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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仲林:我的外婆

我 的 外 婆

文/贺 仲林
 
 
前段时间,我的朋友开福发来一篇文章《我的外婆》,我饮泪一口气看完。文章深深触动了我的情弦,和外婆一起生活的一幕幕在脑海闪现,激起了我倾诉的欲望。于是,我用微信语音对开福讲了33分钟,谈了我和外婆生活的一些事,也讲了我在生活中遇到的一些无奈。没想到,细心的开福将我的语音翻录后又发给了我。我重听自己的讲述后就坐不住了,满脑子都是外婆的影子,夜里更是不能入睡。我对外婆深深的思念,本以为写过一篇《我的童年》后,已将我对外婆的情感表达了、抒怀了,又触动了我的心灵,叩开了我心底深处思念外婆的情泉闸门,涓涓细流随之而涌,于是,我写下此文——我的外婆。
在此感谢开福老弟,是你催生了我这篇文章,谢谢!
 
心中的外婆
 
在我三岁多的时候,我的母亲因病去世了,留下我和一岁多的弟弟,父亲在外打工,不能回家照顾我俩,于是我们就跟着婆婆爷爷过。婆婆爷爷是地主成分,当时自己生活都非常难,再要养活我俩,他们真的承受不了。
记得婆婆跟我说:“仲林。我们养活不了你们俩,你的外婆家境好,你就去跟外婆过吧。”三岁多的我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几天后,我的三孃,用一副挑担,一头装我一头装衣服,把我从我的出生地北碚区歇马杨家湾,挑到了北碚区高台丘我外婆的家。我走后不久,小弟就饿死了。

我和外婆朝夕相处,生活了将近6年,童年的记忆里,外婆是非常慈祥的。外婆姓李名国周。我到外婆家去时,外婆还不到50岁,虽已到了容颜离镜花离树的年龄段,但身材娇小的外婆,仍然皮肤白净,端庄典雅,举手投足都有大家用秀的风范。外婆头发梳得很光,在脑后打了一个发髻;一双缠过又放开的弓形小脚,脚指相背,脚背微拱,这是缠脚后的印迹。那个年代的女子都要缠脚,但外婆的脚缠了又放开,可见她的父母对她有多么疼爱。外婆喜欢穿阴丹蓝纽扣盘花的大襟长衫,下地劳动时就穿短装。外婆的针线活儿很好,她的衣服都是自己裁剪自己做,还会绣花、做鞋,下地劳动,挖土挑粪种菜,养鸡养猪,自己做香肠腊肉。还做豆瓣酱、水豆豉和各种咸菜。总之在我心中,外婆是无所不能、精明能干。
外婆惜财,对她的陪嫁珍爱如命,但为了培养自己的子女,也不断地变卖陪嫁,把他们培养成人,六个孩子都上了初中高中,一个上了大学。
外婆对人很和善。我们住的是独院,有一条路通向外边,有时也有人从我们院内过,外婆就会招呼他们坐一坐、歇一歇,还会端上茶水,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彭婆婆(我外公姓彭)。
穿过一片土地,再经过一片竹林,就到了离家300多米远的刘家大院,也是我上学的高台丘小学。空闲时外婆会去串串门,她和小学熊校长交情很好,常常会带去自己种的蔬菜和水果。外婆还和一家姓陈的交往很深,那是因为外婆常常说那家的女主人很像我的母亲,外婆经常给她送吃的和一些穿的,他们聊得很开心。
外出的那一天,回到家中的外婆、心情一直会很好,有时还会弄点好菜,我们婆孙俩美美地吃一顿。从此我就盼着外婆多出去走走,以解我的馋虫。
 
外婆的陪嫁
 
我的外婆出生在一个大绅粮的家庭,她是幺女儿,她的父母对她百般疼爱,送她上过私塾。出嫁时的嫁妆抬盒长达几里路,所以高台丘那一方的人都知道我外婆。我到外婆家时,她的陪嫁已经所剩不多了,听三娘讲,外公爱玩牌,拿回的家用不够,要供六个孩子上学,就只有不断变卖陪嫁。
记得在堂屋的右边,有一张高高的双层红木茶几,两把雕花镂空的红木高背椅。堂屋正前方高高的神龛上,中间有一个镶有神兽图案的香盒,两边放有青花大瓷坛和青花笔筒。有两间卧房,外面一间卧房有一个雕花镂空的红木大衣柜,衣柜分上下两层,好高好高,外婆用上层都需要用踏凳;里面那间卧房,是外公回家休假时用,房里有两个红木大柜子,还有几口大木箱,里边装的都是外婆的陪嫁。最令我惊奇的是那间床,我在网上看过民间收藏的龙凤雕花床,外婆家的那间床与网上的很是相像。
床前有一个大大的踏板,踏板两边是非常考究的两个柜子,床沿的上方,有三层向外突出的镂空雕花板,一层比一层大,一层比一层向外凸。床四周立有4根柱子,4根柱子上方紧相连。床里边上方有一块非常考究的红木板,上面可以摆放好多东西,其中就有一个外婆放首饰的里外三层的红木盒子。整个床呈暗红色,气派无比。
有时我会在踏板上蹦跳,听那咚咚咚的响声。这时外婆就会轻声招呼我:“幺儿,别跳,把床跳坏了。这个床值价哟!”我会乖乖听话,但又会在床上去翻几个滚儿。宽大的床随我小小的身体任意摆布,我想找找别样的感觉,但我有的只是欣喜和满足。
  
我和我外婆
 
三孃把我挑回外婆家时,守候在门口的外婆早已哽咽泪目,三孃将瘦弱惶恐的我从箩筐里抱出来,外婆立即扑向前来,伸出颤抖的双手抱着我,颤声呼唤着:“乖乖,乖乖,你终于回来了。”一把将我搂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我被血肉般的亲情融化了,累得满头大汗的三孃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此情此景,深深印入了我幼小的心灵,留在脑海中,融进血液里。从此,就与疼我爱我如命的外婆朝夕相处生活了将近6年。
到一个新的环境,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我每天都跟在外婆后面,外婆无论到哪里都把我带上。我羞于见人,总躲在外婆背后拉着她的长衫,我就成了外婆的尾巴,外婆就是我的影子。

外婆的院子好大好大,外边好宽好宽一大块土地种有庄稼,还有各种各样的果树、花卉,黄澄澄的柚子像葫芦挂在树上,比房子还高的芭蕉树,芭蕉叶像小船在风中摇曳,大串大串的芭蕉黄了又青、青了又黄,从没有人采摘。沙杏熟了,清香诱人,外婆摘下来,除了自己吃,也拿些去送朋友。两棵高大的桑树,乌红乌红的桑葚熟了,外婆摘下来泡酒,我把嘴唇和舌头都吃乌了。十几平方米的高大葡萄架,外婆无法采摘,却成了鸟类的美食天堂,每年的那个时候,好多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啄食葡萄的情景,看得我心花怒放。我最喜欢的是,堂屋前面的前庭两边各种了一窝香水月季,月季枝繁叶茂,花开有碗口大,妖艳无比,四季盛开,香气溢人。我常常独自站在花前,赏花闻香,好似自己飘飘如仙,是外婆的呼唤声才让我清醒。
我深深的爱上了外婆的庭院。
外婆出生虽贵、但每况愈下的家境,练就了她的能干、勤劳、简朴。舅舅参军后,外婆成为军属,分有一大片土地,种包谷红薯的时候,村里会派人来帮忙,然后就靠自己劳作。外婆种菜、养鸡、养猪,为的是补贴家用。我太小,帮不上忙,但我可以帮助采摘,我高兴,外婆更高兴,总夸我能干。
在地里劳动累了,外婆坐下来休息,就会把我搂在怀里、抚摸我的头,看着我的脸,说得最多的话是:“乖乖,你知道吗?你长得好像你妈妈,看见你就像看到你妈妈一样。”外婆的眼睛湿润了,久久没话语,就把我紧紧地搂着。不太懂事的我也知道了,外婆是想她的女儿——我的妈妈了。
外婆养了五六只母鸡,外婆总给我说:“乖乖,鸡蛋我们不吃,卖了的钱可以给三孃和幺舅微学费。”我心里想吃,但也只有点点头。外婆又会难过地摸摸我的头。
几只母鸡的鸡冠开始红了,开始咕咕咕地唱歌。外婆说:“这叫声是鸡在唱蛋歌,鸡冠子红了的母鸡就快要下蛋了。”果然,没过多久,几只母鸡就轮番下蛋,我和外婆都高兴极了。
有一天,两只鸡下的蛋在鸡窝的最里边,外婆就叫我爬进去捡蛋。我把两个带有温度的鸡蛋交到外婆手里,心里好想吃一个蛋,却望着外婆轻声说:“外婆,这个蛋不能吃哈,是要卖钱,给三孃和么舅交学费的哟。”稚嫩的声音让外婆听懂了我的心思,外婆无言语,紧紧地把我抱住。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外婆给了我一个热乎乎的熟鸡蛋,我惊喜地望着外婆笑了。我拿着鸡蛋舍不得吃,从左手放到右手,又从右手放到左手,就这么来回地倒腾。外婆看着笑了,催我快吃掉。我小心地剥开蛋壳,然后分下一块往外婆嘴里塞。外婆拗不过,吃了一点点,满脸的笑,而香香的鸡蛋让我美了一整天。
外婆种了很多的蔬菜,有白菜、萝卜、青菜、豇豆、海椒、茄子、丝瓜、南瓜、冬瓜,我们两婆孙根本吃不完。有时外婆会拿去送人,有的用来喂猪。
记得有一次,庭院前的一窝冬瓜长势非常好,外婆还搭了瓜架,但就是没看到结有瓜,外婆就叫我钻进瓜架里边去看。我拨开浓密的瓜叶,看见地上睡了一个长长的冬瓜,像个大枕头,我高兴得直叫“有啦,有啦”。外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个大冬瓜拖出来。外婆又抱着我夸奖说:“乖乖,跟你妈一样的能干。”望着外婆,我得意地笑出声来。
自从来到外婆家,我都是跟外婆睡一床。那时的农村,卫生条件不好,家里床上跳蚤很多。外婆每天晚上都会给我摸背,摸着跳蚤就隔着衣服用嘴咬死,我就舒舒服服地享受入睡。我晚上睡觉很不老实,常常会把外婆蹬醒。外婆就规定,我晚上只能吃一碗饭。一碗饭我吃不饱,于是我就不要外婆给我盛饭,我盛饭时把饭压得很紧很紧,碗面上是松松的,我选坐在煤油灯下,就使劲地捞菜吃。
我的这个小伎俩被周末回家的三孃发现了,三孃耐心地跟我说:你晚上吃多了,就会乱蹬外婆,外婆睡眠不好就会犯病的(外婆有间歇性精神病)。这可把我吓住了,以后晚上吃饭我也就老实了。
还有一件令我高兴的事儿。住在八塘的五舅婆(五舅娘的妈妈)每年都会来住上十天或半月,她的到来会使家里热闹好多,那段时间伙食会很好,也会吃上鸡蛋和猪肉,我就格外的兴奋。
五舅婆个子比外婆高大,一双缠过的小脚,看着很不协调。她的嗓音很粗,嗓门很大,外婆经常说她“你说话小声一点吧”。她俩很亲密,两人边做针线活边摆龙门阵,有时开怀大笑,我不知道她们俩说些什么,但我会跟她俩一起开心。
最令我好笑的是有一天吃中饭,一只老鼠钻进五舅婆的裤腿里去了,吓得五舅婆哇哇大叫,尖尖脚想跳又跳不起来,只能用手不断地拍打。耗子跑出来了,五舅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懂事的我却哈哈大笑,善良的五舅婆没有责怪我,一个劲儿地说,傻丫头你还笑。
还有令我高兴的事,是和外婆一道去赶场。外婆常常带我到状元碑小镇上去买油盐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一定会给我买棒棒糖,我就会拉着外婆的长衫蹦蹦跳跳地笑个不停。
最开心的是我随外婆第一次坐公共汽车去北碚街上,又兴奋又害怕,坐在车上,只见两边的树木飞快掠过,赶紧闭上双眼,然后又试着慢慢睁开。多坐一会儿,害怕的感觉没有了,觉得自己快飞起来,真好玩儿。
到了北碚街上,看见公路好宽,琳琅满目的商店,看得我眼花缭乱;路过餐厅,看见的美食,馋得我口水直流。简直就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真没想到人间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我再次走进北碚街道,是在我9岁多时。我学会了编草帽,编了10顶草帽,跟着大人去街上卖了1元5角钱,买了5尺花格子布。回来做了一条裙子穿在身上,我不停地旋转,裙摆飞起来就像降落伞。外婆直夸我“跟你妈妈一样的能干”,我更是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在我6岁多时,外婆送我去高台丘小学上学了。10岁时,我有了继母文晓黎妈妈,我跟随她去了重庆市中区上学。以后再见到外婆,就是读高中的寒假和暑假。那时外婆已跟着三孃,住在北碚澄江镇马家沱大院。

此时的外婆已70多岁了,仍十分讲究、儒雅,一副金丝眼镜挂在胸前,有时看看书,有时磨墨写写毛笔字。外婆见到我非常高兴,看我的成绩单,满脸都是笑容,还是喜欢摸我的头和脸。我也十分粘外婆,晚上仍然同外婆睡一床、盖一床被子,还会相互抱脚取暖,美美地入睡。
再后来我当了知青,回城工作成了家,再见到外婆,就是在井口农机厂幺舅家里了。
 
外婆的子女
 
外婆生了10个孩子,5男5女,长大成人的有6个:大舅彭期祥,我母亲彭期芬,三孃彭期冰,五舅彭期全,六舅彭期华、幺舅彭期福。
在我3岁多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大舅在云南工作,是宜良县邮政局局长;我一生只见过大舅一面,就是外婆去世那一年。六舅我没见过,听说他死于灾荒年。我接触最多的是三孃、五舅和幺舅,最疼我爱我、亲如父母的是三孃和五舅。
我母亲是外婆的大女儿,是她的第2个孩子,外婆爱如掌上明珠。外婆说,我的母亲聪明伶俐,个子高挑,长相出众,喜欢打扮,爱穿旗袍,还会抹口红、打红指甲。外婆送她读书到高中毕业,和我父亲成婚时已是小学教师,教语文和音乐。母亲是外婆的骄傲。
我3岁那年,母亲患了肺炎,由于家境太差,无钱无药医治,母亲早逝了。我的外婆痛不欲生,“疯病”(即精神病)都犯过好几次。我的到来,给了外婆心灵上很大的慰藉,外婆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看见你就是看见了你的母亲。”外婆思念母亲,她后来认了两门亲戚,都是因为两个女主人很像我的母亲,可见外婆对母亲的疼爱和思念有多深。
三孃是外婆的第六个孩子,个子不高,长得有些胖,但心特别善良,特别有孝心。外婆生病期间,都是她放弃学习,在家照顾外婆。所以她只有初中学历,早早参加工作,自己成家后外婆就一直跟着她。三孃对外婆照顾细致周到是出了名的,在乡邻里是有口皆碑。
三孃非常喜欢我,对我是亲如母亲。我在高台丘与外婆生活的6年里,三孃每周放假回家,挑水劈柴,洗衣做饭,下地劳动,给我洗头洗澡洗衣服,还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在我心里,三孃就是我的妈妈。我读高二的时候,因病休学3个月,那时我没有别的去处,只能住在三孃家。三孃没有嫌弃我,带我看病,给我加强营养,让我病愈及时复课。三孃对我的恩,我终身铭记。
五舅在兰州工作,参加过抗美援朝,担任过指导员,是伤残退伍军人。他退役后进入一家国企工作,从此承担起外婆的生活费和药费,定期给外婆写信,不定期地回来看望,并寄来一些名贵的药和吃的。其中有犀牛角,外婆犯疯病时,必须吃这种药和安宫牛黄丸。五舅的孝心在周围的乡亲中传开,外婆也引以为傲。五舅对外婆的供养一直到外婆逝世。
五舅对于我胜似亲爹。他多次从兰州回来看望外婆,他会抱起小小的我亲亲,也会不停地说:“真乖,真像你的妈妈!”五舅还说:“你的妈妈对我有恩,她工作了供我上学。现在你妈妈走了,你也是我的女儿。”
小小的我对五舅倍感亲切。我读高中时是住读,五舅来看外婆会把我从学校叫到市中区,美美地吃上一顿,再给我10元钱,1960年代的10元钱是很多的了。在我高三下学期,不懂事的我为了想考上大学,提出与父亲划清界线,断绝父女关系,退回他每月给我的10元生活费。为此事,五舅多次来信劝解,调和无果,五舅便开始每月给我寄生活费。我未考上大学,到了农村当知青5年整,这期间五舅每月都给我寄10元生活费。
在我和忠仁的婚姻受挫、万般无奈时,我给五舅去了长达5篇的信,讲明我与他的关系和我对婚姻的看法。深明大义的五舅,深情长篇回复,肯定我的看法和分析,支持我与忠仁的婚姻,同时去信批评反对我的舅舅。我一生家庭的幸福,是五舅给我奠的基。
1979年,我帮隔壁谢老师家灌开水,我3岁多的小女儿不小心撞在开水壶上,被开水大面积烫伤,几次起死回生,医疗时间长达半年之久!孩子遭罪,我们受煎熬,是我和忠仁一生的痛,孩子的医药费也使我们陷入了困境。没想到,我的五舅雪中送炭,从兰州专程赶回看望我们,给我们送来500元钱,解了燃眉之急。我接过钱,望着善良慈祥、早已泪眼模糊的五舅,忍不住扑到五舅怀里放声痛哭,哭我女儿所受的痛苦,哭我身心所受的煎熬,哭声也释放了对五舅的感恩。
工作后的我立志成才,这是对亲人们的最好回报。每逢过年,我会给五舅寄去家乡的腊肉香肠。我退休前放弃出国一次的机会,用这笔费用,我和忠仁专程前往兰州探望五舅和舅娘。舅姪相见,我俩抱头痛哭,泣不成声的五舅哽咽着说:“女儿,我们终于团圆了!”在那十多天的日子里,在浓浓亲情的包裹中,洗去了我一生的苦情,尽享人间亲情的美好,感受人性善良、人间大爱的幸福。我最亲的人五舅去世后,我的伤心、难过无以言表。五舅对我的爱、对我的恩,若有来世,我将永世回报。
幺舅是外婆的第10个孩子,世上有“百姓爱幺儿”的说法,外婆也不例外。我去外婆家时,幺舅在重庆九中住读,寒暑假才回家。学生时代的幺舅令我非常羡慕,认为他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暑假期间,我们在前庭院坝搭起凉板,一起看月亮、数星星,听他讲他们学校和重庆的好多稀奇事儿。幺舅很懒,从不帮外婆做事儿,吃东西也只顾自己,很自私。但我还是喜欢他回来,因为他回来家里会很热闹。
 
病中的外婆
 
可怜我的外婆,据说在生了我三孃坐月子中,因为外公玩牌输了钱,想变卖外婆的陪嫁,外婆以死反对,着急上火大病一场,到处投医用药,最后落下了间歇性疯病。这病伴随了外婆一生。
在外婆家,我见过外婆多次犯病。外婆犯病的前兆是: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起来翻她的东西;在拂晓鸡叫时,她用手使劲拍床边,然后大声呼唤:“彭期祥,你快回来呀!快回来呀!”就这么反复拍床,反复叫喊,是在呐喊,更是凄凉。
我第一次看见,真是瘆得慌,吓得直哭。然后外婆叫我别怕,跟我说,她在那个时间喊,大舅有心灵感应,能听见,他就会回来(大舅从未回来过)。有经验的三孃知道后,十分着急,知道外婆的病快发了,这时就要赶快给外婆服药。及时用药,外婆的病会好,但有时也无用。记得有一年,外婆病得十分严重,整夜整夜地不能睡,到处翻东西,嘴不停地说、不停地念,说得唾沫飞溅,也不吃不喝。这个时候,三孃就会把所有的硬器,如剪刀、菜刀,都要藏起来,怕她伤人伤己。
外婆病了,三孃给她服药,她不会吃;我给她喂药,她会乖乖地吃下。犯病最厉害的时候,外婆会追来追去地打三孃。三孃有时躲闪不及,头上会打起包,身上也有伤痕。待外婆病好后,看见三孃身上的伤,知道是自己犯病时打的,两娘母又会抱头痛哭。孝顺善良的三孃总会安慰外婆说:“奶奶,你别哭,我一点都不痛。”三孃真是大孝女。外婆发病时这样追打三孃,是因为在外婆的潜意识里,认为是生三孃她才得的这个病,所以她不该生三孃。可这哪里是三孃的错呀!
记得还有一年冬天,是外婆犯病最严重的一次。大冷的冬天,我们都穿着棉衣棉裤,外婆却只穿了单衣单裤,在堂前庭院的地上坐着,头上顶着她做针线盒的盖子,拼命地乱喊乱吼乱叫,还不让任何人靠近她。五舅婆也来帮忙了,三孃让我去给外婆喂药。平常外婆都会乖乖把药吃下,也从未打过我。这次我大着胆子靠近外婆,谁知我话还未出口,外婆就飞起一脚,把我踢到前面芭蕉笼里去了,好的是我一点也没有伤着。后来,我看见三孃和五舅婆把外婆捆住,强行穿上衣裤,用手掰开嘴喂药。我在一旁吓得魂飞胆破,不敢哭出声,感到阵阵心痛,分不清是心痛外婆还是心痛自己身体的伤痛。

那次外婆犯病了大概有一个月左右,是病得最重的一次。随着外婆年岁的增加,她犯病少了,即使病了也没有多大力气闹腾了。后来,我在三孃和幺舅家见着外婆,再也没有见过她犯病的样子。我知道,不是外婆没有再犯病了,而是我与外婆相见的时间太短、太少了。
 
外婆的逝去
 
外婆离开高台丘,一直跟随三孃住在北碚区澄江镇马家沱。由于长期的疾病,80多岁的外婆已经老得不堪,但生活还能自理。在井口农机厂工作的幺舅提出接外婆去养老送终,三孃同意了。于是,1970年代外婆就到了幺舅家。那时我已回城工作,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又有机会经常去看外婆,帮她洗衣服、洗被子、洗头。
老年的外婆对我仍然疼爱有加,对我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糊涂。我和忠仁谈朋友时,我带他去给外婆和幺舅看。哪知幺舅拍桌大骂,说他像个二流子,坚决不同意我和他好,忠仁一气之下就走了。睡在里屋床上的外婆叫我进去,在我耳边小声说:“别听你幺舅的。我看他是个好人,他以后会对你好,你就跟他。”外婆的一席话让我吃了定心丸,再加上五舅的支持,我赢得了自己幸福的婚姻和家庭。
1971年,我回城有了工作,1年学徒期间月工资17元5角。我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大概用了5元钱买了好大一包糖去看外婆,高兴地说:“外婆,我从农村调回来了,有了工作。这是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买的糖,孝敬您。”外婆高兴得乐开了花,拿着糖去给楼上楼下的邻居分发,边发糖边说:“这是我带大的外孙女贺仲林工作了,她自己的钱给我买的糖,我享她的福了!”外婆那个高兴、那个满足,也使我兴奋不已。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基本上是躺在床上过日子了,我照常每月去几次,给她洗衣,陪他说说话。有一天,外婆当着我的面,对幺舅说:“期福,以后我快要死了,你一定要带信,叫仲林在我断气之前来看我。”幺舅不耐烦地回答“知道知道”。
幺舅却未实现他对外婆的承诺。外婆真的去世了,他第二天才给我捎信。我悲愤地赶到外婆灵前,揭开外婆身上的盖布,抚摸着冰凉瘦小的外婆,我的手在颤抖,眼前模糊,大脑混沌,想说话却说不出口,想哭却光流泪不能出声,我的心一阵阵绞痛:疼我爱我如命的外婆,真的就离开我了?我不敢相信,但这却是现实。
外婆走了,大舅、五舅和三孃他们都回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舅。将近70岁的大舅很悲伤,他身材高大,身体尚好。就在外婆灵前,兄弟姊妹四人商量着外婆的后事。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在亡灵前,兄妹之间这么无理的争辩,好的是一切都在理智中停息了。第二天外婆下葬,由于外婆平常为人和善厚道,来送葬的人好多好多。在送葬的路上,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昏昏沉沉,难以自控。当外婆的灵柩落下时,我彻底失控、崩溃了,身不由己地跳下坑去,扶着外婆的灵柩嚎啕大哭,快要昏厥过去,是三孃和五舅将我强行拉上来。我的外婆就这样走了。
外婆离开我已有40多个年头了,外婆的墓地已被开发征用,我再也不能到坟前去祭奠外婆了。但在我心中、在我梦中,外婆永远和我相拥,外婆是我一生中最爱最尊敬的亲人。
在我心中,外婆是世上最平凡最伟大的女性,她不凡的经历,彰显了人性的善良厚道。她是黑夜里的一盏灯,点亮夜行者的路;她是冬天里的一团火,温暖寒冬里的心;她是骄阳下的一把伞,给人以凉爽和清新;她是颠簸在风浪中的一艘船,凭着自己的坚强勇敢,将船引航到终点。
外婆走了,我的心将永远追随着她,70多岁的我一生的经历,是对我逝去外婆的最大回报和抚慰。虽然没有了墓地,但在我心中,为外婆竖起了一座永远的碑,终身祭奠!
插图:廖心语
  

作者近照及简介:

仲林,重庆广益中学高65级学生,1965年到邻水县五四林场当知青。1971年返城后,先后在重庆沙坪坝区烈士墓工矿贸易公司、沙区精神文明办公室、沙区渝碚路街道办事处、沙区商务委员会工作,2001年处级公务员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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