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治思想的反思者——刘泽华先生纪念文集》分为“学术卷”和“追忆卷”两卷。
学术卷包含了对刘泽华先生学术等各方面的分析文章,并附有学术年谱,全面立体地展现老一辈学人的学术风貌;追忆卷则汇集了刘泽华先生的故交、学生、家人等回忆文章,从刘泽华先生的生活、交游、学术、人格等各个方面,较全面地追忆了刘泽华的生平往事,充满温情与敬意地为读者展现一个有血有肉、可敬可爱的史学大家。
在刘泽华先生追思会上的致辞 /龚克
我的生命里有你(代序) /宁宗一
始终走在思考的路上
——深深地想念刘泽华教授 /宁宗一
深情怀念故友泽华 /冯尔康
怀念老友泽华兄 /方克立
毕生的回忆
——我与泽华兄 /曹月堂
深切怀念巩绍英、刘泽华两位先师 /张荣芳
沉痛哀悼史学界大师刘泽华先生 /常耀信 王蕴茹
“一身土气,坐井观天”
——刘泽华师侧影 /高世瑜
追念刘泽华先生 /朱凤瀚
先生解惑
——纪念刘泽华先生 /陈志强
我与刘泽华先生的最后两次见面及其他 /侯建新
玉壶存冰心,着笔铭师魂
——回忆与刘泽华先生的合作 /李瑞兰
怀思刘泽华先生的大师风范 /乔治忠
刘泽华先生与我关联的若干往事 /乔治忠
用史学的方法回应现实
——怀念刘泽华先生 /孟宪实
永远不能忘记的刘泽华先生 /李连江
土埋玉树情何已!
——痛悼刘泽华先生 /宁稼雨
思想者的刚与柔
——缅怀刘泽华先生 /邓丽兰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怀念刘泽华先生 /陈益民
刘泽华先生别传(文言版)/陈益民
几度风雨冰心犹在
——追忆刘泽华先生 /潘宇
忆刘泽华先生二三事 /王晓欣
幸有斯人慰寂寥
——悼恩师刘泽华 /熊培云
一位普通学生眼里的刘泽华先生 /印永清
一生不受古人欺
——怀念刘泽华先生 /张垚
与刘泽华先生的“学术结缘”/张宏敏
哲人其萎 山高水长
——怀念刘泽华先生 /张国骥
永远的怀念 / 侯林莉
可敬可爱的思想者 /陈鑫
永怀您,“老头刘”
——写在《刘泽华全集》出版之际 /陈杰
回忆刘泽华先生二三事 /孙卫国
享受历史:1984到2021碎片 /黄耀柏
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 /刘武
给刘泽华先生做学生当编辑 /韩玉霞
走在思考的路上 /王洪波
怀念刘泽华先生 /李少龙
美史如盐,其味方醇 /尚永琪
君子不器
——刘泽华先生的收藏情怀 /刘阳
可敬可爱的“老头刘”
——怀念刘泽华先生 /梁金鹏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
——纪念刘泽华先生 /李春生
深切缅怀:恩师何以不朽
——“刘泽华教授追思礼拜”上的发言 /葛荃
尊师重道
——泽华师与“学派”/葛荃
远行的智者,一路走好
——怀念刘泽华先生 / 孙晓春
恩师泽华驾鹤西去,世间但留几根风骨
——痛悼恩师刘泽华先生 / 杨阳
我的老师
——一位走在思考之路上的学者 / 王兰仲
纪念学术巨匠刘泽华先生 / 尤锐(Yuri Pines)
与思想相伴而生
——悼念恩师刘泽华先生 / 林存光
春风过顽岩 化雨润坡田
——回忆受教泽华师的点点滴滴 / 王琳
圣者如师
——忆恩师刘泽华 / 季乃礼
播撒思想的种子
——回忆刘泽华先生在大连讲学 / 杜洪义
津门求学琐忆
——悼念先师刘泽华先生 / 横久保义洋
唯思想者可以永生
——怀泽华师 / 何平
你永远鼓舞着我
——深切怀念恩师刘泽华先生 / 马小虎
先生,那盏灯 / 刘中建
忆导师刘泽华先生对我的教诲与呵护 / 萧延中
从历史深处,破解权力与人性密码 / 刘刚 李冬君
“再思斋”问学记 / 李冬君
忆先师 / 张祥明
明道正谊感无尽 / 马亮宽
毋自欺·新思维·思想火花
——忆恩师刘泽华先生的教诲 / 林存阳
真善美集于一身 史政哲融会贯通
——悼念恩师刘泽华先生 / 张师伟
缅怀导师刘泽华先生 / 张长虹
我和导师刘泽华先生与2008北京奥运 / 杨向东
“洗耳斋”问学散记
——忆念恩师刘泽华 /崔向东
回忆刘先生 /姜朝晖
姑父 /小飙(闫博)
隔空的家书
——思念岳父 /张东晓
爷爷的手 /刘依一
默契 /刘依然
穿越时光的画面 /胡葭笛
父爱永存
——思念我的爸爸 /刘珞
思念如织
——致我想念的爸爸 /刘琰
相濡以沫六十载
——思念泽华 /阎铁铮
悼刘泽华教授 /李吉奎
悼刘泽华先生 /陈洪
先生周年祭 /陈湘阳
哭悼恩师两首 /李宪堂
痛悼刘泽华先生 /刘武
遥祭思想家刘泽华先生 /雷紫翰
悼刘泽华先生逝世 /乔治忠
痛悼刘泽华先生 /王天顺
敬悼刘泽华先生 /单正平
诗一首(震悼刘泽华师突然辞世,口占一律)/周德丰
老头儿,我们爱你!/何平
你走进思想的闪电中 /李宪堂
爸爸,我想和你在一起 /刘珞
无需还原的本质 /韦锦
你的目光不肯疲倦
——恭送刘老远行 /阎盈全
后 记
新启蒙仍是当下中国思想界的一支劲旅 /王学典 郭震旦
关于“王权主义学派”问题的对话 /刘泽华 李振宏
对刘学的管见
——以《中国政治思想史》(三卷本)为例 /张铉根
刘泽华与“刘泽华学派”
——沉痛纪念著名中国思想史家刘泽华教授 /陈寒鸣
正气与笃实
——刘泽华先生的学术人格 /葛荃
以现代情怀拥抱历史
——写在《刘泽华全集》出版之际 /孙晓春
百年典范的意义及其局限
——评刘泽华总主编《中国政治思想通史》 /杨阳
青史无愧 丹心可追
——略说刘泽华先生治学特点 /邵鸿
学术独立,思想永恒
——写在恩师刘泽华先生《全集》出版发布会之后 /林存光
中国思想史的双面故事
——中国传统政治思维的“阴阳组合结构”续说 /林存光
刘泽华先生的“王权主义”理论及其建构 /林存阳 李文昌
刘泽华先生论“胆”/林存阳
史料、时代、使命与思想
——《中国政治思想史集》读后记 /秦进才
刘泽华先生中国政治思想研究范式的历史视域与史学方法 /张师伟
他仍然值守在20世纪80年代的岗位上 /郭震旦
早期儒家思想之道、王关系的变迁
——从传统政治文化的“阴阳结构”论起 /李洪卫
刘泽华学派王权主义批判理论的内容与方法 /李宪堂
“我是个一直有压力的人”
——理解刘泽华先生学术思想的一个角度 /刘丰
《周易》辩证法的内在缺陷与王权主义的“阴阳组合结构”/魏福明
王权主义与社会形态等问题的再思考
——访刘泽华先生 /陈鑫采访整理
走出“王权主义”的阴霾
——访南开大学刘泽华教授 /郑士波
刘泽华与历史认识论研究 /王丁
刘泽华先生学术年表 /王丁
后记
龚克
今天专程来向刘先生致敬。
我想谈两个观点。刘先生是位历史学学人,我们虽然曾经见过几面,有两次谈得多一些,但对他在史学方面的学术工作了解得还很不够。我主要是从他送给我的这本《八十自述:走在思考的路上》说起。
我谈的第一个观点是,刘泽华先生是一位有思想的人。
他的这本自述从家庭、少年写起。刘先生出生在抗战时期沦陷区的河北农村,少年时家乡又处于国共拉锯的区域,他从一个充满恐惧的少年,到追求“红色”的青年,到“文革”期间的磨难,到彷徨思考之后走出“文革”,用他的话说,就是学会做一个公民。
这本书是他八十来年的一个回顾,书里讲了很多故事,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也看到南开很多人和事。刘先生不是完人,在他的这八十多年人生里,可能有得罪人的地方,他自己也检讨犯过的错误。
从我的一些了解,书里面也有一些小的瑕疵和不准确的地方,书里对一些人、一些事情的观点,也许与我们大家不那么一致。但是没有关系,所有的这些都遮不住刘先生在书中结合自身亲历深刻反思的思想光芒。
我们能看到刘先生在“文革”后期,特别是1976年1月到3月写的日记。在当时“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那样的情况下,刘先生作为一位思想者已经在反思了。用他的话说是“真理死亡”,就是曾经被坚信不疑的“真理”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了!
我觉得,这是他此后很多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起点。实际上,那也是整整一代人开始反思的起点。我们后来说的解放思想,正是始于在“文革”后期的反思,进而后来发展到“四五”天安门事件,为后面粉碎“四人帮”结束“文革”奠定了基础。
我认为,刘先生是非常勇于去探索思想的。我们现在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四十年前,刘先生发表的《砸碎枷锁 解放史学——评“四人帮”的所谓“史学革命”》,是对史学界“拨乱反正”有很大影响的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并不是在1978年“文革”已经结束那个形势下的应景之作。刘先生之所以可以写出来这样的文章,是基于他自己至少从1976年以来的思考。
他后来谈到他的《砸碎枷锁 解放史学——评“四人帮”的所谓“史学革命”》《关于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论秦始皇的是非功过》三篇有影响的文章,都不是应谁之约写的,而是自己写出来,当时还不知道往哪里去投稿。我感觉刘先生这种独立思考的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现在恰逢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之际,刘先生的文集也正在编辑,准备出版。我认为,如果有可能的话,把他1976年的日记完全展现出来,可以让我们从中看到这位思想者当时的探索。
虽然可能有些观点在今天看来并不一定合适,但是作为一位历史人物,作为一位曾经在改革开放初期对我们史学界的思想解放产生这么重要影响的人物,应该想办法把他的思想经历以及他自己的记录展示到世人面前,让我们对改革开放的四十年、对四十年来的史学有一个思考。
我想进一步建议,能不能顺着这个思路,我们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在今年组织一个关于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历史学发展的回顾,反思我们经历过的这样一个重要的历程,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深化史学研究。我们应该以这四十年的历史作为一个借鉴。刘先生最杰出的贡献是在“文革”之后和改革开放以来做出的。不仅仅是刘泽华先生,南开的一批历史学人在改革开放中做出了杰出贡献,我认为很值得肯定。
我们在总结学术成绩的时候,不仅仅要算一共发表了多少篇文章、被引用了多少次,更重要的是,要说清楚这些学术思想对中国史学发展产生了什么样的作用,这些学术思想有着怎样的学术以及思想上的价值。
几年前,我们学校曾授予包括刘先生在内的一批老教授“南开大学荣誉教授”称号,并颁发南开大学特别贡献奖,恰好当时刘先生不在国内。后来朱光磊副校长专门代表学校到刘先生家去致谢,他带回来一封刘先生写给我的信。在信中,刘先生说致谢不重要,希望有时间可以谈一下。
于是我专门去找他谈。刘先生谈的内容是,建校一百年要总结南开的学术思想,不光是出了多少本书,写了多少篇文章,重要的是产生了什么重要的学术思想。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
以上就是我今天特别想谈的第一个观点:我们要向刘先生致敬!要向这位思想者致敬!刘泽华先生确实是一个有思想的人,是我们南开学人优秀的代表。他这本自述的副标题是“走在思考的路上”,我们要继续在这个思考的路上前进,做好南开“政治思想史”“社会思想史”的研究,将其作为我们史学研究的一个特色,把它做得更好。
我想说的第二点是,刘泽华先生是一位爱南开的人。
这不仅是因为他把自己收藏的文物捐给了学校,那固然是非常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在南开经历了风风雨雨,他说在“幸与险”的过程中来回跌宕,几经折腾。但是,我觉得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南开、对南开史学的发展,始终保持着一种情怀,保持着他的情感。
在谈到建校百年的时候,他谈了一个很重要的意见,就是回顾过去一百年,是为了开创新的一百年。所以他认为,回顾过去一百年要总结我们过去做得好的和不好的地方,要为南开新的一百年发展实现一个新的转折。他是这样的一个思路,即不要仅仅是怀旧。我想这点是非常重要的。
今天历史学科的建设,面临很多的困难,我们要想办法解决,要共同努力。但是,回想刘泽华先生当年担任历史系系主任时的环境,今天的困难已经是小很多了。在当年的内外环境下,南开人都可以做出那么优秀的工作,现在我们真的是应该做得更好!
今天现场来了很多年轻的南开人,我们纪念刘泽华先生,就是要把他为之努力了几十年的南开史学事业建设好,这个担子已经挑在我们身上了。刘泽华先生爱南开,不光是用语言,更重要的是,他为南开史学发展做出的学术贡献。
我想,我们爱南开也不能只是说说而已,而是要实实在在为之奉献。当代的南开史学人要为南开史学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这是我们对南开最真挚的爱。
今天,我借这个机会来说一下自己的想法,以表达对先生的悼念和学习的心情,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我希望刘先生活在我们南开人的心中。刘先生的精神、他的思考能激励我们南开史学师生以及所有的南开人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前进路上走得更好。
谢谢各位!
2018年5月15日
宁宗一
我常想,我这个人为什么难成大器?从年轻时到了当下已处于暮年的我,始终是一个心里搁不住事儿的人。这是不是性格使然?我自己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对于泽华的纪念文集出版一事,我一直等待等待再等待,直到泽华仙逝三年了,我才听到了准确的消息。经刘琰、刘珞和他诸多弟子的努力,今年这部有重量的纪念文集可望出版了。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阎老师和琰、珞两位闺女的提醒,该是我这个与泽华堪称莫逆之交的老哥写上几句话的时候了。于是,我这个心里搁不住事的人,又有了一番新的压力。几次提笔总是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几起几落都难以成文;直到今天,我再也不能拖后腿时,才决定截取我和泽华多年前在南开大中路上、马蹄湖边的故事,因为所有的过去都不会离去。当时我们的交谈,他的话语,至今都沉淀在我心灵深处,难以忘怀,而且影响着我后半生的人生走向。
其实,一提起泽华的史学思想和他的人生哲思,不知为什么,黑格尔的几句烂熟我心的名言就会跳了出来:“人是靠思想站立起来的!”“一个民族,要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于是我就很自然地把这些话语和泽华联系起来。
是的,作为知识分子,一名教师无疑最应该是仰望星空的人。他们必定是社会不合理现象的发现者和批判者。他们给予人民以勇气和决心。因为,他们的天职、他们的文化使命就是求真。
而这一切正是泽华具备的学术良知,这也是他受到学界的尊重、信任乃至被视之为社会良心的原因。正是这一点竟让我领会到一位哲人的名言:荣誉,只是外在的良心,而真正的良知,才是内在的荣誉。
泽华大半生获得的荣誉正与此紧紧地吻合。因为真正称得上学人、知识人和教师的人,必须是净化了心灵的人,这当然不是外在的一切形式,而是内在的、心灵的、精神思想的。正是在这一点,马蹄湖边的我俩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人文学科的教育与研究,最终必体现在对人的终极关怀上。
我们称道泽华是一位思想家,这绝非一顶空泛的桂冠之称。南开北村、大中路上、马蹄湖边也见证着泽华的做人与为学。作为思想者的泽华身心最富质感的就是他一以贯之的批判性思维,也可以说,他的批判性思维对我心灵渗透得是最深最深的。因为我深知批判性思维的视界是他思维中最核心也是最高级的能力,他的批判性思维在史学领域完全是建立在丰富的文献资料的基础上展开的。
批判性思维在英语中就是Critical Thinking,它善于对广泛接受的结论提出疑问和挑战,而不是无条件地接受专家和权威的意见。同时,批判性思维又不是对一切命题的简单否定,而是用思辨性、创造性、建设性的方式对疑问和挑战提出新解释,做出新判断。
虽然我和泽华分别治史与治文,但面对的都是传统文化;他肯定了我对传统文化的“精神流动体”的认知,却多次提醒我学人中不少具有扎实功底者缺失的正是批判性的思维模式。我们曾交流过陈寅恪先生对史学研究中“发现”意识的重要性。
泽华认为,好奇之心是一个人思维的驱动力,推动我们去探寻。史家并非不依靠想象力,拓展思维空间进而探寻,才能超越现实的局限性。批判性思维能让我们挑战已有的知识,永远去探寻新的更好的答案。
我们一次一次的短时间的交流,让我一步一步发现和触摸到了泽华的学术智慧。我深知,学问确实是不能离开智慧的。没有智慧的学问,是毫无生气的枯死的学问。从我们文史两家来观照,有不少人从事研究,搜集了大量的资料,但往往穷年找不到问题的核心,得不到任何结果。纵然有了些结果,亦复无关宏旨,这就是没有学术智慧。
而有智慧的学人,他纵然研究一个小问题,也可能探骊得珠,找到核心之所在。是的,我看到了,更体会到了泽华的学术智慧既表现在学术上也表现在对人生的认知深度上。他的智慧往往是一种透视,一种反观,更是一种远瞻。因此这种智慧就含蕴了一种“放射性”。
他能从学术与人生的结合点上,映射出更大的空间,于是他的学术格局才使我们感到了一种灵动的超越性,而不是缺乏生命力,仅凝固在一个点上。
泽华与我一史一文,但我们的教学与研究的共同点,是我们同样以生命的投入和历史的、文化的使命感密切相连,这一点是我们可以说无愧于心,又无愧于人的品格。事实上,我们不谋而合地敬重那些有生命热度的学者和教师,因为他们将自己的生命、使命感赋予了文化教育事业。他们与那种外在于自己生命的“职业性”是全然不同的。
先贤早就指出过,知识分子就是有知识,又是分子。分子就意味我们的独立学人的品格特质,所以国际上也把知识分子认知为独立的批判者。因此,我们必须坚守我们的文化立场,而绝对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比如看风使舵,趋炎附势。
所以泽华的思想立场或曰他的批判性思维就决定了他不是仅仅针对外界或研究对象,而是首先面对自己这个个体的反思,即在反省中不断地自觉地调整自己的观点和方法,这也决定了泽华思想的深度和厚度。正如我牢记在心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名言:“人生的价值,并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而是用深度衡量的。”
事实是,几十年来潮起潮落,有时甚至变幻莫测。但是,泽华的史学教学与研究从没扮演过一次“弄潮儿”的角色。相反,我看到的是他对自己严格和对他人的宽容与尊重。
他不止一次对我说研究者的学术个性截然不同,有人内敛含蓄,有人激情外露;有人温良忠厚,有人则咄咄逼人;有人谨言慎行,有人则善于挑战;有人潇洒从容,有人就峻急情迫。
面对这一切不同的学术个性和相反相成的矛盾因素,泽华的宽容就是将各种形态和多种“可能性”加以融合,从而真正做到尊重学术、尊重学人的个性,达到学术生命和性格的各种形态的共生共存。这种彼此理解、欣赏乃至艳羡,真正达到了互补相生。
这种彼此相融的学术环境的构成,正体现了他的人格精神,也体现了学术界应有的理想境界。因为他相信,人人都是他自己的历史学家。正如孟德斯鸠所言,对他人的公正,就是对自己的施舍。泽华这颗高贵的灵魂才是一首赢在人间最美的诗。
从批判性思维来观照泽华的治学格局,我在史学的具体问题上没有一句发言权,毕竟隔行如隔山。但是我看到了他治政治思想史的宏观视野。我看到了泽华往往愿意在政治背景后看到文化,又在文化背景后去观照政治。
在政治文化的发展进程上,历史和现代之间,既非一字一句都是历史的,又都是从历史延伸而来,赋予新的历史的内涵。这种学术理念与品格,使泽华的学术文化真正达到了积学以储宝,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的学术境界。这一切的学术积淀都是有着明确目标——为了追求历史的真相。
而追求真相是为了证实真理的存在,追求真理乃是为了心灵自由,心灵自由扩而大之就是为了服务于人类的精神需求。这也就是我们俗话所说的,活出人生价值。知道了历史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这正是泽华从事历史研究的价值观。
是的,人生最终的价值正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仅仅为了个体的生存,在这点上泽华是一位带有英雄色泽的践行者。总之,做学问,读经典,必须有宽广通透的学术视野和关注现实人生的精神境界。
南开大中路上、马蹄湖边,也许是我和泽华留下最多足迹的地方。我们偶然见面所谈几乎没有生活琐事,往往是一些或长或短的文化思想的“碎片”。
但是,这些“碎片”对我来说,一旦静坐沉思就会串联起来,在日积月累中形成一条思想之链,不时跳出来,或幻化成我的灵感,或成为我开启思考问题的钥匙。真如王元化先生所说,思想是很古怪的,它是不能强迫别人接受的。但是我和泽华却找到了我们两个人的契合点,即忧患意识。
我曾经对泽华提到我重读钱钟书先生《谈艺录》的感受。那天书包里正好装着这本书,我指着钱先生“写忧而道异”那句话发问,这是不是一个非常深刻的命题?
最后我们共同得出的结论就是:文家要写忧,史家同样要写忧,只有为生存的这种忧患意识,才能把自己深沉的、独特的灵性表现出来,才能使我们的灵性和广大的、人间的心灵相交通。忧患意识从历史发展长河来观照,它恰恰促成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升华。
走笔至此,我陡然感觉,我和泽华多年来积累的“聊天史”,竟然可以编成一部属于我们的活的“微型”的小小思想史,它虽然只是我们两个人的思想交流的点点滴滴,但站在今天的立场回望过去,当下又可以通过各种渠道,特别是互联网,使我们有了一种可能去分享泽华给予我们的精神财富。
作为泽华纪念文集的开篇中的一篇,我的叙写应当给一个差评,因为太过于啰嗦。而我原来早就要写的是我们之间的“私交”,并且还拟好了一个题目,那就是王安石的“人生乐在相知心”。时隔两三年,我却不由自主地转移了话题,写起了作为思想者的泽华怎样帮我提升了思想的认知能力。
是的,泽华,你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今天这些怀念的文字,就是对你的肉体消失的遗憾,但我更珍惜你的灵魂的永恒存在。
今天,我要告诉在天堂的泽华:我生命里有你!
2021年7月19日
这是一本几经拖延才诞生的文集;
也是一本汇集思念的文集;
更是一本倾注真情的文集。
北京时间2018年5月8日15点28分,父亲在亲人们万般不舍的环绕下驾鹤西去,我们通过微信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一直以来对父亲的病况无比关注的“老头亲友团”的所有成员。
当身在西雅图的我们沉浸悲痛之中不知所措时,不曾想彼时国内的文史界已悄然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纪念浪潮。那段时间,我们通过报刊、自媒体乃至朋友圈等各种渠道看到来自各地的唁电、悼词、纪念文章、追忆诗歌等如潮水般汹涌不息。
紧接着,在西雅图父亲的追悼会上,专门从国内、加拿大和美国各地赶来的弟子及亲朋好友们以挽联、悼文、诗歌等形式缅怀他们所敬爱的“老头刘”;与此同时,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召开追思会,父亲昔日的同人、弟子饱含深情地共同追忆他们的挚友、先师。
当长则万言、短则数语的纪念文字令我们目不暇接时,我们意识到这些珍贵的思念绝不能被遗失,于是委托父亲的学生侯林莉帮忙留心收集。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初步萌生了一个念头,日后我们要将这些文字汇集在一起。
在之后的两三年里,每逢父亲的生辰忌日,总能看到他曾经的挚友、同人、弟子们的纪念文章见诸报端,而关于“刘泽华学派”的学术文章也持续刊登发表。2019年年底,天津人民出版社在历史学院的大力支持下出版了父亲毕生的著作全集,并联合举办了隆重的新闻发布会和学术研讨会。
感喟于大家对父亲的热爱,慨叹于亲友们真挚的情感,我们姐妹俩决定要为父亲出一部纪念文集(追忆卷和学术卷)。但是想法归想法,对于出书我俩一窍不通。这个时候,我们再次感受到父亲人格的感召力,当我们把想法和顾虑和盘托出时,四面八方的援助如期纷沓而至。
首先要感谢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和南开大学出版社,在出书想法尚未成熟之际,时任历史学院院长的江沛教授就和我们讲,先生的纪念文集应该由南开大学出版社出版,这也符合先生的南开情节,历史学院将予以资助;时任南开大学出版社社长的刘运峰先生委托田睿编辑向我们正式发出出书邀请。
2019年年底,我们和南开大学出版社达成协议,接下来开始与作者们一一联系,并整理、确认稿件。看似按部就班的程序进行到我们俩这里卡住了,思念的伤痛,思维的无绪,让我们俩不知如何落笔成文,加上疫情等各种原因,这一拖又是一年半。
父亲的挚友,我们最为敬重的宁宗一伯伯在关键时刻督促并鞭策我们,让我俩务必做到心无旁骛,克服困难完成写作。宁伯伯一直关心此书的进展,并给予我们全方位的建议。在疫情肆虐最高潮的时侯,也是宁伯伯代表无法回国的我们,出面和南开大学出版社签订出版合同。
父亲的弟子,葛荃教授、孙晓春教授、林存阳教授及何平教授在审稿的全过程中集思广益,尽心竭力,对我们提出的许多不成熟的“外行”想法随时随刻予以耐心指导,让我们忘却了和他们之间其实存在着大洋两岸的时差。
在疫情持续阶段,现任历史学院院长余新忠教授、现任出版社社长王康女士高度关注出版进度,奚先来副总编进行三审把关,李骏责编更是兢兢业业,周密严谨地把关每一个环节。还有本书的每一位作者,没有你们饱含深情的文字,此书无以成形。
在此,我们姐妹俩代表母亲向所有的“老头刘”的亲友们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刘琰 刘珞
202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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