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章：宁汉合流，是非成败转头空
在苏联忍辱负重一年多的胡汉民，于归国途中踌躇满怀以诗咏志，把自己比作持节牧羊的苏武。实际上作为国民党重要领导人兼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的胡，在联大期间，曾饱含热泪地向伟大的斯大林同志提出请求，要求批准国民党加入共产国际，而未来的中国必须要成为苏维埃联盟的重要组成部分。凡此种种，节操早就碎了一地。
胡汉民的一片赤诚，使斯大林同志非常感动，共产主义在东方深孚民望，国民党仍然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联共的这种结论，同样影响了肩负特殊使命重返广州的鲍罗廷。
蒋介石与季山嘉的主要冲突在于蒋力主出兵北伐，而季不同意，此非季自作主张，是完全秉承联共的决议。“二大”前后，陡然窃据高位的蒋介石，急需用军功来巩固其党内陆位并形成个人威望，以此来摆脱对汪的过分依赖。而北京政变失败后倍受奉系压制的冯玉祥，在苏联支持下，拉拢奉系大将郭松龄组成同盟，于民国十四年底起兵反奉。长城南北一场大战杀得难分难解，此时盘踞长江流域的吴佩孚、孙传芳精神高度紧张态度摇摆不定。联共担心蒋介石出兵北上，会严重刺激吴、孙二人倒向奉系一方，毕竟他们是一根藤上结出来的瓜。而蒋介石彼时真正能指挥的部队只有第一军几万人，出兵搞不好就会偷鸡不成惹一身骚。
季山嘉用瓦解蒋介石指挥权的方式阻止其北伐，反使蒋陷入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恰逢中山舰诡异调动，蒋介石手一抖，把广州的天给捅破了。
鲍罗廷抵达广州后，亲自抓中山舰事件，据多方审查材料呈现，汪精卫委派共产党人李之龙代理海军局长兼中山舰长，而把原舰长欧阳格送去海军军官学校教书，使欧阳格身怀愤懑。李之龙到任后，又以走私罪把虎门要塞司令陈肇英扣押欲送上军事法庭。欧阳格害怕陈案暴露累及自身，决定先下手为强搞掉李之龙，于是串通他的侄子——黄埔军校驻广州办事处主任欧阳钟，伪造校长手令以军委会名义调动中山舰，李之龙见令执行，遂有后续一连串事件发生。
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那汪、蒋两家就该讲和，蒋马上释放了李之龙以示诚意，并致函请汪主席归国。但汪精卫认为蒋僭越犯上，岂能罚酒三杯了事？还想在法国再拿拿架子。
而此时联共的态度又发生了180度大转弯，冯、郭反奉失败，郭松龄被张作霖处以家法，统一中国的重任只能再落到广州国民政府头上。鲍罗廷认为蒋介石坚毅果断，是个能成大事的主，而先期编成的北伐七军中，亦只有蒋系第一军完全倾向共产党，如果按汪精卫的搞法，第一军与滇、粤、湘军火并，必然被肢解瓜分，那么，不仅北伐全无指望，联共在广州的投资亦将血本无归。
原本以为犯下弥天大错的蒋介石，这回彻底摸准了俄国人的脉。在国家利益和输出革命之间，俄国人眼里永远只有利益，或者说，输出革命本质上不过是实现其国家利益的隐蔽手段而已。眼下中国北方已陷入大战之后的萧条与动荡，正是驱逐英美、扩张势力、震慑日本的千载良机。这个时候，之前一直积极鼓动北伐的蒋总司令，反而按兵不动了，他在等待价码。
“中山舰事件”之后，蒋与左派领袖汪精卫、何香凝之间的裂痕已无法弥补，这让沪上的“西山会议派”和蹈海归来的胡汉民心中充满憧憬。并且，蒋还抛出了一个完全针对中共的“整理党务案”，大致内容如下：
一、中央各部委中，共产党员的名额不能超出三分之一
二、中共必须公开其在国民党内活动的党员名单
三、中共召开内部会议时，必须要有国民党代表到会
令人惊诧的是，鲍罗廷竟然不顾中共的强烈抗议，同意了这个“整理党务案”。被主子卖了的中共领导层悲愤不已，为了保证其组织结构的完整性，只能屈辱地选择退出国民党权力中枢和号称“党军”的黄埔第一军。谁也没有想到，中共竟然成了“中山舰事件”最大的牺牲品，苏联人这种卑劣行径，亦成为日后中共领导人在处理中苏关系和共产国际隶属关系时，永难忘却的教训。
欣喜若狂的胡汉民当即给蒋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毫不掩饰溢美之辞将蒋夸赞为民族英雄。不过胡汉民的政治眼光未免过于天真，蒋介石此时一手握着北伐权，一手握着“整理党务案”，他要做的不是运动员而是裁判员。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必须在他制定的游戏规则内公平竞技，并最终由他主宰命运。
民国十五年七月，北洋军阀吴佩孚攻入湖南，唐生智部第八军节节败退，急向广州国民政府求援。蒋介石命令粤系第四军和桂系第七军立即驰援入湘，随后，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北伐。
号称北洋第一猛人的吴大帅，自第二次直奉战败后卧薪尝胆，再次崛起控制了长江中上游的湖广一带。只可惜吴佩孚人硬命不硬，碰上了更猛的粤军和桂军，后起之秀铁四军和钢七军犹如两只挥舞的铁拳，将吴大帅一顿胖揍，再次赶回天津做了寓公。刚强了一辈子的吴佩孚，最后只剩下“既生瑜，何生亮”的哀叹。
十月十日，叶挺独立团率先攻入长江重镇武昌，这一天恰好与辛亥年武昌首义时空重叠，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意主宰。北伐的空前胜利，使蒋总司令威望如日中天，亦使广州的国民党高层极为不安，到底是党指挥枪，还是枪指挥党？汪精卫出国后，同期归来的胡汉民并没有进入中枢，而由张静江代理“中执委”主席，张又在“中执委”中积极运作蒋介石正式当选程序，兄弟两人玩起了党魁二人转，遂令大多数中央委员感到愤怒，各方急吁汪精卫归国主持大计。
而此时的北洋各系，认为国民党北伐完全是苏联人和中共怂恿，张作霖下令查抄驻北京的苏联大使馆，逮捕并杀害中共领导人李大钊，北方各省开始大规模清共。斯大林害怕局面失控，承诺援助汪精卫1500万卢布，请他立即回国挽救局势。
民国十六年四月五日，汪精卫就任武汉国民政府主席。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在上海“清共”，彻底与苏联决裂。四月十五日，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宁、汉成分庭抗礼之势。北方的叫花子冯玉祥听说苏联给了汪精卫1500万，马上跑来武汉要钱，大家都是联共的好兄弟，凭什么厚此薄彼？但其实汪精卫先期只拿到300万，支付国民政府的搬家费都不够，哪里还有钱给冯玉祥。南京的蒋介石就说，我给你钱，但你要交投名状，卖过吴佩孚的冯玉祥二话不说，拿钱就把共产党卖了，西北军下令清共。
顷刻间被白色恐怖笼罩的共产党人纷纷逃往武汉寻求汪主席庇护，惊惧不安的中共在武汉行为激烈，又招致唐生智和张发奎严重不满，要求汪精卫限制中共活动。此时的汪精卫就像个焦头烂额的和事佬，武汉国民政府在东、北两面遭受蒋、冯巨大的军事压力，必须依靠湘、粤两军方能立足，而苏联承诺的款项又迟迟不能到位，汪迫于形势，只能同意唐生智、张发奎执行“分共”。自此，民国十二年以来，先总理确立的“联俄联共三大政策”彻底破产。
嗣后，宁、汉合流，被寄予厚望的左派领袖汪精卫无颜面对昔日盟友，再次前往法国留学。而其职务由胡汉民履任，胡试图以党权约束蒋介石，最终遭蒋软禁，心灰意冷的胡从此寄情山水。
左派领袖何香凝宣布退出国民党，成立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何一生夫唱妇随，始终秉承丈夫廖仲恺的政治理念，中共建国后，何香凝与其子廖承志均位列副国级领导人，共产党没有忘记朋友。
据廖承志晚年回忆，父母感情笃深，印象中只红过一次脸。那是廖何夫妇与汪精卫、胡汉民两位至交好友相约去珠江江心岛踏春郊游，席间，汪精卫对胡汉民挤眉弄眼，说江心岛上的侍女很有名。何香凝不悦，要廖仲恺马上跟她回去，廖不干，两人大吵一架，最后何一人先行离岛。
如今，江流宛转，江岛依旧，是非成败转头空。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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