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谷雨花并非牡丹。早在春分那个周末，当宝庆寺西府海棠绿肥红瘦之时，边上那片魏紫牡丹已雍容绽放了。
如果要在宁波山野另找谷雨节气代表花，个人认为油桐或杜鹃都是比较合适的，尤以杜鹃更广为人知更具代表性。
每年谷雨前后，映山红、满山红和马银花等代表性杜鹃花，会一夜之间从山野深深浅浅的绿中爆发出来，或崖边垂下一条花瀑，或万绿中点染几处红晕，在杜鹃成为群落优势种的山头，整座山峰都会被涂抹成一片红霞。
宁波赏杜鹃最著名之地，是奉化鄞州之间的金峨山。不过，最近几天，在自媒体和当地媒体的共同发力之下，宁海影潭山的杜鹃有后来者居上之势。
影潭山（海拔797米），天台山脉东部边缘最高峰香山（海拔847米）向东延伸的支脉，以高山草甸和杜鹃花闻名于户外圈，有宁波版武功山的美誉。
当甬城花伴侣小组讨论周末刷山地点时，大家不约而同选择了杜鹃正当季的影潭山。登顶影潭山，有多条道路可选，一般从五松村上山。莲蓬哥老家仇家村，亦为登顶起点之一，他曾多次邀请我们去刷他老家这座后山。尽管天气预报说当天会有小雨转中雨，但大家下定决心，哪怕雨再大，也得去山上走走，看看杜鹃之外还有什么野花可赏。
周六（4月20日）清晨，起床推窗，居然是蓝天白云，真是大惊喜！导航来到梅林街道仇家村西侧的山坑水库。十人小组会齐之后，自水库右边小路上山。
刚没走几步，就看到路边一丛大蓟开得正好，它们叶尖长着刺，头状花序总苞片上也有刺，就连这紫色小管花也裂成针刺的样子，一根根朝天矗立，让人望而生畏，真是一种只可拍照而不可亵玩的独特植物。
我们行走的这条小路，坡度较陡，草木蓊郁，上层树冠已经郁闭，地上落叶堆积很厚。一路之上，除了紫色小精灵般的韩信草相伴同行，并无让人眼睛一亮的野花提神醒脑，上行之外，还是上行。秋麟说，穿行林中，有行走在浙东大峡谷的感觉，又湿又闷。渐渐地，我也开始气喘如牛了，甚至有点轻微中暑的感觉，好在汗一直在出，手脚还有力气，只得努力向上攀行。
大家静静走着，莲心一低头，看到地上有朵黄色落花，问是什么植物？我们凑过去仔细一看，居然是刷山近十年都没有遇见过的羊踯躅！在植物学上，羊踯躅又名羊不食草、闹羊花、黄杜鹃，植物体各部含有闹羊花毒素和马醉木毒素，误食令人腹泻、呕吐或痉挛，羊食后往往踯躅而行，甚至死亡，故此得名。
大家一下子来了精神，举头四望，到处搜寻，但却不见花树踪影，不知这朵花从哪里飘来？窗前猜测，是不是有人在远处折了一枝，走到这里掉落一朵？我们坚信，既然看到一朵，就会有一丛，有一丛，应该会有一片，说不定山顶上就是红黄花夹杂的动人景象呢。
渐行渐歇，蜿蜒向上，终于走出密林，来到半山腰。一阵山风吹来，人感觉舒服多了。此一段路，巨石插天，乱石成阵，白色的荚蒾、山楂，生机勃勃的红楠，在石头缝隙之间坚强生长。在一片长满苔藓的湿润崖壁上，大花无柱兰还有一些残花开着。东一丛西一丛的艳红杜鹃，在春风中随风摇摆，让顽石们也多了一丝温柔。
先头部队已拐进一片小树林，我和窗前、秋麟还在后面拍杜鹃花，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惊呼之声，我们知道，这是遇见宝贝了。于是加快脚步前往察看，原来是一棵羊踯躅毫无征兆地在路边出现了。
在宁波山野，杜鹃有6种1变种，最常见的是杜鹃（映山红）、马银花以及丁香杜鹃（满山红），杜鹃的变种普陀杜鹃在海边能偶尔邂逅，华顶杜鹃、云锦杜鹃在一些高山区域也不难找，唯有这黄色杜鹃花羊踯躅，居然一次都没有遇见过。
小伙伴们都说，羊踯躅小时候常见，但近年来难得一见。在我家乡江西新干那个小村庄的后山，成片成片的映山红之间，也常会夹杂着几丛羊踯躅。大人常会警告我们，去山里放牛时候，映山红花瓣可吃，羊踯躅千万不能碰，也让自家的牛儿离这种植物远一点。
后来在部落与天南地北的群友们讨论此物山野难见的原因，有群友认为可能是被人挖太多了。映山红到处都是，黄色杜鹃毕竟少见，故不少人把这种花搬回了自家院子。另外，羊踯躅也是园艺杜鹃的重要杂交亲本，被采集也不在少数。再加上羊踯躅还是一种以毒攻毒治疗一些疾病的中草药，也免不了被人挖走。这么一来，相比杜鹃本来就少见的羊踯躅，在山野就越来越难觅踪迹了。
我们巨石边上的一个小亭子里休息、午餐，就着小伙伴们带来的麻油鸭、咸鲜笋，一边吃着白馒头，一边站在巨石上观景。此处视线非常开阔，放眼望去，隐隐青山之间，是高楼林立的宁海县城、周边镇街。水平如镜的梅林水库，是最为显眼的存在，水面上，还有一条高架飞架南北，高铁在轨道上来往穿梭。
当我们来到巨石层叠的剑岩附近，天空开始乌云密布，似乎有点想下雨的样子。抬眼望山头红遍的影潭山，尚在遥远高处，来回起码一两个小时。而大家都忘带雨具，保险起见，我们只能把山头留给下一次了。
顺着防火道前行，在一处茶园左拐下山，走上了一条宽阔的的土石路，大家一边聊天，一边欣赏崖边的杜鹃、马银花、三花悬钩子，相比上山陡坡，这种大路走起来真是太舒服了。
路过一片竹林，我们抄近路来到一条沿溪山道上。今年春天，雨水特别丰沛，到处急湍似箭，溪水轰鸣，空山无人，瀑布时有，景致之美，令人神怡。
山道以一条山溪为中轴线盘旋而下，忽焉在左，忽焉在右，我们也不知道踏着溪间的大小石头过了几次小溪。走在悠长而坡缓的山道上，我们留心观察沿途植物。
与上山之路相比，这种水汽充足的峡谷地带，生物多样性最是丰富多彩了。一路行来，云实黄花挂树，油桐白花满地，蔓胡颓子酸甜可口，小叶白辛一树如雪，紫藤在溪水欢快的伴奏下轻轻舞蹈，中华绣线菊也摇曳起了秀气的小白花。
这条路上，还遇见了好几种稀见植物。在宁波，南五味子到处相逢，华中五味子相对少见一些。去年秋天在香山尝过其小果的味道，但它们温润如玉的淡黄花却是第一次遇见。
在一条小溪边上，居然遇见一小片绵毛鹿茸草花开，让我们兴奋不已。其花形如白色小短裙，束腰部位还点缀着两个黄色斑块，看起来精致又可爱。
绵毛鹿茸草，又名白毛鹿茸草、沙氏鹿茸草，列当科鹿茸草属多年生草本。其叶形由下至上变化很大，七八年前在象山看到它时，植株还比较矮小，叶子灰白，交互对生，间距极短。而这开花的植株，叶子已经是绿色了，叶子间距也非常疏离，如果不是花管筒长长伸出萼片之外，我都以为这是鹿茸草本种，秋麟请教专家之后，才敢确认这就是曾经见到过的沙氏鹿茸草。
最让我们开心的是，这里居然还遇见了一丛刚刚钻出地面的球果假沙晶兰。以前要看这种神秘植物，只能去鄞东山间，在宁海邂逅它们还是第一次。三哥数了数这丛沙晶兰的数量，居然有31株之多，大家或蹲或趴，开心地用影像记录这突破经典植物学定义不会光合作用的幽灵植物。
当我们回到山坑水库，豆大的雨滴开始降落下来，真是天公作美刷山人。回顾来时路，大家一致认为，下山路坡度平缓，物种丰富，风光优美，实在是一条徒步好线路。
开到杜鹃花事了。谷雨之后立夏，繁花似锦的春天，正渐行渐远，“绿树成荫子满枝”的夏天，正缓缓走来。我们相约，夏、秋季节再走几次下山路，收获一定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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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小山，宁波生态文化协会理事、专家委员会主任，甬派、甬上等媒体平台专栏作者。业余时间致力于发现身边触手可及的草木之美，挖掘寻常草木的文化内涵。参编《认识中国植物》，著有《甬城草木记》、《草木清欢》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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