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读自己的书

厨师不吃自己做的饭，不免令人怀疑所取食材质量。作家不读自己的书，或另有隐情。老舍便说“我不读自己的书，不愿谈论自己的书。别人的书自然未必都好，可是至少给我一点我不知道的东西。自己的，一提都头疼！自己的书和自己的运气，好像永远是一对儿累赘”。以致成帙之后，久束高阁，好评差评，由他去吧，两耳不闻即是。

挟一技可走天下，写作是作家贯彻一生的坚持。心随笔运，字夹风霜，办《时务报》时，一纸风行而“自通都大邑，下至僻壤穷陬，无不知有新会梁氏者”，黄遵宪《致饮冰主人书》赞梁启超文字：“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人人笔下所无，却为人人意中所有，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文字之力之大，无过于此者矣。”以文字为生计者，各有各的苦楚。呕心其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有种用尽全力的感觉，真就不愿再旧事重提。以我作编辑多年的心态，刊物出版便再不愿回翻，甚至不愿放在案边。即便三番五次补苴罅漏，刊正谬伪，却是无错不成书，但翻就能找到不尽人意处，且就在十分显眼处明摆着，而之前几番过目，视而不见。作家料也如是，每过一遍，有一遍的修改之处。越追求完美，越不完美，金庸晚年悔其少作，耗费大量精力修改已版小说，读者却未必领情，反觉得以赝混真，越改越差。

播种与收获不在同一个季节，作品一旦发表，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故作品越发，频率越低，总是先在手里捂之又捂，改了又改，直至满意为止。无字无句，照样有诗，隐喻加换喻，写了又删的话才是真心话。

自己的书不读，别人的书也未必读。黄侃一生爱书，很大部分收入用于购书，其后章太炎为他撰写的墓志铭里便提及“有余财，必以购书”的嗜好。每当将购书款寄出，便开始心心念念期盼着所购之书尽快寄来。待收到书后，打开包裹，草草翻几页，便将之束之高阁，从此不再翻阅。夫人见状，觉得买书不读，实在太过浪费。黄侃则不以为然：“买书之乐，便在打开包裹一阅之时，这就好像咱们两人成婚，新婚燕尔之时才是最快乐的，不是吗？”

    

1925年，《京报副刊》发起征求书单活动，鲁迅便交了白单。读书则生，不则入棺，与林纾等等的旧学人士不同，他在回复该刊提问时，主张少读或不读中国书，猜想这些中国书里，也包括所谓的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