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 | 任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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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

任海英

“敏敏,外面有位解放军同志找你。”

耳有些背，唯恐别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学校总务处李老师突然响起的沙声男中音，惊动了全车间的人。

时光穿越到1981年春天。当时我在校企上班，职工都是教育系统学校老师的家属。我所在的装配车间有十余人，都是清一色二八芳龄的未婚姑娘，一听有位解放军同志找我，这么敏感的话题,大家都齐刷刷地放下了手中的装配件，抬头向我行了注目礼，这么多双“火眼金睛”望着我，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哎哎！”我说，“你们都怎么啦？都这么瞧着我，难不难为情？”

随后转过身来，“李老师，您老人家会不会搞错？那里来的解放军同志？”

瞬间脑回路，思绪把我拉回到宗族亲，有点飘忽，八杆子亲戚都认真理了一遍，真的，我家亲戚朋友中，的确没有在部队服役的现役军人。

李老师背着双手站在我的对面，听完我的话，晃着他那光秃秃的小头，接口就说：“敏敏啊！李老师我虽然有些耳背，但我戴着耳机，你的名字我可听得清清楚楚，我还重复了一次，真的不会搞错，他刚才找到我们学校图书馆门口来问我，我现在请他坐在阅览室里等你，无论认识不认识，你去见见他，总可以吧！”

说到这里，车间里的姑娘们叽里呱啦开始发言，好奇性特重的娟娟马上接口：“敏敏，你不想去，那我代你去见吧！我特别欣赏解放军同志！”说着还用手推了我一下，“快去，快去，让人家解放军同志干等着，多么不礼貌。”

“哈哈，去你的吧！”

“谁不知道你这个'小花妹’特别迷恋解放军叔叔。嘿嘿……”

在众多姐妹的哄笑声中，我走出了装配车间。

图书室座落在校园办公大楼后面，窗前一片郁葱，绿叶随着清风起舞，氤氲着图书馆的清雅和寂静；看到花坛边几棵扶桑，葳蕤生香的一大蓬，在这暮春时节，开得明艳动人，周围草木青葱，意满环境。

同行的李老师边走边打着拍子，唱着“牡丹之歌”，因为小老头是音乐教师，随着他的歌声，很快走到了图书馆门前，门吱的一下推开，正在看书的那位解放军从座位忽地站立起来，嘿，标准的军人风范。

我偷偷瞧了他一眼；军人脸上似乎有些腼腆，哈哈……小老头李老师上前一步赶紧介绍，“来来来，解放军同志，我把敏敏替你带来啦！”

“哈哈，你们两人请坐，”说着话，顺手倒了一杯开水递到我手上，嗨，咱们这位小老头挺会干事的。

“敏敏，总务处还有些事找我，我去忙啦，你们随意。”

小老头说着，还向我眨巴着双眼，转身跨出了图书馆。

说实在，从进去到现在，我还没有时间开口讲话，和陌生人呆坐，的确有些怵，云里雾里的感觉。

刚想开口说话，那位解放军同志先伸出了手，我有点难会情，出于礼貌，还是握了一下手。

“你好，请坐。非常冒昧打扰你，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梓铭，在辽宁锦州服役，三天前从部队回家乡探亲。”

听他自报家门，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这位眼前的军人，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我和他颇有渊源，彼此书信往来，足有两年时间，哈哈,是笔友，也是信使。

为什么？知其名，而不识人。

事情的经过要追溯到两年前的冬天，1978年的冬天,连续几天阴天。心里只是暗自祈祷，既然天已阴成这样，要不下场雪应个景呢？

当然,这个也不归我掌控。也许玉帝感动于我的祈祷，

漫天大雪纷纷而下，许多天我都待在家中出不去，大雪封道，原野、村舍都披上了洁白的银装。

难得休闲，书驻虫的我，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花，在家捧着书悠闲。

一边看书，一边赏雪。

老一辈人对冬雪特别钟情，我外婆她老人家常在我耳边讲：囡囡哎！冬雪是宝，春雪是草。冬雪越大，明年年成越好，虫子都冻煞啦！明年收成就好。也就是说：丰年好大雪，麦子如银，谷如金。

哈哈……在老外婆的唠嗑声中，玉帝真的有心，大雪一场连着一场，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的意境，瑞雪兆丰年，颇有哲理！

话说那天傍晚,我和老外婆围在炉子旁，正在吃油焖烤大头。咚咚咚，响起了敲门声，我起身把门一打开，风声随着雪花飘逸进来一个满身雪花的姑娘，开口就讲：外婆，我来看您啦！哎呀！我的腿真长，赶上吃您的大头烤年糕，运气真好。

原来是学姐来访，请坐请坐，言语间，好客的外婆，热情的端上了一盆油焖大头，吃笑间，我外婆去了房间。我知道这么大雪天，学姐来访，一定有事。果然不出所料，学姐讲：“妹子，姐有事求你。”我说：“姐，咱俩还有什么求不求的事，你说。”

一贯快言快语的学姐，显得忸怩起来，哈哈，这不像我学姐一贯的飒爽风格。

怎么回事？难道学姐不好意思开口？

“哎！妹子，姐真的羞于开口，实在不好意思。”

看着学姐的窘态,我打趣，“想不到，学姐也有怕难为情的事。”

一直大大咧咧的学姐，办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从来也不拖泥带水，真的！今天一反常态，红着脸，话语吞吞吐吐，实在令我好奇心顿生。

“姐，你再不说，我也不问啦，我看我的书啦！”

说完，我拿起了小说《林海雪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意境美妙，哈哈！书中情节动人，要不要听我讲讲“白茹的心，”紧扣你学姐的少女情怀。学姐一听我真的说起《林海雪原》，马上摆手接口道：“好妹妹，我下次听你讲，这次姐真的有要事，请你帮忙。”

哈哈，这就对了吗！

言归正传。

原来一个月前，学姐的表姨，替学姐介绍了一门亲事，是邻县的一位小伙子，对方在部队服役。她表姨拿去了学姐的照片寄给男方，现在男方从部队给学姐来了一封信，意思是看了照片，还挺满意，双方书信联系，进一步了解，待探亲时，再决定订婚。

说话间，学姐拿出了男方的来信和照片，直言不讳，要我代写书信。我看了男方的来信和照片，照片上的解放军战士长得英俊洒脱，难怪颜开的学姐，这么上心。书信也写得含蓄优雅，可谓文采飞扬，看来是一位有潜力、有前途的军人。

说实在，我替乡邻写过很多信，在街坊邻里间素有“才女”之称，可写恋爱信，还是第一次。因为我自己从未谈过恋爱，所谓的恋爱情结，只是还停留在小说层面上，因为本人还是情窦未开的少女，这事的确有些尴尬。看我为难的样子，学姐马上讲：“妹妹，写文章，你是我们这群人里的天花板。姐虽然也念过书，可我的高中文凭是混来吓人的，叫我写封信，还不如叫我织两件开司米衫。我不是文人的料子，肚里没有墨水，你叫姐怎么倒得出来。”正说话间，我外婆进来，知道原因后，外婆开口劝我：“囡囡呀！帮你学姐写吧！这是做好事，是成人之美，成人之美！”

无奈之中，我握起笔，写起了回信。

“陈娟娟,你的信”。

邮递员赵师傅的喊声，老远传递过来。我起身走出店门，接过一只军用信封，知道是你的来信，内心有点小窃喜，旁边的妹妹要来瞧一瞧信的内容，被我左手一掌挥开，小屁孩看什么看……

唯恐信封拆坏，我用针轻轻挑开。看到信封上红五星和部队番号，心神荡漾。知道你在遥远的东北，保卫祖国的北疆，我为你感到自豪。从小我就崇拜军人，向往军营，但遗憾的是女性招兵名额很少，此生要实现，只能买套绿色军装，寄托自己的军人情结。现在通过表姨牵线，有了你这位军中男朋友，也圆了我的军人梦——

就这样,我这位信使，名符其实的当了两年，为他们异地恋鸿雁传书，谈工作，谈理想，交流书信，磋商文字……

这一切，也许在当代年轻人看来简直非夷所思，天方夜谭，太不可思议。但八十年代军人谈恋爱，就是依靠书信传递，这是事实，也是年代的见证。

今天， 这位主人公就在我的面前，直言不讳地道出了内情，我有些脸红，也有些尴尬。

代写书信，本意做好事，但真相明白后，又感觉伤害了他的感情。

他叙述了三天前和女友见面的场景，当时第六感觉，女朋友言谈风格，和书信上面交流迥异。他感觉很纳闷，不象是同一个人，又不好意思挑明，正琢磨着怎样开口询问，就被性格耿直的学姐看穿了，一语道破天机。

哈哈……朋友，看来我不是你的菜，我们无缘，这些信都是我学妹代写的。我本是乡土妹，扮不来文绉绉；成不了恋人，咱们就当朋友吧！分手前，他和学姐说，一定要见一见，这位幕后代笔者，感谢她两年传书之情。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树上的小鸟适时唱起了鸟歌，缓缓启动了对面坐着的两位既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男女的情思。

随着鸟语叽叽，双方同时把目光投向树上，瞧，两只百灵鸟在树丛中欢愉跳跃，阳光透过树叶，落下了一地斑驳，也晒进这对青年男女心中最暖的角落。

双方自然而然聊起了天气，话题也就相对轻松，春光明媚，姹紫嫣红，人的心情自然也被春景陶醉。

叮铃铃，下课铃声适时响起。

我无意间望了下,正在奔向学校操场的学生们。

那位解放军同志立即起身告辞，“不好意思，耽误你上班啦，非常感谢你两年的书信回复，欣赏你优美的文笔，说实在部队生活紧张严肃，训练后，读一下你隽永的文字，令人心情愉悦。很高兴认识你，知道吗？一位爱读书，会写文章，会谈天说地，有梦想有追求的女生，是有趣的、灵动的，非常吸引男生。”

也许，淡淡的情愫，在两年的书信往来中，生出馥馥的香。

“在部队期待你的回信，是我的精神享受。临别前请容许我问一下，我们还能继续做笔友吗？”

我思忖了一下，回复他，允许我考虑考虑……

人和人之间，源于缘，也至于缘。

对于他的这些心意，说实话我很感激。当时在我们这个年纪，悄悄打开了留给心动的一点缝隙，成不成气候，以后做不做笔友，允许我考虑呀！但是，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个英俊帅气的青年军人，你一定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一定会有最幸福的人生。

也许，离开以后可能不相见，但善良遇见善良，总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时间如白驹过隙，永是流驶，一晃四十三年过去了。我们常常相视而笑，心有灵犀！有闺蜜打趣，你当初的选择真准！

我觉得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在考量你的维度，不同的选择，构成不同的人生。我们所能做的，依心而行，顺势而为。

世间的相遇，是缘也是宿命。这世上总有些事情让你有所眷恋。他给我一个微笑，那个懂得就在心里我生成，即便有些邂逅是不见他的声音。缱绻一份回忆，氤氲一份柔情；守候着一段文字，静静地品味着这段浪漫的邂逅。

今天我用第一人称叙述，撰写当时的情景。而记忆是有时间线的，在由人为的选择后讲述的故事，在日后的每一次回忆里，都会覆盖上一层重复美丽的意蕴。所以，我选择一字一句的撰写。

往事如烟，信使的经历，的确颇罗曼蒂克，人与人，一场缘。

作者简介

任海英，笔名秋雨潇潇。1962年12月26日出生，浙江宁波人，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小受家父影响爱好文学。热爱生活，对生活充满激情，用艺术眼光，去捕捉生活中看似平淡、实是闪光的亮点。2019年6月、2020年2至3月先后在奉化日报发表散文《美丽乡村行》《医者仁心》《冬日暖情》，市级刊物曾发散文《书和女人》，受到好评，其他作品散见于网络平台。作者喜欢表达岁月的柔情和时光的豁达，愿优美的文字给读者带来一份生活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