鲐背诗翁胡作群

胡作群先生是北方工业大学教授。20多年前，高增德先生介绍我们和他相识。高先生已经作古多年，但我们和胡先生夫妇的交往，却持续至今。今年正月，胡先生的诗友马道提议，我们三家聚首畅谈，十分愉快。

席间，胡先生谈到，对小群的素描印象很好。于是，小群为他试画一幅素描肖像。

胡作群先生兴趣广泛，爱好诗词书法，已达鲐背之年，仍然常有新作问世。他发了几首给我，从中可以管窥他的风雨人生。

他祖籍徽州婺源，是当地望族，玄祖曾中进士，曾祖亦是举人。后母是扬州人，和我母亲同乡。他本人出生在秦淮河畔，他有一诗忆南京：

万里长风送客归，
江南草木尽生辉。
秦淮桃渡微波漾，
古寺清凉薄雾飞。
梧荫花丽街浅绿，
龙蟠虎踞院高巍。
半山湖畔临川宅，
风雨钟山梦入扉。

中学毕业，他即参军，到东北牡丹江航校学习，成为共和国最早的一批飞行员，50年代还参与了康藏航线的开辟。对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他有诗云：

梦中忘却老衰身，
犹羡康藏万里春。
银燕翻飞穿密雾，
轻骑驰骋啸危津。
群英聚会惊豪语，
曼舞欢歌达旭晨。
看剑敲壶徒浩叹，
朝朝暮暮旧迎新。

当时，要求对组织忠诚老实，他如实报告自己有一个姐姐在台湾，于是，停止了上天的资格，改为地勤。好在他及时退伍，于1955年一举考中北京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系，在未名湖畔找到新的精神空间，研究文豪托尔斯泰，并探讨英语美语的差异。然而，反右风暴他未能幸免，1958年被补划为右派。45年后，他有诗忆及燕园的经历：   

地覆天翻四五春，
相逢亦喜亦惊魂。
红唇粉面依稀辨，
鹤发苍颜犹可亲。
华夏同经风雨苦，
燕园难忘战征尘。
狂飙百载欢明世，
老骥奔蹄岂顾身。

他1960年从北大毕业，流落到山西万荣教书。他咏当地名胜飞云楼，涉及这段人生：

三晋硕儒古，
河东雅士多。
孤山藏峻岫，
飞阁显巍峨。
忆昔同游者，
而今存几何？
春光无限好，
增寿补磋跎。

在逆境中，他仍然表现出过人的才华，很快成为当地中学名师，并得到美满婚姻。

1974年，爱惜人才的山西省教育厅长，听了他的课，遂把他调到临汾，担任山西师范学院外语系英语教研室主任。

80年代，他主编了300万字的英汉词典，调回北京，到北方工业大学执掌外语学院，并到喀山大学讲学，到阿拉木图大学东方系担任教授。

晚年，他终于和台湾的姐姐传奇般相逢：

神奇造化巧天工，

宝岛相逢若梦中。

老姐含悲思靓女，

小幺盈泪忆孩童。

海天风雨波涛激，

大陆祥云瑞气融。

更喜儿孙皆俊秀，

京城迎送有亲翁。

我们认识胡先生时，他已经离休。年过七旬，仍风度翩翩。他介绍我们认识了他的北大老同学、诗人灰娃和她的老伴——画坛泰斗张仃。我们多次到西山林场张宅聚会，留下极其美好的回忆。张仃赠他书法“虚静则明”，他有诗记述：

绝妙箴言挂壁边，
黄钟大吕撼心弦。
虚怀若谷知真谛，
明察秋毫避伪颠。
空假频迷刚愎客，
反思总伴栋梁贤。
休夸锦簇长安道，
莫忘南朝花更研。

胡先生夫妇也曾到京北乡间我家作客，天南海北，开怀畅谈。他送我们珍贵的《吴宓日记》二十册，后来我们的家园曾临强拆风险，只好把这套日记完璧寄还。

疫情三年，友人交往被迫中断。胡先生有诗记录这时的心情——

三年窝宅独怜床，
白发飘飘幸未阳。
花落花开思哲道，
鸟飞雁过羡高扬。
飙狂雨密贪廉斗，
浪骇涛惊征战猖。
肉食黎元皆过客，
百年坦荡最堂皇。

他还吟咏各种文化现象。比如听到刀郎新作，赋诗一首：

爱到深时万口传，

情临极处扣心弦。

风骚罗刹悲怀曲，

倜傥男儿长恨怜。

初听不明词里意，

细思已悟个中禅。

天山西域风情调，

何故催人老泪涟。

大疫过去，我们又能和胡先生经常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