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教授通过半年多的精心设计，终于把市标的方案拿了出来，这是他退休后完成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它关系到一个市的形象和荣誉。原建在市南大门进口处的市标，叫“群星璀璨”，因为冲天的尖形骨架配上五角星的整体造型，人们戏说为“勾心斗角”,借此喻讽本地的不良市井民风，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不得已，市政府就决定把它扒了。由于市标一直未能确定，严重影响了省级文明城市的申报，这次市委下了决心，非要解决这个问题。刘教授是市建筑设计院资深的教授，此次出任主体设计，是市委书记点的名，方案拿出后，刘教授自认为创意不错，如能通过，就算是晚年献给家乡的一份厚礼了。
那天下午，刘教授带着设计方案准时两点钟来到市建筑设计院，由刘教授特邀的全市业内专家，包括艺术界的名流也都陆续到了场，可单位空无一人，每个办公室都锁着，把客人晾在外，刘教授十分赧颜，于是给管业务的副院长打电话，电话通了，没人接。刘教授又连忙拨通了一把手的电话。一把手说，我在外面有事，不能来参加会议，您主持开吧。这哪行，我毕竟是个退了休的人，单位没个领导参加，不成体统。刘教授问到了副院长。一把手突然记起了这事，深表歉意地说，本来昨天安排了副院参加的，可他今天跟我请假，说要回老家参加他侄孙的10岁庆宴，我就同意了，把会议的事忘了，对不起！老刘。刘教授心里明白，今天只不过是个纯业务性的会议，真正的拍板会还在以后，到时市委领导来了，还会有人不参加？算了，不管是谁，只要是单位的人都行。
本来会议通知的是下午两点，此时已快四点了，单位还是一个人都没来，怎么办？这又不是我老刘个人的事，再说人都是我刘某人请来的，单位没个人来张罗，这算哪码子事？……刘教授面对等着开会的同行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串，希望能有个在职的人出现。刘教授又拨通了一把手的电话：院长，能否安排办公室主任来作下会议记录，让他会后向你汇报？一把手脱口而出：不行，他肯定在打麻将，他天天下午都打麻将，不行、不行……这不是上班时间吗？怎么打麻将？这是工作呀，你安排他嘛……老刘呵，您组织开会吧，有些事，我回头再跟您说。……喂、喂、喂……一把手挂断了电话。刘教授与一把手的全部通话被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于是大家张一嘴李一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工作时间打麻将？还有无规矩？有的说，现在麻将是最大的事儿，工作算老几？……一会儿，七扯八拉的，说什么的都有，丝毫不顾及刘教授的面子。
墙上的挂钟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地走着，那不是出纳小张吗？刘教授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忙上前：张会计，一向耿直的刘教授，也学乖了，把出纳叫会计了。张会计，这里有个重要的会议，院长说要你代表单位来作下记录……刘教授急中生智。小张还算听话，二话没说，就拿了几张信纸来到了办公室。刘教授向大家作了介绍，对不起各位，单位一二把手都因有其他工作不能来参加会议，领导特派办公室张主任来指导我们的工作，大家欢迎！……老实巴交从不说假话的刘教授此刻还知道为本单位打圆场，把出纳小张也好好地抬了下。虽然有点不自然，气氛倒还热烈。只见他额上豆大的汗珠滴哒着，那张饱经沧桑布满皱纹的脸显出从未有过的滑稽。
近一个小时的会议开得还有质量，大家对刘教授的方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也提出了不足和改进意见。散会后，“张主任”把大家带到一家较豪华的餐馆。这下，刘教授才明白，出纳小张的出现并不是偶然，他是奉命专门来安排生活的。菜都上齐了，这时，只见胖胖的一把手腋下夹个包包，边向大家说着对不起边步进餐厅。刘教授把会议情况简单地向一把手作了下汇报，一把手似听非听地不住地点着头，左手拍着肥肥的肚子，接着，一把手把头一歪说，老刘，您来一下。二人走出餐厅。在大厅的一个角落，一把手把没参加会议的具体原因向刘教授作了下解释，然后语重心长地劝刘教授：老刘呵，现在的工作纪律，是今非昔比，都拿工资不干事，有工作安排不下去，你又能把他咋样？不是我们一个单位，全市各机关都是这样，我们这当一把手的难呀！刘教授见一把手口若悬河想插一句话都未成，最后一把手拍着刘教授的肩膀说：目前讲的是和谐，人性化管理，上面要求这么做，我也没办法！……
几天下来，不，应说是好长一段时间，刘教授像得了病似的，心里老嘀咕着一句话：我是不是老了？怎么能这样呢？
这次为女儿转学，朋友杰的确帮了大忙，按惯例，由普通中学转入重点中学，即使有人际关系，最低花费也得几千元以上，而我只按规定交了２００元手续费，就把事情办妥了。就人情世故而言，末了仍应请桌酒才好，一来感谢帮忙的友人，二来也可与校方人士见见面；朋友杰体谅我是“自报自销”，又怕我花了钱上不了档次丢了咱们兄弟的面子，就为我作主免了宴请。这件事下来，经济上虽没吃多大亏，但在我心中总觉得欠了点什么。
有一天，女儿放学回家捎来班主任的口信，要我帮他们班里写个小品，还要我亲自导演，用这个节目参加学校元旦演出。说实话，对我这个专业创作员来说，这个任务算不了什么，顺便也可偿还心灵的债务，我便欣然答应了。考虑到初中学生年龄小没表演基础，出不来效果，我连夜与妻商量，想推荐女儿上一个钢琴独奏，以此代替小品，然而，女儿为此哭闹了半夜，死活不服从；我们夫妻揣摸到女儿的心态，最后还是依从了她的意愿，作了明智的决定，我连夜赶写了一个小品。
次日上午，我带上写好的小品，以帮女儿安装课桌为由来到女儿的班里，未料到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儿。班主任不在教室，女儿跑了很远才把她找来，在女儿把我介绍给她的老师后，年轻的班主任对那事不仅只字未提并且不太热情，好像从来就没有那回事。她口边上的话故意不溜出来，有意留给我，让我来“溜”。我是学导演的，对心理学不陌生，霎那间，我洞明了她复杂而高傲的里层。我也是一个有点知名度的知识分子，我敏感的神经告诉我她在吊我的胃口，我的自尊和尊严在一片无声里受到了伤害，我心中很不是滋味，写节目这事毕竟是受学校之邀，主客尊卑、人情礼义还是应该讲究的；平时，某单位约我写了什么东西，他不三请四催，谁还给他主动送上门去呢？此刻，稿件就在我荷包里，你对我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我能出卖自身的灵魂主动掏出来献佛吗？一纸之隔，厚如泰山。再说，我这么大个年纪不请自来，本来已很尴尬，且违背了自己处事的原则，我若再去占主动，那算哪码事？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如果换着他人，也许这算了不什么事……
班主任说有事先走了。离开教室，我心神不宁，不走吧，我实在找不出再去见那个年轻班主任的理由；走吧，我怎么向女儿交代？最后，我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朋友杰的家里，我找到了杰。杰是那个学校的老师，就住在校园单元里。找杰的目的很简单：他搬梯子双方好下台。没想到，朋友杰这次可不肯帮忙了；这小子不仅不帮忙，而且还站在重点中学居高临下的山峰上，以从来没有过的口气训了我一顿，他说：“人家叫你干是瞧得起你，多少家长想有个投表现的机会还轮不上呢！你想要班主任开口找你要作品、感谢你？你做梦吧！你应该主动去接近、去争取、去高质量地完成这一光荣的任务。”平时嘻皮笑脸的杰此刻态度严肃、唾沫飞溅；他搔着头在屋里急速踱步后双手叉着腰好像下命令地对我说：“如果班主任因这件事对你产生坏印象，这对你女儿十分不利；现在你必须赶快去找那班主任道个歉，把剧本给她，记住，一定要道歉！”我沉默不语，强忍着内心的愤懑和痛楚，聆听着好友杰的“教诲”。见我没动，杰谨慎地关上门窗，又语重心长地小声对我说：“你不会比人家市长、局长、科长、老总、经理的架子大吧？人家市长、局长、老总、经理们哪个不是毕恭毕敬？有的人还用高档小车接校长、班主任和老师们去旅游、去赴宴、去洗头、去跳舞、去桑拿、去洗脚、去参加一些娱乐活动。是要女儿的前途、是要你所谓的尊严，你看着办吧！”我几十年的好友杰这时几乎是含着热泪掏尽肺腑地奉劝道：“老兄呵，为了孩子，你就放下你的臭架子，改掉那些陈腐的观念吧！……”
杰的这番真诚的劝告，犹如一股飓风将我卷进万丈深渊。其实，事情很简单，我若像个学生将连夜完成的“作业”交给老师，然后，恭敬地站在老师身旁，接受老师用红笔划下的圈圈点点，或者扮演个谄媚者，躬着腰将作品交给她，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关键问题是，我毕竟早已过了当学生的年龄，更不精通诌媚之术；我是学生的家长，同样也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呀！家长与学校与老师之间应是平等的关系。我坚信自己没错，但那班主任的态度和做法确实有些不符合常理、令人费解。无论杰的话是否是实情，我都像受到了一次平生没有过的侮辱。难道一个学生家长的地位以及他们对学校、老师的“态度”和“表现”直接关系其子女的前途吗？我虽然不能苟同杰的观点和认识，但眼前所发生的这件事，还真有点逼人低头的味道！
往期回顾：[文学原创]· 地父：小小说两篇
作者简介：
文清，本名刘文清，笔名:地父，湖北天门张港人。从事专业文化艺术工作50个春秋，历任文艺编导、文化文学教官、文学期刊主编、大学校报编辑。从上世纪中期至今，在国内外发表大量作品，代表作收入《中国散文诗百年大系》等多种选本；其艺术作品获中国艺术节金奖。出版散文诗集两部、主编出版诗文集20余部。系中国散文诗协会、湖北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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