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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天地 · 父亲的悼词‖ 总第1243期



父亲的悼词

文/王继训(山东)


屈指算来,我敬爱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九十天了。这几天,母亲、爱人还有为母亲聘的保姆小杨正加紧用厚厚的金箔纸叠制“元宝”,因为十天以后的农历十月初三就是父亲的百日祭了。

从安葬好父亲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就谋划着为父亲写一篇悼念的文章,题目也早在腹中拟好,就叫《父亲的悼词》。父亲在世的岁月里,或是他生龙活虎的年代,或是他耄耋之年的时候,我曾写过一些关于他的文章,如《父母进京》《洗澡》《父亲的一次恸哭》《我最忠实的读者》等等,有的曾引起过较大反响。可是这一篇自以为构思得很成熟的东西,九十天了却没能写出来。原因是,每次铺下稿纸,还没落笔就心潮起伏,泪如雨下,难以自抑,只得作罢。

按照哲学的观点,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事物。但我的父母在我的心目中没有瑕疵,可说是尽善尽美。没有文化,但那不是他的过错,是贫困所致;对子女严厉,甚至会打会骂,现在看那是最深沉的爱恋;脾气急暴,可那是一个男人血性的表现。多年以前,日本电视剧《血疑》在中国热播,剧中的父亲大岛茂,坚韧刚毅,博爱无私,给人以深刻印象,邻里乡亲都说我父亲的品行和体魄与大岛茂相似;又加上父亲的名字叫永茂,许多人便叫他“大岛茂”,直到他最后的日子里仍有人这样称呼他。

父母一生中养育了我们兄妹四个。我是长子,两个弟弟大学毕业后都在外地工作,客观上也就注定了我与父母厮守的时间最长。记得70岁以前的父亲身体很是强健,每天天不亮就去文峰山爬山晨练,一年四季,雷打不动。虚岁70的那一年,父母跟随小弟在深圳住了一段。一天深夜,我手机忽然响起,翻身坐起接听,是弟媳晓鸿的声音,声音颤颤地告诉我父亲忽然大口吐血,不知是啥原因,正打车往医院去。恰巧,小弟也在外地出差,我和在张店工作的大弟心急火燎,天不亮就赶到了济南遥墙机场,乘最早的航班,赶赴深圳北大医院。谢天谢地,此时父亲的吐血已经止住。各种检查手段最终诊断是胃出血,原因是长期服用阿司匹林所致,我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以后父亲的体质开始有恙,先是骨质钙化,后又骨质增生,膝盖骨刺等等。我和大弟多次带他到淄川、张店的医院诊治,民间的偏方也用了不少,但都只能缓解,不能根治。父亲很乐观,根本不把这些当回事,说:“腿疼胳膊酸是小病,别怕,就是得了癌症也不能怕。”他一直不间断地坚持爬山锻练。五六年以后,他的两腿开始发凉,左腿下肢还出现萎缩,行走一天不及一天。又去了好几家医院检查确定是下肢静脉栓塞,最好的办法是做微创介入手术。但父母一直执意不从,说年龄大了,缺乏抵抗力,不能做手术。我们便也遵从老人的意愿,一直用保守疗法维持。直到2014年春节过后,父亲的下肢肿胀得很厉害,双脚拇指外侧的两个花生米大小的溃疡一直流脓不愈,站立和行走变得相当困难。我们兄妹心急如焚,如坐针毡。当我们正考虑去北京宣武医院治疗的时候,在解放军148医院工作的际访哥介绍说,148医院介入手术中心是全军的权威。我和大弟便立即赶赴148医院,与主治大夫见了面。大夫在荧光屏上反复地研究了父亲在其他医院拍的磁共振片子,说手术一定要做,而且要马上做,因下肢血管栓塞面大,如再拖延,患者会有瘫痪的危险。于是,我们便定下单间病房,于农历二月初九父亲八十寿诞之后住进了148医院介入手术中心。主刀大夫和父母谈了一次,气氛很轻松,说这类手术不是开膛扒肚,只是在大腿上弄一个豆粒大的口子就OK了;对他来说这个手术是孙悟空吃软枣,小柿(事)一桩,出院后可以像以前一样去散步!父亲的士气被鼓舞起来,一向反对父亲手术的母亲也心情坦然地说:“咱听医生的吧。”

父亲的手术时间比预计的长了近一小时,但总体来说是成功的。回到病房时,他冰冷了好几年的双腿下肢有了温热,这让每天都要为父亲做热敷的母亲热泪盈眶。在经历了术后出现的若干不良反应的十天以后,我们和父亲出院回家,并聘了保姆。最初的日子,我和爱人、妹妹、妹夫几乎日夜陪护,按大夫的嘱托,架着他在客厅里练习行走,真的比婴儿学步还要困难,走上两趟便会汗流浃背,但却是一天强起一天。父亲很有毅力,自己要求每天增加行走量。从开始的一天两三趟,到后来的一天二十几趟,乃至到他不用别人帮助自己扶椅扶墙走到卧室,扶着楼梯栏杆走出房门,到了楼前林荫下,融入了大自然的怀抱。他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打招呼。

我们兄妹们都真切地从父亲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到他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激情,从这种激情中也真切地感受到父亲对于生命、对于生活、对于亲人是多么地热爱和眷恋!

正当父亲越走越好的时候,八月初的一天早上,母亲语气急促地给我打电话,说父亲从昨天开始咳嗽,喘得厉害,整夜坐在床上,几乎没有合眼。我和爱人立刻驱车前往。这时,他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胸膛起伏,气喘吁吁,不时有汗滴从额角渗出。见我们神色慌张,他倒镇定自若地说:“甭上医院,我怕是感冒上火,叫北头你五婶(村里卫生所医生)过来给我打个吊瓶就行。”我们便也轻信,就叫来北头五婶给他打了吊瓶。当天倒也见效,母亲告诉我说夜里躺下睡的觉。不料,第二天打着吊瓶开始反复,我便驾车把他送进淄矿中心医院内五科住下,和从张店赶回的大弟一起用轮椅推他做了各种检查、化验,然后开始点滴、吃药。白天相对平静,饭也吃了一些。晚上,我和母亲陪护,父亲一会叫母亲给他穿鞋回家,刚小便了又要大便,如同在梦幻之中,焦躁不安。母亲不时唉声叹气,悄悄地对我说:“我感觉你爹这次不好,和以前长病不一样。”傍亮天时,父亲熟睡了一阵,醒来后不再焦躁,吃了饭打了针平静如昨。我也没把母亲夜里说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有告诉其他人。恰好,大弟第二天要到内蒙出差,机票都订好了,试探着问我能行吗?要不就请假不去了。父亲听到了,对大弟摆摆手说:“去吧,别耽误工作,我没事。”

第二天一早,大弟怀着非常矛盾的心情,忐忑不安地走了。整个上午父亲安然无事,我便回家睡了一觉。不到两点爱人打电话说让我马上去医院,父亲出现了危急情况。脸也没洗我便急奔医院,一溜小跑来到病房。父亲正依着摇起的床头浑身哆嗦,眼球上翻,言语不清,满脸冒汗;母亲扶着他的肩膀垂泪,爱人一脸慌张地去喊大夫。先是几个年轻的大夫进来,给他往胳膊和屁股上扎了两针,稍稍地安稳了一些,我便趴到他的耳畔,轻轻地叫他:“爹,爹,睁睁眼,看我是谁?”

父亲听到我的问话,努力地将眼球朝下翻,看到了我,声调呜啦地说:“是、是、是俺大、大儿……”我清楚地记得这应该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说罢,眼球又朝上翻去,一会竟没了动静,似乎睡着了。这时,内五科的几名午后刚上班的大夫来了,问了刚才的情况,便开始晃他喊他,当即断定不是睡觉而是昏迷。现场抢救马上开始,只听主治大夫像喊口令似的吆喝拿什么,做什么,插什么,叮叮当当,一片狼藉。父亲弹指间没了自主呼吸,必须用呼吸机维持,几个人扳着他的脑袋,用很大的一把钳子之类的东西生生地将他的嘴巴撬开,将一根管子硬硬地插到口腔再到胸部的那一幕让我心惊胆颤。我声音嘶哑地冲他们大喊:“你们放轻一点,他会疼的……”抢救的结果是无效的,父亲陷入深度昏迷,最后决定送ICU病房。

抢救开始时,我便给大弟和小弟打了电话,简要地告知了很是突然的危急情况,让他们想方设法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当时,大弟还没到开会的目的地呢。

把没有了任何知觉的父亲在ICU安顿停当好后,我要求大夫给父亲做一次检查,确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令人无法承受的结果。大夫和颜悦色地告诉我:“老人现在的状态,无法再去做CT、磁共振之类的检查,临床分析还是血栓脱落,造成了脑干阻塞或出血。”

深夜时分,酷热难挡,两个弟弟从不同地方几乎同时回来,兄妹四人相拥而泣,心如刀割。万万没想到勤苦一生的父亲就这样倒下了,一生中他遭遇了无数艰难痛苦,都被他一个个降服,显得力大无比,面对病魔他却又这么苍白无力,犹如秋风中的一棵小草。

靠各种器械和药物的作用,父亲的生命体征在ICU病房里维持了六天。现在想起来,这短暂的六天六夜,对于非常热爱他的亲人来说是弥足珍贵的。每天探视的半小时中,我们可以给他用毛巾擦一下脸和手脚,可以面对他安然慈祥的面孔说几句心里话,可以把手抚到他的身体上感受他残存的温热……那时还心存欣慰,毕竟父亲还在,幻想生命奇迹能眷顾我的父亲。

最终,奇迹没有出现。父亲生命的时钟定格于2014年8月13日的9时18分。

我们强忍悲痛和专司殡仪的几个人在病房一侧的走廊上为父亲擦身净面,穿好寿衣,计划着直接去五松山的殡仪馆举行葬礼,火化以后再去文峰山的公墓下葬。在这之前,我已和大弟到博山白塔购买了特制的大理石墓板,请高人在文峰山公墓选了一处朝阳顺风的地方做好墓穴。

母亲听了我们的汇报后,当即否定了这个计划。她说:“必须先让你爹回村里,把魂留下。”这就是说葬礼要在村里举行。我们便完全遵从了母亲的意愿。或许魂归故里的说法就是这样来的。

村里的红白理事会在村西找了一处闲置的旧房,我们租来一个带空调的水晶棺,将父亲的遗体安放进去。按故乡风俗,第三天上午举行葬礼,亲朋好友接踵而至,街坊邻居倾巢出动,花圈摆满一街,哭声如河决堤,村里孙书记致了悼词。中午12时,我们乘坐灵车,护送父亲的遗体来到五松山殡仪馆火化。按传统风俗,父亲长大弟30岁,大弟不能面见他的遗体;小弟因没能在父亲清醒时见上一面,悲痛难忍,不能自抑。只有我和几个本家兄弟进了火化间,抬着父亲的遗体送进了火化炉。眼看着烈焰熊熊的大火炉一口将我的父亲吞掉,脑际一片空白,觉得天旋地转,几个兄弟急忙把我扶到一旁的凳子上。

约五十分钟左右,父亲原本高大的血肉之躯变成了灰黑的一堆骨柴渣沫。在火化工人往小棺木里按身体结构摆放时,我的心肺真有一种被生生撕裂的痛楚。从那一刻起,直到父亲的棺木被掩埋到那个不足两米的墓穴,我始终没说一句话,任凭心潮翻滚,泪水涟涟。因我经历了父亲从病起到故去的所有过程,内心的感受落差很大。当我眼前浮现起父亲生前许多美好光景的时候,他在火化场变成一堆骨灰的场面也会相伴而来,这种阴影始终难以摆脱。我便在心中感叹:人生如此美丽却又如此残酷!

早在父亲住在ICU病房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就想要献给他最后一份礼物,就是为他撰写一份悼词。他虽不是一个杰出人物,但他是我的父亲,儿女要用文字表达哀思和爱,天经地义。我曾在多年以前为别人写过两份悼词。一个是我的大伯,他一生目不识丁,种地放牛,但却会吹管乐(如笛子和笙),喜欢刷牙,又特别喜欢我这个他们兄弟三个中的第一个男孩,我对他很有感受。大伯59岁时突发心梗,不治而故。刚下学回乡的我坚持为他写了一篇悼词,由他的大女儿在出殡仪式上泣声宣读,让许多人感动之际记住了这个小人物的葬礼。第二个是我的一个本家爷爷。他少年时在外地接触了中医,经过刻苦钻研,医术非常精湛。解放初却因一个荒唐的原因被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受尽磨难。但他性情达观,从容面对,重压之下行医诊病,救患者于危痛之中,留下许多佳话趣事众生传颂。1989年67岁时因病去世,我给他写了一个悼词,由时任村党支部书记为他而致,给了其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我在和大弟、小弟一起为父亲守灵的第一个晚上谈了这个想法,当然得到了两个弟弟的高度认同。我便连夜写出了悼词的初稿,打印了几份给了弟弟妹妹让他们修改补充。父亲的一生虽然平淡无奇,我却满怀深情地写了一千多字。

阴云很厚,夜色如墨。在父亲的灵前,我们不时地添续着香烛,焚烧着纸钱,讨论着悼词,回忆着父亲一生的风雨历程。

悼词的草稿中涉及了父亲的经历、品格、爱好、生活态度和信奉理念等几方面。小弟说,我们家经济的逐步改善是从父亲1983年退休以后,这是整个家庭从贫穷走向富裕的转折点,应多提几句。

父亲退休时才50岁,身体非常硬朗,时值改革开放如火如荼。他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找上村里的负责人租赁了生产队一处仓库院落,开办了一个木业家具作坊。父亲16岁就开始木工学徒,19岁凭这门手艺被招到淄川木业社参加工作,娴熟地将锯、凿、锛、斧玩弄于股掌之中。退休前的星期天和节假日几乎都奔波于附近的村子为乡亲们打制婚嫁家具。他技术精良,用料讲究,赢得了极好的口碑。因此,他的家具作坊一开张便生意红火,忙不过来。他便开始招聘技工、接受学徒,最多时人员达到八九个。可他常对人叹惜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在他麾下干的。我顶替他进厂当了工人,大弟正读高三,成绩优良,准备高考;小弟刚考入一所市属重点中学的初中部,理想远大,对父亲的这个行当更是不屑一顾。其实,父亲的叹惜是挂在嘴头的,儿子们的工作和学业让他很是欣慰。

记得那时父亲作坊里的一个主打产品是用榆木和桐木做的三挡板的大漆棕面床这种床的大漆工艺和挡板、抽屉上的芥子园花鸟画都要请专门的师傅来做,成本高不说,关键是那类师傅雇家太多,战线过长,隔三差五地给耽误事,这让一向讲诚信的父亲头疼很。

那时我早已成家立业,与父母分开单过。有一天晚上父亲来到我屋里,点上一支烟,接连吸了几口,使劲地吐出来,说了他的困扰。

我说:要不再从别处找人来干?

父亲说:再找也是这个局面。然后冲我爱人努了努嘴,我看叫晓他妈学学这门手艺,咱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挣那百儿八十的工资也不顶事。

爱人是个有灵性能吃苦的人,她听父亲如此一说没等我表态便爽快地应承下来,还奉承了父亲一句:谢你了,爹,你老这是给俺找致富的门路呀。她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很快就跟父亲介绍的一位师傅学会了拧绞原漆、熬制桐油、勾兑大漆的技艺,开始接过为父亲的作坊油漆家的活计。过了一年又操起画笔临摹芥子园画谱,时候不长,正儿八经地成了父亲作坊的专业油漆画师,这也为以后长时间地从事书画装裱艺术打下了基础。回忆起这些往事和经历,爱人发自肺腑地说:是父亲启蒙引导,让我吃上了工艺技术饭,走上了致富路。

父亲的作坊一干就是十几年,期间虽然没有大的发展,但却带动了全村个体经济的起步和繁荣,使我们的大家庭走出贫困的沼泽,实现了历史性转折。只顾埋头苦干的父亲也许没有意识到这些,或许觉得这些太平常,是作为父亲义不容辞的职责。如今我们守在父亲的灵前,要用深深的感恩之心对他说:爹,你功比天高,你的子孙永志不忘!

大弟说,父亲一直对他的共产党员称号很在乎,是一种朴素的情怀,更是一种坚定的信仰,我认为也该提一下。

这一点我和大弟深有同感。他经历了新中国前后的巨大反差,切身感受了共产党执政以后给贫苦百姓带来的恩泽。他的党龄已达40余年,退休后组织关系转到了村里,党员活动他都参加,只是这几年腿脚实在不听使唤才不去了。但每次都要叮嘱下通知的人一定要替他向书记请假。村里的党费一季一缴,他约摸快到交的时候,就一天几次地催促母亲:去,给我把党费送去。那口气让人觉得无比神圣。今年5月,在区委宣传部工作的儿子晓森被组织安排到岭子镇某村担任第一书记父亲得知后,非常欣喜,问了晓森许多问题,俨然一副领导的口气嘱咐他:这是组织的信任,一定干好。还说有机会要到那村看看,晓森真的计划着选个星期天,让爷爷去看看那个村子,看看他新的工作岗位,没承想这一切成了泡影。现在他想起来仍扼腕叹息,痛楚不已。多少年来,《新闻联播》节目父亲雷打不动地收看,并深有感受地对家人说:看这节目心里亮堂!记得一个父亲参加的喝酒场合,在说到一些社会问题时,一个自以为很有思想和观点的人口无遮拦地大放厥词,父亲竟脸色铁青,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你能呀!你叫别的啥党来试试?中国这么大,共产党摆弄到这个程度就很不简单。我看你是端着肉吃也骂娘!那人倒也知趣,明白碰上了“犟倔子”,脸红得如同猴腚,灰溜溜地走了。

另外,父亲对党旗也情有独钟,早些年他就弄了一个带底座的红布党旗摆件放电视机上面。每逢电视里有向遗体告别的场面,他都会用手指着对别人说:瞧,这人也覆盖党旗了。看得出,父亲的内心肯定觉得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的确,父亲对共产党的感情是朴素的、真挚的、坚定的,尽管在有些人看来有些盲从和愚昧,可谁也甭想对他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我们十分尊重并有些欣赏父亲的这种感情和信仰,甚至觉得这就是共产党得以不败的元素和基础。因此,我们一致决定在悼词中加强这一段,并请示村党总支部丰河书记同意,从有关部门借了一面党旗覆盖到父亲的遗体上。悼词中这样表述:按照王永茂同志的生前遗愿和组织决定,王永茂同志的遗体覆盖党旗。

父亲文化很低,却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一生信奉“书中自有黄金屋”“知识改变命运”的理念。记得我们当年读书的时候,父亲从没因他的木工活忙,耽误过我们的功课,也从没像其他有手艺的人那样,要求儿子们要子承父业。看到我们几个都学习上进,就说:“有本事你就念,能走多远走多远,砸锅卖铁我也供着。”我在过去的一篇文章中曾写过,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50周年时,淄博电视台到村里为我拍摄专题片,编导说要拍处女作的镜头,我翻箱倒柜没能找到,而父亲却从他住的宅子不声不响拿来一张变黄的载有我处女作的报纸,足见他对子女有所成就是多么在意和珍惜。1983年夏季,大弟参加了高考,等待公布成绩的那段时间,他度日如年,心绪烦躁。父亲内心也急,却表面镇静,每天都叫大弟帮他拉锯解木,让他精神消遣。还不时地和大弟幽默几句:“考上就念,考不上就跟我学木匠,吃香喝辣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呢!”每天我上班时,他却暗暗地叮嘱我,别忘了去招生办看分数,以你老二的本事,应该十拿九稳。二十几天以后,成绩公布了,大弟榜上有名,他被一所农业本科院校录取了。我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了父亲、大弟及其家人。大弟的脸上云开雾散,笑容灿烂。父亲却一声不响,放下大锯,蹲到一旁,一连抽了两颗烟,末了,站起来掏了十块钱给我:“去,割十块钱肉,下午上坟。”大弟考取本科改写了我家族的历史,在父亲看来是墓田里冒了青烟。1988年,小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的一所大学,父亲没去过北京,北京对他来说很神秘,如今自己养的儿子要去北京读书了,那是何等的幸事呀!他一下子掏给我一张百元大钞说:“领你弟去城里买身啥、啥运动服,我听他叨叨好几回了。”原来,1990年要举行北京亚运会,小弟一直奢望买一身像样的运动服穿上去大学报道,然后再穿着去看亚运会。父亲慷慨解囊,让小弟实现了这个愿望。难怪小弟报到时,秋热还在,他却非常心胜地穿上了那套长袖的红色运动服。他身材又高,如一团火炬在人群中备受瞩目。小弟硕士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安营扎寨,娶妻生子。父亲做梦没有想到,北京成了他常去的地方,有一段他竟一连住了三年,俨然成了北京人,回家时常给邻里乡亲讲那里的风俗人情和见闻趣事。我儿子考大学那年,父母正住在北京,父亲极其关心这个长孙,几次打电话问录没录取的事。嘱咐我等录取通知来了后拍个照片用电脑传过去让他看看,我很惊讶他这么了解电脑的作用,又很感动他对第三代人依然如此关注。妹妹的姑娘茹茹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声歌系,师从著名音乐家郭淑珍教授。去年该校师生联袂排演了意大利歌剧《阿依达》,曾到美国的底特律和国内的六大城市演出。茹茹在里面扮演了一个小角色,并有照片在《阿依达》的画报中刊出,父亲知道了非要妹妹给他弄一本,看后还保存了起来。大弟的儿子畅畅2011年高分考入浙江大学光电信息工程系,大二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今年经过层层考试考核被确定为直读博士,将于明年到美国纽约罗切斯特大学世界排名第一的光电专业读一年硕士,毕业后再回浙大读博。八月份父亲住院时他正按浙大安排利用暑假在美国的友好院校进行学习交流,父亲去世时没敢告诉他。他回来时已快到父亲的五七祭日,闻听噩耗,如雷轰顶,悲痛欲绝。到了坟上,浑身颤抖,长跪不起,悔恨没能送爷爷最后一程。畅畅在美国其间,父亲无比牵挂,几次三番地问他啥时回来。有一次还问我:“畅畅要读博士了,将来还要发博士帽,博士是啥学问呢?”我也无法回答,就笼统地敷衍他:“博士呀,就是大学问!”父亲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嘟囔:“孙子大学问,我孙子大学问……”去年夏天听说小弟的儿子毛毛考上北京重点中学,他就问我:“能上重点中学就该像畅畅一样考上好大学吧?”我说:“对,差不多哦。”

想起这些往事,我兄妹四人都觉得没有文化的父亲很有高度,这高度源自于他的品格,源自于他的悟性,更源自于他的执着和信念。悼词中对这一些都做了尽可能的体现。

当东方天际露出一片鱼肚白的时候,我们捧着那份修改好的悼词,又一次瞻仰了父亲的遗容。他神情安详静谧,无忧无虑,好像熟睡之后还要起来,扶着不锈钢栏杆到楼宇道里去乘凉、拉呱、看路上的风景……

去年父母八十寿诞的时候,我曾情深意切地为二老写了一首《新的起点》的朗诵诗,其中有这样的诗句:

父母的一生看似无为平淡,

却又如高山巍峨让人仰羡!

他们将子女视作树苗,

用心灵温暖,用血汗浇灌。

付出的是一生一世的全部,

体现的是大德大爱的内涵!

芸芸众生中父母也许极其普通,

在我们的眼中却是成功的典范!

子孙要献给二老最美的颂辞,

但再美的词藻也显得苍白黯然!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八十华诞是二老新的起点!

可是,父亲从这个新起点启程,只一年多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让我们深感无限的遗憾和不尽的悲凉。而转念一想不是这样,父亲的脚步似乎永远不会终止,他肯定会时常款款而来走进我们的脑海,融入我们的梦乡。

他是一个慈父,是一个好人,是一个生命和生活的成功者!尽管我们的文化水准远高于他,但有许多事情不能与他比拟,他的许多高度我们终生都无法企及。因此,我们要无比虔诚地对父亲说:你的子孙将永远地缅怀您,感谢您,敬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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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继训,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淄川区作家协会主席,《文化与品牌》杂志主编。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散文百家》《农村文艺》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及散文作品多篇。先后出版《英雄本色》《面对故乡》《红黑变奏》《王继训中篇小说集》《故乡礼赞》等文学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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