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关系天下计：民国时期诱惑间谍的诞生
作者：Amanda Zhang，牛津大学亚洲与中东研究系，研究方向为历史、国际关系、政府与法律。
来源：Amanda Zhang, “Beauty is the troubled water that brings disasters: the making of the seductress-spy in Republican China (1911-1949)”, Intelligence and National Security, Vol.35, No.6, 2020, pp. 840-851.
导读
从古至今，在惊险刺激、令人眼花缭乱的间谍战中，女性的参与为其增添了一抹神秘而绚丽的色彩。她们漂亮、智慧、勇敢、坚毅，一边是风情万种、顾盼生姿，一边是深入敌营、斗智斗勇。铮铮铁骨，寸寸柔肠，在女间谍的身上合而为一。她们以自己的生命演绎一个个传奇故事，展现巾帼不让须眉的别样人生。
这篇文章探讨了民国诱惑型女间谍（seductress-spy）的起源，以进一步丰富学界现有的有关女性与战争、女性形象和间谍活动的文献。作者指出，民国时期（1911-1949年）包括玛塔·哈莉（Mata Hari）在内的女性知识从西方传播到中国，推动了一种崭新的、中西合璧的女性形象的诞生，这种女性形象既属于中国，又属于西方，同时也不仅仅属于中国，或者不仅仅属于西方。作者认为，人们不应将民国的女间谍与西方的女间谍视同一律，而应将其视为一种植根于中国、日本以及西方对战时女性角色的理解的、独特的性别民族主义建构。
引言
女间谍的概念在战争叙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从表面上看，人们对民国女间谍的传统理解类似于“美色诱惑型间谍”，她们往往是奸诈的，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性感从男性那里获取机密和重要的情报。在中国，人们是女间谍形象的忠实消费者，有关女间谍的电影和电视连续剧层出不穷。然而，女间谍在中国并不是什么新现象。20世纪30年代到50年代，被贴上间谍标签的女性电影、小说、新闻和文本席卷全国，迷住了中国民众。据说这些被称为“东方的玛塔·哈莉”或者“中国的玛塔·哈莉”的诱惑型女间谍们能够凭借娴熟的舞技和万种风情搜集大量信息并窃取中国或日本官员携带的机密文件。
这篇文章旨在通过历史和跨文化的视角，探寻民国诱惑型女间谍形象的起源和发展。文章首先考察了对于近代中国，尤其是晚清时期的中国，间谍意味着什么。作者指出，收集情报和在敌后积极制造破坏，是这一时期间谍的主要任务。由于所谓的柔弱和女性特质，女性间谍在这些任务中通常尤其成功。随后文章考察了在“玛塔·哈莉”诱惑型女间谍被引入中国后，中国语境中的女间谍是如何发生变化的。作者认为，这种引入产生并创造了一种新的女性形象——民国的诱惑型女间谍。公然的性吸引力和非凡的冒险精神是诱惑型女间谍的特质。和西方女间谍相比，民国的女间谍们仍然是美丽的、毁灭性的、天生不值得信任的，但她们看起来是那样的女性化和柔弱。因此，民国的诱惑型女间谍是东西方文化信仰和误解的产物。
谍海风云：走近民国女间谍
在英语中，间谍活动（espionage）通常是指通过技术和/或人力手段秘密（且通常是非法的）获取信息的过程。在此基础上，间谍（spy）通常是指以收集情报为主要目的的特工人员。在中国，春秋末期的孙武是人类历史上最早提出间谍概念的军事家。现当代西方关于情报收集和分析的书籍仍然经常引用《孙子兵法》中的内容。那么在中文语境中，术语“间谍”和“特务”是什么意思呢？通过对中国近代间谍进行案例研究，作者发现，中国近代的间谍不仅扮演着信息收集的角色，同时也扮演着制造破坏的角色。孙武指出，战争双方的信息不对称，是造成战争双方胜负最为关键的因素之一，军队的将帅要重视通过使用“军队的耳目”来为战争服务。此外，孙武认为由于战争的代价极为高昂，预先了解敌人的行踪，在敌后制造混乱，进而影响敌人的政治和军事决策，可以节省时间、金钱和精力。
作者指出，正如《孙子兵法》中提到的以男性为主的间谍一样，女性间谍也可以从事情报收集和破坏任务。当然，女间谍的作用远不止于此。由于自身的女性特质，女间谍通常被认为是脆弱的，因此她们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貌来完成任务，并且不太容易被敌人发现。正因如此，女性被视为绝佳的间谍人选，《三国演义》中的连环美人计恰恰揭示了这一点。貂蝉本是东汉末年朝廷重量级官员司徒王允的家庭歌女，见识多广，心有大义。东汉末年，拥兵跋扈的董卓操纵权政，权倾朝野，王允决定利用貂蝉的美色离间董卓和吕布。王允首先把貂蝉送给了吕布，随后又让貂蝉成为了董卓的宠妃，使得二人之间心生嫌隙，矛盾不断激化升级，最终借吕布之手铲除了祸国殃民的董卓。貂蝉的故事在晚清和民国时期继续流行，这一故事向民国时期的公众生动展示了女人应该如何利用自己的女性特质和所谓的“弱点”来完成艰巨的任务。正如貂蝉的故事所表明的那样，民国女间谍不仅像英语中通常理解的间谍一样秘密收集信息，而且还有责任在敌方领土上造成破坏或从事秘密活动。1938年，电影《貂蝉》在上海大光明戏院公开上映，一上场就出现了空前的盛况，整个上海电影界都连带着受到了鼓舞。
红颜祸水：解读中国与东方的“玛塔·哈莉”们
在对1938年上映的电影《貂蝉》的评价中，有人将貂蝉同荷兰间谍玛塔·哈莉作了比较，后者的故事多次被改编为电影。这位评论者写道，用现代的眼光来审视，貂蝉一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间谍，她远比玛塔·哈莉优秀。玛塔·哈莉因纵欲过度而不再能够顺利执行任务，她的失败是由自己的贪欲和天真造成的。相比之下，貂蝉并不是一个诱惑型间谍，她并不贪欲，因此仍然专注于她的工作，最终为拯救国家的“神圣任务”牺牲了自己。在“玛塔·哈莉”诱惑型女间谍与民国时期有关“貂蝉”的女性间谍思想的相互作用下，一种新的间谍形象诞生了——民国的诱惑型女间谍，也被称为“东方的玛塔·哈莉”。
在民国时期的中国，引诱男性的女间谍被认为是“东方的玛塔·哈莉”，这既是西方对东方印象的创造，也是东方对西方概念的解读。在中国，有关玛塔·哈莉的电影和作品出现在书籍、杂志和报纸上，极大地促进了民国的诱惑型女间谍这一形象的产生和发展。1931年，弗里德里希·费赫尔执导的《玛塔·哈莉：红色舞者（Mata Hari: The Red Dancer）》在上海法租界巴黎大戏院首次上映；1932年，乔治·菲兹莫里斯执导的《魔女玛塔（Mata Hari）》在上海法租界国泰大戏院首次上映。这些电影，尤其是好莱坞的作品，成功地将西方的诱惑型间谍介绍给了中国观众。人们了解到玛塔·哈莉是充满东方魅力的异国舞者，是拥有“不可思议、无与伦比的美貌”的女间谍，同时也是一位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她用妩媚的肢体敲开了通往上流社会的大门，活跃在德、法军之间，获取大量情报。
“玛塔·哈莉”的名字也被用来形容中国的女间谍，其中最著名的是用来形容清朝末代皇室成员爱新觉罗·显纾，当然她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川岛芳子。和玛塔·哈莉一样，川岛芳子也因其美貌以及与重要军官和政治家的风流韵事而闻名。然而，与玛塔·哈莉不同的是，川岛芳子不仅仅收集情报，还积极利用自己的性感和美貌在敌后制造混乱和破坏。1928年，张作霖被视为实现“满蒙独立”的最大障碍，于是，川岛芳子在六国饭店舞会上依靠精湛的舞步，从张作霖的副官口中得知张作霖回东北的确切时间， 参与策划了“皇姑屯事件”。1931年初夏，为了策划“满洲独立”，川岛芳子以天津某富商女儿的身份出入上海各种公共场合，游刃有余地与日本军官、国民党军官、各地豪强谈笑风生。在中国人眼中，玛塔·哈莉和川岛芳子都是性活跃、侵略性强、兼具美貌和实力的“诱惑型女间谍”。她们迷人又危险，并且正是因为这种危险，才使得她们更加迷人。
结论
“东方的玛塔·哈莉”的形象并非一蹴而就。相反，民国时期的现代女间谍形象是由中国、日本和西方的概念逐渐发展而来的。和古代中国的女间谍不同，民国时期的“玛塔·哈莉”诱惑型女间谍利用自身温柔和看似柔弱的特质来完成间谍和破坏任务，她们是贪欲的、具有侵略性的，同时也是可靠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女间谍形象既是东方的产物，也是西方的产物。民国时期的观众和读者用自己熟悉的观念填补了知识的空白。他们从中国古代经典和文学作品中了解到了“红颜祸水”，认识了这种危险又迷人的美；而现在，他们对“东方的玛塔·哈莉”这样一个既具有东方色彩，又源自西方的女间谍形象有了更好把握。
词汇积累
诱惑间谍
seductress-spy
中华民国
Republican of China
女性特质
femininity
间谍活动
espionage
形象
archetype
译者：信思涵，国政学人编译员，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兴趣为国家安全、中国外交。
校对 | 周震 张鸿儒
审核 | 丁伟航
排版 | 郭思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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