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文/暗香盈袖
相比起外婆,奶奶这个称呼,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很是生疏。儿时,外婆给我裁花衣、搓汤圆、扎小辫……以至,当我读《卖火柴的小女孩》时,童话故事里慈祥和蔼的奶奶形象,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外婆那张亲切的脸庞。
村里人说奶奶是个疯子,每每发起病来满世界乱跑。不发病时,奶奶在家从早到晚地咒骂爷爷,爷爷是个寡言少语的老人,极少与奶奶回嘴顶撞。但爷爷以做生意为由,大部分时间在外,很少归家。于是,奶奶将她的恶劣的情绪转泄到五个儿女的身上,她时常数落儿子们不够孝顺,责怪女儿们不够勤快。
父亲说,小时候他的衣服常常已破得不能蔽体,奶奶也不管不顾,父亲只能央求眼睛不好使的太奶奶给粗陋地缝上。父辈们在奶奶那里几乎没有体会过母爱的感受。到了我们孙子辈们这里,奶奶似乎少了些责骂,但我们也很难得能看得见奶奶的笑容。即便这样,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奶奶那张时常板着的脸是精致好看的。
关于奶奶有时会精神失常的原因,我是从父亲口里得知的。奶奶出生于地主家庭,是读过私塾的千金小姐,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然,在封建思想依然肆虐的旧社会里,《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的爱情悲剧,在如花似玉的奶奶的身上不幸被重复上演。后来,菜花地里多了个唱唱跳跳不肯回家的疯小姐。再后来,奶奶的家人迫于无奈,将疯丫头许给了老实木讷的爷爷。
能娶到地主家的大小姐,老实巴交的爷爷有些受宠若惊。虽然被奶奶整日地刁难,虽然和奶奶聚少离多,但爷爷只要回到家,便会将自己在外辛苦挣得的钱,一分不落地交至奶奶的手中。许是因为出身豪门,奶奶出手很阔绰,时常到城里买的确良的花布,还有铁盒装的点心回来,藏在她的房间里。奶奶的房间门一步一锁,钥匙始终在她漂亮的外衣口袋里。尽管我时常口水拉拉地望向奶奶房间里的铁罐罐,但在我儿时的记忆里,从没吃到过奶奶的半块糖。
精神状况特别好的时候,奶奶曾给我唱样板戏《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剧段。那时候,在年幼无知的我看来,奶奶的唱腔滑稽又可笑。奶奶还给我演饰过有关女子修面的知识,生活在旧社会里的大家闺秀的面孔上,必须是干干净净的,坚决不能有一丝杂乱。如我们现代女子的修眉,但眉毛只是一部分,其它部位哪怕是细绒绒的汗毛也是要修掉的。没有类似眉夹的东西怎么修?用棉线绕成圈,在脸上一点一点地撵卷……试想着那火辣辣的痛,我飞也似的逃走了。
总之,多年来我与奶奶之间隔着很远的时空与心灵的距离。直至奶奶八十岁寿辰的时候,我再见到她,奶奶的牙齿已经落光,整个脸颊全部凹陷了进去。与我平日在图片上看到的满脸皱纹、目光平和、笑容可掬的老奶奶几乎如出一辙。奶奶用她苍老多纹的手指颤颤巍巍抚着我的脸欲语还休,然后从她敞开门的房间里拿出一盒盒铁罐装的饼干,塞进我的怀里。
经过岁月的打磨,时光终于将慈祥和蔼的奶奶交付于我的心中。而此时的我,已然长成另一个小女孩的母亲,开始学会从一个女人的角度,理解奶奶遗憾而落寞的一生。接到奶奶病危的通知,我放下所有的工作往回赶,待我至家中,奶奶已神智不清。我和姑妈为奶奶换寿衣的时候,姑妈一边流泪,一边在跟我念叨,你奶奶生前穿衣就很考究,咱们得给她穿得体体面面地上路。
是啊!但愿天堂里的奶奶,从此,爱情之路不再崎岖坎坷,菜花地里一副俊俏淑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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