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得有些头晕（爱情小说）

“亲爱的，我有点头晕呢！”杨渝靠在沙发上，一脸满足地看着妻子韩舒。

韩舒说：“亲爱的，又到你吃药的时间了。”

“呵呵！”杨渝笑着说，“我是幸福得有些头晕！”

她立即拿出那个精致的小药箱来，一脸泛着亮光：“亲爱的，我也很幸福！”

韩舒说“幸福”的时候，整个人特别优雅，在杨渝眼里就是一幅艺术品，用他的话说，就是“百看不厌”。

对于一个将近70岁的女人来说，“漂亮”“气质”“魅力”等赞美之词显得轻浮而言不由衷，“百看不厌”是最让韩舒受用的。

她将几种治心脏病的药配好，放在手心递给他，然后给他倒了半杯热水。

这是退休十余年来，他们每晚八点左右的“必修课”。

杨渝当了多年的公务员，退休前任某大型国有企业董事长。

韩舒是他上大学时旁边一所卫校的小妹妹。有次他一边看书一边走路，发生追尾撞上了韩舒，所幸无大碍。两人从此相识相爱。

他逢人就说，妻子是他人生的得力助手，给了他美满的婚姻和温馨的家庭。“幸福得有些头晕”是他的口头禅。

退休前韩舒一直在医院工作。工作三十多年里，她从一家小医院的护士，做到了一家大型医院的护士长。

在家里，她就是一个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资深医生。

五十多岁的时候，杨渝被查出患有心脏病，韩舒便要求他的饮酒量不超过二两。退休后，除非过年过节或家人大团圆，韩舒是不让他饮酒的。

杨渝也很自律，平时遇到好朋友才喝几口。

这次来海南，是他们退休后在这里过冬的第十一个年头。这天下午，几个都在海南买了度假房的老搭档、老朋友携爱人相聚，天南海北地吹了几个小时，然后在一个临海的酒店浅斟。席间，大家都很感慨，孙子们都上学了，享受生活的黄金时代来了。

杨渝与妻子吹着海风，从酒店散步回家，途中将她拢过来，深情拥吻。

韩舒温顺而柔情地靠在他怀里：“亲爱的，你年轻了二十岁！”

“不，是21岁！”杨渝握着妻子的手，轻轻用了一下力。

把娇小的妻子背着走一段路，是杨渝表达爱意的最高形式。还没有走出50米，韩舒便要求下来：“你早已不年轻了！”

杨渝没有放手：“我浑身是劲呢！”

路人投来羡慕的目光，直到韩舒撒谎说：“快点，我的鞋子掉了。”

靠在沙发上的杨渝捂住了胸部，韩舒嗲怪地说：“你今晚喝酒超标了吧？！”

“哎，高兴，多喝了一小杯！”杨渝并没有难受的表情。

韩舒还是从药箱里拿出了速效救心丸。她在中药房工作过一段时间，对杨渝吃药的时间、剂量拿捏得准准的，“护士妹妹”是杨渝对她的爱称。

杨渝吃药后靠在沙发上看书，韩舒如痴如醉地追剧。

这是他们退休生活二人世界的幸福场景。

韩舒将药瓶放回药箱时发生了意外：药瓶碰到药箱后，竟倾倒而出，撒了一地。

这个药箱里还有一些简单的急救物资，是杨渝的救命百宝箱，每次打开与关闭，韩舒都展示了她专业的娴熟技能。

“哎，你看，我真是老了，忘记悬紧盖子了！”韩舒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唠叨着。

杨渝起身说：“亲爱的，没事，我来捡。”

韩舒向他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

掉了的东西，就不要了。这是她的生活哲学。

杨渝出身农村，韩舒是重庆城的土著。她第一次到大学食堂吃饭，见他将掉落的饭粒捡起来吃掉，韩舒就笑他是个土包子，并严正提出：“以后不准这样了！”

第二次见他要捡食掉落的饭粒，韩舒的筷子猛敲了他的手背。从此以后，他改掉了捡起掉落东西的习惯，但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一直没有戒掉。

“我没有洁癖！”每次看到他那个下意识的动作，韩舒就正色道。

其实，杨渝从来没有说过她有洁癖，讲究卫生毕竟是好事。

在他的农村老家，有个姑娘的洁癖令人不解——挑回家的水，后面那桶只能用于牲畜饮用或用于洗脸洗脚，因为途中被自己放屁污染了。

还有一个洁癖患者也是很典型的。她是杨渝的一个老同事。有人统计过，她每天至少要洗100次手，每次不少于2分钟。

相比之下，韩舒没有洁癖的表征。

杨渝起身要捡药丸，也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很快就把这个动作收回去了。

她很快就把地上的那半瓶药丸扫进了垃圾桶。

几分钟后，女儿女婿外孙女在视频里问候了杨渝和妻子。看着女儿一家穿着厚厚的衣服，而自己享受着窗外吹进的暖风，杨渝和妻子都笑得特别开心。

这是他们到海南的第二天，一个温馨而幸福的夜晚。

早睡早起。多年来，他们有起床后散步或运动之后再吃早点的习惯。

第三天早上，他们在海边散步，走到一公里远的时候，韩舒说她要回去做早点了。杨渝兴致很高，说我再走一会就回来。

这样的情况是比较罕见的，尤其是退休后，两人总是形影不离。

韩舒跨出一步，就顿了一下，但张嘴却把话吞回肚子里了。她想说的是“我们吃了早点再来吧”，但不想拂了他那么好的兴致。

“护士妹妹越来越好了！”这是他对爱人由衷的赞誉。

曾经，他们发生过激烈的争吵，火山爆发前的起因就是，他责怪她像老妈管教孩子一样管教他。经过女儿调停，后来她对他“放任”了一些。

女婿是韩舒退休前所在那家医院的主治医生，也劝丈母娘给老爸一点“私人空间”。女婿是心脑血管专业的博士，对心理学也有研究，背后给老丈人支招——多夸一夸她，她自然就“放手”了。

作为杨渝不用排队挂号看病的主治医生，女婿这招果然很灵。

重庆的冬天有些阴冷。每年来海南过冬，杨渝就感觉身体状态特别棒。看着妻子离去的背影，他甚至哼起了小曲《沙家浜》。

韩舒刚把水壶搁到灶上，拿着打火机准备打火，手机就响起来了。

“韩舒，我……难受……”是杨渝的声音。

“亲爱的，我马上拿药来！”她提上药箱就直奔海边。

在奔袭的路上，她给女婿、女儿打了电话，女婿嘱咐她赶到后立即给他吃速效救心丸，然后做人工呼吸。

女婿嘱咐的注意事项，她都门清。挂了电话，她立即拨打了120。

杨渝突然发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他身上备有速效救心丸，几次都化危为安。

早上起床后，他手舞足蹈的，穿上运动装时说：“护士妹妹，我感觉今天特别有精神。”

“幸福得不头晕了？！”她揶揄了他一句。

他一阵爽朗地大笑：“清醒的幸福。”

她跑拢时，见他已不清醒，倦在沙地里，一只手按着心窝，一脸扭曲，说不出话来。

打开药箱，她顿时傻眼了：“药呢？我的个妈妈哟……”

一拍脑门，她方才想起，那半瓶药洒落后被扫进了垃圾桶。

她拨打小区大门口那家药店的电话，带着哭腔恳请他们立即送一盒药过来。

女婿、女儿不停地拨打电话，她把电话放在一边，给杨渝做人工呼吸。

杨渝一阵抽搐后，心跳渐渐消失。

韩舒仰天大哭，泪水、鼻涕挂在她昔日优雅的脸上。

药店的妹妹举着一盒药来了，120急救医生抬着担架来了……女婿说他要坐飞机赶过来……

但一切都晚了。120急救医生说：“抱歉，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因为突降暴雨，航班推迟。女婿、女儿赶到医院时，杨渝已被推进太平间。

韩舒神情暗淡，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外孙女不停地叫她，她恍如隔世，望着女婿、女儿、外孙女，自言自语道：“我没有洁癖，我没有洁癖……”

女婿、女儿、外孙女一脸疑惑、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