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足道的“绊索”：军事能力与联盟安抚
作者：Brian Blankenship，迈阿密大学政治学助理教授，研究方向为国际关系，主要关注点为国际安全与国际合作，以及能源地缘政治；Erik Lin-Greenberg，麻省理工学院政治科学学系科学技术历史与文化职业发展助理教授，麻省理工安全研究学会成员，研究主要关注新型军事技术如何影响冲突动态性与武力使用。
来源：Brian Blankenship and Erik Lin-Greenberg, “Trivial Tripwires?: Military Capabilities and Alliance Reassurance”, Security Studies, Vol. 31, No. 1, 2022, pp. 92-117.
导读
各国如何能最有效的安抚其盟友？现有研究在评估承诺信号时主要侧重于国家如何使安抚可信，而忽略了国家能力在其中的作用。本文认为，安抚的有效性是能力和决心综合的结果，而高决心无法抵消低能力带来的隐忧。因此，本文出了一种基于能力和决心交互作用的新型安抚措施分类法，并通过对欧洲外交政策专家的原始调查和美国与北约在波罗的海的安抚举措案例来检验并研究哪种类型的措施最具安抚效果。经研究，本文发现，高决心但能力低下的安抚信号（如在盟友领土上部署绊索[象征性威慑部队]）与高能力但决心低下的信号（如在近海部署部队）相比，后者更有安抚效果。因此，本文对绊索的安抚价值提出了质疑，为国际信号传递研究有所贡献。
国家经常在海外驻扎或部署军事力量，以增加其盟友对联盟承诺的信任度。近年来，美国在欧洲与亚洲部署了部队，以遏制俄罗斯、中国与朝鲜，并同时向盟友证明华盛顿方面仍有能力且有意愿保护他们。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方式是通过部署象征性部队“绊索”来展现其海外驻军的可信度。在这种情况下，这种驻守在盟国领土上的小规模部队能在一定程度上确保在盟友遭受攻击时庇护国将自动参与防御。现存文章已经研究了庇护国在其盟友领土上部署的“绊索”能否威慑联盟对手，以及能否促使庇护国对盟友出手相助。但本文认为，绊索可能并不像传统观念认为的一样有效。
通过研究，本文认为联盟安抚的有效性来自决心与能力两方面。但需要注意的是，有效的安抚措施可以展现不同程度的决心和能力，但一个展现能力的措施却不一定要伴有“强有力的决心”。因此，成功的联盟安抚需要庇护国不仅向盟友传达它作为庇护者的意愿，也要展示它能够庇护盟友的能力。基于此，本文将对一类安抚措施的结果进行直接评估，其中包括绊索、战斗部队、离岸存在与短暂示威。理解这些可部署战区级常规力量在联盟中发挥的安抚能力至关重要。当前，美国的对手正越来越多的利用“反介入和区域拒止”（A2/AD）能力阻止美国的力量投射，而美国自冷战后也越来越多地依靠常规力量而非核力量来进行威慑与安抚。与此同时，无人驾驶载具等军事技术的发展也使国家能够在不给友军造成重大风险的情况下投射常规力量，在不发出强烈决心信号情况下展示能力。
决心、能力与安抚有效性
本文参考了杰弗里·W·诺普夫（Jeffrey W. Knopf）对安抚的定义，即“通过减轻感知到的不安全源或给予行动者更大的安全感来影响另一个行动者行为的策略”。相较于假设安抚与威慑相辅相成的研究，本文将直接研究安抚效果，因为长期以来的研究都表明不同的受众可能会对相同的信号产生不同的感知。此外，安抚与威慑也存在结构性的差异，因为威慑对手只需要向对方传达自己造成伤害的能力与意愿，而安抚则需要同时向盟友证明其庇护国对其对手的威慑有效，还需要表明如果威慑失败，那么盟友将受到的伤害也能被最小化。这表明，相对于威慑而言，安抚可能需要在庇护国在盟国内外拥有大量的作战能力。这些部队可以立即用于阻止对手行动，而无需克服力量投射和长距离调遣增援的后勤挑战。
此外，现有的研究在衡量安抚方面面临着方法上的障碍，如许多研究通过盟友的行为来推断安抚效果，而不是直接捕捉盟友对安抚的感知。然而，研究盟友对特定安抚措施的反应并不能完整地讲述一个故事。为了获得更多的援助，盟友领导人可能会一直抱怨保护国没有做足够的努力，即使他们实际上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安抚。
安抚的决定性因素
在制定安抚措施的分类时，本文专注于威慑文献中被认为是可信度基础的两个因素：决心和能力。决心指的是一个行动者使用武力并在此过程中承担成本的意愿，而能力指的是行动者有效地动用军事力量并对对手施加动武成本的能力。在信号传递的文献中，对决心的展示受到了大部分关注，因为很多学者暗示地认为能力更容易观察，因此国家对于展示能力的需求较少。然而，本文认为，安抚的结果来自对决心和能力展示之间的相互作用。
同时，可见性是指庇护国和盟友国的外交政策精英与民众对安抚措施的关注程度。这可能与部署的规模、类型和价值有关。可见的存在可以通过提供有形的信号表明庇护国的承诺，从而安抚盟友国的紧张决策者与公民。此外，当庇护国的损失明显可见时，其国内受众也更可能支持反击。
能力
能力是一个国家抵御、削弱或惩罚对手侵略的能力。通常以在危机事件中可以使用的庇护国的军队或装备为衡量标准，同时，一个国家的军事教义和战术、军事凝聚力和士气以及领导力等因素也将被考虑在内。
庇护国可以通过两种互补的方式向盟友展示能力。它可以在盟友的领土上或附近部署军队，以增强其对对手施加成本的能力。它还可以采取措施，如预置战争物资、建设军事或双用途基础设施以及准备远征军，以增加其迅速投射力量到战区并保卫盟友的能力。远征军可以包括部署在盟友国家附近或驻扎在保护国本土的部队。然而，为了展示其能力，驻扎在本土的部队必须能够在危机期间迅速部署到盟友国家。
军事部署的确可以通过同时投入实力、承担成本和展示作战力量来展示决心和能力，但二者的程度会受到部署类型的影响。此外，日益普及的军事技术也使得国家能够远距离作战，展示能力而不一定展示决心。这种决心和能力的差异对盟友国家的国防官员来说至关重要，这同时也会影响他们对安抚效果的认知。
安抚措施的类型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两个变量之间的相互作用，本文将安抚概念化为一个基于展示决心和能力程度差异的双因素函数。由于决心和能力的感知是主观的，并且在不同的受众之间存在差异，因此本文在分类中采用了最低标准。展示高度决心的措施具有如下特征：可见，会使庇护国部队面临风险，部署时具有财务成本，并且难以快速重新部署。展示高度能力的措施则表明庇护国将能够迅速抵达战区，并有效地惩罚对手或剥夺其占领领土的能力，但却不一定伴随昂贵的部署成本或直接将本国部队置于险境的风险。
表1: 安抚措施的分类
1.绊索：高决心、低能力
图1左上象限中的信号展示了具有高度决心，但能力非常有限的安抚措施。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绊索，即在盟友国家部署的小规模军队。作为绊索的部队通常能力较低，很容易在对手的攻击中被迅速摧毁。其规模也太小，无法明显改变力量平衡，并惩罚对手或剥夺其占领盟友领土的能力。此外，尽管绊索被认为展示了高度决心，但由于其规模小，易撤回的特点，其展示的决心多少也存在争议。
2.战斗力量：高决心、高能力
在图1的右上象限中是战斗力量，它不仅展示了高度决心，也展示了持续作战的能力。战斗力量比绊索部队更为庞大，可以包括永久基地和装甲、火炮和空中力量等资产。与绊索类似，战斗力量展示了高度的决心，因为它们高度可见，并且会使庇护国部队处于风险之中。此外，战斗力量还展示了高度永久性，因为它们难以重新部署。并且，战斗力量提供了重要的能力。它们可以对敌方目标进行惩罚，或剥夺对手占领和控制领土的能力。同时，这些部队也有能力威慑或延迟对手的行动。
3.离岸存在：低决心，高能力
在图1的右下象限中是位于盟友领土之外但具备向战区投射力量能力的离岸存在部队。庇护国可以通过“超视距”姿态来提供安抚，即在附近驻扎部队，承诺在冲突发生时迅速将它们调动到盟友领土上，或者远程执行空中和导弹防御等任务。这种存在形式在决心方面表现不足，但在最大程度上能够减少对盟友的伤害。
4.短暂示威：低决心、低能力
在图1的左下象限中是短暂示威，它展示的能力和决心都很有限。这些措施是有限且暂时性的武力展示，例如海军舰艇的港口访问或军用飞机飞越。这些示威活动很少限制行动；虽然它们是可见的，但相对而言，它们对生命的威胁较小，并且易于重新部署。此外，由于它们只是暂时地在盟友的领土上或附近，因此不会给庇护国带来几乎任何沉没成本，且不会永久改变力量平衡。然而，短暂示威可以展示一个国家迅速投射军力的能力，并强调庇护国对不安盟友的安全承诺。
实证分析
为了评估上述四种安抚措施的有效性，本文采用了一种多方法的研究模式，将从欧洲外交政策专家的原始调查中获得的定量证据与以对相关官员的采访相结合，对美国在爱沙尼亚的展开盟友安抚工作进行研究，以调查相关专家对各种安抚措施的看法，其中的定性证据则使能本文更深入地探究精英感知的底层逻辑。
1.精英调研
本文研究者在2020年5月和6月对波罗的海和中欧地区的外交和国防政策专家进行了一项调查。样本包括来自七个欧洲国家的55名国防和外交部官员、军官和智库分析师，其中超过80%来自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和波兰等与俄罗斯接壤、对盟国安抚问题非常关注的国家。
为了更详细地探究影响对安抚措施评估的因素，本文请受访者评估了他们对每种安抚措施的决心和能力的程度。受访者使用五分量表对每项安抚措施进行评分，评分范围从“完全不可能（1）”到“非常可能（5）”，分别回答“您对每项措施能否使您的国家免受俄罗斯的侵略感到有信心吗？”与“对于每项措施，如果美国今天将其部署到您的国家，您有多大信心认为美国将愿意在未来的俄罗斯侵略威胁下来保卫您的国家？”等问题。
2.定量研究：对爱沙尼亚的安抚
表2:平均感知力与平均感知决心
虽然样本量较小，但上述数据（表2）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本文论点，即决心与能力的相互作用似乎塑造了安抚措施的感知有效性。总的来说，提供高能力但低决心的示范措施至少被认为与绊索一样令人放心。
3.安抚努力
相关领域的专业能力被认为可以增强现有部队的战斗能力，并帮助盟友减少被入侵可能造成的伤害。一位前爱沙尼亚国防政策副国务秘书认为，盟国部署的“这些军事能力提高了防线部队的效力”，对于安抚波罗的海政府并威慑俄罗斯至关重要。另一位高级爱沙尼亚国防官员解释说：“决策者的趋势是专注于专门能力，虽然这种趋势更小，但却带来了具有战略能力的附加价值。因为这有助于支持当地的部队结构，并作为后续部队到来之前的桥梁。”总而言之，能够立即应对和延缓俄罗斯的进攻被视为避免北约增援到来时俄罗斯已控制爱沙尼亚大片地区的关键。
爱沙尼亚的案例说明，虽然表达庇护决心对于传递安抚的可信度很重要，但任何程度的决心都无法弥补军事能力方面的缺失。一位负责爱沙尼亚与北约协调的前官员指出，表明决心和能力的安抚措施可以最有效地安抚盟国内多个受众。就决心而言，绊索部队“没有太多实力，但文职精英明白这是为了政治威慑。”换句话说，政治家和公众相信这些小规模部队可以阻止庇护国坐视盟友被攻占。就其能力而言，决策者寻求特定的军事资源，以增强与对手的战斗潜力，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要将大量庇护国部队置于危险之中。
词汇积累
绊索（部队）
Tripwires
离岸存在
offshore presence
短暂示威
Transient Demonstrations
译者：张学玉，国政学人编译员，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兴趣为东亚国际关系与国际政治经济学。
校对 | 王京 张倍祯
审核 | 李源
排版 | 闫珂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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