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会有孩子的,迟早的事情。现在科学这么发达。”
这句话,从求子公寓开张那天起,陈姐就反复念叨了无数次。
作为这栋公寓的经营人,陈姐可算是人工受孕方面的“行家”。十多年来,她经历过10次试管婴儿手术。
这份经验,让公寓里的女性把陈姐当成了身边最好的试管婴儿顾问。她们该吃什么,注意什么,甚至有些没听懂医生说的指标,都会来请教陈姐。
陈姐总是耐心解答,送上贴心的安慰。
作为求子大军中的曾经一员,她能切身理解这些女性在求子路上的愤懑和焦虑,更对她们心里那种苛求生育的执念感同身受。
求子公寓因此“生意兴隆”,热闹非常,收住了许多远道上海接受人工受孕手术的女性。
她们的处境各不相同,也各有各的难处,但无一不是为了生个孩子倾注了全部的精力,消耗了大半的时间和金钱。
倩倩和小白是从安徽来到上海求子的一对年轻夫妻。三年来,他们已经有了2次取卵、5次移植的经历,次次失败,总计花费30余万元。
文霞,就是其中之一。
1.“没本事生孩子”的女人被赶出了家门
只不过,和其他姐妹的健谈与热络不同,文霞总是神色忧伤,常常落寞地杵在公寓走廊拐角的窗前,黯然神伤。
文霞今年35岁,结婚后她发现自己不能生育,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人工受孕。
然而两次取卵,两次受孕,都以失败告终。这让她产生了极大的负罪感:
“感觉不生小孩,对不起他的感觉……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也就想为他生个小孩。这是女人的职责。”
说完这句话,文霞的眼神突然飘忽:“就是我思想上的问题。别人都活得理直气壮,我感觉我活得好悲哀。没孩子就感觉自己好……好没用的感觉。”
被这种“没用”的感觉捆绑地越久,文霞就越是内疚。因此,在同期一众接受人工受孕的女性之中,她对自己是最“狠”的。
为了省两千元麻药钱,她咬牙忍受取卵针一次次直戳下体的剧痛。
而且,在整个过程中,文霞不但没有喊痛,反而嫌痛得“不够多”:
“其实他抽了一下,我期待他赶紧抽第二下。”
因为丈夫小丁说:
“有一个小孩,我就有希望了。”
“没有小孩离婚率是很高的。所以有个小孩对自己、对我、对她都是有好处的。”
小丁把婚姻关系的好坏与孩子绑定,这让文霞认定自己必须孤注一掷。
于她而言,取卵针刺入所带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就如同希望。痛一次,就多一个卵泡,多一个卵泡,就多一分生子的希望,她的婚姻也就多一点盼头。
“实在不行,让他再找一个,他自己再找一个……找一个为他生孩子……”文霞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委屈地低下了头,哽咽着。
如果这次还是没有成功,她情愿丈夫找一个会生孩子的女人。
很不幸,在忐忑与不安了两个月后,文霞没有如愿以偿,这次受孕失败了……
几个月后,再见文霞,她正身在上海打工,剪了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看起来一下子年轻了很多。
面对记者的镜头,她的眼神凌冽而决绝,直呼这个男人“不值得”,自私到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令她心寒:
“也没什么好伤心的。真的!他觉得我还在跟他开玩笑吗?不值得了,我觉得。现在已经想开了。”
原来,人工受孕失败后,文霞就被丈夫小丁和婆婆赶出了家门。
面对文霞提出的离婚请求,小丁只撂下一句话——
婚可以离,但文霞得先把做试管婴儿花费的60万还给他。
言下之意,生孩子,是这段婚姻里的义务。孩子文霞没本事给他们生,那生孩子花的钱凭什么不还?
未尽义务的妻子,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人家都说了,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2.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保不住自己的婚姻
和文霞一样,九零后的欣欣也被圈进在了生育的围城里。
欣欣患有先天染色体异常、子宫和卵巢功能不健全。
少精可以治疗,无精可以接受捐精,但是卵子出了问题,事情就变得无比复杂。
夫妻俩想要孩子,必须借用别人的卵子。然而实际操作中卵源非常稀缺,欣欣只能等待别人的爱心捐赠。
这一过程,起码要三、五年。像上海的一家大医院,两年也才做成了3例赠卵受孕手术。
医疗院长 弓爱东
按理说,欣欣也才26岁,大可以慢慢等。
可欣欣却等不起了。
公婆给欣欣下了最后通牒:一年内,要么生,要么离。
换个立场来看,如果婆婆是欣欣的母亲,男方以此为要挟,要和欣欣离婚,婆婆会怎么想呢?
婆婆的答案倒是干脆:“我不管人家,男方离就离,我不会阻拦的。我们女人也只有接受事实。”
婆婆嘴里说的“事实”就是——在农村不生孩子,是要被别人耻笑的:
“我只有一个儿子,没有两个儿子、三个儿子,不生孩子怎么行?”
在公婆眼里,独子的传宗接代可比儿子媳妇的婚姻金贵多了。
婆婆说,只要孩子和儿子有血缘关系就行。所以,他们不反对欣欣接受赠卵人工受孕,前提是欣欣一家得掏钱。
眼见女儿在婚姻中受尽了委屈,欣欣父母的脸上写满了“心疼”,劝欣欣考虑离婚。
母亲自始至终温柔地握着欣欣的手,声音却掷地有声:
“首先,女孩,自立自强。”
父亲则告诉欣欣:
“爱情不是报恩!你记住了!”
可父母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欣欣却偏执地认为,这是父亲故意在放狠话“激励”她不要做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废人。
丈夫阳昊曾经说过,没孩子的压力,他恐怕难以承受:
“现实不允许我这样。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世界。如果没有父母,没有这亲戚。我俩不生孩子,一辈子不生那都行。世界不是就两个人的世界,你过年不串亲戚了吗?是吧!人都是要相互理解的。”
阳昊这话就是当着欣欣的面儿说的。从始至终欣欣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抛开生育问题不谈,欣欣和丈夫阳昊的感情着实不错。
所以,每每论及离婚,欣欣都是万般的舍不得。
可问题就在于如果真的没能怀上孩子,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欣欣始终没有把握:
“这个我真不好说,因为我自己不知道,反正就是尽最大努力走一步算一步。”
为了这事,她和公婆曾几度发生争吵。但吵来吵去,公婆就是不肯松口。
除了在1年内怀上孩子,她别无他法……
3.无论什么原因女性都逃不过被“审判”
我们会发现,现实生活里,“欣欣”和“文霞”的故事也并不鲜见。
无论是身体原因怀不上,还是主动选择不生,女性都逃不过被“审判”的结果。
但是,我们又不由得要问,生不出孩子,是不是只是女性的问题?
人类孕育新生命的第一步,是精子和卵子的结合。
但它成败的关键,主要看精子。
亿万的精子生来就是为了参加一场盛大且残酷的选秀,通过竞争获得与卵子结合的权利。
卵子,就是唯一的评委。
巨头的、双头的、尾巴折断的、没有尾巴的……这些“长相不佳”的精子,在“颜值控”卵子的眼里,都是歪瓜裂枣,连“预赛”都进不了。
与此同时,在这场比赛的通道里,还潜伏着无数的白细胞,时刻扼杀跑得慢的、能力低的选手。
也就是说,亿万选手中,只有长着椭圆脑袋和灵活尾巴的、足够强大的精子才能脱颖而出。也只有它们身上携带的酶,才能激活卵子。
结合成功,选秀收官。
人类新生命的孕育,就完成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这也就意味着,生育是需要男女双方共同协作的过程,缺一不可。
可吊诡的却是,现实往往与科学常识相悖。
2021年,制片人杨媛草组织团队拍摄了中国首档聚焦女性生育困境的纪录片,团队走访了70余位生育困难者后发现,被生育“围困”的家庭里,大多数情况下,备受责难的往往是女性。
有的女性甚至因为长期的生育压力,遭受了严重的精神刺激,最终被送到了精神病医院观察治疗。
而镜头前,很多女性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不是想要生孩子。因此,一面在生育困境中倍感焦灼,一面却心向往之:
“有一个孩子,我就能抬起头做人了。”
“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也就想为他生个小孩。这是女人的职责。”
又或是:“传宗接代是我应该要做的事情。我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如果没有一个孩子的话可能人生不够完整。”
在社会普遍认为,女性的人生需要寄托于作为妻子、母亲的身份达到完整。
因此,女性天然就被认为欠了家庭和社会一个孩子。
所以,“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就像下不了蛋的鸡。”
所以,“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败是没一个儿女。”
两年前著名舞蹈家杨丽萍被嘲笑无儿无女为了拥有符合世俗的“标准”意义上的人生,相比自我感知与自我满足,生育变成了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人生任务,显得更为重要。
而可悲之处也恰在于此,女性为生育的付出和忍耐被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义务和责任,得不到尊重与理解。而完不成“任务”的女性,则会沦为众矢之的,甚至遭受暴力对待。
今年5月11日,《柳叶刀-全球健康》(The Lancet Global Health)在线发表了来自北医三院乔杰院士团队的最新研究成果。研究结果显示:1/3以上的不孕女性在过去12个月内遭受过亲密伴侣暴力,约1/2的不孕女性在一生中曾遭受过亲密伴侣暴力,不孕女性遭受亲密伴侣暴力的发生风险是正常育龄女性的2倍以上,另外,不孕女性也更易遭受来自家庭其他成员或社区同伴的歧视和心理暴力。(——《潇湘晨报》报道)几位制作团队的女性聊起她们聚焦和拍摄女性生育问题纪录片的初衷时,说道:
“我知道生育的痛苦,但我还是生了,希望我的男朋友或者我未来的老公他也能知道我的痛苦,而不是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生或是不生,怎么生,何时生,不存在任何标准答案。
因为无论怎么回答,事实上都应当是基于男女双方发自真心、审慎思考的结果,并愿意为选择的结果承担起共同的责任。
更重要的是,我们都应当尊重每个人的身体差异和人生选择。让生育在观念上不再成为需要由女性担负全部责任的事情。
*作者简介:青榄家长地带(ID:educool):100万中小学生家长聚集地,传播科学的教育理念、实用的教育方法,让育儿变得更轻松;研发并提供各学科趣味小课,让孩子爱上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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