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延洲┇大成乡：献给挺立起中国乡村基础教育的“脊梁”——一代中师生
献给挺立起中国乡村基础教育的“脊梁”——一代中师生。
（长篇连载）
安徽怀宁 吴延洲
写在前面的话
不平凡的中师生
20世纪80--90年代乡村小学迎来了一批批“一专多能，能歌善舞”的年轻教师。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称谓“中师生”，乡村基础教育的中坚力量。 中师生是土生土长乡村娃，他们是当年乡镇初中的学霸。家境贫寒，毕业升学放弃重点高中，就读师范。从此不必为凑学费让父母费尽周章，还有勉强度日的生活费，终年劳作的父母松了一口气。更主要的是工作有了着落，成功“跳出农门”。当年也曾风光一时，成了左邻右舍督促子女上进的邻家孩子。 他们在师范学校不但学习教师专业必备的学科知识和素养，而且涉猎琴、棋、书、画、歌、舞等艺术，更重要的是他们自我修炼，提升修养，习得独立、诚恳、奉献、感恩的为人之道。 三年后他们回到生于斯、养于斯的家乡，肩负乡村教育，成了胜任所有学科教学的“孩子王”;学校繁杂事务的“万金油”。从此小小校园板报靓丽;飘荡稚嫩歌声;充盈欢声笑语。中师生照亮乡村孩子前程，逐步成长为基础教育的中流砥柱，将青春奉献给家乡这方热土。 蓦然回首，他们自觉是被命运捉弄的群体。曾经的同窗就读于高校，风生水起地走进社会，散布于大江南北、繁华都市。他们当年捷足先登的荣耀繁华落尽，成了人生最苦的咀嚼;因学历过低，最好工作业绩也止步于职称晋升之阶;与改革开放激起的财富擦肩而过，而甘守清贫……他们中的大多数，尽管面对现实有众多选择，却无一丝选择权。 面对急骤的社会转型、经济大潮的冲击，他们在事业的激进与保守、生活稳定与冒险、认识成长的前与后、能力与平台的选择等诸种矛盾中纠结、挣扎、突破。于是他们走上不同道路，呈现多样人生历程：有的改弦易撤，走上仕途;有的淡去进取心，随波逐流;有的另辟蹊径，融入经济大潮，在商海中搏击风浪;有的不忘初心，依然不计名利，默默耕耘教育一线…… 勿庸置疑，中师生作为当年农村拔尖人才，加盟中国乡村基础教育是中国教育幸事。优秀人才留在农村，为乡村发展注入生机和活力，使寒门学子走向广阔天地，走入精彩世界。而今中师生鲜活的面容即将淡出历史记忆，尘封在时断时续的思绪中。 “小说，一个民族的秘史。”故不揣才疏学浅，文笔拙劣。再现中师生在平凡岗位上奋斗历程，让历史铭记那段峥嵘岁月，那群最可爱的教育者。 仅以此书献给挺立起中国乡村基础教育的“脊梁”——一代中师生。楔 子
唐代大诗人李白一路平平道来，好像和老朋友唠嗑一样，出神入化地写出了山的秀美，情绪也是一波三折，味道浓郁，把自己喜爱此地的心情表露无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诗仙一咏传颂至今，山之名闻名遐迩。 山之北群山蜿蜒，林壑秀美，青山乡如明珠镶嵌山间。公元2008年初夏，山花烂漫，清溪欢唱。迎来一群教育人，他们在此分享一段感人、优美的人生故事，取名为《大成乡》。 山之南为山城县城，巍峨的高山如美丽屏风，耸立县城之北，一条大河汇集山谷流泉，穿城而过，缓缓流向东南，注入长江。两岸良田千顷，广袤大地村落星罗棋布，绿柳翠竹间红瓦白墙、翘角飞檐出没其中。平坦宽阔的道路网络状连缀几十个富庶乡镇。从县城出发向东约一小时车程，便到文化古镇——大成乡，因“大成至圣先师孔子庙”而得名，河亦称大成河。古镇依山傍水，河汊纵横，风光旖旎，乡风纯朴，物产丰富。文庙坐落老街，前后三进，依次为前殿、中殿和大成殿。走进文庙，浓郁、厚重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历史上曾有私塾于此，办学长达数百年。文庙前一条二米宽、长约三里老街，曾是物资聚散地，留存早市习俗，沿袭千年。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古朴门面唯留几扇，大都改头换面，成新式商场。老街西邻静静流淌的大成河，东有大成中心小学和乡政府。 大成乡因文庙所在，文化底蕴丰厚，文风昌盛、为远近闻名的文化之乡、礼义之乡。尤其教育，因深厚的文化滋养而欣欣向荣，人才辈出，倍受同行青睐。现任大成乡教育委员会主任是位五十来岁汉子，名叫杜洪成，个头不高、肖瘦、脸黑，乍看像十足农民。他信奉人面教子，枕边教妻的古训，一副严父形象，不苟言笑，难以接近。言语中常带“是啊”，听来极像个“杀”字。似乎每个人都不如他意，生就一双善于发现缺点的眼睛，能从没问题处看出问题，且当面批评脂正，绝不留情，有意无意种下不少孽缘。他不但管理大成乡教育，还侍弄几亩庄稼，集勤劳、朴实、霸道于一身。 公元1988年9月1日上午，程庸怀揣派遣证到教委报到，教委在大成中心小学后楼办公，上狭窄楼梯，向右一拐是杜洪成办公室。杜洪成简易办公桌横放窗边，桌上一排文件，老花镜，火柴，香烟和烟灰缸，烟味浓重。杜洪成身着灰色短袖衫，双手交叉在脑后，仰坐椅上，浅黑左腕一表锃亮。江书华白汗衫扎在浅色长裤里，年轻干练，坐进门的木凳上，身子前倾，脸带微笑，似向杜洪成请教什么。江书华为人处事外圆内方，业务精湛，主持中心小学全面工作。 程庸在家只知劳作，在校唯有读书，接触的人事单纯，贫穷生活造就自卑、怯弱、保守和敏感的个性，有社交焦虑。他在拐角处擦擦汗，深呼吸，鼓起勇气，硬起头皮，小心翼翼、礼貌地敲了敲门。两人同时抬起头扫了一眼，杜洪成微微点头。程庸进门，试习时与杜洪成虽有一面之缘，有必要确认一下：“请问哪位是杜主任?我是来报到的。”江书华嘴一努，程庸赶紧谦虚谨恭地将派遣证递上。杜洪成瞥了一眼，直身接过，戴上眼镜看了看，抬起头目光掠过眼镜上框逼视程庸，目光尖利如锥，刺透人心。“是啊，怎么迟迟不来报到?人事都安排好了!是啊，你不是和郑怀同学吗?他早来了，你那儿来还回那儿去。”杜洪成脸上写满不悦，冷冷言道，随手将派遣证扔到桌上，无疑程庸到来给他添了不必要麻烦。“杜主任，对不住
，家里……有事，有急事，来不及去拿派遣证，所以……”程庸身似触电，汗出如浆，胀红了脸，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呆立当场。毕业考后，他就回来“双抢”，其后农活一茬接一茬。他曾拜托同乡同学郑怀顺便带回，当时郑怀爽快答应，可事与愿违，他昨天急急赶到学校，辅导员史干说一直未见他来，就寄出了。奔波一天，终于在村小学报纸夹层中找到，此时此地能说这些吗?怎么办?去留两难。杜洪成沉默良久，似乎难以抉择，掏根烟，顿了顿，划根火柴点燃，美美深吸一口，烟雾如箭喷涌而出。江书华立即挥舞文件驱散箭状烟雾，笑道：“主任，既然来了，怎好叫人走。”程庸心中有点暖意。“是啊，你说怎么办吧。”杜
洪成因话答话，借坡下驴。“其他学校人事定了，不好变动，中心人手不足，就把他放在中心吧。试习他表现突出，是块料，刚参加工作可塑性强。”江书华小心地建议，出于学校发展考虑，抑或有其它想法。“是啊，就你会充好人，我作恶人。退回我也不好向管人事的同学交待。是啊，人收了，放中心不行，让他到小桥去，把陈源换回来。”杜洪成朝上方望了一眼，作出安排。程庸听到陈源之名，勾起思绪，他和陈源关系莫逆。陈源比他高两届，对他照顾有加。陈源分配回大成乡，在中心小学任教。可他生性豪爽，年轻气盛，综合楼盖好，杜洪成制订分房方案，教委成员占去大半。老师们均认为分配方案极不合理，可也只是看破不说破。可陈源要匡扶正义，不仅当面叫板，进而本着不破不立，创制方案，向一线老师倾斜，照顾急需者。这一闹腾，杜洪成难以下台，后果严重。果然今年刚开学陈源就被“发配”到全乡最小、道路泥泞、条件艰苦的小桥小学。这座小学只有学生30左右，教师6人，大都家在本地、路近老师，吃住在家。外来人生活无处着落，尤其是夜晚，荒山野岭，寂静校园孤家寡人、双眸痴痴伴孤灯，孤单、寂寞、恐怖齐上心头。后才知该小学是杜洪成处置“刺头”老师首选场所，在业内戏称“教委劳改农场”，要是真分到那儿，如何是好?不过能换陈源，替陈源受过，在所不辞。江书华再也不便说什么，他静观其变看笑话，陈源不是和你杠上了吗，刚到小桥，又换回，难道会议决定是儿戏，我看你怎么收场。沉寂中杜洪成心思转了几转：叫陈源回来显然不妥，刚才决定武断。江书华建议也不能采纳，往往他一句话，却给新来者一个好人缘，也可能成为他潜在支持者，还是和江书华商讨一下。于是挥挥手对程庸说：“是啊，你先到会议室等一等，我们商量一下，等会来拿介绍信。” 程庸在会议室，心中纠结，忽听东头一间办公室飘来打牌声，是谁如此胆大，上班时间打牌?猜疑间，忽然传来郑怀认输声：“我又作了乌龟啦!老是输。”夹杂男女讪笑。正待静听，突听江书华高叫道：“程庸，程庸，过来呀。”程庸再进去一看，办公室多了一位个头不高，穿着时尚，眉清目秀的青年人。他站在桌旁，似乎和杜洪成比抽烟，浓烟呛人。江书华改用报纸驱赶，见程庸笑道：“这是东方小学高子瑜校长，你们认识一下。”说话含蓄、得体。“高校长。”程庸如待宰的羔羊，机械地叫了声。实在想不到，从此两人共事长达二十年，合作中建立深厚友情。高子瑜上下打量程庸
，人挺清瘦，一身旧短衣，汗迹斑斑，显然出身贫困，这样的人能吃苦耐劳，懂得生活的艰辛，知道感恩。他轻笑道：“哦，你就是程庸啊，陈源说过，你挺有才。年龄比我小，我上师范，你可能还穿开裆裤咧。”江书华唬了他一眼，反感他不合时宜的信口开河。“是啊，我们决定了，你到东方去吧。”杜洪成淡淡地丢过介绍信。程庸心中一怔：不是把陈源换回来吗? 后高子瑜透露他们博弈的过程：本来杜洪成准备让江书华去周旋一下，把陈源换回来，也想缓和一下关系。可正赶上高子瑜到教委要老师，杜洪成与江书华、高子瑜有过一番争执。“杜主任，开学工作会议上宣布人事安排时，把陈源调到小桥，现在换回来有点不妥吧?”江书华从维护全乡校长会议权威的角度提出异议。杜洪成朝江书华点点头：“是啊，我也觉得不妥，你说怎么办?”把球又踢过来。“要不把陈源调到东方小学，让程庸到小桥去?”江书华想趁机帮陈源一把。“这样很好啊，陈源小伙子不错，我们谈得来，工作会更出色。”高子瑜异常欣喜，表态过急，急水怎能下急浆么?“不行!是啊，你一抱抱不到，他是个杠精，对头，呵，呵，变着法子与我唱对台戏，不闹翻天才怪。是啊，磨他几年，等头上角磨平才说。”杜洪成断然拒绝，不拐弯抹角。 江书华亲和中含要求，“高校长把你要到手了。你得好好工作，第一炮一定要打响!来个开门红。”高子瑜一个有传奇色彩的校长，初次相识，竟然是“他要的”，这话令人感动，便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小程啊，也不急，上午回家准备一下，下午到学校，参加分工会议。可别再迟到了。”高子瑜毫不掩饰高兴，满意之色。杜洪成冷哼一声，不说话。 “哥，哥，在楼上嘛?有人找你!”伎来清脆的女声。“在呀，夏华，我就来。”江书华应声而起。告辞而去。程庸远远见到一长发披肩，迱婀娜多姿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尽头。高子瑜告辞出门，却走向打牌的房间。 程庸轻声致谢，退步出门，回想刚才一幕，直觉告诉他，杜洪成、江书华不协调，而高子瑜站在江书华一边。他也知道从此会和一些人关系密切，而和另一些人生疏，甚至敌对，职场关系就这么微妙。程庸刚下楼梯，听到后方有脚眇声，回头见郑怀在身后，他已于25日报道，安排在中心小学。程庸看到他，他也看到程庸，不好回避。满脸堆笑迎上：“老同学呀，什么时候报到的，分在哪?”他中等身材，长像清秀，心机重，笑咪咪脸上包裹让人猜不透的心思。程庸本来准备责怪他，可一切都过去了，就淡淡地说：“刚报到，分到东方小学。”“高校长那，是个好学校。”他脸飘过一丝说不出的意味。“哦，你叫我拿派遣证，不是不拿，是史老师不给，说一定要本人且拿。”郑怀主动提出失信的缘由，出语振振有词，却非常可笑。程庸心如明镜，自己比他优秀，同等条件，郑怀没胜算，他不想到边远学校，于是制造时间差，为自己分配争得先机。“没拿，你总可以对我讲一声，我好抽时间去拿啊。”其实程庸昨天赶到学校，辅导员史老师告诉程庸，同乡镇放在一起，郑怀不愿带，是什么原因也没说。程庸对郑怀拙劣表演非常失望，同学这么多年，想不到关键时刻抽撑子。分的学校不错，不在边远山区，他理解郑怀，都不愿意到条件差的地方。以后是同事，要好好相处。可他万万没料到，郑怀处处算计他，对他的怨恨由来已久，越积越深。 程庸与郑怀初中同学，可郑怀心底一直有惧怕程庸的情结。程庸是思维方式独特的学霸，没见他多少用功，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郑怀花了不知多少功夫和精力，才勉强跟上班。这让郑怀在程庸面前始终抬不起头，心中又嫉又恨。更可气的是，郑怀早起勤奋地背政治资料，程庸却睡懒觉，不知何时醒来，静静地躺着，起床后居然准确地背出。有梦中学习之能?林素问之则说，也没啥诀窍，郑怀在读他在听，所以就背出了。林素告诉郑怀，郑怀听后苦笑，自己没有读熟，他听了多遍竟然记住了，简直不可思议，心中更添妒意。林素当笑话讲给没事能找出事的棋子，他唯恐天下不乱，叫上另外两名同学小圣和王文干。小圣富有文采，原创力强;王文干爱看电视，学会插科打诨，善于表演。他们合作一曲闹剧，极力丑化郑怀，传扬他愚不可及的形象。学生时代，因排名引发的毫无意义的竞争，学渣嘲弄学霸的闹剧司空见惯，只不过是紧张的学习生活的点缀。可郑怀敏感，心量小，当作奇耻大辱，从此对程琅更添恨意，把诸般不顺都算到程庸头上，伺机报复。 中考成绩揭晓，程庸等三名同学可县一中或中专，程庸去了师范。郑怀普高，可奇巧的是他也录取师范，据说其族叔出面查分，发现少算若干，有鏎就改，刚好可以达线师范。郑怀不仅扬眉吐气，还从中感悟权力的魔力，对权力认知逐渐清晰，竭力投身权力游戏，让许多人活得撕心裂肺。他俩在师范不同班，志趣迥异。程庸热爱学习和运动，而郑怀热衷权力，通过族叔运作，挤进学生会，分管宣传工作。不久程庸感觉生活少了什么，原来校刊编辑大眼、漂亮姑娘没再约他看稿，用崇拜的眼神凝视他，无话找话留他，谈人生信念和理想追求。他素性淡泊，不用算了，小爷还不伺候。可史干坐不住了，他一问，大眼姑娘委曲地说，所写没高大正面形象，全是小人物的一地鸡毛，会误导青年。史干不服，将稿送到县刊，编辑陶东篱一看，连声称好：虽不乏拙稚之处，可视角独特，主题新颖，构思精巧，可造
之材，可造之材。有高认知层级的专业指导，程庸一发不可收拾，从县刊延伸到省刊，成了文学圏小名人。大眼姑娘再来，吃了闭门羹。郑怀知晓，恨得牙痒痒，他手向空中一劈，仿佛要杀人于无形。毕业前，郑怀主动与程庸交好，大献殷情，以前种种均是一时糊涂。程庸一笑泯恩仇，在郑怀一再请求下，作弊帮他通过毕业考。（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吴延洲，小市中心校副校长。出版作品集《静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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