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最早的记忆,当然也是模糊的记忆,是坐在一个背篼里,由罗表叔背着,离开老家,去邻近的一个县。我父亲在那里搞土改,来信让我母亲带上我去他那儿,那时我们自己那个县还没有开始土改。那时我们那儿也没有公路,还很年轻的母亲穿了自做的布鞋走在乡间土路上,我四五岁吧,走不了,就由罗表叔背着,我们那儿不同姓又关系比较密切的乡邻习惯互相认作表亲。这一路走了几天,经历过什么,已经记不起来,但有一晚,借住在一户人家,那家什么人生病了,请了巫师捉鬼,拿了火把每间房子搜寻,也到我们住的房间来过,我非常害怕,印象较深。
关于土改,有两件小事可以记一记,但都是后来我母亲或祖母告诉我的,她们都是不识字的农妇,所说是否完全准确,现在也无从查证了。第一件事,是我祖母的成份。她本来是童养媳出身,十九岁时丈夫上山干活跌下山岩摔死的时候,她正怀着我父亲,后来,她奉亲抚孤,还将几间茅草房翻建为土墙的瓦房,陆续买了“几担”薄田。而临近解放的前二三年吧,她的独生儿子又参加地下党闹革命去了,她是小脚,干不了水田里的活,雇了长工,到我们老家搞土改时,她被划为富农。她请人给她的儿子写信,希望他给土改工作队写封信说说话,把成份划低一点,她的儿子没有写这个信,祖母终于当了一辈子的富农份子。这件事对我父亲自己的影响是,为他后来被打成“混进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提供了依据。第二件事,是我看到过一张照片,我父亲拿着一把手枪,蹬着弓箭步,做出瞄准的样子。母亲说,土改工作队要枪毙人,一次有人偶然起哄,让我父亲也毙一个,他是连鸡也没有杀过的,拿着枪,手一直抖,扣不了扳机,最终没毙了,因此被认为是立场问题,受到党内警告处分。为了记住这个教训,他专门拍了这张照片,我想,大概有“励志”的意思。
2010.1.12
注:此前写过两组回忆性的小短文,“阿勒泰琐忆”和“故乡琐忆”,现在拟再写“童年琐忆”,时间从开始记事到小学毕业吧。今年1月,曾写过两篇小时候的事,挪在这里成为一组。
2010.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