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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之光》主演辛柏青专访:好电影会有骨子里散发的韵味

引言:从《漫长的告白》到《白塔之光》,导演张律的两部华语片中,都有辛柏青的身影。在今年二月的柏林电影节,导筒与辛柏青聊了聊这两部电影,他的角色,和他作为演员对角色的理解。

尽管在张律电影中的北京世界,从《漫长的告白》中的立春到《白塔之光》的谷文通,他展现出了男人的脆弱与颓废,但演员辛柏青是温文尔雅的,会隐去职业演员的娴熟技巧,用悲悯与同理心去体察角色。

他带着淡淡的北京腔调,从容不迫地向我们讲述,他如何理解脆弱,又如何展露脆弱。

注:本采访部分涉及影片剧透

导筒专访辛柏青正文

导筒在这次来柏林之前我看了《漫长的告白》。这次的《白塔之光》(以下简称《白塔》)是您第二次跟张律导演合作。想知道您在《漫长的告白》跟张导合作的时候,和在这部电影中有什么不同。

辛柏青:《漫长的告白》的时候,实际上对导演还没有了解那么透彻,而且《漫长的告白》角色是更外化的,有需要我去塑造的。这次合作就对导演想要的东西,特别能够感知得到了,基本上没有什么在现场过多地去讨论戏应该怎么演,这些环节都省掉了。他只要是选好了一个环境,说我们要拍这场戏,进去我们就可以演了。在沟通上越来越顺畅,没有障碍。

这一次,这个角色,他(导演)也没有过多的讲戏,原来还讲一讲,立春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这次只是在试装的时候,导演提了一个要求,希望谷文通要颓(笑)。他对这个人物的概括就一个字,颓。我说那我知道了,然后就这么就进入了。而且这个剧本实际上是导演用了一周的时间写出来的,然后他给我打电话说:我给你写了个剧本。当时我挺吃惊的,我说给我写了个剧本?他说对。那个时候他从韩国回来,因为要隔离,期间他写了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写了一个剧本,然后他就给我发过来了。

我当时看完以后,因为第一稿剧本写得很多,跟现在的内容比是有变化的,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我还是挺兴奋的。我想导演对我的认知,可能他在我身上能够捕捉到某一些孤独感的东西,就是疏离感,其实是谷文通底色里边具备的某些气质,是他在《漫长的告白》跟我合作完以后对我的一个概括和提炼。一看,哎呦,这确实是挺适合我的。

导筒所以通过《漫长的告白》的合作,导演对您的表现的提炼是颓?

辛柏青:当然不是(笑),不能用简单的一个字来说。我认为就是分寸感。其实我不太愿意跟人聊得特别多,尤其是跟朋友接触,我可能有点轻微社恐,就是我特别害怕跟人家聚会啊,见面啊,聊天啊,这种事儿。如果人多了还好,我更怕的就是单独的,面对面的,就是两个人,我特别不会两个人相处。所以我想这些东西是导演在我身上,可能接触了以后感受到了吧,然后就用在谷文通身上了。比如说客气,也确实是,其实客气就是离我远点的意思,我理解的客气就是别离我太近(笑),我这样才能有安全感。我有的时候愿意封闭自己。

导筒我也发现这个角色非常颓废,但您的状态蛮有精神的。您这么有精神的一个形象,就是怎么把颓废的气质跟你的表演就是完全融合起来的?怎么浸透在颓废的气质里?

辛柏青:这不用浸吧,你只要体会就行了。

导筒怎么体会的呢?

辛柏青:其实挺容易的。首先造型上在帮我,人物的剧情设置也在帮我,他是一个生活的失意者,不如意,离婚独居什么的,种种,然后在父亲的阴影之下走不出来。这些所有东西,你一想,你就知道这个人大概应该用什么方式走路。每天还爱出神,就是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他可能跟你说的和脑子里想的是不一致的。这些是人物的内核的东西。在外部形态上,让我特别笃定的一点就是,当我知道张律导演想请田壮壮老师来演我父亲的时候,我马上就知道应该怎么去在外部形态上找我的姿态。其实壮壮老师身上就有点那种颓的东西,他花白的胡子,头发乱糟糟的,然后他走路的姿势也是有点怪怪的,背也有点微驮,所以我就想象他的样子,我就是这个样子。恰恰也是在戏里边,我觉得也特别契合,我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我就模仿壮壮老师就行了。

导筒您在戏里跟田壮壮老师的戏是很有张力的。跟壮壮老师在现场配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辛柏青:其实没有什么配合,上来就演,导演摆好机位以后就开始。因为张律导演不是特别爱走戏的一个导演,我们连试带拍,他试戏就是在拍。

导筒所以你们没有排练?

辛柏青:没有排练。拍一遍以后,如果有调整,大家就会看监视器。他所谓的调整就是在节奏上调的更多一点,我希望这块儿再快一点,不要拖得时间太长,那块儿可以再稍微慢一点,仅此而已。我和壮壮老师呢,好就好在我们是熟悉的。我们生活当中也经常接触,以前我也拍过他的电影,所以对彼此都非常熟悉。但是一起合作,作为演员演一部电影,这是第一次,所以又那么陌生。天生自带一种熟悉的陌生感,我觉得特别微妙,好极了。这是一部有气质的电影,能够不用演戏就传递出来。因为我认为好的电影有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韵味,我觉得我和壮壮老师在那画面里出现的时候,是有这种韵味的。

导筒您刚才说导演不试戏,一边拍一边调整,那会重复的条特别多吗?

辛柏青:没有,很少了。反正至少在我身上好像没什么重复。基本上我自己舒服了,他说,你自己舒服吗?我说我挺舒服的,那就行了,咱们去拍别的。

导筒您是否觉得演话剧和演电视剧的经验累积,有帮到你在电影里的发挥?

辛柏青:当然演话剧演影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会给我带来一定的经验积累,但是我特别怕这个东西。它是把双刃剑,如果完全依靠经验,那挺毁人的,你会自动去找到舒适区,然后躲在安全感里边。演员这个职业,你得有一点危险性,当你在尝试新鲜的东西的时候,是有风险的,但是这种风险又是诱人的。机遇就是这样,存在风险。

导筒既然说到风险,谷文通这个角色有什么有风险之处和有挑战之处吗?

辛柏青:对我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去掉表演的欲望。因为像这种戏,情感关系这么复杂,然后两性关系又那么暧昧,又背负着家庭和社会的这种不如意,你得有多少可演的东西啊。但恰恰就是,我要克制自己去演去表达的欲望。电影里我基本上眼神都很少去乱扫的,能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的时候,我就一动不动。包括给父亲打电话,如果以前要是处理,可能会,比如说先演一个呼吸急促,然后听听他说,犹豫要不要开口,要不要应答,然后他那边挂了以后,啊,那种纠结……我在这里边全舍弃掉,我就不用了。因为在张律导演的电影里,一演就是失败的,少一些表演环节,更多的是真实的。你想我们生活当中,我们俩说话可能就特别直接,你听完我说完一个断句以后,你马上第二个问题就来了。你不用判断,因为你早已经判断过了,所以我们在电影里为什么还要演那么多判断、那么多情感流露呢?生活当中很多时候,你遇到突如其来的事,人是懵的,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和情绪的。我希望能够传达出这种真实感的东西。我跟张律导演合作,根据他对表演的要求或者是判断,我觉得这种表演方式是符合他的电影气质的。

导筒您觉得是光对您这样,还是对其他所有演员和角色都这样?

辛柏青:他会对其他的所有演员要求真实感。但是因为他可能比较信任我,他从来不跟我说要怎么样,因为我在《漫长的告白》的时候尝试过想去情感释放的时候,就被他及时的卡掉了。

导筒可以问一下哪一场戏吗?

辛柏青:比如说我跟柳川,我们俩在房子里,然后背对着背。那场其实拍了一条我面对镜头的,后来他用的是背对着镜头,面朝墙里边。我有一条是背对墙,台词说完以后我眼泪是流出来了。按理说,是不是好的表演?如果在一个通俗意义上讲,一定是好的表演。但导演不要这个东西,一个板,咔停了,好我们换一个方式,你背身,把脸背进去了(笑)。这样的时候我觉得挺多的,还比如柳川从日本回来以后,我们俩在秋千上,我说这是立冬给你的一卷录音带。实际上我有特别动容的表达,那个时候拍了大概四五遍,有一遍我演的就是情感特别特别饱满,眼睛很红。后来我看导演在选择最后成片的时候,他用了我演得特别淡的一条。所以我知道他摒弃戏剧性,摒弃这种所谓的戏剧张力的表演方式。我们特意聊过这个事儿,我说,有的时候那自然的情感流露也不一定是演戏。他说不是,其实一有这种东西的时候,他就会慌,他就会担心,哦他们在演戏了,这是演员。张律导演是有这个担忧的。这次我就想,好,我不让你担忧,我所有的东西都是默默的,然后特别内在的。其实来柏林之前,我看了一版粗剪版,当时看完挺惊喜的,因为我知道我内心是满的,但是确实没有过多的表现。可是我知道那个时候,我五味杂陈,内心有那种奔腾。后来我就问团队的人,我说你们能看出来吗?我说我没演,可是我里边满满的,你们能感觉到吗?他们说不用演,我们能感觉到。我说,哦,那我就放心了。

导筒张律导演找了您两次。在《漫长的告白》里演一个地道北京人,一开口就把北京城带到人身边的一个角色。这一次还是一个典型的北京男人。结合您在北京生活了一辈子的经历,您对北京男性有什么想法?他们有什么特质,您有归纳吗?

辛柏青:北京的老爷们儿特别善良,爱夸夸其谈,就是太好面子了。北京人,尤其是我身边的,我从小接触的成长环境里,有太多这样的人了。他们拿着特别低的工资,然后每天回家吃碗炸酱面,就已经觉得那是山珍海味了。但是在外边一出来,国家大事,这我知道啊,我懂啊,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国际局势、政治外交,全能聊。其实挺有意思的,就是吃着炸酱面,聊着国家大事(笑)。这是北京人的一个某一类人的特性。我想这种人实际上挺有意思的。就像有好多外地人说,坐北京的出租车,的哥跟他讲的,就跟他们家发生的事似的。说谁谁我知道,这儿啊那儿啊怎么回事儿,说的感觉是他们家的事儿一样,这就是北京人的某些特质。

导筒《漫长的告白》是通过口音来突出这种北京气质的吗?

辛柏青:不光是口音,我觉得是一种态度。其实立春就更像我说的这一类人,他明明过得不如意,嘴上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看到有一些影评,好多人对立春对柳川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觉得立春有点下流,怎么能这么去形容一个女性,说她随便?你怎么能说川儿随便呢?然后满口对她的不在乎。我后来想,哦,可能跟我这个年龄段的人理解不一样。因为我知道,这一类人他越说不在乎,恰恰他特别在乎,他为了怕人家看出他很在乎,所以他嘴上一定要说根本不在乎。恰恰都是反的。当然,每个人的理解真是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现在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导筒我看的时候,觉得不举的男人不应该是您,因为您状态挺健康的?从角色上看,立冬比您颓废的多了,然后为什么是您来演不举男呢?

辛柏青:(笑)所以这就是年轻的不知道,越在意的时候往往就是他缺失的,越不在意的,越是在意的。你看他表面上说的什么混不吝,其实他根本就不行,全是假象。我其实看到剧本的时候,跟导演讨论,我说这三个人里,我认为立春是最可怜的,而且他是最孤独的那一个。因为别人都在真实地活着,他们虽然孤独,但是他们都真实。而这个立春他还要伪装自己,多可怜。因为他不得不伪装,因为他被世俗的眼光注视,因为他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他有老婆有孩子,你要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我自己说了算的人。他不像立冬,立冬就是我自己过好就行了,我可以把我的情感隐藏起来,我也可以释放。但立春不行,他真的不能去太过地释放自己。所以我在电影里有两种状态,就是刚一去的时候咋咋呼呼,真到他接了电话、必须得回去以后,那个时候的立春才是真实的立春。接了老婆电话要回去了,但他不想回,其实那个时候才让真正的立春落地了。但是他挺可怜,我就觉得他是三个人里最可怜的。

导筒那在《白塔》里面,又着重突出了北京气质的哪一方面呢?

辛柏青:《白塔》里面我突出的实际上就是北京的那种客气,有里有面。你看他去卤煮店跟老板聊天,包括对待一个年轻的,临时合作的这么一个小女孩,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哟,您还没吃呢,要不要一起吃?这是北京人的特质,北京人有里有面,一定要做到让对方舒服。我觉得这是谷文通的一个特别北京的气质,但是他更极致,他客气里带着疏远。我觉得是因为他从小的成长环境,包括他的理想被现实残酷碾压了以后,所带来的一种不愿意跟人太过交心的一种距离感。

导筒看完这两部片,我觉得张律导演其实可以找您再演一部北京故事,搞个北京三部曲,然后都由您来突出一种北京气质。您跟张律导演有没有聊过之后的计划?我看到《白塔》里面也有《漫长的告白》的一些延续,《白塔》其实也有很多没讲完的故事。

辛柏青:没有。其实我觉得这一次的《白塔》对《漫长的告白》的呼应也是临时起意。第一版剧本里,没有什么和弟弟去到一个居酒屋,上面挂了一个灯笼叫柳川,其实都没有,后来才加进来的。原来更干净,更像一个特别独立的,是导演想到的一个完整独立的故事。但是张律导演就是这样,他写的和拍的可能是两码事,他拍着拍着就会去寻找他曾经的一些某种潜意识的连接和联系,然后就偷偷地在我们同学聚会居酒屋门口挂上了柳川的字样。那个酒保,我那个女同学的弟弟的角色,他叫立冬,只不过我没那么叫。后来我跟导演探讨了一下,我说叫立冬有点怪怪的,不要这么去表面化地去带入这些联系,导演说也对,那叫什么?我说叫冬子吧。因为北京人会用,比如春雨就叫雨子,然后立冬就叫冬子什么的。他说,哎,这个好。所以还是稍微地回避了一些特别刻意的联系。但是我想如果是张律导演的影迷的话,一定会看出这些联系的。

导筒谷文通这个角色在戏里跟黄尧所演的女摄影师有一些暧昧,你和黄尧在演这段暧昧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怎么处理的?

辛柏青:当时我看完剧本以后跟导演聊演员人选,导演就说他希望找一个女演员,身上有灵气,有男孩子气。因为如果一旦女性的特征一强烈,这个暧昧就会变成一个比较能够触摸到的,实实在在的了。他怕会影响这个戏的内在气质。找了很多人,后来找了黄尧,他说因为觉得她有小男孩的那种气质。黄尧和我在一起,再暧昧也不会传递出来,相对来说比较干净。而且我也觉得,这种暧昧是人性的一种表达。

像谷文通,碰到一个小女孩在跟他说,我看你鞋挺有意思的,其实那个女孩对你的关注,就是你对她的一种吸引力嘛。女孩没事还给我拍张照片,然后说你这人也挺有意思,那这实际上就是对男人的一种关注。男人嘛,雄性动物,发现自己可能某一方面可能吸引了女孩子,他一定会有那种喜悦,或者有小小的邪恶东西冒出来。所以当欧阳文慧(黄尧饰)说,走带你开房去的时候,他虽然有一点尴尬,但是也默默地顺从了。我觉得电影特别好玩的东西,没有把人写得那么神圣,或者是那么正直,就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当女孩说你以为我要跟你干什么的时候,他也觉得挺羞愧的。

我想张律导演对于男女之间的关系,他不想传达地目的性很强。其实不光是这一对人物组合,它整个的故事情节,包括对演员的表演的方式的传达,都是追求不确定性、不要结果、不要目的性很强。他就经常说,生活当中有很多事是临时插进来的。比如说我们在说这个话题,有可能被一个话题就引走了,经常会有这种事。这种即兴的流动的东西,才是他最想捕捉的。

导筒记者会上,有一个记者问了张律导演一个有关电影中男女角色的强弱的问题。张律导演的回答是他觉得他认识的女性都更强大,男性应该向女性学习。您对张律导演这个看法有什么看法?

辛柏青:我没想过,而且张律导演也没跟我探讨过男女关系,我们从来不探讨这些东西。有的时候在现场一探讨,这下意识地就会影响到我们的表现,我会容易带着一个固有的印象,去带入到我的表演当中,就有一个方程式了。但是恰恰我们不想要这个东西,所以会很少在现场去探讨某场戏的目的是什么。

包括两性关系,也从来不会探讨说,这场是黄尧,你要主动的。两个人走动可能就是临时的,发现青年旅社挺有意思,咱开个房,然后一看这男的,一愣,那个女孩反而可能更有兴趣了。可能刚开始开房的行为就是一个玩笑行为,没有真的想去开房。第一次去看了房间以后不是走了嘛,走了以后突然开房去。我觉得这种是反反复复的,都是一个不确定性带来的结果,而不是我的目的就是要去开房,所以就会让人觉得暧昧。

导筒关于白塔这一象征,以及它的隐喻,你有什么理解?

辛柏青:我喜欢电影里那句话,就是,这个白塔其实是有影子的,不是说是无影塔,其实有影子,它的影子只不过在青藏高原的某一个地方。

隐隐的,我觉得每个人内心其实都有一个根基,这个根基是你的成长环境,包括你的家庭、父辈、祖上带给你,我们中国人传统的这些东西,其实特别符合这句话。我们的根在哪?我们那个影子,就是在我们心里留下烙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其实作为谷文通来说,我的父亲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我为了这个烙印,几十年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我要去寻找真相,然后又碰到了这样一个从北戴河来的女孩,于是莫名其妙的牵扯到一起了。我觉得白塔大概就是象征的某一层:我们的内心的根源是什么?我们要想追求什么?是我们的追求吧,我们来自于哪儿,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导筒其实我有一个疑惑,为什么人到中年会想要去寻根?这不是一个个体现象,是一个集体现象,但是因为我没到中年,所以我不知道怎么理解。

辛柏青:我到中年了,大概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也是父母,原来父母对我说的话,我是不理解的。我以为我听懂了,实际上根本没懂,老觉得他们说的不对。等我有了自己的小孩以后,要面临小升初、要选择什么样的学校、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当年我们父母跟我们说的(那个样子)。但是那时候觉得什么呀,根本不在乎。我想现在我的孩子对我说的话,也是表面上都听着,实际上不在乎。这个没办法,到这个年龄了,你才经历这个事,你才懂得了当年父母说的意思,所以你才会觉得父母还是伟大。在这一刻你才能体会到父母的用意,用心良苦。

导筒想问一下整个拍《白塔》的过程中,有没有印象最深刻的一场或某几场戏,给您有一些情绪上的震动的。

辛柏青:其实就是我跟壮壮导演的那场戏,就是我在床上睡着了,其实跟跳舞是一场戏。当时我看这个剧本是跟爸爸跳舞,中国人没有这种表达方式,没有这种语境,我特别担心这场戏。这怎么跳啊,两个老爷们儿,要一起跳舞。后来我见了壮壮老师以后,我也在跟他说,其实这种父子关系我特别能够体会,然后我也知道大概怎么去处理,唯独这场咱俩跳舞,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演。壮壮老师也没有说过多的,他说到时候看吧,然后就拍那场戏了。那场戏,首先我第一个感触就是,当田壮壮老师穿上他的服装以后,我本来不是在那做了一个梦嘛,然后跟他在那儿,像审犯人一样让他交代问题,那是一个所谓的梦境,我们解释了。当清醒了以后,我坐在沙发上,他跟我说谢谢你,我说谢什么?他说大老远的还能来看我。就那一句话我特别受不了,因为我能看到镜头里,如果我是实的,没准导演又特意把我安排在画面的一个边角的位置,然后焦点又不在我的脸上。但是我仔细看了,还是能看到我眼里的泪光,因为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控制不住,就……壮壮老师太让人心疼了,你知道吗?然后我就起身赶紧去弄那个音乐,用这种方式来拉近父子的关系,一下就找到了为什么要这么跳舞的原因。

我原来的担心全没有了,然后壮壮老师也特别顺利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原来我还想他怎么搭在我肩上,然后跳了两下,我说台词,我说爸您手上血管像蚯蚓,然后田壮壮老师顺势就搭在我肩上了。我觉得太好了,就一切那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不让人觉得尴尬。这场戏挺有难度的,如果你内心稍微有一点点杂念的话,会觉得很别扭,但是我自己看完以后我特别感动。所以拍摄的时候我印象极其深刻,幸亏是田壮壮老师来演的,他一来所有的气场都对。

导筒您刚才说立春是可怜人,其实这样一看谷文通也挺可怜的。怎么张律导演老找您来演这种可怜角色?

辛柏青:有的可演呗(笑)。

导筒如果张律导演有北京三部曲,第三部也是可怜人吗?有什么角色想演还没演过?

辛柏青:我感兴趣的东西特别多,但是我觉得演员这个职业就是这样,不是我想演什么就能演成什么,但我可以偷偷的夹带私货,我可以演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带着我想表达的东西,放到那个角色里。演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就看你想要带多少私货而已。

导筒带私货也应该是个双刃剑。

辛柏青:当然是了,带多了那不就演砸了嘛(笑)。不是那个人物,也不对。

导筒我特别喜欢您的声音。能听出来受过训练,台词又特别好。《漫长的告白》和《白塔之光》两部作品我都感觉您说话很清楚,包括您在《白塔》里唱歌,还有在《漫长的告白》里的口音。您的一系列运用声音的能力,都让人很享受。但现在注重声音与台词能力优秀的演员越来越少,似乎东西方都有这种趋势。

辛柏青:你这么说我真的没意识。但是我排斥好口条,我真的排斥。我排斥逻辑重音,我排斥那种所谓的在一句话里边要表达中心思想,我认为那不是好的表演。话剧可以,因为观众离得远,你要清晰地告诉他你的内心的想法,你的潜台词。潜台词是什么,就是逻辑重音,这句话的意思,重音不一样,它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而且话剧又是一个语言的艺术。影视可不是这样的,我特别排斥说得抑扬顿挫。

导筒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说话特别清楚。如果不看电影字幕,您的台词我一直能听清。

辛柏青:也不好,那我以后一定要达到让观众听不清(笑)。我喜欢听不大清楚的,因为有些东西是似是而非的,半遮半掩的,你不觉得半遮半掩会勾起你更多的欲望吗?他到底想干什么?你会有欲望去追寻他,或者去一探究竟。说的太清楚,那就是我听就行了,我可以只用一个感官了。我是希望,我让你调动起所有的感官来看我,你才能看出我在究竟在干什么。

当然,你说的其实我特别理解,有的演员上来说不清台词,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在表达什么,当然这是问题,这是很大的问题。但是其实这就是一个返璞归真的过程,所以要经过一定的训练或者人生阅历,然后达到一个你能清楚地捕捉到他在说什么、他想要做什么。我现在追求的就是,要返璞归真,要像不会说台词的演员一样说台词,我觉得那是最高境界。其实在《白塔》里好多语言的处理都都处理得含含糊糊的。

导筒我去了《白塔》的媒体发布会,身边坐了一个外国记者,他在看发布会的时候没看出来您跟王宏伟都是谁。于是他给我写纸条,把你们的名字拼音写出来,问XIN是谁?我说这是男主角。然后他又写WANG是谁,我说这是姐夫。然后他单独把你的名字圈出来,说完全看不出来。可能您当时在媒体发布会的时候挺帅的,形象挺好的,但他刚看完《白塔》,两个形象他对不上。

辛柏青:所以我就觉得这是精神气质的一种传达。所谓的塑造,你最后是塑造什么?不光是外部形态,还是一种精神气质内核。我在《白塔之光》里边,我的内在气质和人物是吻合的,是那个人,我觉得那就够了。这可能是对演员的一个最高的褒奖,外国人看完电影以后看到我本人认不出来,不相信是一个人,我觉得那是成功的,对我来说是一种肯定。

导筒现在片子在电影节放完了,口碑也很好,对影片的未来有什么展望吗?对您自己呢?

辛柏青:我这种表演方式,可能在我们这个戏里边是合适的,但是主流的影展是不是认可这种表演方式,我不知道,因为太含蓄了。在表演上没有对与错,只要你在这个影片里是契合度更高,或者是在整体的影片的基调上有光彩,我认为就是好的。我希望《白塔》能有一些更好的口碑,能够有一些关注度,让更多的人去有欲望去看这个电影。

采访 / 撰稿:蓝詹

导筒专访张律导演:阔别10年,他终于回归华语影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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