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约3400字。
古往今来,中国一共有八百多个词牌,八百多个词牌催生出了数不清的词,璀璨夺目如天上星河。在灿若星河的词中,有渺若微尘,有逐渐黯淡,有一时灿烂,但总有那些始终耀眼,照耀至今的千古名篇永垂天地之间。
这些照耀古今的千古名篇究竟是作者文笔生花,巧思所成?还是佳句天成,妙手偶得?这些不在我们这次文章讨论的范围。
本篇文章要整理和讨论的是那些词句一出,词牌再无后者的神篇(非指词牌的代表作)。前有古人,后无来者。
到底是人间繁华,红尘万丈?还是山林野趣,闲看花落?到底是壮怀激烈,王侯将相?还是沧海遗珠,看破世间?
也许,还有这些文字可以告诉我们。
岳武穆之后,再无《满江红》。
公元1132年(宋高宗绍兴二年),岳飞转战两湖,力守江南。此期间,二十九岁的岳飞在征战途中,国家、民族大难之际,满腔热血写下了千古名篇《满江红》。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是还我河山,犯我必诛的宣言。
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词人保家卫国,民族仇恨的雄壮之气和仇恨侵略者,誓死杀敌的豪情,是中华民族千万同胞不甘耻辱、英雄无畏、发奋报国的写照。
同时,也让人感受到虚度光阴的可耻。
沈际飞在《草堂诗余正集》评论道:“胆量、意见、文章悉无今古。”
潘游龙在《古今诗余醉》评论道:“胆量意见,俱超今古。”
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评论道:“何等气概!何等志向!千载下读之,凛凛有生气焉。'莫等闲’二语,当为千古箴铭。”
南宋不配有岳武穆和辛弃疾。
千载之下,读之犹凛凛生威。使人不禁怀疑,满江红,到底是残阳映红了碧水,还是战士英魂和鲜血染红了江河。
蒋勋有评论说,此词太过,太血腥野蛮。笔者认为蒋勋此评论不可取,此乃彼岸文人辩解之词。
《满江红》这个词牌,彷佛为岳飞量身定做。后人辛弃疾也有同词作,意境相差甚远,其他人更不足道也。
苏轼的《水调歌头》一出,古今中秋诗词尽废。从此,也再无《水调歌头》。
公元1076年(宋神宗熙宁九年),三十九岁的苏轼外放到密州(今山东省潍坊市诸城)做知州。对当时时局的不满,与弟弟苏辙七年未见的思念,中秋节那一天,苏轼望月思人,写下了这篇千古名篇。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词人无限浪漫主义色彩。与天地对话,与青天明月对话,诗人以清影为伴,虽向往天上宫阙,却又留恋人间。
下阕更是把望月抒怀的用意上升到天地宇宙之间,两地的思念,可以突破时间和空间。正如张九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显示出词人构思奇巧,豪迈旷达的境界。
胡寅在《酒边集序》评价道:“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而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
胡仔在《渔隐丛话后集》评价道:“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俱废。”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评价道:“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词人浪漫主义色彩堪比李白,全词望月兴怀堪比《春江花月夜》,此词一出,不仅中秋词尽废,望月兴怀之诗词也废之大半。
旷达之上是超脱。
大学士之子,少年成名,状元出身,逆鳞直言,半生颠沛的明朝第一才子杨慎,饱经风霜看透尘世的《临江仙》一出,后人再无《临江仙》。
公元1524年(明嘉靖三年),时年三十六岁的杨慎因“大礼议”事件而被定罪,谪戍终老于云南永昌卫(今云南省保山市),放逐云南三十五年生涯中,杨慎七次回川,路过泸州十五次。而在某一路过泸州码头的时候,诗人突然有感而发,写下了这篇千古名篇。
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很多人看到这首《临江仙》,相信是在《三国演义》篇首。
彷佛又见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又见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又见王勃的“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历史长河中,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词人站在历史的高度,看透了尘世的是非成败,看透了尘世的功名利禄,世态炎凉,唯有长江东流永不消逝,历史上的王侯将相都只是梦幻泡影,瞬间而已。
词人自己乃当朝大学士之子,状元出身,还不是因世态不公而流放蛮荒。站在这里,青山夕阳,渔樵问答,大彻大悟,人生感慨。
袁宏道评价道:“人有言曰:'胸中无万卷书,不得雌黄人物。’然书至万卷,不几三十乘乎?除张司空(张华)外,更几人哉。吾于汉刘向、唐王仆射、宋苏子瞻见之,然自子瞻迄今又三百余年矣,吾于杨升庵、李卓吾见之。”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究竟是应该不负少年,还是超脱旷达?其实二者并不相悖。
记得还是小时候,看《神雕侠侣》,被李莫愁的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深深打动,虽然那个时候还是懵懂。
后来,才发现古往今来描写爱情的诗词无数,有缠绵,有伤感,有凄凉,有甜蜜,但是,最回肠荡气的还是元好问的这首《雁丘词》,此篇一出,后人再无《雁丘词》。
公元1205年(泰和五年),年仅16岁的元好问去并州(今山西省太原市)应试,路上遇到一个捕雁人,捕雁人得意的跟元好问说,他今天捕杀了一只雁,却不曾想,另外一只雁却悲鸣不已,投地而死。元好问听完之后,从捕雁人手里买了那只投地而死的雁,葬在并州汾河边,并刻碑立下“雁丘”二字,随即写下这篇千古名篇。
雁丘词
泰和五年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开篇即当头急问,词人马上又给出答案,那就是一起“千山暮雪”。这就是词人从殉情大雁这件事中领悟出来的。
后边追忆当年汉武帝巡查汾河,此处也曾经是帝王游兴之处,可现在,已经是四处荒凉。
当汉武帝的游兴热闹和那些莺儿燕子都化作黄土之后,也许这世上也只有大雁这样的真情永存。
李商隐苏轼等大诗人也都有传世的描写爱情和离别的诗词,但是论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却稍逊此篇一筹。
苏轼的《念奴娇》一出,宋词的婉约缠绵杨柳脂粉之气一扫而空,从此,宋词有了如唐诗一般豪放言志的苏辛。
公元1082年(宋神宗元丰五年),谪居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的苏轼来到黄州赤壁,怀念三国周瑜赤壁,借景抒怀,写下了这首千古名篇。
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一开篇就是宏大的时空场景,历史长河中,所有的帝王将相都在此中。在此壮阔的场景中,寥寥数语,周瑜形象英气逼人,千古不灭。
词人见物感怀,壮志难酬却又自我解嘲,旷达释怀。
整首词意境辽阔,深远,气象磅礴,高唱入云,前所未有。首开宋词豪放派,对后世产生不可估摸的巨大影响,乃千古绝唱。
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评价道:“东坡'大江东去’赤壁词,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
元好问在《题闲闲书赤壁赋后》评价道:“东坡赤壁词殆戏以周郎自况也。词才百余字,而江山人物无复余蕴,宜其为乐府绝唱。”
沈际飞在《草堂诗余正集》评价道:“语语高妙闲冷,初不以英气凌人。”
一千多年过去,每次读起“大江东去”,每次都是壮怀激烈,久久不能平静。
半江瑟瑟
大江东去
月悬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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