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美尼亚的土地位于亚拉腊山的山脚之下，这里通常被认为是大洪水过后挪亚方舟停靠的地方。亚美尼亚中世纪一位顶尖的历史学家将亚美尼亚人描绘为哈伊克的后裔，哈伊克的先祖正是挪亚。在整个中世纪，虽然位于多种文化和贸易路线的交叉路口，亚美尼亚人却持守了自己从公元4世纪就开始具有的基督徒身份，这让他们的文化和艺术在整个基督教世界中显示出一种既坚固又独特的风貌。
纷繁中持守：亚美尼亚的中世纪艺术与商业
撰文、供图/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编译/丁洁雯
∧ 位于亚美尼亚和土耳其边界的阿尼古城，现属于土耳其北部城市卡尔斯地区管辖。公元961年，阿尼成为亚美尼亚人建立的巴格拉提德王朝的首都。这座城市建有高高的城堡式围墙，并建有多座教堂，直到今天还保留在那里。
打开地图，今天的亚美尼亚正好位于土耳其东部和伊朗西部之间。这种位于两种强大势力之间的特殊地理位置在中世纪之前就已经形成，使亚美尼亚长久以来就不断处于两种强大势力的包围和拉扯之中。再加上，这里还是连接丝绸之路东西方向的要道，位于黑海和里海之间，北部还能通达草原丝绸之路，因此，亚美尼亚同时还受到来自贸易沿线地区多种文化的影响。
中世纪早期，基督教开始从罗马帝国向外传播。4世纪中期，亚美尼亚人在圣格里高利的影响下皈依了基督教，这时，基督教还没有被罗马帝国承认为国教（罗马帝国承认基督教为国教在公元380年），亚美尼亚因此被视为第一个基督教国家。
为了帮助非希腊语的亚美尼亚人更好地接受基督信仰，公元405年亚美尼亚神学家梅斯罗普·马什托茨（Mesrop Mashtots）从希腊文和叙利亚文中撷取灵感，发明了专门用于翻译圣经文本的亚美尼亚文，这些文字直到今天仍在被使用。
∧ 埃奇米阿津教堂，这是由亚美尼亚人所建的第一座官方教堂，大约建于公元641年至661年。
在接受基督教的过程中，亚美尼亚人修建了很多美丽的教堂。据说在埃奇米阿津（Etchmiadzin）建立的第一所官方教堂——埃奇米阿津教堂是耶稣基督指导圣格里高利和国王梯利达特斯（Tiridates）建立的，耶稣将一只金锤子扔在埃奇米阿津，确立了教堂建造的地点。
在这个时期，亚美尼亚的西部被拜占庭罗马帝国所占据，东部则属于萨珊波斯帝国的势力范围。公元450年或451年，亚美尼亚指挥官Vardan Mamikonian领导了一次反对萨珊王朝的政变，拒绝皈依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尽管亚美尼亚人在这次行动中失败了，波斯人却承认了亚美尼亚人的基督徒身份。
∧ 建筑柱头残片，来自德芬古城，公元5～7世纪。
公元428年，亚美尼亚安息国王的首都德芬（Dvin）成为亚美尼亚波斯区的萨珊统治者政权的所在地。在德芬所发现的废墟表明，这里建立了很多教堂。506年，在此建立了教堂委员会，之后又发展出了亚美尼亚东正教的自治教会，直到今天仍在发挥作用。早期在德芬的宗教建筑中召开的宗教会议，使亚美尼亚在广大的基督教世界中具有与众不同的地位。
不仅如此，直到蒙古人于14世纪毁坏这里之前，德芬一直是君士坦丁堡东部最大的城市之一。在5世纪到7世纪之间，这里更是拜占庭帝国东部城市中最富有的，因为这里还是从中国穿越中亚直到君士坦丁堡的贸易路线中最为主要的一个休息站点，此处所发现的珠宝窖藏和瓷器都表明了这一点。
∧ 位于阿尼古城当中的教堂废墟。
公元7世纪，波斯萨珊王朝覆灭之后，来自麦加和麦地那的穆斯林长驱直入亚美尼亚地区，接下来的几个世纪，德芬、阿尼（Ani）和亚美尼亚的其他地区相继处于不同的穆斯林王朝治下，历经倭马亚王朝（640年～750年）、阿拔斯王朝（750年～1040年）、塞尔柱王朝（1040年～1230年）。这些政权都要求亚美尼亚人缴税，作为回报，他们允许亚美尼亚人享有相当程度的自治。
在这期间，亚美尼亚人建立巴格拉提德王朝（Bagratid，884年～1045年）。国王们在自己的首都建造了大量的建筑，尤其是阿尼，这座城市在961年成为王朝的首都。城内建有高高的城堡式围墙和“1001”座教堂，直到今天还保留在那里，表明它曾在东西方贸易路线上具有重要地位。
∧ 刻画了Amir Hasan在马背上打猎的浅浮雕，该浮雕位于亚美尼亚的白圣母教堂之上，14世纪早期。
∧ 马穆尔城堡，一座亚美尼亚人的奇里乞亚王国所建的城堡，现位于土耳其梅尔辛省。
蒙古人在13世纪横扫从中国直至匈牙利的广大地区，亚美尼亚也位列其间。蒙古人带来了一些破坏，不过也就此打通了他们横扫之处的贸易路线。一些亚美尼亚人与蒙古人结成了商业和军事联盟，尤其是Orbelian、Proshian和Zakarian三大家族在蒙古人统治时期，将原有的贸易网络从地中海拓展到中国，从中攫取了大量财富。这些富有的精英家族不但资助宗教建筑的建设，并为教堂和修道院捐献大量精美的圣物。
带有尖尖圆顶的、漂亮的亚美尼亚教堂，常常将教堂的模型建在山形墙的房顶上，或由捐助者刻在外墙的浮雕当中。石头十字架（khachkars）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形式出现了，它们被安置在重要的历史地点，连同它们的墓碑制造者一起长久存在的事实表明，即便在这些穆斯林统治者直接或间接的统治之下，亚美尼亚长久以来都忠实于基督教的信仰。
∧ 亚美尼亚塞凡湖湖畔的诺拉杜兹墓地中的十字架石，这是亚美尼亚建筑中一种非常特殊的艺术形式。
礼拜仪式用物品——诸如不同材质和风格的十字架、香炉和教堂模型，都是这些虔诚的信仰者最喜欢捐献给修道院的物件。捐赠者还经常给圣物房捐赠精美的银饰和镶金的圣物匣。圣物房装满了与基督之死有关的物品，比如将基督钉在十字架上的圣矛，也有一些是与重要的亚美尼亚人相关的著名物品，比如Ashot二世的十字架。
在这个时期，大量的缮写室建立起来，为亚美尼亚的教堂和修道院制作精美的手抄本。这些教堂和修道院不仅有大亚美尼亚地区的，也有位于西里西亚、克里米亚、意大利等地的。在大亚美尼亚地区，最重要的一间位于Gladzor的修道院。这是一座僧侣学校和知识分子的中心，被认为是“第二个雅典”。在这里，大量的宗教和世俗文本被翻译出来，重要的理论得到讨论，大量的手抄本被制作出来。Tat'ev是另一处著名的缮写室，出自该缮写室的手抄本直到今天仍受到尊重。
∧ 亚历山大传奇，16世纪，制作于罗马和未知地区。
∧ 圣诗评注集，1449年，制作于卡法。
由于亚美尼亚的教堂特别重视“上帝之言”——四部福音书，其相关的手抄本在中世纪也就特别珍贵和倍受崇敬。亚美尼亚手抄本中的题词通常会记载捐助者和文本的抄写者，有时甚至会记下绘图者和之后的拥有者，一些情况下还会记录政治和个人事件的细节。通过这些题词，手抄本的各个派别都很容易追溯来源。亚美尼亚的手抄本通常还会在图画中描绘绘图者和捐赠者，这在东方基督教中甚为少见。一些手抄本甚至会图绘制作手抄本的过程，从如何抛光纸面到从其他范本上誊抄的经过。不管是出自技巧成熟的艺术家还是描绘耶稣生平和圣经的虔诚教徒，所有这些手抄本都反映了在制作手抄本过程中参与者投入的心血。
其中一些在亚美尼亚本土制作的作品所包含的主题反映了该地区被伊斯兰的品味所占据带来的影响，其他的一些手抄本的灵感则来源于为蒙古穆斯林所制作的伊斯兰手稿，在意大利和克里米亚制作的亚美尼亚手抄本则显示了西方的影响。
∧ 装有圣矛的圣物匣，1687年制，现藏于亚美尼亚埃奇米阿津教堂。
在蒙古人和塞尔柱人到来之前，亚美尼亚还经历了一段插曲。1045年，逐渐强大的拜占庭帝国征服亚美尼亚，灭掉了巴格拉提德王朝，使一些亚美尼亚人向西迁移。这些亚美尼亚人后来在卢比尼王朝（Rupenid）的莱翁大帝（Levon the Great）的统治下，于1198年或1199年在地中海沿岸的拜占庭和叙利亚的边界建立起奇里乞亚王国（Cilicia）。为了获得王位，莱翁大帝迫使亚美尼亚教堂接受与罗马的联盟。不久之后，拜占庭皇帝也承认了莱翁作为独立王国的国王的地位。
13世纪时，复兴的奇里乞亚政治家族赫托米斯（Hetumids）势力崛起。国王赫托米斯在西斯（Sis）建立了首都，并与十字军国家和法国国王路易九世建立联盟，加强了与天主教教会的联系，并试着挑战拜占庭作为东部基督教国家的领袖地位。
由皇家成员和精英牧师所委托的奇里乞亚缮写室制作的嵌金手抄本精彩绝伦，反映了这个王国的富有和多样性。奇里乞亚的艺术家将传统的亚美尼亚形象和借自于西方和东方文化的主题联系起来，创作发挥，显示了王国与欧洲国家和蒙古人之间的紧密联系。
∧ 托罗斯·罗斯林绘制的“正典之桌”，公元13世纪。
13世纪，在克鲁姆克拉（Hromkla）的缮写室工作的著名艺术家托罗斯·罗斯林（T'oros Roslin），同时也是亚美尼亚教堂的主教或主要执事，创作了非常优雅的图像，以一种崭新的、更为自然主义风格的圣像图案影响了整个中世纪时期亚美尼亚艺术的创作，它们反映了奇里乞亚的跨文化特色对于亚美尼亚艺术长久的影响力。
克鲁姆克拉原是古罗马在幼发拉底河旁建立的堡垒，在拜占庭征服亚美尼亚不久之后，塞尔柱人接踵而至，使亚美尼亚牧首经常搬迁，最终于1151年在克鲁姆克拉安定下来。这里的牧师与奇里乞亚的赫托米斯家族之间建立了密切的联盟，而这里新建的缮写室，则成为一个新的智力中心，托罗斯·罗斯林就工作于此。
奇里乞亚王国延续到最后一任国王莱翁五世于1393年去世为止，之后，其他的亚美尼亚人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 Vasak王子和他的家庭肖像，绘制于奇利乞亚王国的首都西斯，1268年～1285年。
在中世纪的最后几个世纪当中，亚美尼亚处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和波斯萨法维帝国的影响之下。这两个帝国都是由来自近东的塞尔柱人、蒙古人和帖木儿人入侵者的后裔所建立的。
在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亚美尼亚人在重要的贸易线路上十分活跃，特别是纺织品贸易。亚美尼亚文化聚集区在各个地方兴盛起来：在具有漫长宗教传统的耶路撒冷、在亚美尼亚奇里乞亚王国的首都西斯、在据说建立了第一座亚美尼亚基督教堂的埃奇米阿津。在这个时期，亚美尼亚人在他们的宗教中心和诸如开塞利（Kayseri）、屈塔西亚（Kütayha）和朱利法（Julfa）这些重要的贸易路线上的节点城市，创造了大量杰出的艺术作品。
在君士坦丁堡于1453年变成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后，一个亚美尼亚区建立了起来。在这里，亚美尼亚人引领着充满智识和文化的生活，手抄本的制作重新复兴了奇里乞亚的传统，并且引入了欧洲圣经手抄本的制作方式。
∧ 遮挡祭坛的帷幕，制作于新朱利法，1741年。现藏于亚美尼亚埃奇米阿津教堂。
16世纪末，波斯萨法维王朝的势力持续增长，甚至占领了亚美尼亚人位于奥斯曼帝国东部边界的土地。1604年，生活在朱利法这座因丝绸之路贸易而繁荣的城市的亚美尼亚人，应统治者阿巴斯一世的要求搬迁进波斯萨法维王朝的新首都伊斯法罕。这次搬迁对于很多亚美尼亚人来说是一次灾难，但是仅仅在几年间，伊斯法罕的亚美尼亚商业精英通过熟练的丝绸贸易，控制了萨法维王朝所有重要的对外贸易路线，这些路线西至英格兰、南至菲律宾、北至俄罗斯、东至印度。甚至在为沙阿（国王）寻找金银珠宝的过程中，亚美尼亚贸易者还分别在1600年代早期和1700年代达到过北美和南美。
这些亚美尼亚商业精英将宫殿和教堂建在新朱利法，将住宅建在伊斯法罕，这些建筑体现了亚美尼亚的主题融合西方的以及来自贸易路线上不同地区文化的影响。他们所委托制作的手抄本也同样展示了与之类似的多种传统和异国文化交织的多元特性。1666年，新朱利法的精英商人在伊斯坦布尔的亚美尼亚精英的资助之下，最终完成了亚美尼亚语圣经的印刷，这件在阿姆斯特丹印制的圣经也意味着亚美尼亚告别了中世纪的岁月，进入现代时期。
∧ 埃奇米阿津教堂的内部，几经岁月洗礼重建。
17世纪末，亚美尼亚人绘制的两张地图，持续展现了亚美尼亚人的成功以及他们的信仰在自己的土地和之外的地区传播的广度。一张于1691年在伊斯坦布尔所绘制的地图栩栩如生地描绘了遍布整个帝国的亚美尼亚教堂，甚至还包括了克里米亚地区的教堂。这是一个亚美尼亚人为一位欧洲赞助人所绘制的，足见欧洲人对亚美尼亚的兴趣，以及亚美尼亚的影响在整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存在之广。
另一张是一幅精美的亚美尼亚文世界地图，印制于1695年。这幅专为亚美尼亚商人精英制作的地图，不但反映了他们遍及世界的贸易网络和财富，而且反映了他们想要了解世界的强烈愿望。
这幅世界地图反映了亚美尼亚人的双重特性：一方面，他们的领土处于东方和西方之间；另一方面，他们又通过自己的信仰和语言，在与周围文化的互动和广泛贸易中保持了长久统一的身份。正是通过中世纪那种复杂而多元的影响以及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亚美尼亚身份的表达方式，亚美尼亚人不但创造了基督教艺术中最为独特的一种表达，而且将这份遗产延续到当今亚美尼亚人的文化当中。
本文原刊于《文明》杂志 2019年03期，责编 /吴鸿 制作 / 金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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