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前语：明焰老先生已是耄耋老人，重庆渝中土著，虽在外地工作数十年，仍不忘家乡，十分关心着重庆。多次向我号赐稿抒发其情感。应本社编辑部之约，老先生热情饱满，有着常人不能的惊人毅力，根据自己亲历，长辈讲述，通过电话参访健在友人，从5月中旬动笔，历时四月，撰写了十余万字的关于重庆网红之地洪崖洞的历史人文故事，有很多内容文献上是没有记录的，明老先生的大作，对于了解重庆、研究重庆有着不可估量的史料价值。本号从今天起，将不定期连续刊载，期待您的关注。
洞 前 故 事 成 追 忆
剩 有 滴 翠 到 而 今
文/明 焰
重庆市千厮门洪崖洞，想不到这几年竟然成了闻名国内外的网红打卡景点。疫情防控三年，解封后紧接着的春节大假，游客超100万人次，到元宵节游客已达200万人次。洪崖洞游客到访量已成为重庆市解放碑商业圈客流量的首要支撑。
我的出生地，我土生土长的老家，我家六代人生活了近百年的故土，有多少想摆也摆不完的龙门阵啊！
（左下半圆形门洞负二层即老千厮门纸盐河街，我家老屋门牌是16号，正好在半圆形门洞下面）
（一）洪 崖 洞
关于洪崖洞，已有不少历史学家考证，不少地域研究学者著述的详尽介绍。最近看到地域研究的专业人士有关于洪崖洞的文章，说洪崖洞不是“洞”，而是“岩厦”，即人类远祖住过的山洞。经过几百万年，几十万年，几万年，才进化到现代人，住进了高楼大厦。文章观点新颖，别开生面，引人遐想。其实说洪崖洞是岩厦，也并非空穴来风。多年来考古发现，重庆巫山龙骨坡猿人200万年前就已经居住在山洞里了。70万年前，“北京人”居住在现北京西南周口店龙骨山的洞穴中。到了1万多年前，“北京人”的后裔“山顶洞人”依然还居住在洞穴内。重庆的洪崖洞，本是临江崖壁上一天然崖洞，要是真的有一天洪崖洞原址考古发掘出了原始人遗迹，说不定还是“巫山猿人”的后裔哩。那“洪崖洞人”一定会像“北京猿人”一样轰动世界。
其实，洪崖洞原本就不是景区，也没有清晰的历史资料可述说清楚。我呢，只能作为千厮门洪崖洞地区原住小民的一员，一位老“千厮门崽儿”，说说我记忆中的洪崖洞。甚至于“故事”都算不上，就当是重庆老乡摆龙门阵的片段回忆吧。
要摆洪崖洞的龙门阵，有必要先啰嗦几句。重庆人口语里“儿”化重，说“昨天”就是“昨天（儿）”，说“观音桥”就是“观音桥（儿）”。老重庆人特别是千厮门老住民，口头上把洪崖洞叫做“洪岩（ai )洞”，把洞里流出来的污水冲刷成的沟壑叫做“臭水沟”，只要一提到这个地方，口头上就是“洪岩洞（儿）臭水沟（儿）”。上百年来都是这样叫它，我们这一辈人也是把“洪岩洞（儿）臭水沟（儿）”挂在嘴边几十年了。“洪崖”应该是自古以来官方的命名，“滴翠”更是文人墨客的雅赞。2006年洪崖洞打造完成，景点命名“洪崖滴翠”，当地人开始还不怎么习惯哩。就是这几年我回重庆，亲朋好友们依然是“走！去洪岩洞（儿）看看！”“晚上去洪岩洞（儿）夜游！”说起来习惯，听起来亲切，乡音顺耳，乡味更浓。
我深刻记忆中的洪崖洞，就是一处城中心污水汇集的总排水口。有史載为证：清乾隆年间王尔鉴主修《巴县志》，在其《小记》中有“城内诸水逾堞抹岩额而下，夏秋如瀑布，冬春溜滴”。据史考明清时的洪崖门主要功能是排水。彭大雅筑城前，如今新华路一带还是一片山野风光。一条小溪从山林间渗出，沿正阳沟汇合了大阳沟，经会仙桥、江家巷流到洪崖洞，从那悬崖上跌落下去，形成一道“瀑布”。若无大雨，那水就只能点滴落下。随着时代发展，城市规模扩大，人口增加，房舍连绵，污水汇集终要找到一个总出口。当年没有先进的下水道系统，想来洪崖洞应该就是这个区域的污水汇集排入嘉陵江的下水道的一个大出口吧？
洪崖洞老照片：应该是冬春季节所拍摄。夏季“瀑布”水声如雷
提起洪崖洞，就回忆起污水在这里冲口而出，就好像听到了洞口巨大的水量造成的如雷吼声。尤其是夏季，山城重庆时常有“偏东雨”。雨后积水横溢，沿着石梯坎从上到下急流下来，洗刷着街道的石板路，冲向更低的地方。从我家老屋千厮门纸盐河街远望洪崖洞，可看见“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景象。那污水形成的“瀑布”，可没有“银河落九天”的诗意，说疑是“黄水落高坡”应该更恰当吧？污水倾泻而下，流入长年累月冲刷成的岩坎沟豁，再汇集成一条激流，猛扑入嘉陵江中。
资料老照片：洪崖洞“瀑布”流入嘉陵江的污水
当年洪崖洞下，“瀑布”后面，有一条窄窄的小路，不知是路人多少年用脚步踩踏出来的。小路靠内一側是峭崖绝壁，阴冷潮湿，厚苔乱丛；靠外一側是“飞瀑”四溅，吼声震耳，臭气扑鼻。除了附近操近路上行去苍白路的居民，是极少有外地行人从这里经过的，居住在周边的老住民，更是不允许家里小孩子们去那臭水沟逗留的。
1991年春节，几位千厮门同年出生的毛庚朋友邀我回重庆一起过五十岁生日，我们特意去了一趟洪崖洞。“瀑布”因1962年前后的治理，将污水引入下水管道而不复存在，但后面那条小路依然如旧。行走到这条老路上，不觉间联想起去贵州钻进黄果树瀑布后面的水帘洞的感受来。身临其境从后面体验大瀑布那震撼心灵的气势，却能让你生出“原来你的奔腾怒吼，其实是柔性的漫吟”的诗意。五十岁的我们，而今站在洪崖洞原“瀑布”后面的小路上怀旧，故土难离，情怀依旧，脑海里只有童年时光的回忆，油然而生的是岁月流逝的感叹。
2013年2月我再次回重庆探亲，23号那天重返洪崖洞景区，想起当年的“洪崖洞（儿）臭水沟（儿）”，禁不住顺口哼了几句：
惯听洪崖飞流声，
千尺直下入嘉陵。
洞前故事成追忆，
剩有滴翠到而今。
当年的洪崖洞“瀑布”，而今的“滴翠”处
有地域研究专业人士说过“洪崖洞当年是重庆城丐帮大本营”，我的记忆里其实并非如此。如果说靠洪崖洞山壁一側部分吊脚楼大部分住的是当年最底层百姓，形同贫民窟倒是实情。
资料老照片：洪崖洞崖壁上的吊脚楼。沿小路右前行，上“陡梯坎”就到苍白路，可去小什字，解放碑，七星岗
当年我东升楼小学的同学刘全寿一家人，就住在离洞不远的出租破屋里。现在忆起这位小学同窗，他那因营养不良带来的后背微驼的瘦小身材，仍然让人心酸和同情。他父亲还是一位小职员，母亲操持家务，四个子女，生活极其困难。可以想象解放前其他收入更低的家庭那种糟糕的境况。
因为同住千厮门洪崖洞地区，放学后我们几乎天天同路回家。出学校上坡就是望龙门缆车起点站，过道门口到小什字。如果他送我回家，就走水巷子、月台坝儿、千厮正街、纸盐河街到我家门口。然后他继续走盐码头、豆腐石，爬一大坡陡梯坎到洪崖洞家。如果我送他回家，就从小什字走棉花街、新城门、蔡家塆、大火巷、天成巷，到洪崖洞他家门口。然后我下一大坡操近路到王爷庙，再下坡就到家了。他每天都要穿街过巷卖火柴。我陪着他，只听他一路吆喝：“买洋火啊！买洋火啊！”偶尔也有人家出门买上一盒，如此赚几个小钱回家交给大人补贴家用。我们经常变换回家路线，就是为了他能多卖几盒火柴，也只为相互都能有送对方回家的机会。我多次陪着他走到他们家，一次次感受到了贫民窟的老住民们劳作的艰辛与生活的贫困。
在洪崖洞石壁对面一側，沿石坡而建的民居就好得多。住的大多是经商者和“民生公司”的船长、大副、二副和职员家属。几步之遥就是一条名叫“王爷庙”的短巷，有长年关闭的祭放龙王爷的庙子，有“王爷庙小学”，还有全木质的楼房，更有一座高墙大院的住宅。
资料老照片：千厮门洪崖洞附近王爷庙民居，左边红点那条石梯是“陡梯坎”的第二段，约九十多级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一场大火把洪崖洞下这一大片房屋烧毁。我当时就在燃烧的现场，待后有文字细说。直到新中国建立，洪崖洞周边环境及原住民的生活才逐渐有所好转，这已是后话。
1972年3月份，我家小妹作为最后的“知青”从合川农村返城有了工作。1981年夏季，长江嘉陵江特大洪水后，子女们的低工资也凑不起经费修复破烂不堪的老屋。担心老母亲一个人生活不便，狠心也痛心地商定将千厮门纸盐河街老屋出卖。以当年的低收入，又有多少人能够买得起房子？最后还是一位多年来熟悉的捆绑匠师傅以三百元人民币成交。他自己能捆绑、加固、维修，节省了一大笔资金
他一家人住了30年，到洪崖洞改造时分得了房子及搬迁费，成为重庆市首批名副其实的“搬迁富”。卖掉老屋后，子女们接母亲住进了一号桥下安乐洞一匹山旁边的弟弟单位的简陋宿舍。我们从此离开了这个我家祖祖辈辈生息的地方。也就是这一年，洪崖洞因得益于年复一年的污水治理，也因为洪水退后的泥沙淤积堵住了洞口。从此洪崖洞“瀑布”永久消失，只残留下一小股细流，正好成就了今天景点“滴翠”的标志。
故土情深，往事难忘，洪崖洞景点打造前，我每年回重庆，都要去千厮门老屋看看。
1991年春作者（右）与五弟在千厮门纸盐河街老屋前留影
史载晋代学者郭璞曾写下“右拍洪崖肩”诗句，明人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就有“洪崖滴翠”的记叙，清巴县知府王尔鉴对“洪崖滴翠”曾以诗吟诵，“洪崖滴翠”还被列入“巴渝十二景”之一。
2002年洪崖洞景观工程开始竞标。2003年总投资3.85亿元，对洪崖洞片区进行旧城拆迁改造，2006年，洪崖洞景区竣工，并于同年9月开业。2007年11月，洪崖洞民俗风貌区被评定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2020年投入资金4580万元对洪崖洞景区进行全面改造和提档升级。2021年2月8日，经过一期、二期和三期工程，洪崖洞外立面提档升级工程全面竣工。同年11月18日，洪崖洞被列入“成渝十大文旅新地标”。2021年12月，洪崖洞被列入“重庆市第二批历史地名保护名录”。
据说计划中的洪崖洞景区扩建工程，将再现老重庆大梯步、老城门、原生态摩崖石雕、洪崖洞民俗音乐广场、洪崖洞吊脚楼群，加高整体建筑共计71层，10万平方米。“洪崖滴翠”景区将成为重庆市名副其实的品牌建筑群。
从涓涓小溪自山林间渗出，到一道瀑布悬空而下，再到下水道污水四处飞溅，最后到今天的网红打卡胜地的标志“滴翠”，洪崖洞的前世今生，正是时代进步，社会发展的缩影。
“洪崖滴翠” ，多美妙的景点命名！（ 更多精彩待续 ）
作者近照
成都教咕咕。
有感即打油，
无聊才读书。
吹牛必草稿，
行文欠功夫。
渝州又唱晚，
只缘人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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