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政治中的权力真空：一项概念分析 | 国政学人

国际政治中的权力真空：一项概念分析

作者：Moritz S. Graefrath，欧洲大学学院政治和社会科学系马克斯·韦伯博士后研究员，圣母大学纳诺维奇欧洲研究所学者。

来源：Moritz S. Graefrath, “Power vacuums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a conceptual framework”, 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23, pp.1-18, published online: 24 Oct 2023.

导读

政策制定者和学者在分析国际政治中的重要现象时经常提到“权力真空”（power vacuum）这一概念。然而，既有研究往往并没有将“权力真空”作为一个社会科学概念予以重视，从而导致了对这一概念分析效用的质疑。本文认为，“权力真空”不仅是一个流行词汇，也是一个具有广阔理论前景的概念。本文将“权力真空”界定为“经历权威崩溃的空间”，并提出了与国际关系研究相关的两种类型的权力真空：国家权力真空（national vacuums）和国际权力真空（international vacuums）。本文认为对于权力真空的界定能够反映该术语目前的多种使用方式，并揭示了国际关系中跨主题研究的潜力。

引言

近年来，政策制定者一直将“权力真空”视为一种重要的国际现象。在他们看来，“权力真空”给决策者带来了独特的挑战和机遇，可能对外交政策的实施产生深远的影响。尽管权力真空在学术和政策话语中经常被提及，但国际政治学者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对“权力真空”在概念层面上的考虑。然而，如果概念缺乏明确的定义，就无法进行严谨的社会科学分析，学者们也无法提出和检验包括因果关系在内的任何理论命题。此外，缺乏明确定义还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权力真空”仅仅是一个流行语，还是一个有用的分析概念？如果答案是后者，根据方法论研究学者的观点，过于宽泛的概念可能会将一系列具有不同因果属性的现象混合在一起，进而阻碍我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不仅如此，长期以来，对权力真空的恐惧一直影响着政策制定者。没有明确的定义，围绕权力真空的政策讨论将注定缺乏坚实的理论基础。

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出了一个“权力真空”的概念框架。此外，本文假设存在几种类型的权力真空，其中两种与国际关系研究密切相关：国家（权力）真空和国际（权力）真空。本文进而对这两种类型的概念、性质及形成的可能原因进行了讨论。

理论基础

（一）权威（authority）

本文将权威定义为“合法地行使强制性命令”。由此可见，权威包含物质能力（material capability）和合法性（legitimacy）两方面内容。权威的本质基础是拥有强制性优势的能力，然而，任何建立在物质能力和武力威胁基础上的统治从长远来看都是不可持续的。因此，只有当大部分被统治的人自愿服从统治者命令，即当统治者享有足够的合法性时，才能够获得权威，并长期有效地实行统治。

虽然这里定义的物质能力和合法性是权威的两个构成要素，但其他因素对于维持和加强统治也至关重要。其中，“外部承认”（external recognition）或“'横向’合法性”（与权威定义中的“纵向”合法性相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它有助于加强权威的物质基础。更重要的是，“承认”也有助于增强组织的合法性。

（二）国家内部与国际政治中的权威

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确定了国家的最高权威，并为政治领域内领土化、等级化的控制体系打下了基础。也就是说，在现代民族国家世界中，国家内部的权威关系表现为纵向等级体系，处在该体系下的每个等级向更低的等级发出命令，并遵循来自更高等级的命令。不同级别之间会产生一组嵌套式的权威关系（可类比为俄罗斯套娃），某一政治层面的权威崩溃后，更低级别的权威会保持稳定并继续发挥作用。

尽管国际体系是无政府的，但从历史上来看，大国往往试图利用其优势在本国以外的各种政治空间中确立自己的最高权威，并尽可能长时间地维持对这些空间的统治。大国往往通过以下两种形式之一来建立权威：第一，大国可以通过维持帝国来行使霸权，此时，国家将本土以外的政治空间变成自己的殖民地或附属国，从而获得对外部空间的直接控制。第二，在不涉及直接的领土控制或正式占领的情况下，大国通过与其他国家当局建立从属关系来行使权力，后者仍然保持名义上的独立性。上述讨论意味着，在现代政治中，国家不再是可以主张权威的最高等级，在国家之上还存在更高等级的国际权威。需要强调的是，权威等级是连续的。因此，组织可能在介于国家与国际之间的政治层面上主张权威（如：区域权威）。

权力真空的概念化

本文将权力真空定义为一个“旧组织的权威已经崩溃、且没有新组织成功宣称主导权”的政治空间。这一定义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进一步解释：

首先，权威的成功行使通常都需要对权威进行重申、具备面对阻力的韧性以及适应新挑战的能力。更确切地说，当一个组织由于物质上的弱点或合法性的缺乏而无法战胜挑战，从而无法保持其统治地位时，就会发生权威崩溃。

其次，“权威崩溃”意味着权力真空不仅仅是物质权力的缺失。即便在物质能力不变的情况下，当现任掌权者的合法性急剧下降时，其有效防御外部挑战者的能力也会相应降低。因此，从因果力准则（the casual powers guideline）的角度来理解，缺乏物质权力或合法性都是可能导致权力真空的因果条件。

最后，如前所述，组织可以在不同的政治层面上主张或失去权威，且某一层面上的权威崩溃不一定与其他层面的权威崩溃同时发生。因此，在某一特定空间中存在权力真空不意味着该空间内完全不存在权力结构，而是意味着一个组织的权威在特定的政治层面上崩溃了。

权力真空的类型

（一）国家权力真空（National vacuums）

当一个组织在国家层面的权威崩溃，且没有组织成功地宣称主导权时，在给定政治空间中就会出现国家权力真空。因此，国家权力真空与理解“失败国家”（failed state）密切相关。

出现国家权力真空的原因一般有两种：（1）内部挑战，即本国内部不满的民众或军队对实力削弱的国家的挑战。例如，2011年初，利比亚爆发了针对穆阿迈尔·卡扎菲（Muammar al-Qaddafi）长期统治的民众抗议。越来越多的军事单位抛弃了卡扎菲，与抗议民众并肩作战，从而严重削弱了政府的权威。第一次利比亚内战爆发后，多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组织成功地将自己确立为国家权威。（2）外部入侵，即国家遭到他国入侵，但入侵国未能在占领区建立起权威性政府。以二战期间的希腊为例，1941年春，纳粹德国入侵希腊，并摧毁了希腊旧政权的权威，但占领军并没有建立起能够主张国家权威的组织，与被纳粹征服后的荷兰、比利时或法国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国际权力真空（International vacuums）

当一个组织在国际层面的权威崩溃，且没有组织成功地宣称主导权时，在给定政治空间中就会出现国际权力真空。也就是说，当一个大国无法维持在某一特定空间拥有的国际权威时，该空间就会出现国际权力真空，为其他大国争夺该空间的权威创造了机会。因此，此类情况也可被称为“大国真空”（great-power vacuums）。

对一个大国物质能力或统治合法性的任何负面冲击都可能导致其在特定政治空间内的国际权威崩溃。最明显的是，重大战争的高昂代价会导致大国的物质能力急剧下降，从而消除其在国际层面维护权威的能力。出现国际权力真空的典型例子是1945年后的欧洲。当一个国家因卷入一场重大战争而退出大国行列时，就会在自己的领土范围内形成国际权力真空——该空间不再由大国统治，意味着没有任何组织对它拥有国际权威。此外，大国的衰落也会导致自身曾经拥有国际权威的政治空间出现国际权力真空。例如，随着二战后英国的衰落，中东的大部分地区出现了国际权力真空，而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标志着英国对该地区权威的终结。合法性的丧失也可能加速大国国际权威的瓦解，这一过程往往伴随着物质权力的丧失。与合法性相关的例子包括二战后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者的反法殖民斗争，最终法国于1962年从阿尔及利亚领土撤军。

结论

本文提出了权力真空的概念，并试图证明国内与国际层面的权力真空可以放在一个总体框架下来理解。因此，对任何特定形式的权威崩溃感兴趣的学者，都可以从与关注其他形式权威崩溃的学者的交流中获益。另外，本文提出的概念框架也为未来的理论与实证研究开辟了其他途径，有助于与政策高度相关的国际关系研究。

词汇积累

power vacuum

权力真空

Legitimacy

合法性

national vacuums

国家权力真空

international vacuums

国际权力真空

编译：李佳霖，国政学人编译员，国际关系学院国际关系专业硕士研究生。

校对 | 江若婵 赵怡雯

审核 | 李源

排版 | 刘雪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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