗的。那是我还很小的时候，至少我上初中之前，我印象里家里是不养狗的，因为那时候家里人多，人都吃不上饭，更不用说有剩饭喂狗了。就算有点剩余的粮食，也是喂猪、鸡这种能够随时卖掉变现的家畜家禽，不会想到去喂狗。
我不反对人吃狗肉，对那些动不动就要阻挠狗肉节的动保尤其反感。但其实我是不吃狗肉的，我家里从来没有吃过狗肉。哪怕是被我妈喂死了的狗，我爸也是直接扔到水沟里去了，从来没有过自己吃了的想法。
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爸在外面打工，我在镇上读中学，也是一星期只有周末才回去，家里只剩了我奶奶、我妈和我妹三个人，才开始喂狗了。奶奶对狗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感情，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后来我爸住院，我陪护的时候说起来，我爸的解释是，我家院子大，养个狗，能张声，给人壮胆。
我印象里那条狗养的时间挺长，差不多到我高中的时候，有一年才卖掉了，据说是卖给林场看大门去了。那狗养的时候我在家的时间少，所以我回家了它也乱叫，我也没有在意过。只记得要卖掉的时候，它的叫声很凄厉，近似于哀嚎。
卖掉那条狗也许是在我奶奶去世以后，卖了那条，又另外买了一条。我爸的理由仍然是院子大，他不在的时候，就我妈和我妹在家，家里人少，有个狗可以张声，就一直喂着。
我爸对那条狗还是不错的，近乎溺爱。大概是2004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家里就是那条狗和一只猫。狗平时拴着，猫在到处窜上窜下，一会儿房顶，一会儿干柴垛上，没有清闲的时候。
最无聊的是，狗被拴着的时候，猫就要去近处撩拨狗，狗气的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到晚上，我爸放开狗，猫就只能窜上房顶躲着，不敢下来。我回去的那次，猫被追急了，跑到我的炕上。
当时我还在睡觉，狗的两支前爪就扒着炕沿，一顿汪汪汪，我也被它吵醒了，吓了一跳。我爸赶紧进来把狗带出去，又拴上了。等我穿好衣服起床，猫又在撩拨狗，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有本事你过来啊！狗依然咬牙切齿，你等晚上了的。
后来家里养过猪、羊、鸡什么的，尤其是在我妹出嫁以后，家里平时就剩我爸和我妈两个人。家里的人少了，畜生反而多起来了。以前是人吃剩下的才给畜生吃，到那时候，就是畜生比人吃得多了。
我爸养猪没赚钱，他自己给猪买私聊的时候从三轮车上摔下来，颅骨开裂，一度昏迷。我伺候他住院，出院以后回家，他就把猪都卖了，实际上是亏了钱。后来养羊，也没赚钱。最高的时候市值大概两万多块钱，但是他最后一万块钱左右，就全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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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就不用说了。我们老家那边，还没听说谁家养狗能挣着钱的。别的善于经营的人家尚且如此，过日子粗枝大叶以至于浪费的我们家，就更不用说了。养了几条狗，要么就是买回来的小狗没几天就死了，要么就是养大了突然死了，要么就是一百块钱买条小狗，养了一年，一百二十块钱又卖给别人了。率皆类此。
我爸去世前的那个春节，2014年春节，我也是正月初三才回去。那个房门关不紧，我用棍子顶着。顶得紧了，猫一会儿就用爪子在门上挠一会儿。我顶得松了，猫就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的。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猫在跟前晃来晃去，我妈要赶出去，我爸我我妈好一顿说。早上吃饭的时候，狗隔着窗玻璃看着我，就一直汪汪汪，我嫌烦，出去拿了根棍子要去打，我妈哭天抹泪的，不让我打。最后只能是我我让着它。
过完年，我回上海只待了一天，夜里就得到我爸的凶耗，赶忙回家。到家进门的时候，二叔坐在房门外面，外面还在下雪。我说你咋不进去坐？外面多冷。二叔说，我在这里挡着猫，不能让猫进去，狗也一样。这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喂不熟的狗。
丧事总是匆匆忙忙的，手忙脚乱，甚至连悲伤都顾不上。因为流水席的席棚搭在外面，桌椅板凳什么的就在大棚里，所以我们也不能关门，要经常起来去看。刚闭上眼睛眯一下，去村里麻将馆打麻将的人散场回家，从我家门前路过，我家的狗要叫，我只能起来出去看看。过一会儿外面别人家的狗进来了，我家狗又叫起来，我又得出去看。如此反复折腾几次，差不多天就蒙蒙亮了，我们一家人又得起来准备第二天的事情。
我爸去世之后，家里人常跟我说，你妈在家里养四条狗，每天喂狗的馒头比她自己吃的多多了。我就打电话说我妈，让她别养那么多，养一两个就行了，其它那种没用的小狗就卖掉算了。每次说到这个，我还在说狗的事情，我妈就开始说别的事情。我离得远，只能在电话里说，她不听，我也只能听之任之。时间长了，我也懒得说了。
我小时候，奶奶还在，姑姑还没出嫁，我爸也不出去打工，家里总共六口人。后来姑姑出嫁了，家里也还是有五口人。虽然我中学那几年，我爸每每春节的时候都要留下来看工地，并不回家过年，但那时候似乎并没有觉得院子里特别空。
还记得高一那个春节，我爸春节留下看门，又让我妈去给他做饭，家里就剩奶奶和我、我妹，三个人在家里过年。1998年，奶奶去世，我上大学走了，我爸又在外面打工，家里平时只升了我妈和我妹两个人。我毕业后，我爸不再去打工，家里慢慢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人多的时候其实家里不用养狗，家里人少了，尤其是上了年龄，觉得家里冷清，就会养狗，至少是假装日子红火，让家里的声音多一点，不至于显得太过冷清。我妈虽然不识数，但是似乎是有意无意的，我爸去世之后，她养的几条狗，居然刚好让家里能张开的嘴仍然保持在四到五张左右，也算是神奇。
常听人说，狗是人类的朋友。这话其实我没什么感觉，而且对在马路上遛狗而不做任何措施、放纵狗到处拉屎撒尿的那种人深恶痛绝。但这几天一个人在家，有时候突然会觉得，至少对我妈这样独居在家的老人来说，狗对她而言，也许确实是比我还要亲近。毕竟，我除了在电话里说几句，一年只能回去一次，而狗是每天都和她在一块生活的。
我妈如此，村里的老年人如此，城市里和孩子分居的老年人也如此，那些独居的年轻人何尝不是如此。人多了狗就少，人少了狗就多了。大概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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