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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采菊去 | 蔚蓝
野菊花又叫渊明菊,这是居在渊明故里柴桑的芸姐告知我的。

南山采菊去                 

图/网络 文/蔚蓝


立冬时节,小城漫山遍野的菊花开了。

我居所的北面,是一片被称作老虎包的丘陵,木树之间,一处处屋舍错落有致,炊烟四起,偶有一朵白云小憩。在这个时节,草木斑斓,人物游弋其间,如一幅灵动的画图。再往北,是那条著名的大河,日夜奔流,载着怀抱梦想的人远行,也载着失意的倦客归来兮。南面,一样是丛丛叠翠的山峦,却更为高大连绵,隔着一条街道,一丛丛屋舍,显现出苍茫的青蓝,隐约可见森森的林木,云朵会有时缀在山巅,飞鸟从一座山峰飞向另一座山峰。

而小城就坐落在蜿蜒的山谷之间,两边延绵的群峰,仿佛伸出的两条巨大的手臂,温柔地将这它拥抱。不出意外,我将把余生交给这座小城,相伴着它们直至白发苍苍。想到这些,吾心安然。

几场北风一过,街市上的梧桐、青杨的叶子渐渐变成金黄的色泽,香樟虽仍绿郁,叶片却失却了其它季节油亮的光泽。一日甚一日的寒凉里,随着叶片纷纷零落如雨,天空渐渐高远明净起来。我居所两边的山野,虽仍苍翠欲滴,那些金黄或深红的斑斓渐次点缀其间,并漫漶开来。遥望着,不几日,这些斑驳的色彩就更宽广丰盈一些。摇曳的风声里,有苦涩的芳香,山野的菊花该到了采摘的时候。

江南,这时节本多是冷雨缠绵,小城这段时间却是难得的好天气,对于今年先是疫情后是洪水的小城来说,实在是一种额外的安慰。趁着这个周末难得的晴好天气,清晓我就偕友人一起进山采菊。友人从遥远的杭州来。一来这里,就深深爱上了这座于他来说陌生的小城。当我说起野菊花就要开了,友人几乎不加思索地放下手头的一切,欣然从遥远的杭城如约而至。这里清新的空气、原生态的食物、安静缓慢的生活节奏,让他迷恋。居住不多的日子,他说他多年难以治疗的疾病,也减轻了许多。每日天不亮与傍晚沿着山道行走,是他必行的功课。这里郊外农人种植的小青菜、小萝卜,那些市场上的农人用粮食蔬菜喂养的鸡鸭,让他的味蕾又找回了童年的记忆。在他生活的那座大城,这些都是奢侈的可望不可及的所在。空气污浊,噪声刺耳,用各种化学调料或激素的食物,食之无味。如果可能,他打算将余生在这样的地方度过。

他的喋喋不休,让我讶然地欢喜。其实,这何尝不也是我向往。现在的生活总让我有些恍惚,几月之前,我的生活又是一个模样。在那个巨大城市的高高楼宇间,有一处我小小的陋室,推窗而至的是滚滚的车流与无处不在的巨大声响,只能让我迅速地又关上窗户。每日早早地醒来,去一个小时之外的地方讨着生活,当夜色早已弥漫大地的时候,才匆匆拖着疲惫身躯归来。难得的闲暇日,也一个人宅在家里,城市的繁华喧嚣实在不是我所要的。单调苦闷的生活,却一眼望不到尽头,几乎每一日想到的只是逃离。

而最后终于逃脱了樊篱。现在,我每天几乎从自然中醒来,让我恍然若梦,一切那么不很真实却清晰。鸟鸣盈耳,清凉又湿润的山风徐徐吹来,巨大的窗帘随风而动,让我心生安宁。一有假日,我几乎就在田野与山间度过,草木馨香、鸟鸣盈耳间,重新认识山河故人,直到暮色四起,身上沾满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才在晚风的炊烟里归来。不觉之间,那些在城市患上的多年咳嗽与失眠也减轻了好多。虽在那座远方的城市,我经过多年的努力,拿着不菲的收入,几乎可以扎下根来。可终有一天,我义无反顾地从远方的繁华都市回到偏僻的小城,拿着缩水一大半的收入,让很多人不解甚至嘲笑。对于我越来越空虚的生活与衰弱的身体,我却越来越明白,金钱何时是个尽头呢?权利何时是个结束呢?唯有生命才那样短暂而珍贵。只是,这些浅显的道理,我用半生才最终明白。

友人早已观察过,靠街道北面的山峰,地势平坦,阳光充沛,野菊花正值盛开期,虽花形素丽,却不适合制作花茶。所以,我们准备去南山的双峰尖背面采摘,那里的野菊正开未开,最适合制作花茶。穿过并不宽阔的所谓龙城大道,沿着桃园巷渐次升高的坡道向着南山出发。坡道两边是林立的屋舍,一样地错落有致。虽居住在城市,却几乎每户都独门独院,让人惊讶又羡慕。也几乎每个院落都整洁安静,栽满了各式的花草,甚至那些花草也被悬挂到窗台或屋檐上,垂下长长的藤蔓,在清晓的微风里摇曳。偶然还有几株果树,多是桔树、枇杷,从墙后斜插出来,在这深秋的时节,绿意盈盈的桔枝上,缀满了金色的果实,别有风韵。几只呆狗或一只懒猫,窝在墙角晒在太阳,行人走近了,也不愿挪动,至多只是抬头看一眼,算是起码的礼节,甚至连眼睛也不愿睁开。在屋角的任何一处空地,除去必须的道路,都被植上了蔬菜。在这初冬的时节,它们是青菜、萝卜、大蒜、小葱、莴苣……,从古老的诗句里,一直青绿如故。在一户人家的屋后,友人意外地发现了几只正在觅食的美丽母鸡,它们光泽的羽衣,散漫的模样,一看就享受太多自由闲适的时光。

这里的居民多是早先从乡野间入城来,多年的城市渲染,却仍不改一颗乡野之心。先是无奈、各种不适,想着有一天早早地逃离。当门前屋后的这片山野安抚了他们,让他们留下来。那些漫山的青翠与故园并无二致,门前的空地可以随意种下菜蔬花朵,甚至还有地方饲养鸡鸭,最后,他们渐渐爱上了这里。或是城里退休的老人,大半生交给了工作与儿女,终于有了闲下来的时光,辛苦奋斗一生,为了所谓的出人头地,伤害了身体。光阴流水,一切皆如烟云,原来这样的闲云野鹤的安静时光,才最值得追求。《桃花源记》里说,……“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里无疑是属于他们的桃花源。

随着坡度的上升,屋舍渐渐疏淡起来,绿意却越来越浓郁,清新的空气几乎扑面而来,也弥漫着野菊花越来越苦涩的馨香。淡蓝色的晨雾缠绕在我们四周的木树与山峰之上,恍若仙境。不时传来林鸟婉转的歌唱,却不知其踪。在这清冷有些寒凉的早晨,它们的鸣声却有着秋水一样的韵律与波光,摄人心灵。友人禁不住大口呼吸着清新又湿润的空气。这个可怜人,居住所谓繁华的大市那么多年,却难得享受这样的空气。就让他尽情地呼吸吧,我要采摘我的菊花,我有大把的时间享受这样的光阴。

这时候,太阳已从山的那一面升起来,小城安静地沐浴在清晨明亮金黄的阳光里,闪着光芒。阳光也把出现在我们面前巨大的山峰照亮,清晓的晨露,在几乎每一片木叶上闪闪烁烁,也闪烁在野菊花金黄的花朵上。这色彩绚丽的形象,与我们这面背阴的山峰形成鲜明富有层次的对比。
小城地处江南,肥沃的土地与雨水,最适宜野菊花的生长。在这无人的山中,野菊花的身影四处皆是。在我们的脚下就有一丛,在枯萎的苦竹间,野菊纤长的枝蔓上生着渐渐衰败的墨叶,一朵朵金黄小花次第开放。在我们前面的山崖上,也悬挂着野金菊垂下的枝蔓,花枝缤纷。而在更深的林间,一丛丛金色的花朵,漫天星辰一样闪烁着眼睛。

野菊花又叫渊明菊,这是居在渊明故里柴桑的芸姐告知我的。我不知是她杜撰还是古已有之。芸姐人生波折,却仍怀一颗田园之心,也颇有陶公遗风。她半生已过,只痴花草。在她小小的庭院,几乎植满了草花。平生最大的愿望,寻一处清净的乡野,过着吟诗作对的清贫却丰美的日月。当我告知,我也要去南山采菊时,芸姐羡慕又惊讶,责怪着我不约她,这么好的天气里,在满山绚烂的秋色里,采摘着无数美丽的花朵,真是世间最幸福浪漫之事。最后,她又提醒着我摘的可是当年来过彭泽陶公采过的野菊呢,说不定,还是他当年遗留野菊的后裔。这神奇的联系,让我欣慰,可谁能否定这样的可能呢?我居住的小城彭泽,与柴桑相邻,因陶公的遗泽,而余韵千载。那个千年前的一日,在彭泽小城,他终于放下世俗的一切荣华,从此把一颗心交予山水。他一身轻松地走在回家的路途,古彭泽的深秋,一样地这样高远而宁静,足下一丛丛金色的野菊花在盛开,安慰着这颗寂寞而伟大的灵魂,也让诗人心生涟漪。在他的南山下,他也终于把这些小小的精灵写进了诗句里,同样慰藉着一代代孤独的心灵。遗憾的是,今天我们只是附庸风雅的俗人罢了,心中有着太多的束缚,我们篱下采菊,不为想着菊的风姿与品格,而是打算做成菊花茶。青山虽近在咫尺,一颗被世俗与生活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怎么能悠然见南山?不知到哪一天,我才能有这样的生活?胡乱想之,人竟有些莫名地恍惚而神往。

这漫野的菊花,金黄而灿烂,有阳光的色彩。凝望着,让人眩晕。四处弥漫着野菊的芳香,连我们的头发、手指、衣服上,都散发着苦涩的芬芳。正如一位诗人所描述的那样,“我们带走一身馨香。”不仅仅友人,包括我这个曾久居大城的本地人,也感到惊讶,这些漫野生长的菊花,除了我们几乎无人采摘,野菊寂寞地枯荣,有暴殄天物的遗憾。但转而一想,也并不奇怪。小城地僻荒凉,人烟稀少,粮食菜蔬等等食品几乎可以自给自足。即使居住在城里,那些郊野的农人,每天源源不断地将那些几乎纯天然的食物拉进城来。而那些大城常见的食物,这里没有一点市场。曾有些自私狠毒小人学大城饲养之法,用化肥激素催大的鱼虾、菜蔬来卖,却被乡人一眼识破伎俩,最后只能亏损严重,悻悻而去。友人从杭州来,杭城盛产白菊与金菊,那些遍野的花朵,如海洋摇曳,却全是人工种植,不知用了多少化肥与农药,才最终收摘。哪能比得上这些山野中天然长成的野金菊花,经春至夏,又整整一个秋天,多少风雨、阳光与鸟鸣才得这样金黄散发着浓郁的苦涩芬芳的小小精灵。
寂静的山野,野菊花并不是一种寂寞的存在。道路沿着山峦盘旋,不仅一丛丛盛开的金色菊花不经意间出现在眼畔,更有那些我们熟识不熟识的草木纷纷映入眼帘。那些高大的乔木是栾树,昔日紫红色的树冠已褪成褐色。可以想象着山风猎猎的春夏,绿色的树梢上顶着紫红的树冠,在风中摇摆歌唱,优美的姿态,会让人心间升起多少诗意与惆怅,悠悠往事浮现心头。悬崖壁上的野柿子,背衬着一方碧天,脱光了叶子,一枚枚金红的果实悬挂其上,等着鸟儿来采摘。山桃山杏山梨,早已把果实与木叶交予大地,唯留下光秃的枝干。山梅花,褐青色的枝干上,已绽出一颗颗纤小的花苞。唯有松树与香樟还不知魏晋的绿着,给斑驳的山野,带来难有的碧意。在稀疏的林间,一株株车前草、龙须草、偶然的兰花草,繁茂又碧绿。不经意间,会有一条溪流从我们的道旁叮咚流过,却不知它从哪座高高的山间流来,又流向哪里,峰回路转,不见了泉水的踪影。

伴随着我们一路的是丰茂各异的草木,点缀其间星星点点的金色菊花,阵阵山风从群山之间吹过,发出一阵阵萧然的秋声。还有如影相随的鸟声。虽是万物萧条的早冬,仍茂密的山野却仍难见这些精灵的踪迹,偶有一两只飞鸟从天宇间掠过,没入远山的云雾之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有漫长的野菊,可凝望见的南山,飞鸟还是旧时的模样,一颗悠然的心却要经过多少涅槃才可抵达。

巍峨耸立的山峰,渺小如蚁蝼的我们在斑斓的寂静山野间穿行,云雾缭绕,一转身,不见了踪迹。若被谁远远无意间看见,该是被他误认为我们是落入凡间的仙子。采摘的菊花很快装满了竹篮。一路上,我们争议着干菊花的做法,是焯水、清蒸还是直接晒干。最后我们决定用微波炉稍加热出水后再用晒干。回到小城后,我的生活忽然慢下来,开始关心热爱那些忽略的琐碎事情。我向母亲学习着各种菜肴的做法,观察一只鸟在不同季节发出的各种声响,向邻居农人讨教着节令与作物之间的秘密。这样的生活,让我迷恋。同样,晒干菊花的各种做法,因做法的不同,而显现出生活的神秘与丰饶之美。直接晒干的菊花,虽保存了花色花味,却易掉易散,也易生虫。水焯或蒸,方法古典而质朴,将野菊放在土灶的铁锅内,置于木桶内清蒸,或直接放于铁锅内焯水,虽不易碎,也不易生虫,却失却了菊花的原始风味。还是用微波炉烘干后再晾晒最佳,花保持了色味,也不易破碎生出虫子。

太阳终于从山后升上中天,金色温暖的光芒照耀着山野的一切,清晓闪烁的寒露不见了踪影,山中的薄雾也隐约不见,一切清朗明亮起来,山峰高大耸立,青灰色的岩石在草丛中若隐若现。落光叶子的树木,裸露出清晰的骨骼。渐已斑斓的木叶上,是纵横着河流一样的脉络,群鸟在另一处山野婉转歌唱,野菊花闪着金黄的光泽,无数枚金色的花盘随着太阳旋转。我们收获着沉甸甸的花朵正归去,苦涩的芳香把我们缠绕。友人还未尽兴地说个不停,一步一回首着渐渐渺远入云烟深处的山峦。

他将这些采来的菊花,稍稍加工后,他就要带着这些异乡的花朵,依依惜别,匆匆赶明晚回大城的火车。回城后,再晒几个太阳,就可以在杭城泡一杯菊花茶了。但他又要面对喧嚣的城市与闪烁的灯火,过着喧嚣苦闷没有尽头的日月,但品一口杯中新摘的花茶,一颗心倏然安闲。

不出几日,满山的野菊皆会谢去,几场北风,所有的树木几乎褪光了叶子,空山寂寂,繁茂了一个春夏又一个秋天的山野终将寂寥,也终有一场雪把山河覆盖。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友人说,来年山花烂漫之时,还要来这里。我也期待着呢,天涯路远,那一日菊花漫天,我愿与君在这里重逢。

本文原刊于《岁月》2023年3期

蔚蓝,原名王叙乐,安徽桐城人,现居江西彭泽。近年文字散见《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选刊版》《雨花》《绿洲》《野草》《太湖》《当代人》《安徽文学》《时代文学》《岁月》等多家纯文学期刊。散文入选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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