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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咏丨诗人殷皓和他的英雄传奇

逝去时代的英雄传奇或传奇英雄

过去的声音会过去吗?

重读殷皓,重读殷皓的诗歌,我如一个暗夜中独行于无边旷野中的旅人,满目满心皆是无名的未知的沉重。

我知道,我是在倾听一个过去的声音。

我还知道,一种前定已经在我心中生根,我再也挥不去它了。

可是,过去的声音,真的会过去吗?或者,那个过去了的人,那个人的过去了的声音,真的会成为过去吗?

不能!我告诉自己。

我们生活在一个处于社会转型期的时代,一个日趋以大众传播和消费主义为主导的现代化时代,一个很多人有意无意地冷藏血性、封闭心性的时代,这一点毫无疑问。这样一个时代,一切矛盾都伴随着成就而来。而诗歌和诗人,毫无疑问,已经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精神中心地位无可奈何地边缘化了。他们一方面被迫丢去或者隐藏起了传统的崇高地位和教化功用,一方面又无法和大众传媒竞争,吸引现代消费群众。那种崇高的精神地位今天看来已经成为人们心中一道远逝的美丽风景或者一份永远的追忆。无论口头上承认不承认,我们的诗人和他们的读者大都已经自觉不自觉地默认了这一边缘化的处境。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诗人都甘心默认这样的处境。我们的生活中,依然有一些人,一些真正的诗人,无论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一份诗人的清醒与孤高,以心为犁,坚忍地耕耘着自己的一份精神领地。

殷皓,就是这样的诗人中的一分子。

殷皓是一个也许自觉,也许无奈地在边缘处耕耘或者歌唱的诗人。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汇入中国诗歌大合唱的巨流中以来,他似乎从来没有跻身过诗坛的主流位置。不少朋友对此都有自己的认识甚至分析,大多认为想走向主流而不可得是他痛苦的最主要的决定因素。我不敢赞同那样的分析与评价,虽然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根本上说,我以为殷皓和他的诗歌的价值的生发点,就在于这样的边缘位置而且,我更坚定地认为他是一个自觉站在边缘处歌唱的诗人。也许开始是无奈,后来,肯定是自觉的甚至是满心欢悦的在边缘处歌唱了。

金秋季节的木札岭,我经验中和殷皓在一起他唯一一次没有喝醉酒也是唯一一次从内到外都清醒着的时候,我们极其严肃诚挚地谈到了诗,具体说是谈到了他的做人和写诗。他说到了自己一生的追求,就是要像早年他的一首诗中所说的那样,做一颗金沙粒,写出有着金沙粒一样刚硬柔润的精神质地的诗歌。我说,你现在已经走在了这样的路上啊。不必苦恼,因为,你不管是自觉的还是被迫无奈的,已经将自己的位置定在了一个混乱时代的边缘处,也正因为如此,你可以更加真切地表现出一种真正切入我们生活本质的东西,塑造出另外一种更为纯粹的精神意识或者精神世界。这当然是因为,“诗歌是一种了不起的原材料,不能任其保持在未加工状态。诗歌以其对野蛮主义的永恒搏斗而促进了文明的进程,它必须得到充分的开采,经过去粗取精的提炼,成为试金石、概念,成为生活的指导,成为哲学。”(马克·爱德蒙森:《文学对抗哲学》)

当时,他哭了,在没有醉酒的情形下哭了。我以为我说错了,后来知道了,不是。

那以后,我知道,一个真正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的诗人的诗人诞生了。

二十世纪俄罗斯民族两位最伟大的女诗人之一的茨维塔耶娃在她的《诗人》一诗中宣称:“我们是诗人,一路行吟流放曲,/我们远离家园,浪迹天涯;/女神啊,我们要向你争神性,/男神啊,我们要向你争处子。”

回顾殷皓的诗歌,他正是这样矢志不渝地实践着茨维塔耶娃给诗人们的前定。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生于豫西山区的殷皓有一个坎坷的或者说不平静的童年,正是这样一份童年经历成就了他的孤独、正直、疾恶如仇当然还有一些人眼中的狂狷与偏执。这也让决定了他后来成为一个个性鲜明且视这种个性高于任何社会角色的人,一个拥有异常尖锐、敏捷的艺术鉴赏眼光和生活洞察力的诗人。

从八十年代开始真正的艺术创作伊始,殷皓诗歌的主题就紧紧环绕着对美、个性、自由的赞颂以及对于人的生存方式和人类前途命运的苦苦思索而展开。他一开始就将美与自由归结为我们人类生活的终极目标。

抖一抖雪亮的羽毛

从阴影处飞出你火热的生命

用太阳的光芒

染红你温馨的哨声

以闪电的速度

赢得你蔚蓝的天空

哪怕只属于楼群间的一线夹缝

在雨季中弹响

属于晴朗的琴弦

为生命

开拓出一条闪光的道路

——《鸽子》

诗人在写鸽子,又何尝不是诗人在作一份内在自我的精神自况呵!

这是一个自强不息的精神跋涉者寻求人生价值和意义的心路历程的清晰履痕,它的最明确的一个特征,是凝聚起每一个方块文字的力量,塑立起了一块灵光闪烁的精神路标。路标的箭头所向,是一片虽然虚空却又可触可感真实存在的,富于诗意的人类精神游牧与栖居之地。

就本原的意义上来讲,人类文学艺术活动的本质就在于对人的生命意义与存在价值的探索与追寻。或者换句话说,人类正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文学艺术创造与欣赏活动来超越给定的现实,修正无目的的世界,从而确立了人类自身在历史坐标系中的价值和意义的。殷皓诗歌的起点,正是这样向我们展示出了一份他在追寻人生的富于诗意的游牧与栖居之地过程中的激情与理想,幸福与欢欣。

这种激情与理想,幸福与欢欣一旦进入我们的视野,便成了一份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人生、感受人生、创造人生的精神食粮了。在这样的诗句中,我们不仅能够读出一颗热烈、敏感、真诚而又富于艺术才华的年轻心灵的强烈的搏动与颤栗,而且还同时能够感受到某种隐秘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神奇的快感,感悟到诗人在追寻与创造人生的充满诗意的游牧与栖居之地时内心的理想与梦幻,沉重与轻逸。

所谓诗意的游牧与栖居之地,其实也就是指那种能够使人的精神得到自由解放,从而建立起一个以悠然玄远的超脱精神为基质的精神王国,并从中获得人生和艺术的最大的创造与享受的快乐的境界。这是一种在很多时候可遇而不可求的至纯至美的理想境界。然而也无庸讳言,在现实生活的某些层面上,我们有很多时候是处于某种 “人在江湖”的状态中而身不由己的。那样的时刻,我们的身体总是为无尽头的忙碌围困,我们的心灵则为这个忙碌中的肉身所囚禁。我们像笼中的鸟,折翅的鹰,甚至落入陷井中的雄狮虎豹,焦灼,烦躁,愤怒,绝望,却无所适从一筹莫展。也正因为此,我们的内心才被激发起了更为强烈的渴望,对自由与宁静的渴望,这便是我们寻求生命的诗意居所的最初的动因。

接下来当然是行动,我们别无选择,只有行动,只有通过个人的——纯粹个人化的努力,去从生活中寻求、发现那一份美丽的诗意。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种寻求、发现诗意之境的努力,是使我们的人生和艺术达到更高一层境界的必由之路。人们往往通过富于独特个性和艺术特质的艺术创造,使自己的心灵得到一份超然于世界万物之外遨游于无极的灵性之天空的温馨与宁静,并且因而不再纠缠于外界现实人生中频仍的争斗,也不再执着于个人一时一地的荣辱与得失。

毫无疑问,这便是一种源自我们内心深处的诗意之境,一种我们梦寐以求的理想的游牧与栖居之地。它使我们漂流在尘世之海上无所栖寄的身躯与灵魂在一刹那间有了凭依,有了寄托,从而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却完全可以意会的美妙与安详。它们向我们展示出来的,正是一个我们一直心向往之却又很少有时间驻足其间流连忘返的纯美的诗意的世界。在那个遥远而又切近,平凡而又神秘的世界里,我们随便从地上捡拾起一粒沙子,便能够从中看见一个完整的宇宙;随便从路边摘来一朵野花,便能够从中感悟到一个梦寐以求的千万年而难得一见的晶莹剔透的梦幻的水晶宫。感官的迷醉经过那些美妙的文字的润染,渐渐融化为只对人的心灵显现的精神的迷醉。这时,我们还能够说什么呢?只有像长久没有仰望星空的人走到了神奇的夜晚的微风中仰望那深邃的苍穹一样,以手加额,默默地,默默地,在心中,为自然庆幸,为自己庆幸,更为所有将有幸读到这些文字的朋友们庆幸。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灵魂追求,才有了下面这样美丽的文字结晶:

胜利和失败都无所谓

只是用你的血和头颅作为赌注

每一次胜利你都孤独

每一次失败你都寂寞

你注定要走向那一片紫红的天际

你注定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乐

已贯穿于你的每一根风雨弥漫的血管

你做为一个耸立的身影

站成你自己的墓碑

你做为一个浩荡的声音

宣读你自己的墓志铭

——《奋斗者》

我们不应该忽略这样一个事实:殷皓开始走上诗歌创作之路的时候,正是朦胧诗在中国诗坛独领风骚之时。殷皓虽然也受到了朦胧诗风的一定影响,但更多的是从中国古代诗歌传统和现代郭沫若、艾青等的诗歌中继承来了音律明亮、内蕴深厚的内在精神品质。这些诗歌抒情色彩极强,韵律优美和谐,语言明白晓畅,读来琅琅上口,更适合于表达诗人内心遏制不住的澎湃激情。


当一个诗人自觉意识到自己的诗人身份时,无以名状的欢悦当然还有也许更为深刻的精神的痛苦也就来了。

本质上说,殷皓是那种像荷尔德林和本雅明一样属于一个逝去的时代的诗人。同样与荷尔德林和本雅明一样,说他是属于一个逝去的时代的诗人,决不是指他和他的诗歌落后于上帝已经成为过气的古董,而是说他和他的诗歌具有一种历时越久远就越让人感觉醇厚悠远回味不尽的内在精神品质,就像,历史。

这一点说白了毫不奇怪,因为他就是一个把创作当作重写历史来极其严肃地对待的诗人。在他的意识中,他首先是一个自远古走来的英雄。一粒金光闪闪的“金沙粒”。

唯有真正的英雄才可能被熔铸成为真正的金沙粒。传说中的那些传奇英雄,无论古今中外的所有传奇英雄,是殷皓心目中永远的念想与偶像。因为,他们身上全都具有某种令人心向往之的神性的力量和智慧。之所以崇拜英雄,是因为在殷皓的心目中,人类的历史就是在英雄战胜魔鬼(神魔、心魔还有俗魔)的过程中得以发展进步的。只有英雄在场,文明处身其中的混乱而无意义的世界才可能变成有秩序可理解的世界。也只有在英雄与魔鬼或者英雄与英雄之间不断地相互竞争、对抗和冲突中,人类才真正一步步成熟起来,走向合目的化的道德理想目标,从而实现人的真正的灵魂与肉体的双重自由与解放。

殷皓追寻自己的传奇英雄梦想的独特途径,是在历史中寻找历史并进而创造历史。

温斯顿·丘吉尔说过:“创造历史的最好办法是写历史。”自青年时代就十分崇敬这位二战时代的天纵英雄的殷皓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深入到了骨子里。也正因为如此,他从青年时代投笔从戎开始就一直不断地关注并系统地研究着各种历史著作,而且主要研读哲学家如康德、黑格尔、孟德斯鸠、伏尔泰、科林伍德、斯宾格勒、布罗代尔、海德格尔等的历史著作。1985年的那个一开始就显得异常闷热的初夏,他读到了法国哲人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那是如一个人在暗夜中孤独行走突然遭遇了一道划破长空的金色闪电一样的神奇遇合。他说,当读到孟德斯鸠把决定远古民族的历史发展的因素归结为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的对于该民族法律、政治和道德演变的影响的时候,他感觉灵魂一下子如被闪电击穿,整个通明透亮起来。就因为了他这一番就着老城“百碗羊汤”喝下半斤衡水老白干之后的推心置腹的酒话,让我和他两个平时一斤以上酒量的汉子都成了飓风中的胡杨,只剩下了刚硬的根子还硬硬地扎在脚下的大地上,当然也为那一场在东华大酒楼召开的儿童诗研讨会带来了一道奇幻的风景。

他说,孟德斯鸠,还有后来那位把影响人类精神的最重要的三件东西归结为“气候、政体和宗教”的伏尔泰,带给他的不仅是一段含金量很高的知识话语,更是一场彻里彻外的精神和灵魂的洗礼。他们为野马一般狂野不羁的诗人殷皓套上了一副轻柔而又坚韧的精神辔头。让他明白了,一个诗人只有理性地生存在历史和人们对历史的回忆与思考中,才能使自己的精神世界达到能够直觉认识生命深处的精神规律的高度,从而找到自己甚至整个人类在现实中失落了的个性。

于是,便有了那一组《人·水晶之夜》、《雨季的前夜》、《城市与旷野的圣歌》等一系列大气磅礴的为诗人赢得普遍赞誉的诗篇。

请看,这是《人·水晶之夜》中的片段:

……

路  在隆隆的雷声中

走过沼泽又被淹没于欲望横空的草地

   而诞生一种淬火的曲线

不再泯灭的  是大千之上飞翔的航程

无数种意义  衍生青铜流泪的向往

绢帛和棉麻织成的心脏

至死没有想过而又无数次疑惑的命题

在古老辽远的牧场跳跃  闪烁

翠绿的湖泊轻荡着夜莺的寓言

跨越夏之荣华而奔向落叶和积雪的风涛

   之上是颠沛的船

回想  从历史的每一页上追溯祖先的源头

迎着时光之箭倒转的隧道

说我们于生命那癫狂而

             敏锐的省悟

是铜  是铁  是放大的瞳孔和远古的咒语

是批空而下而走而逝的雷火

在瞬间的爆发中  寄希望于蹒跚的脚步

人  穿过一排排年龄的丛林

向星空证实了一个复杂而又单纯的我们

……

是神而没有升入天堂

是兽而没有爬行于地

……

智慧之光

感情的火焰

在艰难困苦中的呐喊

是理想的燃烧和精神的飞跃

那在眼前不能摆脱困窘而苦苦挣扎的

是欲望的泥沼

太阳  亿万年的升起落下

             辉煌黯淡

照耀  哺育这颗星球的一面又一面

金色的芒刺  在大气之上布满死亡

在大气之中却给人以无尽的

幻想和憧憬

……

时间的刀刃在割裂  肢解人的原我属性

风在嚎叫  泥土在沉默

带电的蛇蜿蜒原野

蜂箱的建筑高耸云天

喷火的鸟翱翔苍宇

合金的鱼潜行湖海

向往不再是山水一隅

铁与火驯化了眼睛的野性  躯体的自由

光纤、荧屏让人在七原罪中

享受审判者的惬意

黎明  推移着板结的夜

从石器飞舞的洞穴篝火中走来

……

不要问苍天这一切是什么

我们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

谁在为谁安魂或者祈祷呢

大理石上的箴言

终会因一个文明的终结而湮灭

……

黑暗中滴泪自叹的夏娃

养不活亚当子孙的伊甸园

蛇  禁果  苦难与神话相映成趣

……

一望无际的荒原  骤风啊

任凭用多少新奇动听的词组

还是重复一个定位的支点

少数  多数  高贵  贫贱

太阳对万物的包罗  滋生语言的毒药

而文明挣扎于天地之间与兽同伍

鸟啊  真的飞翔了吗  精灵融入了太阳

也许还是一团黑色的粒子而企盼于更高的

幻想  神之上  永恒的是天体的光芒

星云的爆炸于裂变

而亘古漂移  流浪  动荡  毁灭又新生的

生命  考证着自身不可知的生命之谜

一代代的叹息  空留智者饮恨的遗言

一部天书  两部天书

使不瞑目的眼睛瞪成空洞的黑暗

在岁月中无声流逝  成为时距之上冷静的星

颤抖的光  只是存在  没有生命

微茫唏嘘永无回声的空旷

寂寞了  康德

这样的诗句,是历史与文化交感互生的产物,是某种神秘的、原始的文化力量在诗人精神世界中交融、激撞迸发出的灵魂的光芒。

从诗的整体内容来看,诗人在创作之前应该一斤有了一份对于人类历史与文化发展的自己的认识。从对自身生命历程的回顾与追索出发,他把自己的心灵连接到了整个人类精神血脉的根基处。具体说来,诗人以一种与人类生命本源一样具有直觉的、野性的特征的语言,把自我,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把人类整体从宇宙万物中分离了出来,成为高标独立的存在。

诗人是以时间为经结构他对于生命与历史与文化的思考与探究的。

诗一开篇,就为我们展示出一幅人类诞生之初的混乱无序而又生机盎然的景象。这恰如人类生根之上的原始的充满神性与魔力的土地一样是人类繁衍种族和创造历史与文化的最初的本源和力量源泉。然后,人类成长起来了,开始经历各种挫折与磨难、成功与欢欣。直到最后“牵系着微风缕缕的秀魂”,重新返回“芳草茵茵的家园”,“给我们一个净化的水晶,去做深长的思考”。也就是说,在一番挣扎奋斗漂泊流浪之后,人,重新成为了人,成为了全新意义上的、理想化的人。当然,诗人由此创造出了一份英雄传奇,也使他自己成为了一个我心目中的传奇英雄。

在这里,时间不仅决定了过去的性质,而且构成了现实中的诗人心目中的人类历史的还原性的真实形象。这里的大写的人是深深扎根于历史之中的文化的人,而且随着历史的发展不断衍生出新的思想、观念和生活态度。正是从在这样的描写当中,我们读出了一个时代,甚至整个人类发展历程中的精神生活的本质特征,读出了一段高度个性化的关于人类诞生的历史、恋爱的历史、怜悯和残忍的历史还有欢悦快乐的历史,夜因而意识到了我们该怎样更好地把握和创造我们自己的现实生活。

《人·水晶之夜》如此,《雨季的前夜》、《城市与旷野的圣歌》、《城市的沙漠》还有短诗《莽原》、《南方》、《新烛》等,也都如此显示出了殷皓作为一个心智成熟了的诗人思考与探索的踪迹。


半个多世纪以前,伟大的瓦尔特·本雅明这样说过:“一个人可以说出所有人都已忘记的某段无法忘怀的生活或时刻。加入这样的生活或时刻的本质决定了它不应被忘记,那他接下来的叙述就不会包含谬误,而只是一个未被人们满足的要求,也可能是一个它在其中得到完成的世界——‘上帝的记忆’的参照。”

本雅明是对的。当我们回顾一个人(可能是自己,而更大可能是别人)的一生之时,会有多少平时被我们有意忽略或者无心错过的美好细节突然间跑到我们眼前,令我们疲惫的灵魂一下子得到一份久旱之后的甘霖一样的滋养啊。对于我自己来说,与殷皓兄的交游虽然为时不长,却已经有了很多事象被我遗忘在日常俗务之中,但他那种对于历史与人生的感悟之言,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还一字字如在耳边,清晰得就像自己长在脑海里一样。那语言的内容还有当时的语音语调,将是我这一生享用不尽的精神珍藏。

汉娜·阿伦特在论及本雅明这位生前寂寞而身后被人们奉为伟大的天才的作家之时,同样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既然对作家和艺术家的谋生来说,仅有声誉——无论它在拥有最好判断力的人那里获得了多高的评价——从来都是不够的,只有名声,被大众(即使这大众未必多的无法计数)所见证的名声,才能保证他的生存;因而一个人就可以在双重的意义上(和西塞罗一起)说,‘如果他们在活着时就功成名就,而不是死后才赢得胜利’,那每件事情将会多么不同啊!”

死后名声看来似乎就是哪些无法归类的人的命定之物,他们的作品既不适合于现存秩序,也没有引入某种留给未来划分的新类型。他们将现实事物中的无用成分,转化为闪耀而永恒的真理之金;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观察并解释着这一神奇变形的历史过程,并且认真地,像最优秀的工匠打磨一件最珍贵的玉器一样把它打磨出来,奉献于人们面前。殷皓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诗人。虽然在他追寻与创造的过程中迄今为止还没有获得与他的实际成就相匹配的名声,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追寻的步伐,最多是在“乱世喝酒,盛世饮茶”的调侃中放缓过几次脚步。因此,尽管

我们没有时间了

任何一个活着的人

其实都没有时间

但他们有心

心  是最大的空间

也是情感的时间

——《绝唱—致小朋》

斯宾格勒说过:“我们没有奔赴这一目标或那一目标的自由,我们只有作必要的事和什么也不作的自由。”而这一点也正如古罗马哲学家辛尼加所说的,“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没有人可以替别人选择。

今天,我们重新面临着一个本雅明在1933年在其《经验与贫乏》一文中曾经描述过的世界:“还没有任何经验被如此彻底揭穿……经济经验被通货膨胀揭穿了,身体经验被饥饿揭穿了,伦理经验被当权者揭穿了。曾坐着马车去上学的那一代人面对着自由天空下的风景,除了天上的云彩,一切都变了,在这一风景的中央,在毁灭和爆炸的洪流力场中,是微不足道的衰弱人体。”这是我们生命的前定,我们要面对这一切,我们别无选择;我们的痛苦也由此而起,我们无处逃避。

而殷皓,我的殷皓大哥,也许我不该说他是幸福的。他已经抛开这一切彻底抛开这一切远离我们而去,成为在生与死的夹缝中率先突围而去的那位传奇英雄,走入了我们许多人的醉乡走入了更多更多的人的梦境。呵皓哥我的大哥,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除了我们除了我和你还有谁会理解那黑暗中的冰冷和眼泪;我不知道甚至连我也不知道,你是为了存在而走向了虚无,还是为了虚无而走向了存在。这时候,我只希望佛教的生死轮回是真的实在之事。那样的话,实在可以转化为虚无,虚无也便可以成为实在;人在生中死,同样也意味着可能是在死中生。于是,虽然可能有如犹太民族的意志女王萨克斯所说的“上方的天堂里有许多地方,只为歌唱之声开启”,可毕竟那里没有酒,因此,我还是要真诚地希望,真诚地希望那位英国无名诗人的诗句能够成为我们生命中的现实:

假如眼泪真能筑就通天的梯子

假如思念真能铺成上行的路

我就会径直走入天国

再把你带回家

然后,大哥,你知道,一碟小菜一壶浊酒,我们对月而饮!

作 者 简 介

    李少咏,逍遥镇人,洛阳师范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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