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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
莫独
给父亲
一天、两天、三天
——整整一周。父亲
我不敢给你打电话
父亲，我未能完整地守住
你交给我的身体。那颗胆
那颗越来越大胆的胆
武装满颗粒状的砂石
老家亦老了，还有病人
父亲，你亦丢失了当年
成了容易落泪的老头
就算生活再还我一颗健康的胆
我也无胆再给你增添
一丝一毫的风声雨声
父亲打来电话
中午，父亲突然从绿春打来电话
说昨夜梦见我们回家，问我们是否安好
昨晚，一杯酒没有把我打倒
却透透彻彻地糊弄了我一阵
昨晚，我喝进的是二两酒
冒出的，是二斤虚汗
那么十几分钟，我意识清醒
但身子不听脑子使唤。众目睽睽中
我耸垂头颅，像做一场恶梦
难道，血缘真会千里感应
难道，血亲的心脉真是相通的
没事，父亲很少主动给我们打电话
我告诉父亲，没事，我们都好
我告诉自己，没事，多给父母打打电话
别让自己胡乱闯进父母的梦里
父亲紧倚着母亲坐下
父亲放下黑色的塑料小桶
搓搓手，径直走进堂屋
紧倚着母亲慢慢坐下
火塘火红红地跳动着
火塘被父亲和母亲围住了半圈
我突然联想，多年前
当初父亲追母亲时
肯定亦是这样
直截了当地靠近后
慢慢地，紧倚着母亲坐着
祸从天降。年过七十
几乎没听说过生病的母亲
突然半身瘫痪，表情麻木
起坐都要人服侍
这是春天的一个早晨
踩着正好落到门前的晨曦
父亲刚给母亲的6头猪喂食回来
不知父亲说了什么
母亲歪着半边嘴唇，僵硬的脸庞
显现出些许的笑
喂猪的父亲
兄妹们都在外地生活
被一阵风搬回来。转眼
又将被搬回去
每早，父亲在跑医院之前
总是要挑一担猪食
先去喂好养在别处的6头猪
父亲身体不好。以前
只是偶尔帮砍猪草
喂猪都是母亲去喂
母亲比父亲年小，一直面色红润
却叫什么“中风”的东西
突然被送进了医院
离开前，兄妹们都劝父亲把猪卖了
父亲摇摇头，说：“不行啊！一旦卖了
你们的阿妈知道了，病会加重。”
父亲陪母亲散步
在街头，突然碰到父亲和母亲
父亲说：“我带你妈出来走走。”
上个冬天，母亲不幸得了中风
半身不遂，现在刚能走路
绿春几乎没有可以散步的地方
那个叫阿倮那安的村庄
我的衣包之地就更不要说了
这是故乡惟一的一条马路
父亲，这个从不肯向任何困难低头的
男人，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汉子
生气时一顶嘴就火冒三丈的村夫
此刻，小心地搀扶着母亲
余晖一块块挂在高高低低的楼房上
马路已经有些昏暗
两个有些苍老的背影
瞬间，就被匆匆的人流吞没
我还是孩子
1965年，春天
您把我带到世上
一个属蛇的男孩
到2012年春天之后
肩扛着孩子、丈夫、父亲
和一个半老男人的岁月
每次出门，或者回到家
还可以叫“爸爸”
47年了，谢谢您
父亲！我不敢言老
您在，我就知道
自己还是地地道道的孩子
飞机从头上辗过
那时，我那80余岁的岳母
独自在我城市的房间
发呆，或者收拾东西
房子被突然轰隆轰隆压过来的声音
震得发抖，仿佛要被撕裂
老人惊疑、恐慌、不知所措
我们都上班去了
老人到蒙自才不过一天
她甚至还不适应我们的房间
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慌忙跑到
露天阳台上。她看见
天空蔚蓝，一架水牛样大的飞机
低空刚从屋顶上飞过去
赶回老家探望病中的母亲
她确实变成了一个孩子
被二嫂拥着坐在病床上
嘴角半弯，半身耸蹋
嘴里机械地咀嚼着什么
这个后母，这个没养育过
我们任何兄弟姊妹，眨眼间
就和父亲先是吵吵闹闹后来
恩恩爱爱共同生活了２５年的女人
一直红光满面，从没听到过生病
一病就得了个脑梗塞
我们从蒙自赶回绿春老家
直接赶到医院的病榻前
见到远道而回的孩子们
一下全涌到她的面前，她原先
无言、呆望、面无表情
过了一阵，突然用一只手掩面而泣
瞬间，所有在场的亲人
被泪水封住了喉咙
嫂子在薅秧
雨水刚刚过去。嫂子
你在六月绿绿的胸怀里薅秧
你黑黑的影子，像稻神
被无数的稻禾簇拥。六月
一望无际的绿。湿淋淋的气息
雨珠像稻禾的水晶，缀满了片片禾叶
稻谷离成熟尚早呢，嫂子
你却已是一脸的喜色，心情不错
偶尔，嫂子，你伸一伸腰
或者走上埂子，满眼柔情，一心暖意
薅秧的嫂子，走进梯田
你浑身弥漫着青草味和水气
宛若一株走进雨季的稻禾。是的
你就是一株稻禾啊！嫂子
阴晴雨炎，气候的每一丝变异
都直接触动着你的心思。是的
你就是稻神啊！嫂子
满山满坡的稻田，每一株禾苗
被你的双手亲吻。然后，茁壮成长
走向秋收的一枚稻穗
走到今天
谁还在忠贞爱情一样，忠实梯田
谁还像爱惜生命一样，爱护稻禾
是你呀！嫂子
嫂子，母亲已经年迈
妹子被城市的餐具带走
诺大的田野，你独自和稻禾同行
孩子在田野上奔跑
孩子在田野上奔跑
风和光被追逐得四处逃窜
掉进田里，绽放阵阵涟漪
跳上枝头，吐露粒粒米芽
孩子在田野上奔跑，银铃般的笑声
如春天的手掌，在野地里招摇
田野枯黄的脸，一点一点
被孩子无邪的笑声抹亮
呼吸温柔起来，许多搁浅的帆船
被日渐潮涨的情怀缓缓地浮动
那都是些与春天相约的梦
渴望在新春的第一句哨声中启航
孩子在田野上奔跑
睡在叶子上的鸟声被大声催醒
长成一簇簇迎春花
鸭群觅着苏醒的童谣扑进田野
耕牛觅着苏醒的童谣扑进田野
锄头、蓑衣觅着苏醒的童谣扑进田野
牧歌觅着苏醒的童谣扑进田野……
孩子水灵灵地眼神，洗净了一个冬季的忧伤
春天，就这样乘着孩子的脚步
怀着淡淡的笑容，悄然回到我们的面前
空旷的田野上，一群孩子在欢快地奔跑
那是一群拥有蓝天的小鸟
村里的老人去了北京
北京，心中的圣地
北京，天边的都市
说声去北京，以前连梦想都不敢涉及的神话
就这么实实在在地来到了村庄的面前
来到了哈尼山寨的一群哈尼老人面前
这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可以让梦想成真
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可以让神话兑现
年长者已逾八十，大多为六、七十岁的
一支60人的老年人队伍
一律的哈尼服饰穿着
这天你呼我应地从个旧上昆明去赶飞北京的航班
个旧城何曾迎来过如此特殊的队伍
别说昆明，更别说北京了
一架飞机，今晚也因为你们的乘座而惊奇
因为那也是它一生第一次碰到
古老的滇南哈尼山寨阿倮那安
我胞衣的家园
一寨子老人倾巢而出
要到梦中的天堂北京去旅行
要到阿波（哈尼语：爷爷）毛主席在的天安门上去照相
他们都是我的父母啊
朝耕暮锄，春播秋收
成天与山地为伴，为五谷六畜忙碌
一生足不出山
却在暮年飞向北京——心目中神圣的祖国首都
要让北京看看，今天边疆哈尼老人的笑脸
听听他们用走田埂的步履登长城的脚步声……
母亲
那是五月。有人说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月份
雨水刚刚到来。母亲
大地如此宽容
她宽畅的怀抱
拥抱花朵，拥抱小草
亦拥抱一个个平平常常的早晚
那时，豆角上架，包谷吐绿
多利河畔的水田，稻禾青青
您，却突然丢失了五月
丢失了自己，在我脚踏实地
面对世界骄傲地叫着“妈妈”的瞬间
母亲，终日心怀恩慈以善待世的您
轻易地丢失了自己，丢失了五月
那时，我才刚刚懂得恋爱
母亲，我甜蜜得正在忘乎所以地期待着您的祝福
母爱
并不仅仅使婴儿获得甘乳
并不仅仅使惊孩得到怀抱
也给在黑夜里的你予黎明
也给在冬天深处的你予温暖
就像那破天而降的春雨
给干涸的土地赠予小草的问候
就像那傲雪绽放的腊梅
给冻僵的心地注入春天的脚步
这就是天底下的母爱
也那么伟大，致使我们终身无以回报
也那么平凡，致使我们一生朝夕获取
从来没有停止的时候，始终把清脆的歌声
叮叮咚咚献给每一条寂寞的溪谷。除非断流
从来没有冷却的时候，早晚用恒温的心灵
暖暖和和呵护每一双渴望的眼睛。除非毁灭
这就是天底下的母爱
再也没有这样无私的倾注
如大地拥抱幼苗的萌芽
再也没有这样博大的胸怀
如蓝天放任小鸟的飞翔
这是一双拒绝残暴的手啊
在她粗糙的手纹面前
整个天地都怀着崇敬而感恩的沉默
这样，为人儿女都知道
不断苍老的是母亲，永远年轻的是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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