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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汝航:消失的记忆,八旬翁眼中的老重庆(22)

上篇 抗战前后

       25、文峰塔下的岁月

1942年秋,我从寸滩对岸大江寺的重庆第二小学毕业,投考位于南山的广益中学未被录取,只得了个备取第五名,亲戚丁牧师介绍我到广益中学附小重读高小四册。刚满十岁的我,也乐意重读,以便打好底子。广益学校位于文峰塔下,隐蔽在高山丛林之中,也正好躲空袭,家长也赞成我重读。
我在广益附小读了一年,有两件事使我难忘:一件是文峰塔下有个漂亮的女青年自杀身亡,为此,我们曾去围观,后来有人借此事编了一部小说叫《白莎哀史》,一时成了畅销书。写的是一个流亡女学生受富人的凌辱而轻生。这事使我感到世态炎凉,谋生不易,社会黑暗,深深地同情了这位善良的,命运悲惨的女青年一阵子。另一件事是学校童子军教官喻老师。他有个外号叫喻点点,因为他的口头禅常挂个一点点。一次上童子军课时,突然一队宪兵警察跑进操场,如临大敌,学生惊讶,队列混乱。原来是蒋介石要上文峰塔登山眺望。

1943年,我入广益初中一班甲组,级任老师是杨芳龄校长的长公子杨伯庸。班上有几个同学是混血儿,一个是我邻居巴雅林,金发碧眼,对人友善而且是个足球运动员,他爸爸巴巴达是希腊人,妈妈是中国人。一个是谭傲霜,他爸爸是著名外科医生谭守仁博士,妈妈是德国人。还有一个瞿美梅,她的妈妈是日本人。
同学沈联森、苏其宽与我最要好,我们效法《三国演义》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跑去后山德国阿医生的公馆花园中,磕头结拜。我们还在花园里弄了些枣来吃,正玩得高兴,谁知主人放狗来咬我们,十分扫兴。大家一起用石头把狗赶跑,不料却惹了个大祸。阿医生直接去找校长,说学生偷了他的狗,杨校长回敬说:“我的学生从不干这种丢人的事。你回柏林去看看,你们的博物馆,那里有很多中国珍宝,是怎么弄去的呢?”阿医生自知理亏,悻悻而退。据说阿医生就是早年为刘伯承元帅治眼,不打麻药就开刀的那位名医。
我们三人结拜后,自称“三剑客”,立志要铲除世间不平。后山有个卖小吃的小贩,外号“夹舌子”,他妻子称“夹夫人”,常受附小学生的欺侮,吃他的“跑账”,我们为他打抱不平,凡白吃的人,就要挨我们的拳头。
我们班以“集思广益”为宗旨,取班名“思益级”。班上同学年龄小的居多,成绩又好,也很团结,遇上高班的同学欺负我们班的同学时,大家就一窝蜂上前围攻,抓的抓,咬的咬,弄得大同学哭笑不得,于是,我们班便成了全校有名的“惹不起班”。
我们最喜欢的学科是英语、地理、历史和动植物,这和任课的老师大有关系。英语老师艾法琳,美国芝加哥大学毕业,为了抗战举家返回祖国,她是在美国生长大的,汉语程度很差。每次上课,都让坐在最前排的我帮她点名,因为她认不到多少汉字。她教我们唱美国民歌,与我们一起做游戏,下课与我们一起玩,我们把她当成大姐姐一样爱她。她也在这个语言环境中认真学汉语。
教导主任吴子龄老师教我们地理,他学问渊博、知识丰富,可以随手在黑板上画任何一个省、一个国家的地图。一次,他问大家一个问题,从重庆出发到广州走水路,哪条路最近便?大家都答从长江到上海,而后沿海到广州。只有我回答,从重庆到岳阳,过洞庭湖到湘江,从湘江经史禄运河到桂林,再经南宁从西江到广州。他当场就表扬我聪明,是第一个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学生。
教历史的贾老师,西南联大毕业,闻一多先生的高足。他有一肚子的“龙门阵”,把历史用故事串联起来,让每个学生都成了“故事大王”。
动植物老师是级任老师杨伯庸,华西大学生物学系毕业,全班最喜欢的“杨大哥”。这几门功课全班成绩平均都在80分以上。这样的成绩一直保持到初三毕业。
记得日寇大举侵犯到贵州独山,危及山城重庆的安全,学校响应十万青年从军的动员,有五位同学参加海军赴英国学习,学校召开盛大的欢送会,我们班的何东海同学在参军之列。后来,他乘“重庆”号巡洋舰返回祖国,解放战争中光荣起义,成了人民海军的一员。
广益中学十分重视体育运动,特别是足球,学校曾夺取过中国西部联赛的冠军,打遍重庆无敌手。球王李惠堂先生曾任校队义务教练,体育老师钟尧曾是西南队前锋,鄂伯尔(蒙族人)解放后任过国家队球门。校队中有我们班的张仲明同学。学校常举办周末球赛,邀请英国公谊会救护队和英舰“嘉禾”号,法舰“伯年”号的水兵队踢足球,他们经常被我们打败。当时,学校还有垒球运动。我们班的垒球是初中部的“霸王”,也有同学参加校队,常与韩国临时政府的韩国青年队进行友谊比赛,也是胜多负少。

上初二时,我干了一件蠢事。在读了《鲁宾逊漂流记》和《苦儿流浪记》以后,我便邀约了董保利、刘自烈、王时铨,我们四个人要去当“苦儿”,流浪天涯。我们准备了食品、大米、挂面及炊事用品,还偷了学校童子军帐篷,从凉风垭出发,走上了苦儿流浪的道路。一路上,我们检柴做饭,偷农民的瓜果蔬菜,走了五天,才走到南川铁板滩。这时,带的食品吃完了,钱也用光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苦儿”了。
学校丢了学生,十分着急,杨校长派人四处寻找,终于把我们四个“苦儿”找到了,带回学校。杨校长见四个“苦儿”饿得打偏偏,笑不是气也不是。我们心想,这下闯了大祸了,非挨一顿饱打不可。这时,杨师母谢信芳像妈妈一样照顾我们,让我们洗了澡,又吃了鸡蛋下挂面。然后,她又替我们向杨校长说情:“算了,向校长认个错,说下次不敢了!”杨校长气不过:“还有下一回,这一回你们家长就找我要人!”接着,他又教育我们,苦儿是不好当的,没有本领,寸步难行;有了本事,才能生存。同时还夸奖我们有闯荡江湖的勇气,但现在要把勇气用到正道上。一阵语重心长的教诲,使我们终身难忘。这事传遍全校,成了一个笑谈。大同学见到我们,指指点点,这个就是“苦儿”呵!
抗战胜利那年,英国殖民地大臣克里普斯勋爵来华访问,他是英国援华会主席,到了重庆,偕同夫人一起参观我们学校。在进校门的甬道上,我唱着英国民歌《他是一个好家伙》,簇拥着他进入欢迎会场,我有幸成为献花学生。
抗战胜利了,我正好读初中毕业班。由于国共和谈破裂,时局动荡,也无法安心读书了,经常逃课去黄桷垭街上骑马。我爷爷养过马,我很小就学会了骑马,不管什么劣马,只要我跨上马背就可骑起飞跑,因此,我在学校有了个“小马王”的称号。由于精力没有用在学习上,几何、物理都不及格,成绩下滑。
这时,北京发生了“沈崇事件”,美国大兵皮尔逊强奸了北大女学生沈崇,引起全国学生的反美斗争,我也参加了重庆抗议美军暴行的活动。我们在学校出“专刊”报道此事,并印发了快邮代电。在反美大游行时,学校不准干涉政治活动,不准过江游行。我们班便自发带队从下山小径绕过文峰塔,从向家坡下山过河参加游行。班上一个姓李的女同学,是黄桷垭街上的人,因参加游行受了风寒,不几天生病去世了,我们还组织了追悼会。几件事加在一起,我被记了两个大过,留校查看,我更无心学习了。期终发成绩单,学校的结论是:“品学皆劣,下期勿容返校。”就这样,我便离开了广益中学。次年,我与沈联森、苏其宽三人一起,跳班转入邹容中学(现育才中学的前身),读高中一年级下期。
在文峰塔下的四年岁月,我度过了少年时代最美好的时光。母校有许多可取之处,让我终身难忘。我虽被“默退”离校,但没有抱怨,没有嫉恨,我仍然热爱广益,热爱我的师长,热爱慈祥的杨校长。
广益中学虽是个教会学校,基督教公谊会并没多大支助,学校开支全靠收学生学费,那时,广益是全市学费最高的贵族学校。杨校长也不敛财,他在市内有地产房产收入,自身又在重庆大学当教授,故学费是取之于学生,用之于学生。学校不强制学生信教,宗教活动自由参加。学校没有“三青团”组织,没有“军训”和军事教官。教会就是块“挡箭牌”,不准政治进入学校,这是全市学校仅有的一块“净土”。初中及附小有童子军,因为童子军是英国人贝登堡发起的,学校的童子军有英式苏格兰鼓笛乐队,全套英式童子军服饰,头戴呢子平边帽,脚穿英式军靴,训练有素,每当全市童子军检阅时,是最引人注目的队伍。
学校仿英国模式办学,但不全盘西化,聘请当时全市第一流教师教学,如赖以庄、黄碧野、何建勋、杨以季、杨济川都是大学教授或作家。学校提倡学术自由,《新华日报》进校不受阻,每周的辩论会,什么观点都可摆上桌面畅谈,只是学生不能参与社会上的政治活动罢了。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期连载)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张汝航,重庆人,生于1931年。50年代中期毕业于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先后在重庆清华中学(重庆市第九中学)、重庆第三十七中学任教。晚年投入成人高校教学,桃李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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