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疯传微博的这个演讲，深深地刺痛了我。
这位已经38岁的女子，用了20多年才走出家暴的伤痛，可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走出家暴的阴影。
她的妈妈在长期遭受来自她爸爸的家暴之后，将愤怒和压抑尽数发泄到了她的身上，有一天终于无力承受，离家出走，在外流浪了9年的时间，刚刚被找到。
她接到电话，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她不愿意她的妈妈回来。
她泪流满面地质疑，这样的父母，是否应当去孝顺。
2016年3月1日，《中国反家暴法》已经以国家法律的名义正式宣布并实施：
家暴不是家丑，而是犯罪。
一个人的身体和尊严，神圣不可侵犯。
有暴力发生的地方，就是犯罪现场，哪怕这个地方，是家庭。
这位可怜的姑娘让我想到了我的一位咨客，与她的经历何其相似。
本文征得她的同意，以她的口述为依据，以第一人称还原她的亲身经历，希望看到的人们，放下你正准备挥向家中羸弱妻儿的拳头。
因为，你打跑的不是孩子的妈妈，而是你孩子一生的幸福。
6岁那年，我第一次看到我爸打我妈。
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30年，可仍然像昨天一样清晰。
那是一个初秋的月夜，就跟今晚的夜一样。
月色下，爸爸的拳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妈妈身上，我吓得不知所措，哇哇大哭。
没有人明白我的恐惧，平日里还算可亲的爸爸俨然变成了一个魔鬼，睁圆着双眼奋力挥舞着拳头，妈妈被打倒在沙发上，无助地尖叫哀嚎着。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的感觉就是害怕，害怕极了，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不敢靠近，却希望我的哭声能吸引来好心的邻居奶奶。
可是，没有人来。
之后发生的事情，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想不起来了。
定格在记忆中的，只有那晚清冷的月光和爸爸凶神恶煞般挥舞着拳头的样子。
从那以后，我怕我爸。
邻居们开玩笑说，你看到你爸，就像猴子见了老虎，小鬼见了阎王。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似乎和好了，可没过多久，又打上了，并且，一次比一次硝烟弥漫。
似乎是在我9岁那年，妈妈正坐在卫生间的门框边洗衣服，一家人正说着话呢，不知道哪句话就不对了，没有任何征兆的，爸爸猛然起身走向妈妈，抓起她的头发猛地将她的头撞向门框，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妈妈怔住了，我惊呆了，至今也并未想到到底是哪句话触怒了爸爸。
之后，又是一阵雨点般的拳脚落向了妈妈。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了，只是死命地咬住下嘴唇喘着粗气。
我嗫嚅着靠近，想要拉开爸爸，可他只是反手一划拉，我就摔到了地上。
妈妈继续像个小鸡崽一样，在爸爸的拳脚下无力地尖叫着挣扎着，而我，恐惧慌张的眼泪打湿了衣裳，一次又一次地爬过去拉着他的衣角一声声地乞求他：
爸爸，爸爸，你别打我妈，爸爸你别打她。
可有什么用？
他仍然没有丝毫迟疑地一次次甩开我，朝着妈妈抡紧了拳头。
暴风雨过后，妈妈的脸肿了，嘴角有淤青，眼睛都似乎有些睁不开了，我抱着她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终于哭出声来。
我说，
妈妈你疼不疼？
妈妈，我真没用，我为什么是个女孩？
我要是个男孩，就能保护你了。
可就是这样一心想要保护妈妈的我，再一次把妈妈推向了她命运的深渊。
至今想起来，我仍然有一种深切的罪恶感。
那一次后，妈妈搬回了外婆家，她向爸爸提出了离婚，她问我跟爸爸还是跟她，我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
我不想没有爸爸，也不想失去妈妈。
90年代初，离婚还是个羞耻的词。
后妈在我心中，更是千方百计要逼着白雪公主吞下毒苹果的坏女人。
我不想爸爸妈妈离婚，我不要成为班上同学嘲笑和欺负的对象，更不要在父母将要各自组建的新家庭里没有容身之地。
爸爸的朋友们告诉我：“那你就哭，使劲哭，让你妈心软，总之，怎样都不能让你爸妈离婚，不然你要么没爸，要么，没妈。”
妈妈住在外婆家的那个暑假，她一周来看我一两次，我总是哭着告诉她，我很想她。
我真的很想她。我不能没有妈妈。
不管小伙伴们怎样一次次地来找我，我都不出去玩。
每天按时完成暑假作业后，就开始一遍遍地扫地墩地擦拭家具，从来没有人要求我做这些，之前和之后，都没有。
可我每天都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在院外转角眼巴巴地盼着妈妈回来。
我想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要是妈妈看到我比从前更乖了更懂事了足够好了，她就会回来了。
那段日子爸爸可能也不好过，有天半夜他起来找酒喝，抱着我在暗夜里痛哭失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第二天，我给我爸妈写信，恳求他们，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我妈回来了。
我开心得像一只挣脱了缰绳刚跑到屋外的小狗，忙前忙后地帮着妈妈收拾东西，我以为我情真意切的亲笔信打动了他们，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从今往后就会不一样了。
那时的我不到10岁。我太天真了。
我爸还是会打我妈，轻则甩耳光，重则掀翻在地拳打脚踢。
而我，只是恐惧又无助地哭，我恨自己没用，我越来越痛恨自己是个女孩，不能保护她，连上前抱住她为她挡住拳脚的勇气，都没有。
每次过后，妈妈定是关上房门蒙头睡上两三天，我送进去的饭菜总是原封不动地又去端出来，她只是喝上一些水。
我很心疼我妈，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天天长大了，而我的妈妈，也正在变得挑剔刻薄，我成绩不够好的时候上课说小话的时候，她会捏着我的脸，死命地拧上个90度。
她说，这样不破相不留印，却痛得让我足够记住。
有的时候，她还煽动我爸。
我爸的手很重，常是不假思索先一个耳光甩过来，我脑袋里一片金星，脸立马变得又红又肿。
这时我妈又心疼了，走过来抬手要摸我印着五个手指印的火辣辣的脸，我只是轻声说，你走开。
等我长到十多岁的时候，有人开玩笑问我将来找男朋友的标准，我脱口而出，不打人就行了。
嗯，不打人就行了。
从小到大，我多才多艺、品学兼优，可我对于男朋友的要求只是“不打人就行了”。
真的，不打人就行了。
当然，在我16岁那年，我妈夜班，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无意中亲耳听到我爸掩着房门和一个我熟识的，被我唤作阿姨的女人电话调情得不堪入耳的时候，我想我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了。
后来我长大，身边的女孩子纷纷有了男朋友，我也有了追求者。
那个年纪的女孩，对于爱情自然是向往的，我尝试着和他交往，心想，只要他不打人，不偷人，就行了。
于是我的男朋友真的都只在及格线以上，优秀的男人对我没有吸引力，温柔的男人才有。
一时的温柔太容易伪装，可我却极其受用。
之后的每一段亲密关系我都处理得很糟糕，要么凌厉得咄咄逼人，要么隐忍到退无可退。
隐忍的时候像极了我妈，凌厉的时候又像极了一个终于有能力捍卫母亲尊严的斗士，高昂着头，毫不妥协，寸土不让。
历史像个魔咒似的上演。
家暴，离婚。
这次的主角是我。
我又和父母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
可这一次，我当时才四岁的孩子又和当年幼小的我一样，亲眼目睹了高大的外公将个子小小的外婆拎起来狠狠摔到地上，然后，一脚又一脚重重地跺在她的胸口。
不同的是，孩子没有叫也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应该是吓傻了。她才四岁啊。
一个至亲对另一个至亲如此拳脚相加，她小小的心脏该怎样接受和消化？
我跑过去想要拉开我爸，又跑过来抱住孩子试图让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可都失败了。
直到现在三年过去了，她看到天台上那个当时被踩坏的她的洗澡盆，仍然偶尔会喃喃自语说，这个洗澡盆是我外公踩坏的。
我不知道这件事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影响，我只乞求上苍，让时间淡化她的记忆。
可不可以起码让她和我一样，只记得6岁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恨我的爸爸，恨他的暴躁放荡；
我恨我的妈妈，恨她的挑剔刻薄；
我更恨自己当年的自私和懦弱；
我曾在四下无人的深夜，悔恨到涕泪滂沱痛哭失声。
那样撕心裂肺地放声悲嚎，即便是在面对自己失婚时，都不曾有过。
我常想，如果当年他们离婚了，是不是都比现在幸福得多。
他们都说，忍受对方这么多年全是为了我，
可如果早知道要背负这么滔天的罪恶，
我宁愿，我没有来过。
投胎是个技术活。
如果有来生，我仍然不要金满山银满贯，我只愿有一对彼此和气温柔相待的父母。
有话好好说。
日子慢慢过。
“放眼望去，在暴力家庭长大的子女，同样家庭不幸或恐婚的很多，民间说是家风传承，其实也是心理学范畴的家庭排列系统。
你不得不相信，今天的家暴目睹儿童受害者，就是明天的家暴直接受害者或施暴者。
家暴不是家丑，而是犯罪。
一个人的身体和尊严，神圣不可侵犯。
有暴力发生的地方，就是犯罪现场，哪怕这个地方，就是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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