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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覆盖忧伤
（组诗）
落英缤纷
樱花大道旁
一个年近七旬的民工
扛着蛇皮袋，向车子招手
这近乎滑稽的举动
谁会停车载你呀
胡子拉喳浑身肮脏
忽然起风了
樱花纷纷飘落
一辆黑色宝马靠边停下
小伙子启动后备厢盖
摆手让老人把行李放进去
却不见老人上车
小伙子只好下车
绕车兜一圈
竟没有找到老人
开到寺庙门口
车身已满铺花瓣
他最近总是出现幻影
所以特来上香祈祷平安
再次启开后备厢盖
黝黑的老人，牙齿雪白
笑容发亮
大雪
春天你别来看我
这里的花儿很多
我一点也不寂寞
夏天别来看我
天气太热
男人打把遮阳伞
不怎么好看
秋天别来看我
孩子开学了
你要打理行李
把嘱咐装进去
大雪那天
请你来看我吧
我是那天出生的
没准你能把我带回家
千万别带饺子
我想回家吃口热的
我能感觉到
你正抱着墓碑
轻轻地抽泣
乖，别哭好吗
金蝉花
竹林深处
有些土地微微颤动
亡灵在呐喊
蝉蛹蜕变
使命就是嘶鸣
夏虽短暂
却颇具禅意
我喧嚣故我在
有些蝉蛹
比孙猴子命运还要惨
终身囚禁土里
不得托生
然而倔强
也是有生命力的
大自然的造化
促成真菌演变
萌发似花非花的菇娘
以药性转世悬壶
门锁锈蚀了爷爷的老屋
蓑衣趴在斑驳的墙上
分明浓缩了风雨的宿命
窗户洞张饥饿的大嘴
供黄鼠狼自由出入
院里遗落的一柄缺刃镰刀
已无法收割清冷的月光
一条乌梢蛇竟没有逃离
这个曾经温暖的家园
蛇蜕悬吊在老柿树上
飘摇招幡
屋后瑟瑟发抖的竹林
纷乱地楔入麻木的土地
旁边的老枫香树
仍固执地燃烧着余生
躲过劫难的老铜钟
像一个隅居的孤寡老人
在寒风中咳嗽不已
苟延残喘着夕阳余光
门前已冻僵的小河
无法接受月亮的亲吻
独剩一枚翘望的红柿子
老家的柿树上
缀满了红灯笼
这是柿树的节日
祖母的祭日
便在柿树的节日里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忙在地质队的父母
把我丢在故乡寄养
风吹柿子浸出的霜
宛如祖母挽起的髻
祖母缺牙的微笑
总也哄不歇哇哇的哭泣
黑扁软硬的柿饼子
更是喂不饱嗷嗷待哺的幼年
祖母嘴中的小乌鸦
竟饥不择食
噙着一双空瘪的奶袋子
吮出一条条的血丝丝
柿子轰轰烈烈地消失了
夕阳悬挂在树梢上
摇摇欲坠
莲 藕
她暗自庆幸
提前绝了经
所以更加有恃无恐
加入挖藕的行列
像男人一样灌口烈酒
就趟进寒水里
向枯枝败叶弯腰致意
从淤泥里
拽出一段又一段希望
这种有丝有眼的盼头
竟像自己黑黝黝的手臂
不过，濯洗之后
便像上大学的女儿
白白嫩嫩的小腿了
当她伫在水里不动时
准是阳性般暗疾
侵袭了她的腰椎
水，这把柔软的刀子
总是瞅准时机
向倔强的苦命人
一试锋芒
她痛得张开嘴
门牙早已被生活
咬碎了半爿
丈夫挺喜欢她的名字
临终前瘦成了皮包骨
口中仍心心念念的
想吃一顿排骨炖藕
她叫莲
天生与藕亲密
稻子熟了
父亲太喜欢弯腰
驮着太阳
驮着月亮
农忙时更拔不起腰
他只顾撅着屁股
收割金黄色的喜悦
也不屑理解
读博儿子说的
稻谷是沉思的哲者
镰刀也是弯的
且暗藏锋芒
它故意刈了一下
父亲的食指
疼得他抬起了头
却无法挺直驼背
犹如沉甸甸稻谷
谦卑地仆向大地
他在想，做什么
也没端着饭碗踏实呀
香喷喷的新米饭
能否唤醒儿子的乡愁
暴雨覆盖忧伤
鸟鸣剪辑余晖
天空燃烬鱼鳞云
风戏炊烟，谣曲袅袅
蜻蜓密集地盘翔
直至撞击老牛的额头
村路丢失了慌乱的脚步
一场预期的雨
将不可避免地倾泄
瘦骨伶仃的乡愁
古村如牛，耕耘岁月
已然风烛残年
榨干血乳，主人雪藏了鞭子
赦免屠宰，纯属侥幸
无力反刍衰老赎回的自由
幸，或不幸
仅披着黄皮袄
缀泪告别田野
长哞一声
感叹稻菽丢了头颅
仅剩一副皮囊草纸
任由闪电狂书
雷声沉沦，习惯跪下
复又抗争站起
再次被大风撩倒
土地被砸疼
暴雨覆盖忧伤
本期责任编辑：零下
《当代文学家》，刊号ISSN2708-3160，彩版印刷，由当代文学家协会主管，当代文学工作室主办。
作者简介：
何铜陵，男，汉族，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地质队员，报刊记者，现为签约生态作家，出版多部诗集，经常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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