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豌豆颠儿
四川人冬天咋个活哦？
假如一群四川人吃火锅时，特地要了一小口清汤锅——不用怀疑，那大概率是为豌豆颠儿准备的。
正值寒冬，豌豆颠儿称霸餐桌的时代又到了。
在四川人眼里，这季节的豌豆颠儿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它是火锅、串串的点睛之笔，是香肠、腊肉的最佳拍档，是杂酱面、肉丝面、酸辣粉的红尘知己，是鸡汤、羊汤、酥肉汤、蛋花汤的八拜之交……更是四川人挥之不去的乡愁味道。
为了在外地吃一口豌豆颠儿，漂泊的四川人各显神通：有的让亲戚朋友用泡沫箱装一大箱发最快的快递，不计成本；有的将豌豆颠儿引种到了北方甚至外国，堪称当代文成公主；有的不惜穿越整座城市，只因听说某家超市有新鲜的豌豆颠儿出售……毕竟按照四川人的说法：
“没得豌豆颠儿，冬天咋个活哦？”
在四川，谁能比豌豆颠儿更娇贵！
在豌豆颠儿面前，四川人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和温柔。
首先，四川人给它起的名字就很软萌——在四川话里，“尖儿”也叫“颠儿”、“颠颠”，豌豆颠儿，就是豆苗在开花之前尖顶上的嫩叶，在四川不同地方还有叫“豌豆颠颠”、“豌豆儿颠”的。
清朝人的《说文解字注》里解释《诗经·采薇》，就说：“薇，今之野豌豆也，蜀人谓之大巢菜，按今四川人掐豌豆嫩梢食之，谓之‘豌豆颠颠’。”可见早在清代，四川人爱吃豌豆颠儿就已经声名远播了。
豌豆颠儿，是一种特别傲娇的蔬菜。
首先，它是冬季限定限量不可珍藏版的美味，而且只在打霜以后、开花以前的一段时间内，豌豆颠儿才最嫩、最脆、最鲜，口感顺滑而熨帖，香味清爽而迷人，才能“嫩气得很”。
而为了保留这份“嫩气”，四川人采豌豆颠儿，只能用 “掐”——凭借多年积累的经验，用手感觉它的“嫩度”。因而几乎每一个四川主妇、主夫，都有一门徒手辨认豌豆颠儿的绝活，剪刀之流的外物，是万万替代不了的。
其次是因为它 “打整”（四川话整理、收拾之意）起来费时费力。从市场上买回豌豆颠儿后，先得来一场“去粗存精”，淘汰掉太老的杆杆儿、枯萎的叶叶儿、过长的须须儿后，逐根清洗，才能送上案板。
与“掐”字诀并列的，还有“烫”字诀。由于精挑细选过的豌豆颠儿已经嫩得出水了，只需要沸水里过一下，10秒之内就得捞出来；如果是炒，一定是在出锅前放进去翻两下。时间稍长，就会“绒了”（过于软烂）。
事实上，豌豆颠儿并非是四川人的专属，在西南、江南部分地区“豌豆苗”、“龙须菜”同样流行，但唯有四川人把它当做了掌上明珠，把吃豌豆颠儿开发成了一门学问。
因此在四川，即使是再不讲究的人，也决不会把买回来的豌豆颠儿直接下锅；再节俭的人，也会忍痛将大把淘汰下来的杆杆叶叶扔进垃圾桶；再抠门的店主，也不敢拿粗杆杆儿去糊弄食客，否则大家瞬间就会把这家馆子打入“不耿直”、“不地道”、“不懂行”的黑名单。
在吃豌豆颠儿这件事上，每个四川人都是“豌豆公主”。
在四川下馆子，点的最后一道菜多半是带绿叶的“清炒素菜”。
平时，这个“绿叶菜”可能是小白菜、圆白菜、瓢儿菜、苕尖、藤藤菜、菠菜、儿菜、软浆叶、油麦菜、血皮菜、油菜头……各有各的拥趸。然而只要豌豆颠儿一上市，它们都得集体退为第二选择。
哪怕是代表四川的火锅，在C位面前也得“勃然变色”——
当无辣不欢的四川人，突然主动提出“鸳鸯就鸳鸯”，那肯定是豌豆颠儿上市了。毕竟豌豆颠儿在白锅里涮几秒，即保持了原有的脆嫩清香，又吸足了汤汁的鲜美，口感层次丰富得简直令人潸然泪下，谁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更普遍的则是用来煮汤，四川人家最偏爱的，有豌豆颠泡蛋汤、豌豆颠酥肉汤、豌豆颠圆子汤。
泡蛋，就是泡在汤里的煎蛋；酥肉，是四川家家户户都会做的油炸肉食，以半肥半瘦者最佳；圆子，即肉丸子，也得一定比例的肥肉才好吃。这三种食材单独吃都很美味，但难免嫌有些油腻了。
放一把脆嫩的豌豆颠儿进去，绿油油一片清清爽爽，蛋和肉附着了绝品蔬菜的清香，豌豆颠儿吸收了肉汁的肥美，汤变得层次丰富、口味均衡。再说豌豆颠儿放汤还需要什么理由？哪怕直接清水煮，或者拿个茶杯烫两下，也是有滋有味的。
不过，豌豆颠儿最家常的搭配，应该还是给各种各样的面条打底。
四川人对一道菜的最高评价，肯定是 “留着明天下面吃”，而加在面条里的豌豆颠儿，更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一碗普普通通的挂面，只要放了把豌豆颠儿，瞬间变得活色生香，让人难以抵抗。
▲ 放一把豌豆颠儿，是对面的最高礼遇。摄影/熊可
无论再朴素或再奢侈的面条，豌豆颠都能一视同仁地为其增香增色——它是素面的点晴之笔，是杂酱面的绝佳伴侣，是肉丝面的亲密战友，是煎蛋面的知心爱人，是在冬天的四川为每一根面条注入灵魂的不二选择。
豌豆颠儿下面好吃到什么程度？四川人在家里煮面，碗里的豌豆颠儿比面条还多也不足为奇！
豌豆颠儿，四川人的心尖尖儿
豌豆颠儿，是四川人的私家珍藏。
如果四川人出门在外吃饭，如果听到邻桌有人感叹：如果这道汤、这碗面里能加一把豌豆颠儿该多好。甭管他普通话标不标准，大可以上去攀攀老乡，毕竟在外地火锅串串都不罕见，唯有豌豆颠儿从不出蜀。
有无数人奔赴成都，吃火锅、逛茶馆、看熊猫……却独独错过了品尝豌豆颠儿。它名声不显，却同样是四川性情的一部分——有火锅的沸腾、茶馆的安逸，到了豌豆颠儿这里，则是四川人不易显露的柔情。
它恰巧出现在了冬天，这时候的四川阴冷、潮湿、雾霾多发，经常连着十几天看不见太阳，天空阴沉得让人生出抑郁之心，而且还轻易不下雪！但豌豆颠儿的出现，为正在忍受煎熬的四川人带去了慰藉。
它更是赶上了四川人的新年，在经过大鱼大肉轮番轰炸之后，在遭到火锅串串狂暴洗礼之后，除了清清爽爽的绿叶菜啥也吃不下去。这时候的豌豆颠儿，是四川人最温暖的年味，也是最后的温柔乡。
或许对四川人而言，无论远在天涯海角，只要有一把新鲜脆嫩的豌豆颠儿，便能瞬间激活属于自己的味觉记忆，感知到那一抹“心尖尖儿”上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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