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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山客:武 陵 山 月 之风雪脉东山

武 陵 山 月 之

             风雪脉东山

                文/武陵山客
 
 脉东七队由山上的脉东山生产组和山下的院子生产组组成,山上主要是土,山下主要是田,社员口里的脉东山是指山上部分。
 在武陵山区当知青的日子过去已四十多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往事已在记忆中淡化,但不会如烟,时有重返看看的冲动:去看看龙嘴岩,去看看脉总山,去看看曾盼望多年的拟从院子前经过的铁路。
 云雾中的龙嘴岩曾目睹过我们在脉东山上,迎风冒雪学大寨改田改土的身影;见证过农夫在结满冰凌的冬水田中犁田的身影;看见过在严霜中身着单衣行走在脉总山(脉东山是脉总山的一部)小道上的乡民;目睹过农家碗中用于果腹的胡豆叶。
 脉总山星月曾伴随我们度过难忘的不眠之夜,脉东山上榨房榨锤的“咚咚”声像战鼓曾催促我们奋进。脉东山留给我们的终是人生的宝贵财富,是苦是甜就如人与他的身影不可分离,任人评说。
 
       左黄泥盖 右龙嘴岩 渝怀铁路从两山间通过
 
2014年清明时节,我与我妻由涪陵前往曾挥洒过汗水的山乡。一介清平的读书人,一生没有进取,没有“衣锦还乡”资格,仅是为了了却心中难以忘却的眷念。脉东山人仍时兴土葬,在清明期间,山坡上地头旁的坟茔都已披青挂红,乡民们用祖辈流传的简朴方式来奠纪已逝去的亲人,塓灵里的亲人亦“不盼节不盼年 只盼清明坟上一串钱”。
隔着山沟,大喉咙的山民就喊开了:“姜明扬,你家来客了……”不用费劲就找到了姜明扬。姜明扬是大队长的大儿,我们落户暂住他家时,他已十三、四岁,近五十年不见,已无法互认,我仅自我介绍是他父亲的朋友。姜明扬说父亲已去世多年,问及大队书记朱元富,也告知早已仙逝。再逐一打听,当年落户时的叔伯辈几乎已不在人世。
姜明扬还住在院子里,漂亮的楼房是在他父亲的土家族木楼基础上改造成的新房,显得十分耀眼,这是年轻一代打工人的贡献。我们曾住过的土墙房还依旧,抚摸曾千百次过往的门方,心中打翻的五味瓶只有自己品尝。
   
                       
      右第一门为知青房左是公社武装部长姜政林的土家楼房
 
乡里习俗农闲一天只吃两顿饭,由于今天家里来客人就破例了,姜明扬老两口即在灶头忙起来,我们趁此到附近转转。在地头有两位耋髦龙钟劳作者,我还依稀留着他们年轻时的相貌,男者是生产队“五匠”之一的泥瓦匠邓明高。
 
       邓明高夫妇
“瓦房”是生产队的一个小地名,由三座土墙青瓦房组成的小院而得名,当年马姓地主就住在这里。瓦房虽是今非昔比,但昔日的一座土墙屋还依在。我们的自留地就是院坝下的一小块坡地,而今已荒芜,高耸的电杆特别显眼。
 
                 瓦 房

从院坝下来一位背着背篼的老者,我即上前寻问:
“老乡,这里是瓦房吗?”
“坎上就是瓦房。”
   “有个叫龚正明的人还住在这里不?”
   “他是我兄弟,那栋楼房就是他的家。”
老者抬手指了指那栋院坝边一楼一底灰砖楼房。
顿时我明白了,这位老者叫龚正良,是龚正明的哥哥,当年生产队社员都叫他“半条命”,而今却健在,实出意料。
我问:“下面院子的生产队高队长和他那个剐鸡巴颤(土族语:令人十分厌恶之意)的儿子高长龙还住在那里吗?”
高答:“老队长已死多年了,长龙在黔江城打工,城里有房子很少回来。”   
我又问到民兵连长高长艾,龚正良不作回答,说:“你是什么人,怎么对生产队这么熟悉,莫是生产队的知青。”我回答:“哪里是啥子知青哟,我原来是这里的下放干部。”“是说不得,你对生产队这么熟悉。”龚正良接过话头说。“我们生产队曾来过三个知青,一个叫吴文忠,一个是眼镜,叫不出名字了(何钊祥)。还有一个叫何清福,是他保了我。”我问:“保了你啥子?”“那年他帮我说了几句话,我才少挨了斗。”“你还认得何清福吗?”“认不得了。” 我急忙扯了一下夫人的衣角,叫她不要开腔,过去的事过了就过了,不必自我暴露。
回忆在脉东那段时日,虽说是接受再教育,但社员一直把我们当作是下放干部,在乡下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城里的。以前生产队不时有区县干部来参加劳动“锻炼”,大致相似于旧时的“京官外放”吧,社员把我们看成是从城里机关下放来的干部,故将原本是他们的再教育对象搞颠倒了,当成是领导他们的“下放干部”,我们也就沾了老人家的光,受到难符的尊重。
龚正良所说保他一事,其实只是何足挂齿的小事。
朱书记对我们几位知青很是关爱,时常他右客(妻子)和儿子给我们背菜、送辣椒玉米面来,从而也带动了生产队社员对我们生活的关照。五十年前我离乡返城时,朱书记对我说:清福呀清福,我们这里还没整党,不是我就介绍你入党了。
对入党我一直认为自己距要求还差的很远,在学校接受的教育也是批判“入党做官论”。69年文革基本平静后,想到的是能继续升学读书或参加工作,不想却在敲锣打鼓声中被“动员”下乡,理想前途成了泡影。家底工厂工人,没资本在农村走上一趟捞上一票,为今后什么建树、思想之类自吹炫耀。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不被别人剁背脊骨就算给父母争光了。
70年的冬天对脉东七队显得特别的冷,脉东山上一棵桐梓树下发生的一幕令人心寒。生产队的老保管向大爷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土改时期的老共产党员。70年腊月的年终分配时,账上有的一百多元钱却不知在何处。一百多元在现在看来,只是一笔不起眼的渣渣钱,而那时对一个劳动日才值8分钱的生产队来说,可是一个正劳力几年才有的收入啊。向大爷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脉东山上去公社赶场的路边的一棵桐梓树上吊自尽了。当生产队传遍向大爷在路边吃“挂面”的消息,我们只能感到痛心和惋惜。向大爷的大儿子在县组织部任职,二儿子是西泡公社小学校长,三儿是大队赤脚医生,要补上这一百多元实是不难的事,但他却选择了死亡谢罪。
脉东山不只是给我们留下阴影,风雪夜在山上农家的那锅烫菜使我没齿难忘。
每年的腊月,是农村最喜庆的时段,一年辛勤劳作的回报,全都挂在杀过年猪的喜悦脸上。生产队脉东山上一家成分为富裕中农、社员称呼他叫“抱鸡婆”的高吉枝农户,首喜开刀杀过年猪了,他请我们三个知青去他家吃“刨猪汤”。提起高吉枝心中总有一股难以压抑的伤感,夏天时他的么女因不满意家里给她说的婆家,在脉东山上跳山塘自杀了。这样的烈女只在书上有记载,也看见过历史留下的烈女牌坊,但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只能叹息吉枝不吉啊。  
高吉枝的大儿子高长茂算得上是朋友了,生产队安排他在面房磨面做面条,我却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竟然像旧时代的账房先生,对面房钱账一肩挑,当然我不会因有“账房先生”一职而摆错接受再教育的位置。脉东七队面房是脉东大队唯一的面房,要收其他队社员拿来加工的麦子,再按麦子出粉量折合成干面条返还,每斤麦子收加工费2分钱。我的工作不多,故帮高长茂做些下手活路,其实活路也不重,磨粉是马儿拉磨,筛面粉做面条是高长茂的事,有时我帮他摇摇压面机,收收挂架上晾干的面,再帮他将切短后的面条用纸包成把把。那时农村走人户,相亲访友,送上两把面条已是很有脸面的了。
公社年月社员的主食都以玉米红苕为主,猪自然也不肯长,一年半载下来也不过百把两百斤重。杀一条猪,头蹄内脏一除,仅剩下一副空壳,还得将其中的一半上交公社食品站,供应城里居民,剩下的那一半就是一家七老八少一年的大菜。乡里人淳朴好客,仅剩的这点肉还不忘老人家派来的“下放干部”,故我们得以见识山区杀过年猪喜庆的烫菜面目。
所谓烫菜,就是将做饭时柴禾燃烧后留下的火食子(木炭)撮入一个锥形的小铸铁筒内,大小及形状极像旧时北方冬天男人头上戴的毡帽筒。在炉筒上边放上一口小铁锅,再把已熬好的汤料和菜肴放进锅里,在火炉上边边吃,相似于火锅,与火锅不同的是,锅里煮的全是已煮好了的菜肴,火炉只起保温的作用,不然寒冷的天气很快就会将菜冻凉。
腊月的武陵山区盖上已是白雪皑皑,脉东山虽是丘陵,但武陵山区的高海拔也使它披上了白袍。我们住在脉东山下,杀过年猪的农户住在脉东山上,为吃“刨猪汤”,我们也得学林冲雪夜上脉东山了。主人在下午很早就生起了火向,屋角的火塘里,一个老大的树疙兜(树桩)烧得正火红,不时爆裂出火星,伴随迸发出淡蓝的火苗,屋里充满了暖意。主人家挨着火塘旁放上一张矮方桌,碗筷菜肴已在桌上铺排就绪,看来已等了我们好一阵了。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我们围着矮桌坐下,乡里人讲不来客气,也没有城里人那么多规矩,我们一坐定,很快主人就往土碗里倒上包谷酒,连声的“请 请 请”,仅此表达主人的盛情。喝上一口包谷酒,好香好香的包谷酒!要知道,每月有二两包谷酒那可是知青的特权,社员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啊!可知主人的酒来之不易!
鐡锅里冒着浓浓的热气,不用说也会猜到锅里菜肴品种不是今天的火锅所能比,但数量很丰富:坨子肉、海带皮、洋芋包(洋芋块)和一种乌黑粘糯的块状物。烫菜的汤料也很简单:泡菜坛里捞出的泡海椒,类似于泡姜的泡小芭蕉嫩芽等剁成碎粒,再加点食盐即成。我们刚到生产队时见社员屋前栽种有似美人蕉作物,以为是花草,后来才知道农家是用它的嫩芽来泡咸菜做佐料。知青下乡时带有固体酱油之类的佐料,而对社员酱油豆瓣就是奢侈品了,还得跑几十里路到石会区或跨县到彭水县郁山镇才能买到,味精更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人间”没有。
炉火正旺,飘出浅蓝色的火苗,锅里闪亮的油珠在沸腾的汤料上打着滚,热腾的雾气喷香扑鼻。虽说那时的政策给予知青特殊照顾,在下乡的第一年里每月有一斤猪肉供应,这时看着锅里滚动的坨子肉还是潮得慌,一连吃了几坨,就再也不好意思下箸了。锅里的菜都品尝遍了,唯有那黝黑黝黑的粘糯块块叫不出名字,问了主人家才知道那是红苕豆腐,就是用红苕的淀粉制作的像豆腐式的食品,柔嫩细腻粘糯爽口,特别适合与大油大肉相佐,是当地农户招待亲友佳客的看家菜。他们说,还能将红苕粉烙成薄饼再切块后炒回锅肉,其味之美,拿现在时尚的话讲“那就不摆了”。
红苕在城里人眼中是不入流的东西,而用红苕粉豆腐炒回锅肉更是俗得没名。然而已过去几十年了,在城里生活的岁月里所吃过的佳肴美食何止万千,但武陵山风雪夜的那锅烫菜却难以忘怀,仿佛小铁锅还在眼前,锅里还翻动着闪亮的油珠,锅上正飘浮着一缕缕诱人的香气。我把它与时下风靡全国的火锅作了个数学式,连接左右的是一个永恒的“”号!
离开姜明扬家时,我给姜明扬200元钱,他拒决并说,吃一顿饭收什么钱?确实山里人民风朴实,即使是路过不曾相识的人,遇上吃饭时刻,哪家都会给以热情的款待,若要执意给钱,就是对主人的轻视。我给姜明扬讲,这不是饭钱。你父亲是我朋友,朱书记也是我的朋友,他们都去世了,我不便去坟上看看他们,现正是清明期间,这200块钱你帮我买点纸烛去坟上烧给他们,以表达我的心意。
五十多年前,大队长亲自到虎家垭将我们三个知青接到生产队。我回重庆时,他又不辞来回走二十多里山路,挑着行李送我到虎家垭车站,长途客车已开出很远了,大队长都还站在公路边远望,直到客车转入山弯。回城后曾有书信往来,以后便稀疏断绝,但在脉东山的日子还是时常在脑中涌现。脉东大队有不少农户一工一农,男人在县城工作,家境较为殷实,逢端阳、中秋这些节气,“一工一农户可能要杀猪,大队长这时就叫上我背上背篼,随他到所属生产队转转看看,有缘可向他们买点肉回来,分给生产队社员让他们也能过上像样的节日。当然,我们也少不了有一两顿丰盛酒食,农户长了脸,干部也热络了与农家的感情。
回报于人的能力不是人人都具备,但不忘滴水之恩是做人的道德。
 注 全脉东大队分布区域叫脉总山,脉东7队所处地域叫脉东山。
文中图片作者提供。



作者近照及简介:

武陵山客,本名何清福,网名,松柏,1949年出生,重庆市人。文革爆发时为重庆市第四十三中初中毕业生,共青团支部书记。文革中参加造反,属反到底派。后下乡当知青,1972年“顶替”退休的父亲到长江电工厂当工人。1973年推荐到重庆大学成为“工农兵学员”,毕业后回厂技术科任职,后为高级工程师、中国机械工程学会热处理分会第三届感应热处理技术委员会委员。1982年获国家发明四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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