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陈鹏
“你回来住呀？”晚上小北正在楼下和母亲微信语音，手机听筒突然传出小北爸爸的一阵冲击波怒吼，小北听到后便对着手机听筒一阵痛骂，不管楼下散步的旁人能不能听得懂北方方言。“你管球我了，跟你要钱来？你那对妈老子还没死，棺材早都抬到院里炭房了！”小北这段话骂得痛快，把多年来对那个不成器的爹想说的话全部发泄了出来，但这段话该听的人却没有听到，电话那头早就在小北父亲大声怒吼的同时被挂断了。
以后一定要离开这个随时会爆炸的家。身居异乡，孤身一人，满心迷茫，寂寞是常态，夜里更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坚持，也不知今后还会在哪里停泊。每当听到楼梯口的妙妙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出微弱的乞求叫声，小北总要蹲下身子抚摸这个幼小的生命。陌生街景，繁星孤灯，几分钟前交谈甚欢的好心情瞬间熄灭，随之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落寞与恐惧。
每天上班要走半个小时的路，在途中闲聊，老领导渐渐了解到了小北的处境。“你现在完全可以买套房子，没钱可以贷款嘛，贷款就是先付个首付把价钱定下来，以后房价再涨多少和你没关系，你还是那个价格，每月还贷款，十年二十年总会还清的。我们每个人的工资都是一年一个台阶往上涨，生活必需品、生产消耗品、劳动成本都是逐年递增，房价又怎么会降呢？买房也是一种投资，把钱放到银行里是要贬值的，理财产品说破天也没多少利息，搞不好还拿不回本。你家那种小城市房价也低，买一套没多少钱，自己不住留着给爸妈养老或是租出去或是卖掉都可以呀。买了房日后的生活也就有了盼头，有了生活下去的意义和动力，这对你来说完全是一件好事，你们一家人总不能在那处小屋子挤一辈子住吧。”
这一席话对于一名刚步入社会参加工作的小北来说像是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前方满是晃眼的光，虽说还不清楚未来会遇到什么，但光还是会公平的散播到每一寸角落。买房这件事对于小北来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别说小北了，就连小北活了五十多年的父母都没考虑过。
作为家里的独子，按说日子不会太差。可小北的父亲是个妈宝男，整天把“我二姐说”这四个字挂在嘴边，母亲也是个软茬茬。两个人最终把没离成婚的原因全部归结到婚姻的产物上——看在孩子的份上，这么做全是为了孩子。凑合过一天算一天，要不是小北上高中时亲戚们七拼八凑补了个小平米的钱，一家人指不定还在哪串房檐。
小北每天利用上班路上步行空闲的半个小时，把这个全家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倒是很快做出了回应，怀着激动的心情按下了播放键，随之而来的便是困扰多年的愤懑。“买是肯定要买，不过我们要考虑在哪买，你现在人在外省平时也不回来住买上干什么？不是白花物业费取暖费？再说你家也没成，也不知道在哪能成，回老家买上了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要是急需钱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出来怎么办？就看你在哪能落脚成家吧。”这段话听了后越想越来气，小北随即反问到：“这和成家有什么关系？你成家就有房子了？看着身边的人一套套买房你羡慕不？别人家的爹妈早就给备齐了，养个姑娘还准备嫁妆了，你给准备好啥了？表弟还在上学他父母怎么就在省城给买上房了？楼上我姨都四十多了还没结婚怎么也买上了？一到你自己儿子这你就找借口，不想想该怎么面对现实！谁家姑娘把房和车都安顿好就差让你儿子娶了？”抛出一连串的反问揭开这个不幸家庭的遮羞布，这个家没法说的事儿一时全被抖落出来了。
微信不一会儿又发来一连串50几秒的语音。说来道去一句话：“咱家没钱，和别人家没法比，你爹妈没本事挣不来那么多钱，紧给你攒的了，你表弟在省城上学以后就在省城呀，你姨是年轻时在外打工那会儿房价不像现在，家里父母给帮衬了些才安顿好。买房不着急，前几天看新闻听马云说了，可多人也都说了，以后最不值钱的就是房子，看看最近新盖起多少楼，就这么点人以后房价可要便宜了。”小北随即回应道：“我表弟和你说过了吗？以后就在省城哪也不去了？也许人家学习好还要去教育环境更好的地方深造，也许还在别的城市发展，更何况我现在也有工资，也不全指望你出钱，买房能付全款的又有几家？一个月去掉花销也能攒点余钱，把钱存银行干啥？人家有头脑的再把钱贷出来做投资，咱家就是给别人打工的？钱不能放着，要想着花，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享受吗？马云专门和你说的？马云认识你算个谁？阿里巴巴公司没让你入一股？你能和马云比？以后又是多少年？你看看你今年都53了，还能有多少个以后？40年以后、50年以后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让人听了没好气的话如同黑色橡胶桶发出“嗵”的一声响后倒出的米花，一粒粒洒落在眼前。这条路上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后，终于有一天传来小北母亲妥协的声音：“行了你别说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从今天开始给你留意的，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就这点钱花了就没了，今年这是咋了一下煞出个买房？我活了一辈子都没想过个买房。”明明是早上，手机屏幕却显示出一个晚安的表情。就这样一个活了大半辈子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从此礼拜天出现在了各大售楼部。手里没钱看哪都白看，看上了也拿不出钱，也不敢贷款，贷款光利息算下来就快10万。对这个没嫁个正经人家的母亲来说一切都是难说的苦楚。
恰逢休假，小北早就买好往返的机票，这次回去要办点正事，这还是在外打拼多年第一次坐飞机回家，刚飞到省城的上空便被这片土地所震撼，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笔直的沥青马路和南方城市比起来一点也不差。好好的家乡不待跑到别人的地盘去打工，不知不觉把故乡当成异乡又从中得到了什么？
到家后一天也没放松，整天都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绕来绕去。还是先选位置吧，这么多楼盘还愁没个花钱处？旧区的人现在全往新区搬，旧区的老房子闲着也没人买，咱也随大流在新区看一处。期房、现房、顶账房、网签、五证齐全、物业管理这些词汇统统纳入考虑的范畴。这里边没想到门道还挺多，历经多次险些失了耐心，看下来无非是大的太大小的太小，没个对眼的户型。小北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听说这几天还不是入手的最佳时机，下半年国庆后基本上就定型了。北方冬天干不出活，过完国庆要是再不交工就要等来年了，下半年尤其到快过年的价格才是最适合入手的。这些话听着好像还有点道理，是再等等看看行情还是现在入手一套，一家子谁也拿不出个主意。
有一天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处楼盘，抱着随便看看三五分钟就出来的心态进去看了一圈，感觉各方面还不错，回家商量了下又带着亲戚隔天去了一趟。拿主意出点子的、议价谈判的，好不热闹的一家人，最终又是一圈东拼西凑在休假结束的前几天交了全款，当天晚上在大酒店扬眉吐气摆了一大桌。虽说没拿到钥匙但看着手里的购房合同、房屋发票一家人终于能歇口气了，此刻谁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人生路上的一个开始。
生活总算是有了盼头，有了奋斗下去的动力和意义。于这座城市而言，我们只是短暂的过客，但那一瞬间，小北感觉自己在这座城市有了归属感。二十出头的年龄，尚且无法回答“何以为家”这种深刻的命题，但这段披星戴月的日子，在未来的回忆里，兴许是闪光的。虽然还是去了他乡，依然是个日夜奔波的异乡人，依旧走在这条早已熟悉的小路上，但有了生活目标，便不再彷徨，日子过得越来越踏实。这段难忘的回忆，陪小北度过了独自在异乡努力打拼的日子，从此不再孤单。
看着机舱外的点点灯光，压在窗户下的记忆碎片，一下子都清晰了起来。不管你的归属感是什么，它其实都是我们与这座城市相处的方式，找到它们，关乎我们生活的意义。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本文作者1995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居集宁。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