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寻求国际地位的方式变迁——以中东为案例
作者：Hasan T.Alhasan，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IISS）中东政策高级研究员，曾为巴林王储担任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高级分析师。研究方向为阿拉伯海湾国家-亚洲关系、阿拉伯海湾国家经济战略等。
来源：Hasan T.Alhasan, “The Middle East in India’s Quest for Statues”, India Quarterly, Vol.78, No.2, 2022, pp.229-247.
导读
以印度未能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为代表的现状来看，印度追求更高国际地位的预期与其在国际社会中的实际地位并不一致。为改变这一现实差距，印度在不同时期采取了不同策略以促进其地位的提升。本文以保留权力概念的地位理论为视角，将印度在中东的外交行为分成了包括空位期在内的三个阶段，分别概述了在无权力及弱权力情况下，印度是如何在中东地区追求自身地位的。总体而言，印度在中东地区的一系列地位追求行为无法从单一的权力视角进行解释。
国际政治中的地位理论
结构现实主义认为，物质权力构成了无政府状态下国家间互动唯一的，或至少是主要的系统变量，而社会建构主义等理论学派则提出了一种主体间范畴的“地位”概念，其规定了国家在等级分明的国际社会中的位置，以及国家之间互动的具体方式。国际政治中的地位理论中和了两种学派的理论假定，认为物质权力要素是地位的来源之一，但其本质上是主体间性的——地位不能单方面获得，其必须建立在他国承认的基础上；换言之，国家必须确保他国的承认，才能获取某种地位。对地位的承认体现在某些标志性的“符号”上，如被接纳参与峰会及其他权力集团、获得国事访问邀请等。
为了获取或稳固自身地位，国家通常会做出物质性或非物质性行为，其中，物质性行为包括购买军事武器、投资太空计划等；非物质性行为泛指提供经济援助、进行冲突调节等各类亲社会行为（prosocial behaviour）。
无权力的地位：冷战时期印度在中东的地位追求
尼赫鲁（Nehru）是1947年独立后印度外交政策的缔造者。基于塑造更加温和的国际环境从而为弱小的印度谋取国际安全的需求，尼赫鲁缔造了以“不结盟世界观”为核心的地位寻求战略，具备四大主要特点：一是总体上与西方疏远，二是对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持灵活态度，三是反对所有集团和军事联盟，四是相信印度在处理国际事务上的道义优越性。
在缺少必要军事和经济资源的前提下，尼赫鲁主张通过参与联合国关于巴勒斯坦问题的讨论，将印度定位为“大国的对话者”和“第三世界国家的领导者”角色，以提升印度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尽管印度提出的“在一个联邦结构内分别建立阿拉伯和犹太自治国家”的计划未能成行，但各种对巴勒斯坦权利的倡导依然为其赢得了联合国巴勒斯坦特别委员会（UNSCOP）的席位，以及联合国内更高的声望。同时，在苏伊士危机、黎巴嫩内战中，尼赫鲁也对美英法的行为提出了尖锐批评。此外，印度还积极派遣军队参加中东地区的维和行动。上述行为都在致力于提升印度的国际地位。
但尼赫鲁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的立场与其多边主义承诺产生了矛盾。如：尼赫鲁尊重联合国框架，这导致印度需要承认以色列。而在1954年万隆会议上，尼赫鲁也支持以色列参加，并且主张阿拉伯人与以色列通过谈判解决问题。
英德拉·甘地（Indira Gandhi）看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及70年代初国际社会对以色列敌意的提升，因此，在上台执政后采取了“热切支持巴勒斯坦建国，严厉谴责以色列”的方针来寻求印度地位的提升。为贯彻这一方针，印度于1975年成为了第一个允许巴解组织在首都设立办事处的非阿拉伯国家，并与阿拉伯国家一起投票支持联合国大会第3379号决议（该决议将犹太复国主义视为一种种族主义形式）。尽管1977-1979年期间短暂执政的莫拉尔吉·德赛（Morarji Desai）暗中与以色列建立了关系，但印度在巴勒斯坦建国问题上的公开姿态基本保持不变。而英德拉·甘地复任后，印度又立即恢复了其对巴勒斯坦建国问题的绝对支持立场，并大力谴责了莫拉尔吉·德塞曾邀请时任以色列国防部长摩西·达扬（Moshe Dayan）秘密访印的行为，称此举“损害了印度的形象”并“降低了印度在阿拉伯世界的威望”。
地位模糊、权力不确定：冷战后印度在中东地位追求的空位期
随着拉吉夫·甘地（Rajiv Gandi）的上台，印度在中东地区推行的战略规范开始出现裂痕。拉吉夫·甘地倾向于改善印美关系，并将自身同以色列共同关注的巴基斯坦核计划视为改善印美关系的重要渠道。受此影响，印度对巴勒斯坦问题首次表达出消极态度，拉吉夫·甘地针对巴以和谈称“已经有很多人参与其中了……我们更愿意观望一段时间，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然后再积极地尝试”。
裂痕最终撕裂的节点是1990-1991年，海湾战争中阿拉伯海湾国家对美国军事介入的实质性支持，使得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地区规范遭受了沉重打击。冷战的结束，则标志着国际体系的系统参数正式发生变化，巴勒斯坦作为第三世界的战斗口号开始失去影响力，而巴解组织在海湾战争中对伊拉克的支持，也使其在阿拉伯国家中的支持度下滑。此外，1991年的中东和平会议，更引发了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的浪潮。印度开始认识到，对以色列采取极端立场已经不再具有多少价值。印度的新认识也推动了其于1992年同以色列的正式建交。
除国际局势变化外，印度的国内因素也推动了其中东战略的转变。一方面，海湾战争导致国际油价飞涨，直接加剧了印度国内的经济困难。为获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贷款以防止债务违约，印度被迫向美国寻求帮助。作为回报，印度对其反对大国介入和不干涉政策的传统选择了妥协，允许美国飞机秘密降落印度本土。另一方面，随着1989年印度国大党失去了对人民党的优势，1989-1999年间的印度国内政治格局支离破碎，十年间共有八届政府上台，印度政府分散了原本对其中东地位的关注。
地位与弱权力的融合：“波克兰-II”试验后印度在中东的地位寻求战略
自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印度主要通过跟随美国、展现海军实力两种方式来追求其在中东地区的地位。其一，得益于印美关系的不断发展，印度开始希望借助美国来提升自身的国际地位，而这种战略也对印度在中东地区的行为提出了要求。尽管1998年的“波克兰-II”（Pokhran-II）核试验，让印度遭受到了美国的制裁，但这也为印度的大国地位带来了相当大的可信度，小布什政府开始将美印关系的等级提升，并邀请印度加入核不扩散机制。作为回报，印度不仅要限制自身的核力量发展，也需要在伊朗核问题上与美国保持严格一致。在具体行动上，印度先后于2005年9月和2006年2月的国际原子能机构针对两项决议的投票中，与西方国家一道投了赞成票，认为伊朗违反了《核不扩散条约》。
其二，印度不断的经济增长推动了其海军力量的提升，而其又将中东地区视为展示海军力量的舞台。1999年3月，印度派出其唯一一艘航母“维克兰特号”与阿联酋举行联合军演——这是其首次在中东地区展示自身的海军实力。2005年，在印度宣布了其“向西看”（Look West）政策后，印度在中东地区的海军活动得到了进一步加强，一系列的访问活动或联合军演接踵而至，诸如2008年曼莫汉·辛格（Manmohan Singh）访问阿曼，双方签署了修建印度海军在阿曼的停泊设施等协议；2017年，印度海军参谋长苏尼尔·兰巴（Sunil Lanba）访问阿联酋、阿曼；2021年8月，印度与沙特阿拉伯举行了首次双边海军演习等。
印度在中东撤侨行动的角色转换，是其海军力量展示的重要环节。2006年以前，印度在中东的海外撤侨主要由政府负责、依托民用和商业资产开展，如海湾战争爆发后，印度通过各类民用船只、商业飞机共计撤离了约17万侨民。而在2006年，真主党和以色列爆发敌对行动后，印度海军在苏库恩行动（Operation Sukoon）中从黎巴嫩撤离了约2300人，标志着撤侨行动的负责权转交到了印度军方手中，此后2011年的利比亚撤侨、2016年的也门撤侨也均由印度军方依托军事资产开展。鉴于通过军方撤侨背后的国家军事实力展示作用，印度撤侨行动直接提升了印度在中东地区，乃至全球层面的地位和声誉。
结论
自1947年以来，印度寻求地位策略的演变反映在其对中东的外交行为中。印度寻求地位的尝试直接挑战了结构现实主义提出的“物质权力与地位之间存在线性关系”假定，在权力受限的背景下，印度依托自身界定的道义、不结盟运动和联合国平台等规范性战略，仍然在国际体系中取得了较高的地位和影响。同时，印度自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在原有基础上，利用其在中东地区的力量来寻求地位的行为，也直接为重构地位理论提供了现实案例。由此可见，权力不是在国际体系中获得较高地位的唯一途径，地位的追求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得以实现。
词汇积累
亲社会行为
prosocial behaviour
第三世界
Third World
不结盟运动
Non-Aligned Movement
译者：孙溶锴，国政学人编译员，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系博士研究生。
校对 | 邓天瑞 王伟逸
审核 | 施榕
排版 | 杨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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