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

老家早些年有一位老人，清瘦脸庞，花白胡须。

每日手端一本线书，卧于门前藤椅之上，亦或端坐于堂前。

村里人都尊称其为先生，凡家里不论有红事或是白事，只要用到题字一定得请先生来题。

我幼小时初遇见先生，先不管他堂前屋后摆放的各色花植，但只小心翼翼地钻了里屋，看那柜子里陈列的一本本泛着黄、打着褶的书籍。

先生见了，便满意地摸了摸胡须，打开柜子道:等你再长大一点，我这里的书你便可任意借来看。

我却终是不肯离去，拽着先生的衣角道:“先生不如像我们老师一般，把书里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吧。”

于是每个星期五放学后，我和几个小伙伴就早早地吃了晚饭，然后各自从家里携了张小凳，兴高采烈地朝先生家奔去。

先生爱茶，每次要讲书之前，必然要细致慢悠地沏了一盏茶，然后抿上一小口，砸吧着嘴，捋一捋胡须，清了清嗓子。

这时节，我和小伙伴们就赶紧端坐在板凳上，双手捧着两腮，睁着两只眼睛、竖起两只耳朵，生怕错过先生说出的每一个字。

先生说书不用看书，那些情节就像是长在先生的脑子里，一点一点地从口中细细道来。

当说到动容处时，先生就会涨红了脸庞，胡须跟着胸脯左右摇摆，连并加重了语气，眼眸里全是浓重的或悲伤或愤怒或坚定的情绪。

模糊记得有一次，先生说红岩，讲到江姐从容赴死的时候，却是哽咽了喉咙，泛红了眼眶。

末了，先生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你们当下的生活是用无数先辈的生命与鲜血换来的，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却亦不自觉地捏紧了小拳头，在小小的胸腔里燃了一片炽烈的火焰。

自此，我是恨透了日本鬼子和国民党特务。

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我觉得自己长大后要变成超级英雄，拯救世界，拯救地球。

后来长了一些年岁，因忙于学业，就与先生疏远了些。

再后来，去外地求学。等回来时，先生却不在了。

连同他的那些书籍文墨都跟着先生一起入土长眠了。

也有一次，去外地游玩。入了一间茶馆，得幸遇了另一位说书人。

年岁五十有余，青灰色长袍，干净清爽的短发，声音微微沙哑却透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我要了一杯茶，坐在拐角一侧，慢慢地品着，慢慢地听着。

这一下午的时光在浑然不知中就全都溜走了，故事听完了，说书人退场了，茶亦凉透了。

也就忽然想起了先生。想起了先生给我们说书时的场景。

是极好，极短暂却又极其怀念的。

道具虽简单，房屋虽简陋，听众虽寡小。

但先生却是用整颗灵魂与全部感情去叙述的。

不！我现在觉得先生说书不单是说给我们听，而是说给自己听，说给世人听的！

所有的喜怒哀乐，恨伤愁离，先生在说书中都一并地体验了一番，它们已深深刻入到先生的血脉里，带给了我，带给了此番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