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哭
苏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炕上。此后三天每到黄昏，奶奶都抱着箩儿，拿着笤帚带我去菊花家谷田下面的马路上叫魂。
魂是叫回来了，头发还是那么短。
两年后的端午前夕，当我将头向后仰过去，同时背过胳膊伸出手时，指尖可以触摸到发梢了。虽然根部粗发梢细，但终于可以编成辫子了。
端午节到了，妈妈像往年一样给我剪发梢。我玩弄着手中的香包任由她摆布。等她剪完，我背过手摸不到发梢，抬起胳膊一摸，辫子没了，只剩两个毛笔头一样长的秃刷子！当即咣啷一下躺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哭嚎起来。妈妈跪在我身边，苦口婆心哄劝，说这样子剪几次，头发才可以长得越来越匀称黑亮，越哄劝我哭得越凶。最后，她失去信心，丢下我不管，在灶前忙她的活儿去了。
我的嗓子哭哑了，她只顾忙着蒸馒头，调凉粉。我张开十指，透过指缝看着她在灶前忙碌，她怎么不来哄我啊？难道她不管我了？她的冷漠慢慢胜过了掉辫子的事儿，我猛地提高嗓音哭了几声，再次偷看妈妈，她切着葱丝，漠然看我一眼，目光很快回到菜刀下。
“还我辫子，还我辫子！”我对着房顶哭喊着。馒头出锅了，妈妈在上面点红颜色，我多想吃一个热馒头啊。但怎么好意思自己站起来呢？客房檐前的燕子衔着虫子喂乳燕，乳燕伸长脖子抢食吃。妈妈就不知道她的女儿饿了吗？“我的辫子，我的辫子。”我哭喊着，想把妈妈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来。
妈妈小心揭开酸菜缸，舀了一勺子浆水尝一口，嗯，正好呢。
就在前天晚上，她窝好酸菜，拿着擀面杖在缸里一边搅一边念叨：“酸菜酸菜撮酸，给你缝件袄儿穿。酸菜酸菜醋酸，给你缝件裤儿穿。”两年了，我还没穿过一件新袄新裤呢？我就不如她的一缸酸菜么！“我要辫子，我要辫子。”我脚跟蹬着地面，有一声没一声呼唤着辫子，时不时在指缝里看妈妈。
妈妈的漠视远远超过了剪辫子对我的伤害，新一轮悲伤涌上心头，干了的眼睛重新涌出眼泪。“还我辫子，还我辫子。”
柳梢在檐头垂着头，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这一轮悲伤过后，我实在不想哭了，时不时喊几声“我的辫子，还我辫子，我要辫子”。爸爸从外面回来，瞥我一眼，以嘲讽的口吻说，人家端午哭屈原，你哭辫子啊？我唔唔唔干嚎着，心里思忖着屈原是个谁啊？正好妈妈问出了我的心里话，爸爸嚼着凉粉解释道，屈原是个大诗人，就在端午这天，他抱着个大石头跳进汨罗江……
过了好一会，我才发现自己大睁着眼睛听爸爸讲故事，居然忘记了哭辫子，这会，我从何哭起啊？给我一根救命稻草吧。只要妈妈再一次伸出手，我肯定要抓住机会爬起来。
等妈妈收拾好一切吃食。她从东房里拿来一对红丝绸，拉起我，在我的毛刷子上扎了两个蝴蝶结。把镜子捧在我脸前让我看。我侧过头一瞧，满意地笑了。妈妈趁机将一碗凉粉递给我。
我三两下填饱肚皮，摇晃着脑袋，三蹦两跳跑出去玩了。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